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发觉自己被跟踪,是在一个工作日的傍晚。
七点左右,我提着电脑从办公室出来,突然不想回家,于是打算找间网速快的咖啡馆加会儿班。就在我走过一条树荫丛丛的林荫道,一个黑色的身影尾随而至。
难道是重蹈覆辙?我一心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也许,那不过是一个行踪怪异的醉鬼或者流浪汉。
路过一间发廊门口,我轻瞥玻璃窗以便确认,只一眼,我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大片竖了起来——
就在我的斜后方,一个男人,穿一身黑鞋黑裤黑衣服,他头戴黑色棒球帽,黑色的连衫帽紧紧将脑袋锁住。
我怕被他发现异常,不敢逗留太久,掌中紧紧握住报警器就等着危急关头用力摁下去。
我的肾上腺素开始大量分泌,大脑也跟着飞速运转起来。我边走边用余光观察四周的环境,我超了一条近道一条近道,因此行人甚少。
惊慌之余,我的眼前出现一副地标明确的简易地图。如果我没记错,顺着这条大路走到头,然后转入左边小巷,与之相交三十度的那条路左手边就是那家书店。
想到这儿,我的目光亮了起来!
七、八分钟之后,我怀揣一心恐慌拐上了大路。路两旁的店铺灯火明亮,行人也三五成群越来越多。
过马路的时候,我故作漫不经心回了回头,只见那个人影在数米之外的树影下等待。他将帽檐压得很低,目光直指地面,像是伺机等待猎物的猛兽。
我做着深呼吸,直到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我紧紧跟在一位看似电工的男人身侧,一抬头,书店的招牌印入眼帘。
这一刻,我撒腿小跑了起来,沉闷的热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我气都没来得及喘,使尽全身气力推开那扇玻璃门。然后我看到了站在门边向外望的晴子,而她也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刹那间的面面相觑,我全然顾不上搭理她,求救似的找靠里侧的位置坐下,将电脑包往沙发上随手一甩。想想自己差点儿小命难保,工作又算得上什么!
我缩着身子,抱紧自己的双臂。深深的余悸迫使我闭上眼睛,而方才的经历在我眼前“唰唰唰”地一遍遍回放。
没过多久,晴子来到我面前,身后跟着裹着围裙的靳睦涵。他的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神色——“屿安,你说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我今天本来是早班,结果一个同事忙着相亲,就跟我换了。”
我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些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
“我又被跟踪了!”
靳睦涵让晴子帮我去吧台叫咖啡,而他则扶我坐下来。我感到一阵眩晕,是那种看上去气壮山河,而内心则早已千疮百孔似的虚弱。
他递给我纸巾要我擦汗,目光打包带的报警器上一扫而过。
“怎么没用它?”
“是准备用,我一路都捏在手里就等他扑上来的时候拉响。可奇怪的是,一路上,那个跟踪者只是尾随却并未对我动手。”
“看到他的长相了吗?”
我摇摇头,“捂得很严实,就算是白天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要不要报警?”
“缺乏真凭实据,拿什么报警?”
紧张的时候,我习惯闭口不言,可一旦开口,整个人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了。我三言两语跟靳睦涵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到晴子端着咖啡走过来。
她冲我伸伸手,“卡布奇诺,二十八。我帮你垫的。”没等我反应,靳睦涵瞪她一眼,摸出手机:“微信转给你。”
晴子翻了个白眼儿,往沙发上一坐,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来。我喝了一口咖啡,看向靳睦涵,他眉头一展,像是想到了什么——
“晴子,你刚不是在门口等外卖吗?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晴子摇摇头,不情不愿地张张口:“我老远就看到这个大姐了,一路小跑着过来,缩着身子埋着头,慌里慌张的,然后我接了外卖进店,再一抬头她已经推开门站在我面前了。”
“周边呢?”
“没看到四周有奇怪的人,也可能是我没注意看,我又不是刑侦专业的,怎么可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过她的样子倒是挺突兀,不知道的人以为是精神病上街呢!”
“你——”
她瞪我一眼,似乎知道我想说些什么。
“我是不太喜欢你,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会歪曲事实更不会乱说!”
……
靳睦涵还要工作。我看此地不宜久留,便拨通了韩露的电话。她说晚上十二点的火车去甘肃,有什么事儿赶紧说。
我们约在车站附近的一间网络咖啡吧见面。韩露穿着高腰牛仔短裤,脚蹬红带马丁靴,一脸烟熏看起来相当哥特。
“怎么了又?”她嚼着泡泡糖,将打火机往桌面上一摔。
我将糟糕的经历和盘托出。
“跟踪你?你有钱吗?有色吗?”她冷冷一笑,“你有什么?”
是啊,我有什么?想到这儿,不禁憋出一个苦涩的笑,“如果英凯在,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韩露听到这个名字,目光顿时变得凛冽。她用力啐了一口:“英凯?你倒是有什么资格提他?他不在了,你倒是连他的房子都转手租出去了!还假惺惺地说什么沙发客,鬼知道你跟那个陌生男人究竟在搞些什么!”
她这么一说,我不禁火冒三丈:“他是我男友!我凭什么没资格提他?倒是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打抱不平?”
韩露瞬间就变得暴躁起来,她腾空而起,摸过桌上的打火机用力甩向地面,霎时间引起了一场无关痛痒的小爆炸。
“郑屿安我告诉你,你要是个精神病就去看你的心理医生,别跟我面前装正常人!你要是正常人,就干点儿正常人该干的事儿!我他妈的恳请你认清事实,兴许冷英凯之前是你的,但在我心里,他的过去、现在、未来、上辈子、下辈子都是我的!”
说完,她一脚将凳子踹翻,摔门而去。
我坐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人插进了一把刀子,翻江倒海,血肉模糊。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触,实在是煎熬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