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真相

“我完全忽略了下雨这个细节。”桑雅道。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她似乎已经完全康复了,只是她的脖子上还有一条淡淡的红印,“谢谢……”她望着简东平,看着他的目光,就像个陷入爱河的少女。然后,她突然走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当他们放开彼此的时候,凌戈发现她的眼里都是泪水。

“好了,去给我弄杯咖啡来。”简东平对她说话的方式,也好像他们是老朋友。

凌戈知道,在过去的一周里,简东平一共来看过桑雅三次,他们大概就是在这几次单独会面中变成朋友的。如果换作别的女人,凌戈也许会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但对方是桑雅,而这一边又是戴着双J戒指的简东平,所以,她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咖啡香味。周姐的儿子正戴着耳机站在客厅角落的咖啡机旁切水果。桑雅一边用纸巾擦眼泪,一边走过去跟他耳语了几句。接着,那小子开始摆弄起咖啡机来了。

“咖啡马上就好。”桑雅回头对简东平说。又问其余的人,“你们要咖啡吗?凌戈,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咖啡,那你是不是要杯热巧克力?”桑雅好像把身上的刺都收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温柔了。

“不用客气了,”凌戈道,“我马上就走。”

如果不是简东平对她说,今天会公布真相,她是不会来的。她不想见到桑雅,她也不可能跟桑雅成为朋友。虽然桑雅没有亲自动手,但这件事的起因仍然是她。如果不是她,冯雪鹰不会死。

她本来希望他单独跟她见面时把事情解释清楚,但上个星期他很忙。盛容的男友通过经纪人发律师函给报社,要告报社侵权,之后,在某些业内人士(其实就是路真)的斡旋下,对方和报社握手言欢,随后报社紧急为盛容和她未婚夫做了一个特别专访,那个男人终于对外宣布了女友的名字,并且表示一个月后结婚。于是,报社又开始筹划作跟踪采访。这场纷争的结局皆大欢喜,不管是盛容、她的男友、简东平还是报社,每个人都是赢家,甚至连路真也因为这件事重新进入了大众的视线。但是凌戈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因为所有这一切都被简东平说中了,这也让她之前的焦急和担心显得特别幼稚。也许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门铃响了,周姐急匆匆跑去打开了门。

一个男人被周姐带了进来。凌戈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曾经在咖啡馆外面跟踪冯雪鹰的男人。要不是他,桑雅也不会找到冯雪鹰的踪迹,那姚静也没有机会向她下手。一想到这些,她就禁不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几分嫌恶。

“你还好吗?”男人凑到桑雅的脸颊亲了一下。

“有人要杀我。”

“我知道。很酷的经历。”男人好像还挺羡慕她的。

桑雅大概发现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便大方地介绍道:“他是我的地球搭档。用你们的话说,可以称之为男朋友,或者未婚夫。”

路真和苗丽诧异地看着她和那个男人。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路真道。

“居然有男人喜欢你?”苗丽说的话虽刻薄,但她的神情却没有半点鄙夷的意思,而更多的是惊讶和好奇,“你要结婚了?”

桑雅笑道:“先回答苗丽的问题。我们不会结婚,只有傻瓜才会结婚。而且,我们死后,也不会把财产留给彼此。当然我们也不会同居。不过,我们会为了繁殖后代而发生性行为。如果有同等智商的朋友加入,我们也欢迎。”她说话时,男人握紧了她的手。

“希望这样能扩大种群的数量。”男人道。

“种群?”苗丽看他们的眼光就像在看外星人,“我有一次看《动物世界》的时候倒是听到过这个词。”

“你们建立那个异星球的网站,就是为了扩大种群?”简东平问道。

男人仰头看着简东平时,露出了崇拜的神情:“是的。你就是那个救了桑雅的人?”他朝简东平伸出了手。

两人握手的时候,男人又道:“欢迎你加入我们,你可以跟桑雅1号交配,相信你们一定能生出超级聪明的孩子。”

啊啊!这男人可真大方!

“谢谢,跟你们相比,我还是太普通了。”简东平笑着说。

男人脸上显出些许遗憾,“所以种群的问题对我们来说很严重。”他郑重其事地说。

“你刚刚说,桑雅1号?”盛容插了进来。

男人指指桑雅:“那是桑雅1号,2号是上面的机器人,我们还打算为她克隆1个3号,以便应付各种可能。”他又转向简东平,“简先生,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给你做一个简东平2号,作为对你的答谢。”

“那倒不错。”简东平露出神往的表情。

“够了。”路真突然站了起来,“桑雅,不管你跟他,”她指指桑雅的男友,“不管你们想搞什么新花样,都是你们的事。别告诉我们,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接受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交配不交配的,真的把自己当畜生了吗?”

男人耸耸肩,“她跟我妈一个德性。”他对桑雅说。

“好吧,还是来谈点普通人关心的事吧。”桑雅道,“我去端咖啡,东平,你跟他们说吧。”

桑雅跟她的男友像一对小学生那样,肩并肩手拉手地走向咖啡机。

“对,说说我们关心的事,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是姚静?她为什么要杀了冯雪鹰和远山?她跟他们无冤无仇的,而且远山一向都对她很好。”路真道。

“其实说来说去,为的就是钱。”简东平简短地说。

“钱?”苗丽道。

“好吧,听我慢慢说。”简东平笑道。

凌戈知道,现在正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我一开始听冯雪鹰和苗丽的叙述,就有几个疑问,第一,桑远山4月14日拿到肖南给他的5万元后,他没有存银行,而就是随随便便地把几万元钱丢在抽屉里,一般人不会这么做,他也没这习惯。盛容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这就很奇怪。”

盛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师不是随便乱放钱的人。”

“第二,桑远山约了私家侦探调查肖南。照片也拿到了,他也如愿以偿地敲诈了肖南,肖南也得到了教训,私家侦探的费用是在4月10日结清的。可以说,在4月10日那天,桑远山跟这个私家侦探的所有交易都结束了。既然如此,为什么私家侦探在案发当晚会再次联系桑远山?桑雅,私家侦探是怎么说的?”

