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虽然道路已然疏通,却也并非一路畅通无阻。来往的旅游大巴恨不得将道路塞满,而私家小车更是见缝插针。肤色黝黑的班车司机开得小心翼翼,到达郎木寺镇上已然九点半钟。事实上,我们比预计迟了三日半,好在无需黑灯瞎火地找住处,因为靳睦涵怕再出差错,当天中午便提前订好了镇上的一间旅舍。旅舍位于镇子最中央,一下车,过个马路就能走到。

“郎木寺具体是一个地域名称,它包括甘南藏族自治州下碌曲县下辖的郎木寺镇和四川省若尔盖县红星乡下辖的郎木寺村。一镇跨二省,以一条不足二米宽的小溪白龙江为界。江北是赛赤寺属于甘肃省,江南是格尔底寺属于四川省,均属藏传佛教格鲁派寺庙。格尔底寺的屋顶以银色为主,赛赤寺屋顶以金色为主。现在两地寺庙都对外宣称是郎木寺。

然而由于这里绝美的自然景观跟世外桃源般的怡人环境,又被人们称为’东方小瑞士’。”

靳睦涵站在前台进行入住登记的时候,我坐在门口那条油漆剥落的长椅上将网页上的介绍一条条看过,看得差不多了,便又无所事事检查起随身物品来。我将背包拉开,伸手进去一阵摸索——手机、钱包、钥匙、记事本......还好,一样都没少。

然而摸到背包外层,忽感指尖被一股潮湿沾染。

糟了——照片!

我暗自一声惊呼,接着便手忙脚乱地将那纸信封抽了出来。果然,原本光洁的纸张被渗入的雨水打湿,薄薄的水渍蔓延到了邮编处。我试图将照片抽出来,却发现被信纸粘住了。怕用力过猛将其损坏,只能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撕开。好在照片只是糊了一个边角,可令人倍感意外的是,被粘住的不仅仅是信封,还有一张窄窄的便条。

一张便条?我上次怎么没发现?

那便条上好像还写着什么,在强烈好奇的驱使下我沿对折处展平。墨色的字迹早已经被潮湿晕开,所幸内容还能够勉强辨认。我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那是一组并列的字目——sasha。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一个人名。人名?接着拿起那张照片凑近了看,sasha,难不成是照片上这个汉族女孩的名字?一个汉人,穿着极具特色的衣服,还有一个外国人的名字?还真是时髦!

正要往下想,余光边缘,靳睦涵朝这边走过来——“办好了屿安。我们先回房休息吧。”

我乖巧地点头,将纸条塞进牛仔裤兜儿。

拿钥匙拧开门,靳睦涵往床上一仰:“谢天谢地,可算是到达最终目的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手指凭空画出一条曲折路线:“从厦海到乌鲁木齐,再到喀什,再到甘南。这一路真是……可是屿安,我们该从哪里下手呢?”

我犹豫再三,终究将那照片连同便签跟信纸一并递给他。本想巧言搪塞省去其来由,可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之下不得不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靳睦涵的目光在便签上停留,少顷,轻声分析道:“sasha?我觉得这像是一个人名,既然是冷哥交给你的,一定是在暗示着什么。”他单手托腮,在房内徘徊,“就我目前的分析,很明显这个sasha是个女人,它要么就是照片上的牧羊女,要么是个毫无关联的外国人。”

“外国人?怎么又牵扯进来一个外国人?”我疲惫而不耐。

靳睦涵垂下脑袋,没多久却又猛地抬起来:“我也想不通,不过不排除这一切并非符合我们预设的可能。这样,咱们先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去镇上打听打听,问问这里有没有叫sasha的人,同时问问有没有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女孩。”

我洗了个难得舒服的热水澡,接着钻进毛毯。等四周安静下来,才发现根本辗转难眠。无数猜想在脑中循环开来,搅得我兴奋而烦躁。层层叠叠的焦虑随夜色加深,我再也睡不着,干脆瞪着眼睛跟高高的天花板誓死僵持......

直到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直到微亮的粉红天光从纱帘外打进来......

直到我的眼皮愈发沉重……

可就在睡意来袭的前一秒,搁在一旁的闹钟玩儿命唱了起来。

靳睦涵顺势翻了个身,又意犹未尽地睡了过去。我伸了个懒腰,轻手轻脚地穿衣洗漱,然后攥着信封将房门拉开一人宽的窄缝,闪身出去。

我下到一楼大厅,跟前台瞎聊两句。确定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以后,从身后拿出那张老照片。

“我想打听一下,这个女孩,你见过吗?”

