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凌晨三点零四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进来给我们送食物跟水。转身瞬间,靳睦涵从黑暗中蹿出,用两只连在一起的手铐将那人抡倒在地。

我按照计划趁机闪出那道生死门,开始全速奔跑,浅褐色的鞋子溅起浅褐色的泥土,深深的恐惧藏匿其中。我不再是一个被阴谋围捕的少女,我化身为泥土,化身为迎面之风,我仿佛化身成了万物,任谁都无法改变。

除了——靳睦涵。

长时间的折磨不仅摧毁了他的意志还加重了他的腿疾。他原本跑在前面,没多久便因为强烈的疼痛落在我身后。他甘愿做一堵墙,帮我阻隔开敌人的视线。

然而没跑多久,忽闻背后一声枪响。我腿脚一软,一头栽进了草堆里。仰起头,一双黑色长统靴映入眼帘。我随之陷入深深的绝望。是冷英豪。

冷英豪定定神,将烟头扔向地面,接着伸出一只脚用力碾,那样子像是要踩碎一只蚂蚁。我跑到气力全无,将脑袋重重埋入草中。我只想休息,要杀要剐你随意。

片刻,冷英豪缓缓开口道:“怎么,背叛组织的感觉好受吗?”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只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靳睦涵的身上。

什么背叛?什么组织?电光火石之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下一个心惊——靳睦涵?他……不是跟我一伙的吗?我听得有些懵,不禁开口问:“怎么,你也是他的人?”与此同时一脸期待地望向靳睦涵,期待他能够辩驳些什么。

然而靳睦涵眉目一耸,抬眼瞥我,秉持一脸无力回天的表情重重低下头。

我的希望终于被生生挖空,眼前徒留一阵天旋地转。

冷英豪看我根本不安份,扬言要杀我灭口。靳睦涵以打开象牙盒的“准确答案”作交换。他祈求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剧烈的疼痛令他看上去有些龇牙咧嘴。然后,我亲眼看见——亲眼看见他从怀中掏出的那个东西。是那只象牙雕盒。

我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眼泪簌簌往下掉:“怎么……盒子不是被他拿走了吗?那你手上的......”

靳睦涵紧抿双唇不回答,冷英豪有些得意地说道:“不假装夺取该如何让你相信他的身份?不归还与他又如何向你要来最后的答案?”

这话似乎靠实了靳睦涵的真实身份。我用力盯住他,猎猎目光像是要将他的身体刺穿!

“是真的吗?”我近乎咬牙切齿。

“但是——但是我对你的信任却得到了你的背叛!”冷英豪残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放了她。杀了我。”靳睦涵抢言道。

冷英豪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虎躯一震,跟着冷冷笑:“想解脱?没这么容易!你夺去了我的宝藏,我只能夺去你最珍贵的东西!”说着便作势将我一把提起,哪料靳睦涵一个鱼跃,拼命抱住了他的双腿。

“郑屿安——跑!”

余光中,一把匕首高高举起,接着刺进了他的大腿。

我的眼前很黑,加上体力不支压根儿认不清方向。没多久,草原上刮起一阵大风,将草木吹得东倒西歪,也差点儿将我撂倒。我脚下一软,瞬间乱了章法。好像有点摇晃,死亡的感觉是那样强烈。一直跑到一处一米来高的残破砖墙,看样子应该是牧民们临时搭建的避风所。

我躲在一团浓稠的阴影里等待,心跳声如鼓点般落在耳膜上。我很害怕,大气不敢出。没过太久,一个黑影跟了上来,看那一瘸一拐的姿态,是靳睦涵。我本应向他挥手示意,可此时的我却本能抱住身子,缩得更深。然而他似乎太过了解我的章法,轻声叫我的名字——“屿安——郑屿安——”

我在心里默默倒数,猛地抽开身子准备逃跑。

“屿安!你听我解释。”靳睦涵一声低吼,接着扑上来抓我的胳膊。

我毅然决然将他一把推开。

他奋力站起,一把环住我的腰身,像是制服一只发疯的鸟。我不顾一切愤然挣脱,他却突然从靴筒处掏出一把匕首来。

我惊呆了。这是要做什么?说翻脸就翻脸吗?看我不听话干脆杀了我吗?这么想来,我突然站住了,似乎是想验证些什么,甚至朝他靠近了一些。

突然,他一个甩手,不由分说便将匕首塞入了我掌中:“如果你恨我,现在就捅我。朝这儿捅!我死在你手里,也是心安理得。”

我冷笑:“怎么,激将法吗?欲擒故纵?”