桑雅和男友正端着咖啡和饮料走过来。

她亲自把咖啡端给简东平。

“那天晚上,”她道,“我接到了私家侦探从外地打来的电话。他说,我爸在4月15日下午曾经打电话约他16日晚上见面,但是因为他在外地,赶不回来,他本来想跟我爸说延后两天见面的,他没想到我爸已经出事了……”

“好吧,事情都了结了,为什么还要再联系?我认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桑远山另有任务要交给他。”

“有道理。”盛容点头道。

“第三,”他接着道,“桑远山出事那天,他家的监控被关了,开关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那说明就是他关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要见谁。我认为,他是想保护某个人。事实上,他一直把姚静当作家人来看待。——第四,还是关于钱的事,肖南给了他五万,他拿了4万给冯雪鹰,如果这样,抽屉里应该剩下10000,但是苗丽拿走了8300,那是剩下的所有的钱。”他朝苗丽看过去,后者重重地点头。

“所以就少了1700元。我很好奇,这些钱去了哪里?冯雪鹰10点半离开的时候,桑远山给了她4万,这一点阿冰已经证实了,然后大约11点多,苗丽来了,她拿走了剩下的钱。那其余的钱到哪里去了?一种可能是,桑远山自己把钱用掉了,但我问过桑雅和盛容,从14号他拿到钱,到16号他出事这两天里,他几乎没花过钱。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这些钱在冯雪鹰来之前,就已经丢失了,也就是说,当时在抽屉里,只有48300元。我记得阿冰告诉过我,桑远山把钱给冯雪鹰时,说了一句话,‘这里有4万,凑个整数’,如果他抽屉里有整5万,我想他也许会把钱都给她,他这么说,只能说明,他知道剩下的钱,不是整数。——他之前有没有丢过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他问的是路真。

“他跟刘群可不一样,”路真道,“这方面他很注意,凡是值钱的东西,他都会锁起来,放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所以那份遗嘱过了那么久,她们才找到。之前根本没人知道保险箱在哪里。”

“所以,结合私家侦探的出现,我认为他把那么多钱放在抽屉里,是故意的,他是为了试探某人。所以说,这个案件的凶手本质上其实是个贼。冯雪鹰说他那天看起来很烦躁,那当然了,他突然发现,他一直信任的人原来是个贼,而且,更可怕的是,也许还不仅仅是偷窃这一个问题。如果仅仅是偷窃,他也不需要找私家侦探了,他已经有了答案。”

“偷窃已经够可怕的了,还有什么事?”路真紧张地问道。

“还有刘群的死。”

凌戈听到这句,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蓦然想起,就在姚静被抓的前一天,简东平去查过刘群自杀案的档案。当时她还曾经问过他,刘群的死跟后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他的回答是,他觉得大有关联,但他没有说明原因,也许,他当时想说,只是她不想听而已。当时,她已经确定肖南就是凶手。

“她跟刘群的死也有关?”路真跟她一样吃惊。

简东平点头。

路真用手捂住胸口,“天哪。”她发出一阵低呼,“我记得刘群死的时候,姚静只有……”

“16岁。”简东平接下了她的话茬,“但她是跟刘群接触最多的人。后来我查过刘群出事的公园,它就在姚静就读的中学对面。我猜想,那天中午,刘群是特地选了那个地方跟姚静见面。除了她跟刘群,没人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但刘群的死肯定是她一手造成的。中午,公园一般人很少,所以没人看见她,应该说是没人会注意一个女中学生的来来去去。再说,刘群的婚姻生活本来就不太如意,别人很容易认为,她是因为对婚姻失望才自杀的。不过,我注意到她没有留下遗书。按理说,知识分子自杀是会留下遗书的。这也是惯例。”

“她为什么要杀刘群?”盛容冷冰冰地问道。

“还记得我们一起听的那盒录音带吗?我相信桑雅肯定听过很多遍。”

桑雅朝简东平做了个鬼脸。

“是因为周长宇的翡翠手镯?”盛容想起来了。

“对。刘群之前不知道周长宇为什么会不告而别,看了周长宇的信后,她开始怀疑有人调了包,姚静肯定是做了什么,让刘群抓住了把柄……”

“要是这么说的话……”路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她自杀的前两天,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如果你们不提,我都已经忘了……”

“她给你打过电话,她说什么?”桑雅盯着她。

“也没什么。她说她打算让姚静住到别处去。我有一间小房子,她想问问我,能不能租给她。我当时以为她在找借口,我觉得她可能是自己想住出去,这也不奇怪,她之前就跟周长宇好得快结婚了,所以,我就问她,这事你跟远山商量过吗?她说她会找他的……后来这事就没了下文……这么说来,她那时候确实想把姚静赶出去——这事她应该早点跟远山说的!别盯着我看!”路真瞪了桑雅一眼,“这都怪你妈的个性,她想自己解决,她不想告诉远山,什么手镯调包的事……可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她自己丢了性命,远山背了好多年的黑锅,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婚姻不幸福才离婚的!”

