在我还年轻,非常年轻的时候,在法国的那个夏天之前,我曾经非常努力地想做个好人。我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想办法取悦一个可以说是拒绝承认我的存在的男人。我的出生证明上母亲的名字是“玛丽·墨菲(未婚前娘家的姓氏)”,这也许是当时都柏林女性中最常见的名字了。这表明我的父母并没有结婚。这些年里,通过私下调查我没有查到关于她的一丁点信息,所以唯一的推测是那根本不是她的真实姓名。出生证明上登记的父亲则是“弗朗西斯·瑞恩”。在“父亲的军阶或职业”一栏下,则写着“牧师”二字。我意识到,如果这件事没被以某种方式隐藏起来,它一定会是1953年的一桩大丑闻。
证明上我的出生地写着“都柏林”,但在城里的任何一家妇产医院或疗养院的出生登记记录里都找不到我的名字,因此我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出生日期是否准确。那一天城里有两位名叫玛丽·墨菲的女子生下了孩子。我不遗余力地寻找她们和她们的后代,想查出他们是否跟我有亲缘关系。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找不到丝毫有关她的线索。我明白彼时不同于现在,可那样一份错漏百出的文件是如何得以签发的呢?那个年代政权的确是受到了教会势力的强烈束缚,可这是赤裸裸的恶意混淆视听啊。我曾有一次鼓起勇气向父亲询问有关母亲的事以及我出生时的情况。“她是个妓女。”在给我的回信中,他这样写道,仿佛这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答案。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一则有关我当时出生情况的骇人听闻的传言,可就在那之前,我的父亲却早一步去世了。
那是2001年3月的一天,我正随意地翻阅着星期六的《爱尔兰时报》,无意间翻到了我父亲的讣告。
“……其妻茱蒂丝及爱子菲利普深切哀悼……”
对于这则消息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悲伤,当然谈不上,也许可以说是有些释然吧。我早已接受了他不想我介入他的生活这一事实,但内心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幻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醒悟过来,原谅我在他心中曾犯下的某种过错,幻想着他会为我的成功感到骄傲并承认我这个儿子。现在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已经破灭,也许我该彻底放手了。
不过,那则讣告的措辞还是意外地刺痛了我。我也是他的儿子,可是却配不上只言片语。
葬礼弥撒安排在星期一的早上。好奇心作祟,我告诉艾丽斯我要进城参加会议,然后去了哈丁顿路教堂。我悄悄躲在后面,避免被某些教区居民认出来。这不是接待签名收集狂人的时候。出席葬礼的人数相当多,有一群牧师、一排教区主教和一位枢机主教。茱蒂丝举止优雅,表情庄重,但一脸苍白。跟他母亲不同,菲利普老了很多,但让我吃惊的是,他身上也穿着牧师的服装。当时我就在想,他们的家族血脉可能要在他这里中断了,这还真是讽刺。
到了向死者亲属致哀的时间,我也随着人流一起拥上前去。茱蒂丝流着泪握住了我伸出去的手。
“奥利弗!”她红着脸,转身对着菲利普说,“你不记得奥利弗了吗……你们学校的?”
菲利普抬起头,我看见他眼里满是泪水和痛苦,不知他为何会有这种感受。我看得出他对我的出现十分不解。
“当然,我记得,谢谢你能来。我听说你现在是个作者了?”
“是作家,对,”我说,“我写童书。”
“对对。”
其他来吊唁的人在我身后排起了长队,我知道自己得赶紧往前走了。
“请节哀顺变。”说完最后这句话,我就走开了。
圣菲年斯学校的丹尼尔神父在教堂外面叼着烟斗抽烟。他热情地跟我打了招呼,感谢我每年对学校所做的捐赠。
“我想这对你来说也挺艰难的吧……”他说。
“茱蒂丝和菲利普……他们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吗?”我努力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我想茱蒂丝是知道的。”他摇摇头,“那篇讣告……那是你父亲的意思。我很抱歉。他不想跟你有丝毫关联。”
丹尼尔神父向我表示了慰问,他是一片好意,不过我并不需要。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我本想给你打电话的。下星期找个时间来找我吧,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说明一下,是关于你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