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虽然对唐杰瑞的那番揣测跟判断心生抵触,却也不得不承认,它们的确起到了某种骇人的作用。

像许多小孩子一样,我开始变得害怕单独呆在黑暗中。在深夜回家,在睡觉之前,我总是将墙角的蘑菇壁灯开着,虽然灯光微弱到仅仅比伸手不见五指强一些,却也起到了抚慰人心的作用。事实上,这情形也曾发生过,在冷英凯弃我而去的那一年,在很多个万籁俱寂的午夜。我从梦中惊醒,然后裹严被子蜷缩在墙角,一睁眼就是一整夜。

夏日的阁楼有些闷热,而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身上一天到晚都很粘稠。

我洗了澡,换上一身利落清爽的短袖短裤。将近十二点,四下寂静无声,可楼顶的夜色可谓无限好。

我爬上阁楼,年久失修的木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低头望了一眼书房隔壁的房间,那是靳睦涵的卧室,此时正掩着一条窄窄的缝,而台灯的灯光从缝隙泻出来。我不想打扰他,尽量放轻脚步。

我爬上顶楼,在一块蒲团上坐下。少顷,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伸过来,将薄薄的毯子搭上我的肩。我被吓了一条,周身一抖,扭头瞬间正正对上靳睦涵星斗般明澈的双眸——

“刚洗完澡,吹夜风很容易着凉的。”

他说着,在我身边坐下来,然后将亲手制作的凉茶端给我。

良久,我看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突然问道:“靳睦涵,你爱过什么人吗?就是那种为了她你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很爱很爱的那种?”

他听闻我的无端发问,原本炯炯有神的表情就那样蓦然之间沉沦了。该怎么形容呢?迅速到犹如流星陨落。

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一路从青梅竹马到订婚,突然有一天,我父亲跳楼,婚约也被迫取消。”

他看向远处的星星,目光明显涣散开了,接着重重一叹,与此同时双眸明显蒙上了一层抹不开的雾。

“对不起,说起了你的伤心事,是我多嘴了。”

他收起阴雨连绵的记忆,接着笑着看向我:“没什么,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还有,屿安,别跟我道歉。”

我喝了一口茶,用眼角稍加揣测靳睦涵的表情,看他渐渐平和下来,便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想相信你,可是心里却也一直有一个疑问。因为无论你的长相,你的谈吐,你的品味还是你的见多识广,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那种家境贫寒的人,可是你为什么会来自一个大漠孤烟直的边疆远镇?”

他一听,抛给我一个杨柳拂面似的笑:“我的家庭曾一度陷入险境,变故发生于一夜之间。在父亲去世后的一个月,我曾两次企图自杀,却被救起。在得到跟失去之间,我一时间无法均摊自己,也是受到了刺激,我觉得人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一路辗转,最终找了那个半与世隔绝的地方住了下来,我只想跟自己独处,看看自己最真实的面目,看看生活最真实的面目。”

更多的,他没继续往下说,而我也不方便再问。

入睡之前,靳睦涵将我一语拦下:“屿安,起承转合不仅仅是戏剧,更是人生。每一个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尾,而人生也存在着一个核心的真相。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命运指引,一步一步向前进,直到走到人生的真相面前。”

事实上,当时的我并没未注意到这番富含哲理言辞的画外音,也没有丝毫察觉到其中暗示的意味,只当它是他伤感之余的一时感慨,一番来自这个强撑阳光灵魂腹地却潮湿无比的男人的脉脉低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