桑雅喝了口咖啡,兀自叹气。

“可是,远山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苗丽在旁边问。

简东平给她解释:“就在他出事的前些天是桑雅的生日,那天,刘群的前男友周长宇也来了,他把他之所以会离开刘群的原因告诉了桑远山。他提到的事让桑远山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冯雪鹰丢失的戒指。那是冯雪鹰祖母给她的戒指,她之前一直认为是桑雅偷偷拿了丢掉了。连桑远山也是这么认为的。”

“哼!我怎么会要那破玩意儿!”桑雅怒道。

凌戈却在想,如果那戒指还在,也许我能留着作个纪念。

“你爸可能认为你没说实话,”简东平说这句话时,把热巧克力递给了凌戈,同时扫了她一眼,他已经看出了她的想法,“我认为你妈给你留了别的东西。”他对她说。

她不吭声。

他接着道:“那天周长宇说的话,让桑远山突然想到了戒指的事,后来在案发当天,他再次就这件事问过冯雪鹰。不管怎样,在他跟周长宇聊过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家里可能有贼。于是,他就把肖南给他的5万元放在抽屉里,正如我之前说的,他是为了试探那个家贼,结果,他很快就发现是姚静偷了钱。那他是怎么抓住姚静的?很简单,他在书房装了一个针孔摄像机。桑雅说,冯雪鹰曾经买过一个摄像机,但实际上,那是桑远山让她买的。冯雪鹰有家里的钥匙,他故意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带出去看话剧,让冯雪鹰有机会装了这个摄像机。这事发生在4月2日桑雅的生日派对之后,大概是4月8日。”

“我记起来了。”路真突然大声说,“那天他约了我看话剧,结果他带着桑雅、姚静和盛容一起来的,还有你。”她指着苗丽说,“我还问他呢,苗丽又看不懂!他带她来干什么。他说要培养你的高雅情趣。”

“想起来了。我根本不喜欢看什么话剧,我纯粹是为了陪远山。”苗丽道。

“可事后警察并没有找到针孔摄像机,那是怎么回事?”盛容问道。

“很简单,他拆了。当他发现真相后,他就拆了。我刚刚说了,他在内心深处实际上是把姚静当作家人来看待的。姚静也是桑雅唯一的朋友,所以他仍然想保护她。他之所以那天让周姐放假,也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她。我估计案发当天,他本来只是想跟姚静谈一谈,他怀疑她跟刘群的死有关,但他更想听听她自己怎么说,正因为是把她当家人看待,所以才会给她这个解释的机会。实际上,他犯了跟刘群同样的错误,那就是,同情凶手。”

“姚静真是狼心狗肺!”路真把喝光的咖啡杯重重磕在桌上,“你们想想,远山和刘群对她多好,她妈死了,要不是远山他们养她,她就得回乡下去!继续做乡下人!所以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做人不能太善良!”

苗丽正在喝咖啡,忽然“哇……”一张嘴,咖啡喷在地板上,周姐正好看到,急匆匆地拿了块布跑过来擦地板。

“你干什么啊!吃东西也不好好吃!”路真责怪道。

苗丽不理她,“简先生!”她声音很大,表情很是激动,“我想到一件事,远山被杀的时候,杯子里有两种毒药!难道另一种毒是姚静下的?”

“当然了!”桑雅大声道。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暴露了?”路真马上问。

“这个问题其实只有她本人能回答,”简东平道,“但我可以猜猜,我认为,她先是偷听到了周长宇跟桑远山之间的对话。我试过,只要站在书房的窗子下面,他们说的话能听得很清楚。周长宇提到手镯这件事,她应该很紧张。后来桑远山反复听谈话录音,这让她意识到,桑远山很关注这件事。那时候她应该就开始计划怎么杀死桑远山了。她应该有办法弄到雷公藤的嫩叶,如果没点医学常识,她也不会想到雷公藤的叶片。另外,也许私家侦探来过家里,她那时候可能以为桑远山请私家侦探调查的是她,她不知道肖南跟桑远山之间发生的事,所以当桑远山约她见面时,她就决定动手了。”

“我还是想不通,她是怎么干的?”路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记得后来她跟我说,事发的那天,她跟桑雅一起在外面吃午饭。”

“她们1点才碰头。案件发生在11点到12点之间。”盛容道。

简东平走到餐盘前拿了一块苹果咬了一口,“我认为在案发的前一天晚上,桑远山私下约她第二天中午11点见面。所以10点半的时候,桑远山一直在催冯雪鹰走,说他约了人。”他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又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姚静预计到他找她是跟她摊牌,对于她来说,她肯定是不想面对这种状况的。案发当天早上,桑家没人。桑远山早上跟桑雅一起出去散步了。桑远山每天早上8点都会去散步。所以说,下毒者一定是了解桑远山这个生活习惯的人,并且还知道周姐第二天不来,同时,他应该很容易就能弄到桑家的钥匙,这三条,她条条都符合。她知道那天周姐不在,因为前一天晚上,桑家有宴会,她也来了,她很关注桑远山的一言一行,她肯定听见了桑远山跟周姐说的话。所以那天早上,她偷偷溜到桑家,在桑远山的杯子里下了毒。”他停下来,喝了一口咖啡,“姚静下毒之后,她认为桑远山会直接拿茶杯泡茶喝,桑远山也的确在有毒的茶杯里泡了茶,但那天他跟桑雅一起出门散步时,买了两大瓶豆浆回来,所以,桑远山那天早上喝的是豆浆,他没有喝茶。”

“姚静本来以为,当她到达现场时,桑远山已经死了,可没想到,他还活着。他们应该是谈了一会儿,后来苗丽突然来了。桑远山去开的门,桑远山最初不愿意让苗丽进门,我猜当时他们应该还没谈完。但苗丽硬是闯了进去。”

“我急着要告诉他孩子的事。”苗丽插嘴道。

“不管怎样,姚静主动避开了。但她目睹了苗丽跟桑远山的冲突,等苗丽走后,她就用苗丽掉下的丝巾勒死了当时可能已经轻微中毒的桑远山,桑远山可能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她戴了手套,所以在丝巾上无法采集到她的指纹。她走的时候,还穿着特别的雨衣,所以没人能认出她。——当然了,雨衣的事是桑雅后来告诉我的。”

