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位瑞士行者推门而入并嬉皮笑脸地在我身旁坐下,靳睦涵才重新拾起久久低垂的目光。瑞士人要了啤酒跟苹果派,接着一通胡灵活现的胡吹海谝。他的大嗓门很容易便吸引到门口那几位学抽烟叶的老外们的注意,彼此间一个心照不宣的问候便迅速融入进来。
在座各位开始了天南海北的聊天,可聊来聊去也无非是旅行见闻、风流韵事、中国文化,最远也不过是与自己家乡风俗节日相关之类之类的。
大家开着下限全无的玩笑,门边那位酷似健身教练的美国人一面用力咀嚼烟叶一面说着黄段子。夹杂着各种口音的英语鱼贯入耳,躁郁的气氛之中我渐渐感到有些无聊,便挂着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一面把玩脖子上的“生命之花”吊坠一面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远观,那面墙壁上贴满了各种语言各种字体写下的留言便签,除此之外,一本极富民族特色的年历盘踞墙壁正中极为显眼。
那日历看上去挺旧,展开的一页停留在当月而其余的被卷在背面,用一根皮筋跟一颗长钉做了简易固定,空白处被歪歪扭扭的笔记填满,满到恨不得溢出纸面。
不一会儿,我的注视引起了靳睦涵的好奇。他不说话,只是顺着我的目光向对面望。我秉持一身无所事事的散漫时不时用余光观察他的动向,望着望着,他突然停了下来,举止有些僵硬,目光严峻,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我转过脸,看看他,看看那墙壁;再看看他,再看看那墙壁,目光不由在两者间徘徊开。良久,我停了下来,“怎么了?”轻轻问。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什么?”我胸膛一挺,语气不由跟着郑重起来。
靳睦涵顾不上理会我,“唰”地站起身,一个趔趄还差点儿扭了脚!好在我反应极快,将他一把扶住:“你要干嘛?”
“拐杖给我。”
他没看我,即刻移步向那面墙,接着在日历正前方站定。我紧随其后,“日历......有什么问题吗?”
靳睦涵伸手指向一行小字儿:“这里写着:早上九点半,村委大会。主题:全民建设。对应日期是五月十九日。”接着手指滑向下一行:“下午三点,县支书要求集会。主题:娜姆家的十三只羊无故死亡。”……
“你想表达什么?”
靳睦涵原地晃了晃,“如果没猜错,这本年历所记载的应该是镇上发生的大小事件。”
“所以呢?”
“屿安我这么问你:除了精确到具体时间以外的时间指示,还有什么?”
我眉头微蹙:“什么时间以外的......时间指示?我连你的问题都没听懂!”
“如果那组数字不代表几点几分,那么还有一种可能。”靳睦涵顿了顿,将悠长的目光散向窗外,故意卖了个关子,良久,缓缓开口:“是日期。”
日期?我望向那日历,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禁脱口而出:“所以你的意思是——问题的关键很有可能是在2月29日发生的事件上?”
靳睦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余光中,我忽然感到一道强烈目光暗暗朝这边袭来,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个回身。然而哪有什么吊诡的偷窥?所有人都在自得其乐,眼底一片安然。
我们随后走向后室,试图向老板娘借阅前几年的日历,却被果断拒绝。老板娘秉持一脸厌恶,毫不客气地说道:“年历年历,一年过去立马辞旧迎新。都卖了都卖了!废纸又不能生钱,留着有什么用。”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好像也没什么好失望的。靳睦涵眉宇间开阔一片,看样子显然有二手准备。
“我刚才出去上厕所的时候跟隔壁打听了一下,藏民说郎木寺镇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在日历上记录当地所发生大事件的习惯。”
“有记录有何用?不给咱们看你拿别人有什么办法?”
靳睦涵双拐一撑:“不给看不等于没发生,捂不住的事情终将捂不住。走着!回旅馆。”
我拖拖拉拉地跟在身后,到了旅馆门口,靳睦涵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严声厉色地问道:“屿安,你好好儿回忆一下,冷哥失踪是在哪一年?”
“五年前!”我几乎脱口而出。靳睦涵微微一怔,抛给我一个诧异的目光。
“就是五年前!不会错!”我一口咬定。
他原地想了一下,缓缓开口:“那就对上了!”
“什么?”
“2月29这个日期特殊,四年一次,闰年才有。五年前正好是个闰年,因此直觉告诉我,我们这一次的猜想应该是正确的。”
他说着,伸手敲响了旅店老板值班室的木门。
好在老板并未想要掩饰或拒绝,他仅仅开口过问缘由,我们则草草搪塞。他很热情地邀我们坐下来。我们本以为翻找日历还需花费一些功夫,哪料老板二话不说跟着坐下:“哪还用查找啊!上一个闰年二十九,记忆太清晰!恐怕这辈子想忘都忘不掉!”
“那请问,当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句本该是我的台词,哪知靳睦涵看上去比我还要迫切几分。
老板喝了一口茶,脸上呈现出一派余惊未了的神色:“说来也是骇人。那天晚上镇长家发生了一场大火,一家老小全烧没了。后来找原因,说是灶台起火没来得及扑灭,窜起的火苗燎着房顶木梁造成的。你们说吓不吓人!危不危险!就因为这件事,稍微富裕点儿的人家都把明火灶台换成了电磁炉。换不起的村民们,千小心万小心,恨不得想办法把室内的木梁都拆了!”
“后来呢?”
“后来新镇长上任,而那处断壁残垣成了遗址,至今无人问津。”
从值班室出来,我俩结伴上楼,靳睦涵一路沉默。回到房间,我进卫生间洗了几个水果,出来的时候,靳睦涵正对着洁白的纱帘发呆。当我将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却并不急着接过,缓缓开口道:“屿安,我们现在得到了一个地址,也许起火点就是最终线索。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我腿脚不便。我们……我们或许需要帮助。”
“什么帮助?谁的帮助?”
二十分钟以后,我拨通了韩露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