靳睦涵秉持一脸真假难辨的坦然:“郑屿安,如果让我在你恨我跟你杀死我之间选择,我只想、也只能选择后者。”

我握紧手中的匕首,退后几步,接着二话不说转身狂奔。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奔向哪里,只听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靳睦涵在身后紧紧追逐,不一会儿,终于被我摆脱。我又跑出了几百米,转身看身后一片死寂,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鬼使神差地,我心神一晃。怎么不追了?难道他脚坏了?昏过去了?该不会死了吧?他的腿脚不便,正常走路都困难,可今晚却一直在奔跑。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握紧手中的匕首,又原路返了回去。

回到砖墙附近,我扒开一丛厚重的草,只见靳睦涵躺在地上,痛苦到扭曲。

“嘿!”我冲他轻轻嚷了一声。

他勉强睁开双眼,抛给我一个老实的笑:“你回来了。你没丢下我,真好。”说着,他动作僵硬而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南针:“屿安,我跑不动了。你拿着这个,一直往正北方,然后你会看见一个车站,五点三十,早上第一班车,回镇。”

“我不走!”汗水混着眼泪在脸上横冲直撞。“我要知道真相!靳睦涵,我给你打开盒子的方式,你告诉我真相。冷英凯呢?告诉我他在哪?”

靳睦涵挤出一个万般苦涩的笑:“屿安你还不明白么,我根本没打算得到宝藏,也没打算从你口中骗出开盒方法。我喜欢你屿安,你是我的生命。可是......可是你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他。”

“冷英凯在哪儿?告诉我!”

他轻轻闭上眼睛不说话。

鬼使神差般,我将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关头,我不得不以死相逼:“告诉我一切一切的真相。不然,我将亲手结束你的挚爱的生命!”

靳睦涵吃惊地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痛苦的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动了动嘴唇:“好吧。你想听什么?”

“告诉我冷英凯在哪里,是死是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你是怎样大摇大摆潜入我的生活,又是怎样步步为营用一脸和善无辜取得我的信任,又是怎样将我当作精神病人对待,怎样毁掉我的一切害我落得今天这地步的!”我歇斯底里,我理智全无。

皎白的明月悬在头顶,他的话音落下。良久的沉默里,只有星星在微微闪烁。沉默成了表达......那是无声的哀求跟控诉。他看向我,又看向高高垒起的石块,又看向手掌上粗燥的纹路。就在我们打算以此姿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出了声。

“没错,离真相最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韩露也不过是颗被蒙在鼓里的棋子罢了。”

“如果真相离你最近,那么英凯呢?他到底在哪里?”危急时刻,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死了。”

“死了?”一瞬间,我被绝望扼住喉咙,被死亡的熊熊烈火照亮。

靳睦涵痛苦地点点头。

“不可能!你骗人!不可能,他一定还活着!”我如同发疯一般嘶吼着。我的眼泪如同海浪拍岸,结结实实,一浪一浪打在心坎儿上。

“是谁?是谁杀了他?是你?还是那个混账哥哥?”

“癌症。”

“癌症?”我倒抽一口冷气,感觉整个儿世界都失去了真实感。“呵。癌症?不是什么夺宝的阴谋轨迹?”

“阴谋?呵。如果说是一场阴谋,这将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阴谋!可笑冷英凯亲手促成了这个阴谋,我们本是实施者,一时糊涂,却都变成了帮凶。”

……

终于,在我的苦苦哀求中,靳睦涵将真相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