“我们见面时,她穿着雨衣。她自己也记得。”桑雅笑着说。

“啊!对了,是有件雨衣!我终于想起来了!黑色的雨衣,好大一件!”苗丽“啪”地一击掌。

“你现在才想起来?!”路真诧异道。

苗丽笑道:“其实我那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简先生说,只要按照他说的做,我就能洗清我的罪名。他爸那时候是我的辩护律师,我相信他。我也不管了,就按照他说的演,嘿,我演得还不错吧,连桑雅都被我骗到了……”苗丽十分得意。凌戈不得不承认,苗丽当时确实演得很像,至少,当时她真的以为苗丽想到了什么,桑雅肯定也跟她一样,所以才会急忙追出去套苗丽的话,而另一个被骗的姚静发现桑雅的举动,则慌不择路地选择铤而走险。

“呵呵,原来如此。”路真笑道,“你演的不错,以后我介绍你去演戏算了。”

这话说得苗丽眉开眼笑,“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她大声道。

“真是想不到。”路真直摇头,“当初她结婚的时候,远山还给过她10万元作嫁妆。真是忘恩负义!”

“关于她的婚姻,”简东平在客厅的沙发之间踱来踱去,“我觉得也颇耐人寻味。就在桑远山出事的前一天,4月15日,盛容,你说过,桑远山跟姚静的前夫单独会过面。”

“对,他们在外面一起吃的午餐。不过,这事她应该不知道吧。”

“我告诉她了。”桑雅显得很懊恼,“那时候我跟她无话不谈。那事我知道,我就直接告诉了她。当时,她显得很紧张,后来我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紧张。”

“为什么?这事跟她老公也有关系?”路真不解地看着桑雅。

“你问他吧。他才是侦探。”桑雅指指简东平。

“放段视频吧。”简东平道。

他打开电脑,很快,一个画面跳了出来。

“他现在在美国,”简东平解释道,“这是昨天我跟他视频对话时录下来的,他跟我说的话。你们可以听一听。”

原来他昨天还跟姚静的前夫在电脑上聊过。凌戈现在很后悔没有应他的要求去他家。他跟她说,有好东西给她看,可她以工作忙为借口拒绝了。

姚静的前夫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四十多岁的样子,五官虽然挺端正,但衣着普通,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点都看不出他是姚静所描述的四处认妹妹的人。

“……我跟她的婚姻其实一开始是不错的,我觉得她脾气挺好,还是个医生,也懂得关心别人,我父母对她也很满意……”那人说道。

“那你们怎么会离婚?”这是简东平的声音。

“确实有些事……”那人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本来我也不想说的……我答应过她……是这样的,我表妹结婚那天,她从新娘的礼金包里拿走了1200元……表妹发现少了一个红包,就去查看当时的婚宴录像,结果在录像里看到了她干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她把钱塞在了自己的包里。大家都是自己人,当然不会报警,但这事让我爸妈丢尽了面子……她说她不是缺钱,只是一念之差……但我没办法原谅她,我脑子总是闪过她偷钱时的情景……这样我们就没法再继续下去了……我爸妈也希望我们离婚……她最后答应了……我爸妈还给过她一小笔钱,大概几万块钱吧,我们家条件也一般……”

“这件事你后来有没有告诉过你老师?”

“在老师被害的前一天,老师特意把我约出去,问我,我们离婚的理由,之前他也问过我,姚静说是有人给我写情书什么的,我也就认了,我也不想坏她的名声,但那一次老师……好像知道些什么……我就说了。老师一点都不惊讶。”

视频断了。

“要死了!不知道给她偷掉了多少东西!”路真嚷了起来,“这是偷窃癖!这是一种病!肯定是一种病!”

“我也认为她是‘偷窃癖’,这的确是一种病。她无法控制自己。”盛容道,“好了,她杀死老师和刘群的动机和过程都有了,那冯雪鹰呢?是不是那天凌晨,她又返回冯雪鹰家敲开了她的房门,然后勒死了她?最后放火烧了现场?”

“就是这样。”简东平道。

“动机呢?”

“因为桑雅的一句话。她说冯雪鹰买了针孔摄像机,并且拆了带走了。她担心自己暴露,所以就决定杀人灭口。”

盛容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过这话。”她看着桑雅说道。

桑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她问的是简东平。

“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案子跟钱多少有点关系。有大钱,有小钱,桑远山的案子里少了1700元和一个手表。虽然是杀人案,但我怀疑这案子里有个贼。而我认为这个贼之所以没有暴露,是因为隐藏得很好。姚静被送到医院之后,我跟她聊了几句,她向我透露了你未婚夫的名字,”他面向盛容。

“原来是她说的。”盛容冷笑。

“我用钱买她的消息,她没有马上答应。我向她要你的住址,我给了她500元,答应事后再给她1500,但实际上我给了她600元,她收下了。其实,5张钱和6张钱还是挺明显的,我敢肯定,她知道我拿错了,但是,她没提醒我。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怀疑她的。我认为她很容易受金钱的诱惑。这跟本案的凶手有某种相似之处。”

这件事,凌戈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在故意试她?”她问道。

“不,最初不是故意的,是拿钱的时候拿错了,但忽然之间,我想,不如看看她的反应。结果她中计了。我看克里斯蒂的小说,大侦探波洛也用过这招。从小节上,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本质。当时她是受害者,肖南已经被认定是杀人凶手了。她说肖南把她约到家里,给她吃了下毒的巧克力,然后又让她去‘My Rose’酒吧等她。我想,如果肖南是凶手,她肯定会打电话去酒吧,询问姚静的情况。当时我还认为,肖南也许故意把姚静约到酒吧去,是为了方便打听她的消息。但我们很快就得到消息,肖南自杀了,而她没有给酒吧打过电话。也就是说,她没有确定姚静是不是已经死了,就自杀了,这合理吗?这时候,我就认为肖南不是凶手。然后我就想,假如肖南不是凶手,那她就不会对着电话说‘想好了吗,要多少钱?’这类话,而如果她没有说过这种话,那她就不会被姚静抓住把柄,也不会企图谋害姚静,所以肯定是姚静在说谎。其实她们两个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这时候,我就不仅仅是怀疑姚静了,我认为她很可能就是所有案件的元凶。——所以,我才打算试试她。我跟苗丽商量合作一起演一场好戏。”他跟苗丽相视一笑。

“那肖南为什么发短信给她,还支走保姆和孩子?”刚刚问完,凌戈就想到了答案,“难道肖南跟她单独见面,是为了敲诈她?”

