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戈坐下的时候她有点后悔。她发现她不应该来。
虽然对她来说,冯雪鹰几乎是个陌生人,但是在血缘关系上,毕竟是她的母亲,而且那次见面之后,她对冯雪鹰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她曾经看到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说心里话,她并不讨厌这个陌生女人,甚至,她觉得在心理上她跟冯雪鹰还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尽管她并不太伤心,但她总觉得在这种时候,无论是约会或者相亲,都不太适宜。
她的上司林仲杰并非不知道冯雪鹰的事。但他还是积极地为她安排了这次相亲,而且,当他得知冯雪鹰的死讯时,他脸上一晃而过的是——松了口气。虽然他没表现得很明显,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有那么几秒钟,她为冯雪鹰感到难过。
“那件案子你应该避嫌。这是规定。”林仲杰对她说。“小凌,我也认为你不适合参与其中。我建议不妨去散散心。老周那边已经答应了,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这个男孩的条件不错,人很老实,你可以跟他见个面。就当是散心好了。他是个海归,他父亲跟老简是好朋友……”
她本想拒绝的,但她找不到理由。也许她该实事求是,说母亲刚死,她没心思干这事,但她说不出口。她知道在林仲杰的眼里,她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林仲杰大概也看出她想拒绝,“当然了。”他说,“如果你顾忌东平,那我也不勉强。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可惜……”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急着为自己辩白,“我不需要顾及他的感受。”
结果,她就来了。
“我姓张,我想林叔叔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穿着高级西装,戴着名牌表,头发梳得很整齐。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觉得场面很尴尬,只好朝他笑笑。
这个男人比照片上显得老一些,长相普通,打扮得挺体面,但一看便知,他确实如林仲杰所说,是个老实人。因为他看起来,比她更紧张。
“你……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他问道。
“不,不用,我们就随便聊聊。”
这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她跟简东平初次见面的情景。他很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还对她说:“我听说这是次相亲。”
“是啊。”她道。
“可你穿着运动衫,你要去运动吗?”
“林叔叔说你很挑剔,如果你不满意,我不是白打扮了吗?”她直言相告。
他笑了起来。
“坐下吧。我们吃点什么。”他把菜单塞在她手里。
当时,他们两人都很随意放松,都没把这次相亲当一回事,当时她也没想过他们后来会那么亲近。会不会就是因为一开始太不在乎了,所以才会搞成今天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
“我跟你说说我的工作吧。”她对面的男人说。
她抬起头朝他看去。这时她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子泛黄,指甲缝隙里还有污垢。
“我在财务部工作,是个注册会计师。我在美国念的大学,不过,我中学是在这里念的。”他抓抓头,头皮屑纷纷掉落在他的肩上。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注意这些小节,对方的脾气性格,以及谈吐才是最重要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他肩膀上的头皮屑,同时忍不住又想到简东平,她有时候真恨他,如果没有他,她应该不会太注意男人的细节,也不会觉得对方难以忍受。
“我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比较琐碎,也比较枯燥乏味。凌小姐,也别光我说,你也说说你的工作吧。……听说你是刑警?那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男人问道。
“是有点忙……”
“那你平时都忙些什么?”
“如果有案子,就会很忙。”
“我听简叔叔说,你现在主要干的都是些辅助性的工作,比如打字,收发文件什么的,我不是看不起这些工作,但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干这些比较合适……”男人笑嘻嘻地说道。
“不,我也得出任务。”她忙道,“当然了,我平时也得写报告,打字,收发文件,但是真的遇到案子,还是得参与的。有杀人案,碎尸案什么的,还得出现场,那些血淋淋的尸块很吓人,有时候,回到家身上还会闻到腐烂尸体的味道……”
“腐烂的尸体?”男人的笑凝结在嘴边。
“也许是简叔叔不太了解我们工作的性质。——对了,我今天还见过碎尸呢,有点恶心,你想听吗?”