前台接过照片仔细看过,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我并未因此而作罢,干脆换了个话题问道:“据我所知,咱们镇上有个叫sasha的人,你听说过吗?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吗?”女孩应该是对方才没帮上忙感到有些内疚,要我稍等,然后转身钻进值班室。

两、三分钟以后,她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背后跟着一个穿着同款制服的中年女人。

“这是我们经理,你问的具体情况她应该比较清楚。”话罢,经理挥挥手,示意她先去忙自己的。

据经理介绍,镇上常驻居民中的确有一些外国人,大部分是慕名来旅行,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对中国文化跟藏传佛教的热爱,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修行跟学习。而关于sasha,她虽未亲眼见其人,却听镇上的人提起过。至于这个sasha住在那里,她并不清楚,可听说此人平日在山上的寺庙进行修心......

掌握了大致情况,我谢过经理,冲回房间二话不说将靳睦涵摇醒。

靳睦涵一脸矇昧地跟我下楼,在前台的推荐下找到一间早餐铺。靳睦涵狼吞虎咽地喝着甜茶吃着青稞大饼,我则只顾着巴拉巴拉唇齿纷飞。我跟靳睦涵叙述完得来的情报,靳睦涵猛地停了下来——

“屿安,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你说好好儿一外国女人,她倒是跑来密宗寺庙里学什么?”

他这一个莫名发问生生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我晃晃脑袋:“我也不知道。可事已至此,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镇上一共有两座大型寺庙,我们决定先从距离最近的达仓郎木格尔底寺开始打听。土坡挺陡,加上前夜下了场雨,脚下湿滑而泥泞。靳睦涵走在前头,一路提醒我要踩稳踩实,兴许是穿错了鞋子的缘故,他每上一步都在打滑。

好不容易爬到寺院门口,抬眼瞬间宽大而厚实的黑色布帘格外醒目。我正欲提步上前,却被一个光头小喇嘛拦住了去路。

小喇嘛汉语不错,解释说这里是侧门,一般游客不给进。我们只好悻悻作罢,就地向他打听起sasha来。一番详细描述,他却摇摇头说不知道。佛家人不打诳语,我们接着又询问了路过的几位僧侣,他们也都纷纷摇头表示不清楚、没听说。

等了一会儿,最初遇见的那个小喇嘛正好采酥油回来,看我们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他凭空指了指山边:“那边还有一座喇嘛庙,你们可以去问问。”

就这样,我们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了距离不算太远的塞赤寺。站在门口的空地上,刚好有几位喇嘛款款走过。我们趁机拦下位看上去年纪较长的师父一番询问,怎料一击既中。

师父说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来到这里修行密宗佛法,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一时兴起待不到一个月就会失去兴趣,可谁也没想到他落地扎根,一待就是十年。

当日开始讲经要等到午后,那人现在应该还没到,师父邀我们入佛堂等候。

等了三小时,我腹中空空,双腿酸胀,无论如何也等不下去了。正准备出寺门儿找间附近茶馆喝壶甜茶再回来,哪知刚刚起身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方才接待我们的那位喇嘛迎面走来。然而这一次,并非他只身一人,一米开外的身后还跟着一具伟岸身影。待那人走近一些我才注意到,来者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高加索大汉。

难不成——他就是sasha?靳睦涵吃惊极了,直到两人并排立于面前,四目相对之间,靳睦涵生生蹦出一句——“屿安,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sasha怎么是个男人?”

我顶着一脸尴尬被牢牢焊在原地,还没开口,大汉呵呵一乐,操着一口斯拉夫味道浓重的汉语解释道:“我就是sasha,郎木寺唯一的sasha。”

喇嘛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慈眉善目地笑笑,行了礼,不声不响转身离去。

sasha轻车熟路地请我们到偏殿的方桌前入座,顺手操起铸铁大壶为我们煮了砖茶。不等他慢条斯理地发问,靳睦涵便切切道明来意。

可遗憾的是:经过一番考证,我们发现此sasha并非彼sasha。此sasha对我们所询问的事务一概不知。佛门圣地,看来他也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悟道者而已。

然而此番前来也并非一无所获。聊到后来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在俄语中,sasha是对alexander的爱称,并未指定性向,不过为一个男女通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