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深深,深几许?阁楼空空,欲断情。
我坐在卧室的工作台前面,将那张从哈伯伯手里得到的信件在桌面铺展开,大面积空白的最中央,两个小小的单词跃然纸上——no vio。
这是个西班牙语单词,翻译软件给出的答案是:“没看见。”
没看见什么?或者说没看见谁?爸爸为什么单单留下这样一条消息?我又该从哪里寻找答案?
我又开始失眠,十点钟按量服用了褪黑素,十一点半喝了靳睦涵冲泡的蜂蜜牛奶可还是没起任何作用。
后来,无计可施的我只好任睡眠屡屡擦身而过,只好像具尚未僵硬的尸首那样挺在床上,一动不动瞪着天花板,塞着耳机。
我听张国荣,听张学友,他们都是英凯喜欢的歌手。直到听到张悬的一首《艳火》,我摁下单曲循环。
英凯曾经说过,这首歌里唱的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最期许的爱情与陪伴。他始终相信,那些惊为彼此生命中艳火的人,即便经历粉身碎骨的扑火性媾和,然后各自化为灰烬坠落并且放言诅咒永无交集,但他们还是会通过不同的轨道被羁绊在一起。毕竟,生命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寻欢。毕竟,只有那一人才是艳火。
想到这儿,压抑数日的伤感策马而来。
我走了一会儿神,跳下床,拉出工作台下的座椅并将画具依次摆放上桌面。而这一次跟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样,因为我拿出了手机自拍杆,并且找到了最佳角度。
没错,我要将这看似诡异的一切记录下来,要将这看似惊悚的谎言拆穿。我需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需要知道我的潜意识是如何癫狂,需要知道我所谓的“自我”是如何吞没了“本我”。
我做了三次深呼吸,拿起画笔,将一小块暗红色的颜料挤进调色盘,接着用笔尖均匀推开。
第一笔,一种难言的快感自心内延展开,第二笔、第三笔……很快,整幅画的背景被我涂满。那一抹抹层层交叠的暗红色,似蚊血,似朱砂,更似一场鲜血淋漓的凄冷幻梦。
……
第二天一早,我一如既往地在书桌前醒来。果然,画作之上又被涂抹了一层凌乱无章、毫无美感可言的奇怪符号。我的意识被“眼见为实”搅浑,经过两三秒的停顿,猛然想到了什么。我从支架上取过手机,打开相册。
然而奇怪的是,相册里除了一周前的几张照片,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这简直过于不可思议!过于骇人听闻!怎么,手机里面的内容就这么凭空不翼而飞了?或者被人为删除了?如果是人为,那么这个人是谁?
我的心里貌似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将大致情况讲给了靳睦涵。靳睦涵在电话中安慰我不要胡思乱想,很可能是昨晚摆好手机角度却忘记摁下录制键。不然一夜七、八个小时,视屏录了那么久,手机电量怎么可能还有百分之八十呢?
我的手机密码是复杂的六位数,且设置了指纹锁。要说有人趁我熟睡盗取指纹也并非不可能,可凑巧的是,昨晚做饭期间我不小心割破了右手拇指,包扎了厚厚的胶布。
然而这个依据并未成功打消我的怀疑,反倒激发了我的另一种猜测——如果……如果是他趁我睡熟将胶布从手指上撕下,解锁手机之后又重新缠上的呢?想到这儿,我不禁观察起那根手指,试图在小小的胶布上找出某些蛛丝马迹。可很快,事实再一次将我推入失望的谷底。
那胶布周围有着明显的水渍,是我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打湿的,靠关节的位置还有一小团浅黑色的墨迹,那是用钢笔给画作打底的时候染上的。
难道又是幻觉?又是所谓的潜意识的表达?当然,我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巨大的心里压力就要将我压垮。
我不甘心,翻遍屋内所有的垃圾箱想要找到那一小条被换下的胶布,好在垃圾箱都还未被清倒,可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事件之初,回到了原点。
我的心里很冷很空,冷到似乎揣着南北两极,却空到容不下一颗沙砾。我斜斜倚在床角,呆滞的目光自桌面移向床头。半晌,我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半旧的心理学书籍,随目录翻到第57页——
“潜意识是我们无法察觉的,但它影响意识体验的方式却是最基本的。比如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和他人,如何看待日常活动的意义,我们所做出的关乎生死的快速判断和决定能力,以及我们本能体验中所采取的行动。
其实,多重人格的分裂只是为了寻求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是一种从主观潜意识分裂出另外一个甚至几个自我,并且用另外一个甚至几个自我来承担外部的压力或内部强烈的感情,如此一来,原来的本我就因丢掉了那些令人恐惧不堪的压力和情感而得到了保护。”
我抬抬手指,正想翻至后页,不料手机却叮叮咚咚一阵乱响。我被吓了一跳,合上书本的同时侧眼看,是一条短信。在这个网络发达的年代谁还会用手机短信联络?想想也便顺手点开,与此同时,一串陌生的号码浮现眼底——
“五湖路,三角湾大厦,18楼。你感兴趣的事情。”
这条短信虽然谈不上恐吓,可毫无逻辑可言的两句话成功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感兴趣的事情?难道是关于冷英凯?还是……关于我的父亲?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手指在110跟唐杰瑞之间不断徘徊。终了,还是照着那个名字点了下去。我告知他事件的紧急跟危险性,问他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哪料唐杰瑞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我们放下电话即刻出门,四十多分钟以后,导航显示到达指定地点。
屹立于眼前的是一栋半废弃的公寓楼,孤僻而独立,只看一眼便能让人联想到蔡骏笔下的“荒村公寓”。
唐杰瑞走在前面探路,我轻手轻脚紧随其后。正欲伸手推楼梯间的铁门,唐杰瑞突然拍了我的肩,提醒我电梯还在运作。
电梯很旧,门板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也很慢,从六楼下到一楼足足用了一分半钟!