男人一愣,连忙摇手。
“不,不用了,凌小姐,你胆子真大。”
“习惯了,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而且,如果忙起来,是没假期的。如果半夜有案子,半夜就得从家里出来。节假日加班是家常便饭,是很辛苦,不过我习惯了。”
男人看着她,笑得很尴尬。
“我突然想起来,今……今晚老板让我加班的,可……可我急匆匆赶过来,把……把这事给忘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老实人在找借口离开,而这正中凌戈的下怀。
“那你赶紧去吧。”她立即说。
“谢谢你的理解,那……那我把账结了。”他站了起来。
他们只喝了两杯饮料。
“认识你很高兴。”结完账,他象征性地跟凌戈握了握手,“那我先走了。”他笑着跟她挥手道别。
她看着他离开茶坊,才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时间还早,才晚上七点一刻。
她打算再去一次红霞嘉园附近的“MY ROSE”酒吧。这是她在跟这个男人见面之前就想好的。所以,她才故意把相亲地点定在了离红霞嘉园不远的一个茶坊里。
在她步行前往红霞嘉园的路上,她顺便把思路理了理。
目前,她已经参与和旁听了几次侦讯。凭直觉,她觉得桑雅最可疑,但现在看起来,几个人中,只有她的不在场证明最为明确,当然了,另一个不可能杀人的就是路真。她跟桑雅实际上是互相作证。如果只有她们两个,那还存在她们事先串供的可能,可现在,路真的先生和儿子也在家。在这种情况下,串供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她们两个应该都是清白的。
肖南也有不在场证明,她说她一直在酒吧,所以她打算去“MY ROSE”核实一下。但酒吧老板能保证她时时刻刻都在酒吧里吗?其实几个人中,她觉得肖南最可疑。冯雪鹰公开威胁她,说藏有她出轨的录像,虽然她说她不信,但这句话实在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她不信,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而冯雪鹰死后,她继承的那140万,肖南可以分到一半。这应该也算是个动机。假如她偷偷离开酒吧去冯雪鹰家,酒吧的人应该不会注意吧。
所有人都说当时苗丽的情绪最激动。她的动机似乎也最明显,如果桑雅让她相信,冯雪鹰就是杀死桑远山的凶手,那她很可能因为自己过去坐的7年冤枉牢而找冯雪鹰算账。但问题是,她马上就要继承一笔遗产,用她的话说,她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她犯得着干这种事吗?
至于老好人姚医生,她似乎一直在做和事佬。只是没人听她的。但她也有杀人动机,冯雪鹰死后,她可以分到70万。也许肖南有资格看不上这些钱,但对于姚静这个工薪阶层来说,70万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没人知道她回家后干了什么。
最后,那位不苟言笑的盛容,听起来,桑远山对她照顾有加。如果说,她为了给桑远山报仇而杀死冯雪鹰,那应该也很合理吧。她似乎也有不在场证明,但证明人是她的未婚夫。这就难说了。如果他很爱她,他完全可能为她作伪证。
“嘿,凌戈。”有人在叫他。
她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MY ROSE”的门口,那家酒吧的老板正坐在街边的一张木头桌前喝啤酒,而跟他坐在一起的居然是简东平。
她得承认,见到他时,她心头一阵惊喜。今天晚上,她特别想看见他。而且,只要一看见他,她就自然而然地觉得别的男人都脏得没法直视。她想念她住在他家时,他洗完澡站在走廊上跟她说话时身上散发出的清新气味。
“凌小姐,没吓着你吧?”酒吧老板笑着说。
“当然没有。”
她走了过去,很奇怪,他没跟她打招呼。他是不是知道她今天相亲?
“嘿。”她主动叫了他一声。
他朝她点了点头。
“今晚过得怎么样?”他淡淡地问。
他知道相亲的事。
她本可以直言相告的,但看到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就有点生气。她觉得没必要,没义务把这些告诉他。她干吗要顾及他的感受?他们认识好几年了,他都干了些什么?纯粹在浪费她的时间!
她假装没听见他的问题,兀自坐在了他旁边。
“我正要找你呢。”她对酒吧老板说,“你应该已经知道……她的事了吧?”
酒吧老板点了点头。
“警察来找过我。”他说话时,一个跟他年龄相仿,打扮新潮的短发女人走了过来,他立即介绍道,“这是我太太小丽。”
小丽笑着跟他们两人打了个招呼,随后自然而然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跟阿冰都吓了一大跳……”小丽露出唏嘘的表情。
她这才知道这个男人叫阿冰。
“她有没有仇人?”凌戈问道,她发现简东平在看她,她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跟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真的不知道她有什么仇人。”小丽道。
“但是……”她看着小丽,慢慢说,“你应该不会很喜欢她吧?”