“当然是这样。肖南的经济状况不好,她自己也说了,她老公的公司最近情况不好,她急需要钱。对她来说,敲诈姚静是一条好财路。”

“她敲诈姚静?她抓住了姚静什么把柄?”路真不解地看着简东平。

“17日清晨6点左右,她可能看见了姚静,当时姚静正从着火的房子里出来。姚静之所以点火烧房子,不单单是为了消灭证据,她还想制造混乱,好方便逃跑。所以,她大约是着火之后,跟着别的居民一起趁乱离开大楼的。而肖南在附近的酒吧‘My Rose’喝酒,她在那里待了一个通宵。这一点,后来酒吧的老板阿冰也证实了。她离开的时候,姚静应该刚刚从火场出来,但姚静走得太匆忙,她没有看到肖南。事后,肖南打电话给姚静,约她见面。肖南肯定在电话里就透露了她的意图,姚静答应了,但放下电话后,她就开始着手准备带毒的巧克力。也许是姚静要求肖南赶走了保姆,如果她说她想单独谈谈,肖南肯定会答应。”

“如果是这样,那姚静在那天凌晨3点半打给肖南的那个电话又作何解释?”凌戈问道,“还有,如果肖南不是凶手,为什么要约姚静去酒吧?”

“她真的打错过这个电话,所以,她知道肖南并没有骗她。当时肖南并不在家,而在嘈杂的酒吧。至于肖南为什么要约姚静去那家酒吧,我认为是肖南要向姚静证明,她第二天早上6点才走,这也能证明,她真的有机会看见姚静离开现场。”

“可是她应该是临走的时候给肖南下了毒,既然如此,她还有必要去那个酒吧吗?”凌戈问道。

“肖南打电话定了位子,我确认过了,是两人位。所以她必须去。她必须假装,肖南还活着,一切都正常,如果她不去,就显得,她好像知道肖南永远来不了了。而且,她也希望能尽快让人发现‘她被下毒了’。另外,姚静是到那里之后才认出老板阿冰的,什么肖南让她去辨认阿冰是不是冯雪鹰的旧情人,这都是谎话。肖南死了,她想怎么说都可以了。我估计,她走的时候,肖南就已经差不多了。对了,她拿走了肖南钱包里的现金。她来参加追思会的时候,在厨房都会忍不住翻翻抽屉。她对警察说,是想翻翻有没有过期药,怕周姐把假药卖给别人。”

周姐呸了一声:“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总之,她就喜欢带点什么走。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那她从冯雪鹰的现场带走了什么?”盛容问道。

“还记得桑雅给她买的名牌包吗?”

“当然记得。”

“她被抓时,她带的包是冒牌货,而冯雪鹰出事前,她买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个同款的冒牌包。我在医院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包跟我看见过的真包有点不一样。警方在包的内部发现了冯雪鹰买这个包时刷卡的单据,上面有她的签字。”

这事在姚静落网后,凌戈就已经知道了。她当时不明白,姚静为什么要冒险带走冯雪鹰的包,现在得知她有偷窃癖,那一切就好解释多了。

“姚静居然没发现刷卡的单据?还是她忘记扔掉了?”盛容提出了疑问。

“她没发现。它被藏在一个边袋里,确实很难发现。”

“那种东西大部分人都会撕了扔掉,冯雪鹰居然留着它?”

“应该说是‘藏’在边袋里。”简东平意味深长地说,“我认为她是故意这么做的,那张小纸片实际上就是为警方准备的。”

“故意的?”

“还记得吗?”简东平转向路真,“你们去找冯雪鹰的时候,曾经按过门铃。”

路真和盛容面面相觑。

“对。”路真答道。

“但是,冯雪鹰出事的时候,没人听见门铃声。按理说早晨四、五点钟的门铃声会很响。但是邻居什么都没听见。那只有一个可能,凶手没有按门铃。但即便冯雪鹰主动给她开门,也得她先按门铃,她才会去开。但她没按门铃。那她是怎么进屋的呢?答案就是,她有钥匙。那她哪来的钥匙呢?你们每人都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我觉得当时虽然场面有点混乱,但你们彼此是非常注意对方行动的,这时候要偷钥匙根本不可能,但凶手却最有可能在这时候得到钥匙。这时,我发现了一个细节,苗丽,你下来的时候,姚静说她的包留在了楼上。”

苗丽使劲点头。

“当时,我记得楼上只有桑雅和冯雪鹰两人,我认为是桑雅跟冯雪鹰把她们的包互换了。这两个包很相像。而包里有冯雪鹰公寓的钥匙。当姚静发现她的包被换错之后,她决定将错就错。凌晨,她就用包里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当然了,她走的时候,其实带走了两个包。因为她不舍得总是用真包,所以就用假包代替,反正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就是桑雅送给她的包。而阿冰告诉过我,雪姐晚上会锁上门的保险,但既然姚静能用钥匙打开门,那就说明,她那天没上保险——为什么呢?她知道姚静会来。所以我想她是自愿的。”简东平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凌戈。

她是自愿送死吗?