等到自动门缓缓关上,我们这才意外地发现数字键里根本没有十八层。这一切简直诡异极了,我劝唐杰瑞原路返回,他却孤注一掷,说既然对方约了这么一个鬼地方,那就是神是鬼拉出来溜溜!
良久,耳边“叮咚”一声提示,电梯在十七楼停稳。我们一前一后走进黑漆漆的楼道,靳睦涵一番勘探,最终挑了左手最里间那扇插着一束艾叶的防盗门。我凑近了看,那艾叶还算新鲜,应该是刚买回来不久,门口还放着一小袋未来得及倒掉的垃圾,应该是有人常住。
靳睦涵一面解释一面抬手敲门。没等多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了铁门后。
据老人所说,这栋楼原本是附近单位分房,按照二十八层修建,可没等房子建好附近分局就因为移交被撤掉了,年轻人大面积搬去省城或市中心,开发商见势头不好便又改建成了十五层。再后来附近建起了商业街跟新学校,商户们闻声争先购买,房源瞬间被抢购一空。开发商见态势见好,接着加至十八层。可十八层喻为地狱,不吉利,因此所谓的十八楼就被改建成了天台。
电梯不通,只能从十七层爬楼梯上去。
黑漆漆的楼顶,眼看就要变天,一阵阵狂风贴着耳朵刮过。月色暗淡,乌云的影子仰首可见。一个人影,摇摇欲坠地挂在天台边缘。
等等!一个人影?
分秒间的反应,我差点儿跳起来,唐杰瑞却抢先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弓着身子一路摸过去,尽量避过月光照射,不使自己的影子暴露于黑暗而清晰的墙面之上。我蜷着身子跟在他身后,强烈的紧张感抑制住我的呼吸,屏息凝神之间,心跳沉闷而剧烈。
我捂着胸口,摸黑跟过去,才前进两步便听到唐杰瑞一声呼叫——“靳睦涵?怎么是你?”
我闻声伸长脑袋,只见靳睦涵被五花大绑在一把旧椅子上,离天台边缘不到半米。那椅子只有三条腿,他不敢坐实,凭借双腿把控着身体的平衡。我俩暗暗环视四周,迅速摸清状况,等到确认周边安全,唐杰瑞上前给他松绑。
方便起见,我摁亮了手机电筒。
“关掉它!”他俩几乎异口同声道。
然而唐杰瑞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温柔解释着:“屿安,光线太刺眼,不安全。”
靳睦涵则精神紧绷,声音颤抖道:“兴许他还在......他还在!”
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警戒感拔地而起。唐杰瑞不禁蜷起身子观察身后,黑暗之中,月影重重,危机四伏。
一团黑影顺着顶头水泥墙壁缓缓移动着。目光聚焦的分秒,我条件反射般就要尖叫,却被唐杰瑞一把捂住了嘴。
然而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仅仅是一只随风移动的黑色塑胶袋。
因为长时间用力,靳睦涵的双腿不住颤抖着,摆幅很大,无法自控。特别是在唐杰瑞伸手接过他的瞬间,他像是一只毫无生命可言的麻袋,猛地撞上他的肩,试图站稳却完全使不上力气,他牙关紧咬,脖颈处青筋凸现,却抵不过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剧烈颤抖。
此时此刻的靳睦涵全身疲软,脸色铁青,像是一具尸体。我们合力将他扶到墙根坐下来。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事发经过,他便满眼惊恐地盯住我——
“屿安,你所经历的一切都并非空穴来风。不是恶作剧!不是肆意报复!我们被人设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