小丽快速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公,笑了起来。
“是的。我知道他们的事。其实她也是我的老师。我跟阿冰是中学同学,在中学的时候,我就开始暗恋他了,他那时候是篮球健将,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雪姐的事,我们都没想到。我承认,有一段时间,我是非常恨她。”小丽拿起阿冰面前的酒瓶,对着嘴猛喝了一口,“但后来是雪姐鼓励我跟阿冰走到一起的。中学毕业后,我没有考上大学,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日子,也可以说是堕落吧,什么都干过,我父母早就离婚了,他们谁也不管我。反正,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倒霉最落魄的人。我跟雪姐是在戒毒所的门口碰到的,那时候,我才知道阿冰跟我一样……”她握住了阿冰的手。
“那么,难道,你是他们之间的第三者?”凌戈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太理解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小丽又笑。
但答话的却是阿冰,“是她不要我的,她说我已经不是她爱的人了。”
“她不要你?”
“你妈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的年龄而自卑的人。”简东平低声对她说。
她回眸扫了他一眼。她承认,他看问题比她深。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2003年吧。”
“那2002年,她老公被杀的时候,你们应该还是在热恋吧?”
“对,那是最火热的时候了。”阿冰笑着说,“如果你想听过程,我不妨告诉你。我们是2001年的年底开始好的,2002年的2月,我们在外面租了房子开始同居。我是2002年的7月中学毕业的,但我没考上大学,开始是准备第二年重考,所以那段时间,都是她在应付开销,但那时候,她已经从中学辞职了,她也没什么钱,所以我们的关系就开始有点变化了。2003年年初的时候,我们打了一架,她扎了我一刀,这让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她都在陪我。但等我出院之后,有一天,记得那是在春节前,大概是小年夜吧,她给我留了张字条就走了。我到处找她都没找到,就吞了安眠药,我爸后来找到了她,她来看了我一次就走了,她说我们完了,我不再是她爱的人。她离开我之后,我就再次离家出走。”阿冰给自己点起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后来我跟一群玩摇滚的人混在一起,再后来我就吸毒了。之后的一段日子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我被抓进去强制戒毒,我的父母不理我了,我以为我这辈子完了,但她却来看我,说她会帮我。可能她觉得我到这种地步,她多少有点责任吧。”
侍者为凌戈和小丽端来了果汁。
“她为了帮我戒毒,几乎什么办法都用上了。”阿冰继续说,“我的瘾不算太大,所以后来总算是戒了。2004年之后,我没再吸过。那时候她同时帮了我跟小丽,她鼓励小丽跟我走在一起。我们也发现彼此很有感觉,所以就……”他笑着跟妻子对视了一眼。
“她上次好像说,酒吧是她帮你开的。”简东平道。
“对。”阿冰重重点头,“酒吧是2005年开的。那时候,我跟小丽都已经戒毒成功,但我们两个都只有高中文凭,没法找到像样的工作,念书又念不进去,也不可能再去考大学。正好,当时有家酒吧在低价转让,我们很想接手,但没钱。雪姐说她会帮我们,然后,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笔钱。最初,其实她才是老板,她让我们负责经营,两年之后,也就是2007年的时候,她把股份都送给了我。她说那是她欠我的——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她欠我什么。”阿冰垂下眼睑,看着桌上的啤酒。
“能不能把转让股份的协议给我看看?”凌戈道。
“好吧。你去把转让协议什么的都拿来给她看。”阿冰对妻子说。
小丽答应了一声,快速奔进了酒吧。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阿冰看着凌戈,“如果你想要酒吧的股份,我们可以商量。”
凌戈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她,我们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她把酒吧送给你们,那是她的事。我之所以想要看那些协议,是想要筛除嫌疑人。”见阿冰一脸疑惑,她解释道,“如果转让协议像你所说,是2007年签署的,那她的死对你来说就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对吗?”