凌戈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

她突然又想起,冯雪鹰最后两天的活动,买婚纱,跟菜贩结账,去寺庙……没错,她是在道别,她知道自己会死……

这时,路真大叫:“桑雅,那个包是怎么回事?”

“她一定以为是我,或者冯雪鹰拿错了。”桑雅冷笑。

“可我记得,她被打的时候,”苗丽指着路真,“姚静去劝,那个包就掉到了你手里。”她看着桑雅,“后来那个包一直在你手里。”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转向桑雅。

“对,我们互换了包,冯雪鹰用她的包,换下了我手里姚静的包。”桑雅道。

众人愕然。

“这是你们商量好的?”盛容像受到侮辱一般,瞪着桑雅。

桑雅没回答她,却把目光转向路真。

“你刚刚不是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她扫了一眼她的男友,“我们是2003年在西藏认识的。那时姚静邀请我去西藏,我就去了,结果出了事,我差点死了,幸好遇见了他。”

“我在那里作科学考察。我认为那附近有一个外星人的登陆点。”男人一本正经地说。

“外星人?”苗丽盯着说话的男人。

“是的。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在那里考察,研究那里的地理位置和气候,计算数据,我对那附近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当时她站的地方有棵树,按理说,她是不会掉下去的。后来我发现,那里的石头被人挖松了。我就告诉了她。”

“姚静想杀你?为什么?”路真道。

“因为我在坚持不懈地查我爸的案子。她担心最后查到她。”

“你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怀疑她的?”简东平问道。

“对。”桑雅盯着简东平说道,“之前我从来没怀疑过她。我把她当作我最好的朋友。”

“既然从西藏回来后你就开始怀疑她了。那你为什么搞得好像你认为冯雪鹰就是凶手似的?”盛容好像很恼火。

“当时我还不能肯定就是姚静。我还是有点怀疑冯雪鹰。我想找到冯雪鹰,让她帮我解开一些谜团,但她躲了起来。我就是想问她,那个针孔摄像机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在我爸的抽屉里发现了被拆下的针孔摄像机,但是发票上却是冯雪鹰的名字。冯雪鹰不是那种会留下发票的人,我认为,也许是我爸让她买的,她拿发票来向我爸报销费用,我想到那天晚上,我爸带我们所有人去看话剧的事,这事我觉得很奇怪……”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同谋的?”凌戈低声问道,桑雅还没开口,她就接着道,“今年年初,有个女顾客把饭菜丢在冯雪鹰身上,那个人是不是你?跟她一起去喝茶的人,是不是你?”

桑雅点头:“我是偶然碰到她的。后来,我们约着见面,她发现我不像过去那么针对她之后,就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我。我把我的猜想也告诉了她。我们都认为是姚静,但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杀了人。这时候,她告诉我,她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不可能好了,她问我想不想报仇。我说当然想,于是,我们就商量了这个计划。”

“引诱她犯罪。”盛容道。

“是她坚持这么做。她约我出来见面,我曾经拒绝过她,我曾经用公用电话往她的餐厅打过电话,我不想跟她见面,我让她先把事情想清楚,她因此还恼火,说我不守信用。”

凌戈记得这电话,服务员曾经听见冯雪鹰在电话里说过对方——不守信用。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也不必这么急着去送死吧。

“听说你们去闹事的时候,她对肖南说,她手里有肖南偷情的录像,这是怎么回事?”盛容在问桑雅,“她真的有吗?”

“她没有。我教她这么说的,为的是快点把肖南赶走。她把体检报告摊在桌上也是故意的,谁看了,她都会请谁吃耳光,一个个把你们赶跑了,我才能跟她交换钥匙。”

“真有你的!”盛容大声道。

“你应该把你们的怀疑告诉警方。”路真道。

桑雅哈哈笑了起来,接着她脸色一变,突然吼了起来:“难道我没这么做过吗?警察他们理过我吗?如果我直接跟他们说,姚静杀了人,他们会信吗?我没有证据,有的只是精神病史!你们别忘了!他们会听姚静的,她看起来多可信啊,多像好人啊!我必须得让他们自己找到凶手,他们才会相信!”

“所以你把我拖了进来。”凌戈道。

“我认为你会认真找出杀死你妈的凶手。你会注意到很多细节,虽然你对你妈没什么感情,但你是警察,而且,你身边还有个聪明的简记者,他爸当年的辩护很精彩!!我也打听过他,我知道,他会帮你找到正确答案。最后说明,我是对的。”桑雅说到最后,突然呜咽起来,“谢谢你!我没想到我会忽略下雨这个细节!”她对简东平说。

后者朝她笑了笑:“你的大部分演出都不错,就是在审讯的时候装疯卖傻,说你被下药了。这有点过火。”

“哈,是吗?我只是想提醒警察注意我身边的人而已。”

“你快递给凌戈的照片应该是冯雪鹰给你的吧?”

“没错。——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最终让她完成了心愿,她终于面对面看见了她的女儿,还跟她说了话。”桑雅回眸看了凌戈一眼,她的目光刺得凌戈脸上发疼,“……我现在真想扒开坟墓告诉我爸妈,杀他们的凶手终于被抓住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凌戈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听说冤死的人会变成鬼魂。”苗丽低声道,“他们没准已经知道了……”

“天哪!真没想到……”路真突然掏出纸巾大声呜咽起来,“你们别看我,我就是想哭,不知不觉就想哭,远山真可怜,姚静这个白眼狼!天哪……”

“这么说,你在家养蛇,设置那么多机关就是为了对付姚静?”这时盛容又开腔了。

桑雅的男友代替她作了回答。

“应该说,姚静摧毁了她对身边人的信任。所以,她得武装起来。”

