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正站在一处单元楼的屋檐下,我被淋得够呛。我穿黑色的紧身运动衣,头发湿漉漉地耷在肩头。远远儿看上去,从上到下俨然一条墨绿色海带。
我抬腕看表,零点过三分。夜跑原本危险重重,而这场雨更是将夜的纵深感加厚加重。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被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说我为某家轻食甜品店设计的概念海报看上去像车祸现场般惨不忍睹。事实上我不过加入了少许东欧式的先锋元素,为了加强视觉冲击,能够更为有效地进行直抒胸臆。可她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喜欢什么,却一味职责我喜欢炫技却生性浅薄。
我回到家,一边吃水煮菠菜一边忍气吞声地修了方案,本想早睡,却躺在床上左右辗转。实在是难以合眼,便干脆爬起来夜跑。
哪料时运不济,半道儿当头一阵瓢泼大雨,毫无疑问,我被浇得满身狼藉。
我用余光环视四周,被夜色涂黑的墙壁,年久失修的老楼。用力剁了好几脚,楼道间的顶灯才勉强亮了起来。那灯光昏暗无限,甚至难以照出我的影子来。我身子前倾,像拧毛巾那样试图拧干头发上的雨水,转过身的瞬间,才清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我的记忆。我的梦魇。我美好青春的葬身之所。
兴许是阴差阳错,而我更倾向于潜意识作祟,总之在这个诡异的雨夜,我又回到了这阔别五年的楼道。记忆跟恐惧随黑暗化开,我就这样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盘旋而上。
行至顶层,我在那座久违了的小小的阁楼前站定。有些恍惚,有些力不从心。印象中,它该早已被岁月尘封,被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紧锁。
然而此时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令我浑身颤栗不止——
防盗门半敞着,而里层的木门也开着一条窄窄的缝。我换了更为隐蔽的姿势屏息凝神向门里望,只可惜被大面积的黑暗挡住了视线。
难道——他回来了?又或者,有外人闯入?
这念头一经形成,不禁心生波澜。好奇作祟,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轻手轻脚潜入屋内。而我的紧身运动服成功化作一套障眼而合体的夜行衣。
霉菌跟潮气在四周弥漫开来。我小心翼翼行至卧室门口,深深提了一口气,灰尘立马侵入鼻腔。我突然很想打喷嚏,赶紧抬手一面掐住鼻内软骨一面捂住嘴。
终于,喷嚏被成功咽了回去,可就在我侧身的瞬间,一只不锈钢茶杯凭空而落,掷地有声。
没等我反应,一道黑影自书房冲了出来打眼前一闪而过。就在这当口,我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英凯?”
话一出口便是一场豪赌。我跟自己赌着,跟眼前来客赌着,跟埋伏多年的真相赌着,跟不可预期的危机赌着。
那人虽然背对着我,可我却明显感到他的影子狠狠一怔。
我用仅存的理智跟气力回忆起冷英凯的模样:他的姿态,他的轮廓,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然后借全部意念逼两者吻合。
“英凯?”我尽量保持镇定,可内心深处早已波涛四起。
然而,那人没作出任何言语上的回应。只是回头轻瞥我一眼,动作迅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看清了他的侧脸,而眼角那颗黑痣异常明显。
只一眼,我被一股强大而莫名的力量震慑住。我简直难以置信,顾不上思考,再向前追了两步——“冷英凯!”
那人欲夺门而出,我却朝他伸出了胳膊。
而就在这时候,耳后“嘭“的一声响。
我迅速回过身,突如其来的黑暗却蒙住了我的眼。等我再回过神看向门口,那身影已然无影无踪。
一切发生于瞬息之间。无垠的黑暗中,我甚至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梦还是一场幻觉。
不,这并非幻觉,更不可能是一场姗姗来迟的美梦。半掩的门缝证明了他的行踪。以及,他眼角的黑痣以及无言的回眸。
分秒间迟疑,我跟着冲出阁楼。一路追到公寓楼下,空旷的草坪上哪还有半个人影!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顿时感到生死两茫茫起来。抬头望夜空,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低头看地面,眼泪跟着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