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雅和盛容并排站在阳台上。
五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她们身上。
“听说路真认你作干女儿了。”桑雅道,“没想到你居然答应了。”她俯视着庭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她的男友在酒桌旁跟一个小个子男孩聊天,他不时回头朝她挥挥手。
盛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可能只是想要一个女儿。”桑雅又道。
虽然她知道盛容是她的亲姐妹,但她知道父亲并没有告诉过盛容,路真也没有。简东平是个聪明人,单纯从她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就该看出她们非同一般的关系了吧。其实她曾为到底要不要把父亲的原稿交给他而纠结,因为父亲的文章里有很多“秘密”,尤其是盛容养母的死,父亲的文字足以说明他的看法,她担心一旦把原稿提供给他,会给盛容带来麻烦。
盛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想失去她。
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冒这个险。因为过去的事,已经无从查证,难道真的有人会对那么多年前的一起家庭纠纷感兴趣?而且,那些警察会有耐心认真读完那十几万字吗?结果,如她所料,警方并没有注意到关于盛容的章节。这得归功于简东平,是他把最后那段关键文字直接指给警方看的。这省去了彼此的麻烦。
她很感激他没有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部书稿的事。
“哦,我觉得多一个干妈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不会有什么损失。”穿着晚礼服的盛容向楼下的路真微微一笑。
“你会叫她妈吗?还是母亲,还是干妈?”
“我会叫她干妈。我们都觉得这个称呼没那么别扭。”
“我猜她只不过是想借你男朋友的东风,重回荧屏。”
盛容笑了笑,没说话。
桑雅凝视着她。
“怎么了?”盛容问她。
“你从来没想过要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盛容摇头:“想过,但没找过。我问过你父亲,我该不该去找他们。当时我的状况,你也知道,我家出过那么多事……”
“对,我知道。”
“老师说,如果你父母愿意管你,他们当初就不会丢下你。他说,与其寻找跟过去的联系,不如想想自己的未来。他给了我一天时间考虑,他说,如果我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会帮我。但我后来想清楚了,也许见了他们,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个麻烦,我也未必会喜欢他们,所以何必多此一举呢……”
桑雅笑了起来。
“这倒是的。——我爸那时候为什么要收养你?”
“他说,他喜欢聪明孩子。就这样。”
桑雅不知道盛容对真相了解多少,但知道盛容是头脑清楚的人。
而且她相信,即便盛容知道真相也会假装一无所知。试想,如果她发现她的亲生父母是她尊敬的桑老师和路真,且不说她会作何感想,后面两位该有多尴尬。她很可能就此失去现在所得到的一切。为了这个,她也会把她的怀疑以及她知道的一切永远吞到肚子里。适时沉默,不追根问底,懂得顺水推舟,父亲说她聪明,大概也就是基于此吧。很多人管这叫情商。
有个记者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栅栏闯进了院子。他看见阳台上的盛容,立即大叫起来:“盛小姐,朝这儿看!朝这儿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盛容皱起眉头,赶紧拉着裙子退到了房里。桑雅跟在她身后。
“我以为你喜欢被人追着拍照呢。”她道。
“哦,我只是想结婚罢了。我只想要正常人的生活……不久之后,他就会退出演艺圈,他会跟我一起移民澳洲,他其实对演戏已经厌倦了……”盛容轻声道。
“这可是爆炸新闻……”
盛容对她作了一个“嘘”的动作。
桑雅知趣地点点头,随后,她挽住了盛容的胳膊。
“我们一起去给我爸上支香,怎么样?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她笑着提议。
盛容朝她笑:“我比你大,我要先上香。”
“OK。”
简东平不知道凌戈在想什么。从她父亲的墓地回来后,她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他知道,他们今天之所以去墓地,是因为她的上司林仲杰准备履行承诺,打开她父亲凌初国的墓,取出他之前埋进去的小箱子。她应该在墓地的时候,就已经打开过那个箱子了。但她对箱子里的东西却闭口不谈。
“嘿,凌戈,要不要休息一下?”他问她。
她点点头。
他把车停进了休息站。
她下车去了洗手间,箱子就在后车座上,而且没有锁。