“当然!她是我的朋友!我们的朋友!对我来说,她是比父母更亲近的人!我过去从来没想到,男女之间还有比情人关系更亲近的关系,现在我知道了。”阿冰看着凌戈,他的眼圈红了,“……我曾经发誓要给她养老的……”
他的悲痛让凌戈汗颜。
小丽又回来了,她手里拿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都在这儿了。”她把信封交给凌戈。
凌戈打开信封,看了一眼里面的文件,然后又塞了回去,“可以借我吗?也许需要做一些鉴定。——我向你们保证,我对你们的酒吧没有兴趣。你们可以请这位简先生作证。”
阿冰和小丽同时笑了起来。
“关于酒吧的股份,我们早就商量过了。如果你要,我们会分你股份。”小丽坦然地说,“我们欠雪姐太多了。从道义上说,应该给予补偿的。”
“我这么做只是想抓住杀她的凶手。”凌戈再次表态。
简东平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公平起见,由我出面拿去鉴定。不过,你们放心,小凌警官对你们的酒吧真的没兴趣。等鉴定完毕会还给你们的。”
好吧,那也行,凌戈心道。
“她现在问的所有问题,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尽快抓住杀死冯雪鹰的凶手。”简东平对阿冰说。
阿冰重重点头,“小凌警官,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
“我想缩小嫌疑人的范围。——你父母应该非常恨冯雪鹰吧?”凌戈试探地问道。
阿冰一愣,“我父母?”
“你让我尽管问的。”
“没错,他们有一段时间是恨死她了。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是朋友了。”阿冰道。
“朋友?”凌戈觉得有点难以相信。
“他们现在经常一起吃饭。”小丽插了进来,“雪姐跟我婆婆还在一个公园跳舞。她教我婆婆跳舞。过去,他们对她的确是恨之入骨的,我婆婆就差没拿刀捅她了。但自从雪姐帮阿冰戒毒成功,又帮他开了这家酒吧之后,他们对她的态度就变了。阿冰去唱摇滚之后,我公公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了,他们有好多年没说话。后来是雪姐每隔一段时间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阿冰的最新情况。大概是去年吧,她做东请我公公婆婆和我们一起吃饭,其实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我,我们结婚后,他们还没跟我见过面。那次见面很尴尬,但我觉得是个好的开始。他们今年过年的时候,邀请我们回去吃了顿饭。我这才知道,雪姐居然跟我婆婆在一起跳舞。看起来,她们现在关系真的不错。你们不信,可以直接去问我婆婆。”
凌戈觉得小丽的话比较可信。
“那还有谁会恨她?”她道。
阿冰跟小丽面面相觑。
“据我们所知,没人恨她。她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除了她前夫的女儿。”阿冰道,“我知道她一直在找雪姐的麻烦。”
“你见过桑雅吗?”简东平插了一句。
“没见过,我都是听雪姐说的。”
“那你知不知道,她得癌症的事?”凌戈又问。
阿冰沉着脸点了点头,“是小丽陪她去看的病。去年查出来的,医生说只要开刀,还是有救的,我们都劝她尽早开刀,但她就是不肯听。”
“其实我能理解她。”小丽道,“是女人谁都不想开这种刀。”
凌戈又想起了之前见面时看到过的情景。
“她是不是有酗酒的习惯?”
“也算不上是酗酒吧,但2005年酒吧开了之后,她确实喝得比以前多了,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吧。不过,她知道继续这样喝,可能会越喝越多,所以后来,她自己去了戒酒中心,她就是在戒酒中心认识后来的那个男人的。那人姓廖,我们都叫他廖老板,他是开饭店的,过去大概风光过一阵,后来因为老婆跟别人跑了,他就开始酗酒,因为雪姐对他不错,他们后来就住到了一起。这个廖老板去世前,也常会来我们这儿坐坐,人不错,他不知道我跟雪姐是什么关系。”
“你们见过廖老板的前妻和女儿吗?”凌戈又问。
小丽向她摇头,“没见过,估计她们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廖老板去世后,雪姐曾经想跟她们联系来着,但就是没找到人。听说那个前妻带着孩子跟着一个男人去了南方,之后就没消息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所以说,”过了几秒钟,凌戈开口道,“除了桑雅那几个人之外,她没有其他的仇人了。”
“我们两个算是跟她亲近的朋友了,我们真的没发现还有其他人恨她。她脾气可能是不好,但她不是那种会结仇的人。”阿冰很肯定地说。
“她一个人住的话,平时锁门会不会把保险拉上?”简东平问。
“当然了!”阿冰回答得很快,“这一点,她还是挺注意的,我也关照过她好几次,平时一定要注意关好门窗,晚上睡觉要带上保险,她知道的!”