“可是……”盛容似乎还是没想明白,“冯雪鹰,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答应牺牲自己的生命帮你找到凶手?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她摊开双手,眼珠在眼眶里转,“——她是不是买了保险?”她突然问。

凌戈的心再次被狠狠踢了一脚。

她禁不住朝桑雅望去。她希望桑雅说不。但是后者在犹豫了一下后,却轻轻点头。

“我上去一下。”桑雅丢下这句,就上了楼。

所有人都看着桑雅。

“她们两个把姚静骗得团团转。”盛容低声道。

“怪不得她要给姚静买那个包。原来,她跟冯雪鹰早就商量好了,”路真用手指抵住一侧的太阳穴,“远山那时候说,要解决一件烦心事,原来是她的事……确实够烦心的……”

这时,桑雅手里拿了一个文件袋走下楼。

她径直走向凌戈。

“她事先买了意外保险。你大概可以拿到30万。”她把信封交给凌戈,见凌戈没接,便丢在了她座位旁边的椅子上,“她说这是她欠你的。2005年,她为了帮她的小男人开酒吧,向你父亲借了一笔钱。你父亲为了帮她,把为你存的钱都给她了,大概15万吧。对他那个穷警察来说,这是他全部的积蓄了。你妈说,她掏空了你爸的所有,后来她知道你爸得了绝症,为了省钱,不肯用药,她很伤心。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想要补偿你的原因……”

屋子里一片寂静。

凌戈不知道桑雅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只是耳边不断回响起,父亲临死的前几天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凌戈,我没什么积蓄,以后你就得靠你自己了。”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爸,我有工作。我能自己养活自己。”

父亲朝她微微一笑。后来,她回想起他那天的微笑,觉得那里面含着说不出来的苦涩。

姚静在审讯桌的另一头咬指甲。她神情憔悴,头发散乱,跟之前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我没想要杀任何人。”她说话带着哭音,“刘阿姨的死是个意外,她揪住我,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我只是推了她一下,就一下而已……”

周警官冷冷地看着她:“但你看着她沉了下去。”

姚静哭了起来。

“那是个意外,我说了,那是个意外……我不是那种人,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我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坏人,我不想杀任何人。”她一边说话,一边在抽泣。

周警官把纸巾推给了她。

“周长宇给刘群写的那封信是不是你拿的?”

“是她拿给我看的。她先让我看了信,然后让我解释。我看了信后,脑子就有点……发昏了……”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封信呢?”

“我撕了,扔在公园的垃圾箱里了,我看完之后,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我说我去拿镯子……她突然就跑过来揪住了我,我当时只是推了她一下……”

“她是怎么发现你的?”

“她只给我一个人看过那个镯子。除了她之外,只有我知道那个镯子放在哪里……那是意外,绝对是意外,我没想杀任何人……”

“刘群的死是个意外,那桑远山呢?”

“他要我写一份材料!”她显得愤怒异常,“他让我写下我是如何谋害刘阿姨的,谋害!对,他用了谋害这个词,我一辈子都没听见过这么恶毒的词,我没想谋害任何人,我对他说,那只个意外……我不会给他写什么材料!如果写了,他就会拿它来要挟我,他会要我跟他……”她羞愤地摇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对你提过性要求吗?”

她又摇头:“但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很可能会那么做……”

“让我来整理一下,你说前一天晚上桑远山约你第二天中午见面,你就决定把你之前准备好的雷公藤毒液用在他身上,早晨你偷偷到他家,用钥匙开门,你知道桑雅和他都不在,出门散步去了,那是桑远山每天的惯例,钟点工也不在……”周警官在念她的证词,这是她这几天交代的内容,“……案发当天的中午11点,你第二次到他家,他在书房等你,他把钱摊在桌上,揭穿了你偷了1700元的事,在这之后,他就提到了刘群的死,以及那个被调包的手镯……你承认偷钱,并且承认刘群的死是你造成的……”

“那是个意外……”

“然后,他让你写一份自白书给他。”

“对。”

“你认为,他是想要挟你,跟他发生性关系?”

她重重地点头。

“但是在他提出要你写自白书之前,你就已经准备好了毒药,不是吗?”

姚静的头歪在一边,好像没听懂周警官的话。

“所以,你本来就想杀他。”

姚静呆呆地望着前方,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她才开口:“他跟私家侦探在家里会过面,他在找人调查我,他早晚会发现……我……”蓦然,她盯住周警官,“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吗?他跟很多女人都有关系,有无数情人,他根本恬不知耻,我妈那时候就说,拿他家一点钱没关系,他家不是什么好人……”

“这么说,你妈也偷过钱。”

姚静不说话。

“我们在你的住处发现了你盗窃的珠宝首饰,”周警官冷冰冰地说,“其中包括周长宇母亲的手镯和冯雪鹰祖母给她的戒指。你准备如何处理这些赃物?”

姚静神情漠然。

“我妈说,得留点东西傍身。”

“你留的是别人的东西。”

“刘老师从不戴首饰。”

“那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占为己有。”

姚静把头转向别处:“她觉得知识分子戴首饰是降低自己的身份,她不需要那些东西。”

“那冯雪鹰的戒指呢?”

“我很喜欢那枚戒指。虽然不太贵重,但我很喜欢。她很随便地就那么放在桌上,我还给它弄了个盒子。我比她更懂得珍惜。”

“除了这些,还有桑远山的手表,这应该就是你杀人之后从现场拿走的,还有别的一些首饰和现金。”

“你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都完好无损。对吗?”

周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所以,我比他们更懂得珍惜手里的东西。我比他们更值得拥有那些东西……”

“好了,”周警官打断了她,“别给自己贴金了,你就是个小偷!”