假装没看见这铁箱,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不知道凌戈会在洗手间待多久,他用几秒钟衡量了一下,如果被她发现他偷看箱子里的东西,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也许就是让她骂一顿,仅此而已。好吧,他觉得这代价值得他冒险。
他把铁箱拿到他的座位上,并打开了。
里面大部分都是冯雪鹰的照片和她写给凌初国的信。在最上面那封,似乎是凌初国没有寄出的信,上面有很多涂改的痕迹。
信很短,内容如下:
“鹰:
我知道你在骗我,你没有得绝症,你向我借钱,是因为那个臭小子需要钱。你把我为凌戈准备的钱都拿走了,你用我们的钱去帮那个吸毒鬼,我看过他的档案。要说我不恨你,那是假的。但是算了,我已经没力气跟你吵架了。今天我被查出得了肝癌。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我可能没办法看着我的小女儿出嫁了。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诊断书。我希望你看到信后,能把15万还给我。那是我给凌戈准备的嫁妆,那是我的所有积蓄。你当时是把钱从我这儿骗走的,你利用了我对你的爱。鹰,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但请你,不,是求你,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她的母亲,你这一生可曾为她做过什么?你能给她什么?你忍心这么对她吗?你好意思吗?”
信没写下去。
这时,他看见凌戈正朝他的车走来。
她走近时,板着脸,一看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她已经尽收眼底。但她并没有斥责他。直到他发动汽车,开了一段路后,她才开口。
“你说他有没有把那封信寄出去?”她问道。
他看了她一眼。
“我想,你看到的是他的草稿,他后来应该重新誊写后寄给她了。当时,她肯定是没钱还给他,也许根本没理他,而他也没再去找她。等他死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我想,这事一定让她非常内疚。所以,她后来才会这么做。”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30万?”
“我不知道。我不需要她的钱,如果我接受了,就感觉好像是我杀死了她。”她有些气愤,但她的声音马上就低了下来,“火灾让邻居受了不少损失,我想,我可以用那些钱补偿他们……”
“那也可以。”
“都是她弄出来的事,不应该让别人承担后果。”
“你不应该拒绝桑雅给你的那些钱,那是你妈应该继承的遗产。”
“不,我妈不要他们的钱,我也不要……”
她大概意识到自己终于改变了称呼,忽然闭上了嘴。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凌戈。”他叫了她一声。
她并没有看他。
“干吗?”她道。
他双眼望着前方,缓缓地说:“我觉得,你不用去管你父母做过什么,也不用去管他们谁对谁错。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他们都爱你。虽然,他们都没跟你说过。”
“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她道。
“是癌症害死了她。是她自己放弃了治疗。而且,那些钱也的确是她欠你的。怪只怪姚静不该烧了房子,要不然那些钱,也不算少,如果不用给邻居赔偿的话……”
凌戈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过了好久,她都没说话。
他把车慢慢停在路边。
“干吗停车?”她轻声道。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肉圆……”他道。
她没动弹。
“过来……”他轻声道。
她低着头,像在赎罪,又像在想心事。他腾出手臂,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一动不动,就在他有点担心她会不会突然打开车门冲出去的时候,她一头扎到了他怀里。
接着,她浑身颤抖地大声抽泣起来。
“哦,亲爱的……”他松了一大口气。
他觉得她早该好好哭一场了,她已经坚持太久了。
“好了,凌戈,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事了,没事了……”他像对待女儿那样,亲了亲她额上的头发,不住地安慰她,“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亲爱的……”他突然问她,“今晚去吃你喜欢的小龙虾怎么样?”
她狠狠捶了他一下,哭得更伤心了。
他拿出了手机,他熟悉的那家店每天都顾客盈门,得尽早订位才行。他相信美食会帮她忘记烦恼。再说,她也没说不啊。
【简东平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