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坐在椅子上伸了个舒坦的懒腰,整个儿人瞬间神清气爽。自从听到英凯的消息,我苟延残喘的灵魂又被完整拼在了一起。

多日之前,我在欣欣的建议之下将那支手机寄回原厂修理,客服反馈说经过检查,并非换个外屏那么简单,最好连内屏一起换掉,因为已经出现了黄斑。

“内存损坏了吗?我的文件会丢失吗?”

“会尽量帮您恢复,应该没什么问题。”

而就在下班之前,我接到了快递公司的电话。

“是郑屿安吗?您的快递,我放在一楼前台了。”快递小哥儿字正腔圆,声音嘹亮。

我谢过他,迫不及待冲下楼将手机取了回来。操起剪刀就要拆,欣欣突然迎面一阵小跑:“屿安快来开会,头儿新拿到一个项目,说是临时安排任务!赶紧的!”

我听闻,将没来得及拆开的纸盒往座位里随意一塞,抱起电脑转身就走——

设计总监celine是个资深强人型老处女,至于她的初恋完全是一个谜。她把一切对爱情的幻想、激情和生命力统统投入到了工作跟创作中,导致私生活就是一片无人开垦的荒地,过了沤肥的季节,快沦为尴尬的盐碱地了!所以她经常在项目里发春,项目里可以永远都是她沤肥的季节。

celine最常将事业作比——“我们都是为理想而生,以至于一切生活的细枝末节都可用作工作的词条,事业是你们的春药,吃多了激情澎湃,可男人是伪春药,吃多了会毒发身亡!做我们这一行儿,最重要的就是丰富内在,体验生活,拓展视野,扩充想象,懂得天马行空,偶尔跳脱。”

欣欣以此为基准,发誓要好好儿利用手头的各项资源,历经千锤百炼,充实自己的经历及视野。

“做这行,要么风流多情次次全心投入,要么打一开始就保持彻头彻尾的虚情假意。灵感是装备,与炮弹、枪支无异,可别将它夸张成制约情绪的生活必须品。要懂得武装自己,以此取得事业上的风生水起!”

celine不仅剥削大家的心力、视力、劳动力,就连情感能力都不肯放过,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因此,暗地里大家习惯称她“老佛爷”,人物原型是武则天和慈禧。

然而,作为老板,如果celine始终秉持资本家的反面派嘴脸一路可恨到底也还算好,可她偏偏又是一个懂得适时体恤下属,擅于救大家于水深火热的人。因此,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反倒是让人心怀感激。

就在我恭恭敬敬翻开文件夹的同时,celine摁亮了大屏幕,随之将热点一一指给各位看:“这里——主题:剩女时代、等值爱情、青春回忆。今天要说的,是两个小时前我争取到手的项目。当然,细则安排我会发到你们每个人手上。这是我司今年的第一部女性时尚主题插画册,我的期望值自然比较高,要一炮打响,最好能像疯了的业内黑马一样给我冲冲冲!”

欣欣低头玩儿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celine显然是注意到了,语气顿了顿,几步冲过来,将文件夹往她面前用力一摔:“你又失恋了吗大小姐?如果是,请你收集哀痛伤感,用到人物形象特写里!如果不是,请你集中精力!抬头听我讲话!”

欣欣哆哆嗦嗦站起来,低着头,小心翼翼说了句,“我在听。”

不想这句软糯糯的反驳竟激起了celine的怒气,她转回身子:“在听?那我刚才最后一句讲的什么?”

欣欣愣了一下,微微抬头,环顾四周。不想,大家全都摆出一副拭目以待的神情。

“你说……要我们努力工作向前冲,像疯了的马......”

所有人哄堂大笑。celine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抛去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大斜眼儿命欣欣坐下——“散会后来我办公室。”

散会后,我回到办公桌前,放下电脑的瞬间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从椅子上拿起那件包裹刚想拆开来看,哪料就在此刻,欣欣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的身后。她的眼睛很红,明显刚刚哭过。

我料定她是被celine训斥,伸手抚了她的肩,轻声安慰:“话说得很重吗?”

她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地抱住我的脖子,呜呜咽咽憋了好一会儿,说:“屿安,我是真的失恋了。”

就这样,我安慰她了一阵,然后跟她一起出了公司大门。而在此之前,我将那纸盒塞进手袋。

回到家,我随手将大门反锁。从卧室拿来裁纸刀,然后拉开手袋一番摸索。

这只手袋已经很旧了,还是当初英凯送给我的。它的空间很大,说它是一只旅行包都不为过。以前塞课本,现在用来装设计图跟电脑。

韩露也曾跟我抱怨,说它实在是太大了,另外一头像是连着宇宙。每当她想要找钱包,捞出来的却是眼镜盒;想要捞笔筒,摸出来的却是一瓶红酒……

我左翻右翻却老半天摸不见包裹的踪迹,惊恐之余,将整个儿包包倒置过来,紧接着,我的口红、香水、笔记本、笔袋、眼药水......以暴风雨后的寥落姿态躺倒在了地毯上。

是被我沿途弄丢了吗?我不知道。只记得正逢下班时间,白领们如同瓢泼大雨般洒向街面。公交车上人太多,我像是一颗弹珠一般被挤来挤去,偶尔被手肘狠狠撞到却根本分不清是被小偷摸包还是谁不小心。

要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并非手机,而是那张临别前的合照。

这很轻易便将我拽入了新一轮的绝望中。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令我觉得,我……就要失去他了。

我看向桌上堆积成小山的资料,再回头望窗外,看这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瞬间,觉得生死两茫茫起来。

我将那条伴随自己五年之久的生命之花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捧在手中细细端详,项坠是银质中空的,椭圆形,从中一掰,分开两半,里面三个小小的单词,全新如故。

我用指腹划过它的表面,轻轻读了出来——“make a wish.”

“许个愿吧郑屿安!你看,在一个小圆片儿上写下make a wish,你的少女心一作祟,是不是感觉许下的愿望瞬间就能实现?”

“郑屿安,这项链是我用卖掉摄影作品的钱买来的,你可不能再乱丢!”

“郑屿安,带上我送的项链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都不能够摘下来!”

……

我打开通讯录,照着那个亲切的署名摁下去,忐忑之余,深深深深地提了一口气——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