她不说话了。

“我记得,你妈去世后,是桑远山夫妇收养了你。”周警官接着道。

“他看我的眼光不一样。”她马上接口,“他对我说话,该怎么形容呢……特别温柔……他经常说,让我多照顾桑雅,还说让我把那里当成自己家……我想,他其实把我当成了,桑雅的另一个妈……他想让我成为他的小妾……”

周警官皱起了眉头:“很奇怪,这么多年,他既然这么想要得到你,却没跟你提出过性要求……”

“他马上就要提了。他让我写自白书,我知道他怎么想……所以我把这件事,扼杀在了摇篮里。我内心深处,把他当成我好朋友的父亲……如果他真的提出来,我会觉得无比恶心……即使是今天,我仍然觉得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周警官叹了口气。

他命令下属打开了手提电脑。

“这是他写的文章《我生命中的那些恶女人》,听桑雅说,她曾经复制过一些片断给你看。我没看其他的内容,只看了最后……”周警官道。他的下属移动鼠标把文章拉到最后一页,当姚静看见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时,蓦然呆住了,“你看到了。他在最后一页上写了你的名字,他还说,他会把你写的自白书补充进去。所以说,我认为,他要你写自白书可能只不过是要充实他这本情爱史的内容。他可能会写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写,他就死了。关键是这本书的名字叫‘恶女人’,他把你归为恶女人,这是为什么?”

姚静眼光呆滞地望着周警官。

“这是桑雅提供的……?”她低声问。

“对。”

“这么说,她知道……”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周警官漠然地看着她。

“我得……”她在浑身哆嗦,“我得好好想想,太多事需要我想了,我的脑子快爆炸了。还有什么事要问吗?”她东张西望,好像困在洞穴里的野兽在寻找出口。

“你之前说,你开门进去时,冯雪鹰在睡觉?”

“对,她睡得很熟。”姚静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我想她大概是吃了安眠药。我知道她得了癌症,我看到过癌症病人的末期,非常可怜,而且我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绝望……”

“所以你就勒死了她?”

“我本来想问她,那天看见了什么,针孔录像机在哪里。但我看她睡得那么熟,我想,我不应该用过去的事去烦她,一个人的生命即将结束时,我能看出来……后来,我很累,我在她的房里坐了很久,我看见了那两瓶酒,于是我点了火……她死的时间是5点,点火的时间是5点45分,我看了钟,我知道你们很重视时间。”

“后来你趁乱跟着楼里的居民一起逃了出来。”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曾经在那天的凌晨三点给肖南打过一个电话?”

她的脸色一变,“肖南才是你们应该抓的人。她是真正的恶人!”她恶狠狠地说,“她想敲诈我。她还告诉我,她在酒吧里,搭上了一个老外,搭老外!”她露出鄙夷的神情,“我最看不起勾搭老外的中国女人了。何况,她还是个有夫之妇。她老公的公司不行了,她打算离婚,但她老公付不起多少赡养费。这些都是她跟我说的,她需要钱。她知道我没钱,她要我把桑远山留给我的遗产转给她。她要我当着她的面写下欠条,才约我去她家。她为了向我证明,她确实有机会看见我,还给酒吧定了位,她要我当着她的面,去向酒吧的老板打听她那天晚上的动向。”

“说说下毒的过程。”

“我把氰化钾放入了她喝的饮料里。但是她自己拿着杯子喝下去的,我没有强迫她。”

“毒是你下的。”

“但我没有逼她,她自己喝的。”

姚静明显在强词夺理。周警官不想跟她绕下去了,他敲敲手头的资料。

“说说那个私家侦探。你也杀了他?”

“那也是个意外。”她急忙道,“他跟我说话时,突然中风了,头砸在了地上。这种事说不清楚。所以我马上就走了。”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么让他躺在那里……”

“我没办法解释我为什么去找他,我没办法,他自己中风的,那是个意外,不,也不能算意外,他是正常死亡,怪不得任何人……”

“随你怎么说。”

“可不可以让桑雅来见见我?”姚静突然道。

周警官皱眉:“她应该不想见你吧。”

“可我们是好朋友。她还给我买了一万元的包,她对我很好,我对她也很好,我总是在她身边帮她,她最困难的时候,是我在她身边鼓励她……”她说话时,眼泪又不知不觉掉了下来,“……她不应该怀疑我……”

周警官又向他下属使了个眼色。

他的下属拿来了一个单卡录音机。

“我让你听点东西。”周警官道。

他播放的是桑远山和周长宇的谈话录音。

“这段话,你可能早就听过了。但是我要你听点别的。”周警官按下了暂停键,“桑雅为了这盘录音带还不惜血本地去搞了个高端的声频分析仪,那东西能把背景声音分离出来。”

周警官重新按下播放键。

录音机里传来一阵杂音,随后是一阵很轻的叫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姚静,你站在窗子下面干吗?那里有老鼠窝……”那是桑雅的声音。

姚静怔怔地看着那个播放器,一声不吭。

“你在偷听。”周警官道。

“这也是桑雅给你的?”过了好久,她才问。

“是简先生提供的。当然,本来是她的。”

“所以,她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她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周警官。

周警官没回答她。

她好像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朋友,我喜欢桑雅,我喜欢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还答应参加我的婚礼……”她似乎急于想证明什么。

周警官同情地看着她。

“不,姚静,你们不是朋友。你杀了她的父母。而她,为了让你被捕,她给你设了一个大圈套。而且,你连她有男朋友这件事都一无所知,她早就不把你当朋友了。她给你买那个包也是有目的的。”

“可,可是……”姚静半张着嘴,“可是,那是个意外……我,我不是坏人,警官先生,我不是坏人。我想如果有机会,我可以跟她解释。我不是坏人……”

周警官正准备离开审讯室。他开门的时候,回头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杀了5个人。不管那个私家侦探是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你而死。姚静,一般好人不会干这种事。”

姚静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她想要辩解什么,但周警官已经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