“好吧,”凌戈把姚静、肖南、桑雅、路真以及苗丽的照片散开来摊在桌上,“你看看这几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阿冰看了一遍后,指指肖南的照片,“警察也来问过我。这个女人我认识,就是雪姐出事的那天晚上,她来过酒吧,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一直一个人喝闷酒,先是坐在吧台上跟我聊天,后来,有个老外跟她搭讪,两人就跑到角落里去聊天了,这女人的外语不错,我看他们说话没什么障碍。她大概一直待到早上6点,我们关门的时候她才走。我们的营业时间是晚上7点到早上6点。”
看起来肖南没说谎。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耗一个晚上。
“她一直没离开过吗?”简东平问道。
“这个……”阿冰不太确定,“我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她,半夜1点的时候,我回去休息了几个小时,大概五点多回来的,那时候,我看见她还在,但这段时间,她是不是在这里,就不清楚了。我们这里的老外很多,常有她这样的女人在我们这里耗着,这没什么稀奇……对了,她是跟那个老外一起走的。”
阿冰的暗示很明显。她在酒吧找老外,看起来,那天晚上颇有收获。只不过,没人能证明她整晚都待在酒吧。酒吧离冯雪鹰的家太近了,就算她借口上厕所,作案之后溜回来,应该也没人会注意。
“另外几个女人,你没见过?”简东平又指指另外几个人的照片。
“没见过。也可能是没注意。不过,她和她肯定没来过。”阿冰点了点路真的照片,“我们这里的客人没有她这个年纪的,我没见过她,”他又点了点苗丽,“而这个,我们这里的老外会喜欢她的大骨架和大嘴巴,但是,我确定她没来过。她来了会很受欢迎。”
“可惜她不会英语。”简东平笑着把照片收了起来,“能不能说说桑远山?”他换了个话题。
“其实我不认识他,我没跟他说过话。”
“桑远山被杀的那天,冯雪鹰曾经去见过他,这事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阿冰笑着说,“那天还是我陪她去的。我向朋友借来了一辆摩托车,那时候常常带着她到处兜风。”
“你记得时间吗?”
“这我记得,因为后来警察来问过。我们是10点左右到那里的。我在别墅对面的马路边等她,她自己进去的。那天是周一,她说,桑远山肯定不在家,因为他好像平时周一都有课,可没想到他居然在家。”说话时,阿冰把香烟塞在了嘴里。
简东平替他点上了火。
“雪姐在里面待了多久?”他问道。
“大概半小时吧。她说桑远山在家,他们就谈了谈离婚的事。桑远山答应离婚了,还答应给她10万块,先给了她4万,那天中午我们拿着钱去吃了一顿牛排,她还给自己买了几件新衣服……”阿冰说到最后有点伤感。
“除了给钱,桑远山还跟她聊了些什么?阿冰,你得好好想想,那天雪姐都跟你说了什么?”简东平把一瓶新开的啤酒推到阿冰的面前,“因为雪姐离开后不久,桑远山就死了,也许桑远山曾经跟她说过什么。搞不好他说的这些能帮我们找到杀死雪姐的凶手。”
“你赶快想。”小丽推了一下阿冰。
凌戈不确定阿冰是否真能提供什么线索,但确实,桑远山那天究竟跟冯雪鹰说过什么,现在恐怕只有阿冰一个人知道了。
阿冰吸了两口烟,低头想了一会儿,“她好像说,那天桑远山情绪不太好,平时他说话油腔滑调的,但那天,他好像没那心情,但雪姐也说,他肯定不是因为离婚的事才心情不好的。——她好像就跟我说了这些。”
“她碰到桑远山的时候,他在干吗?”
阿冰想了一想。
“她说她路过书房的时候,他叫了她一声。她这才知道他在家。桑远山让她坐一会儿,雪姐说,这次很难得他们没吵架……”阿冰歪头又想了一会儿,“他们就谈起了离婚的事。桑远山大概又劝了她几句,大概就是说,我和雪姐不会有结果什么的,让她考虑清楚,诸如此类的。但雪姐很坚决,他后来就没再坚持,他让雪姐准备好净身出户,雪姐也同意了。这时候,他就问起她过去丢戒指的事……那枚戒指是雪姐的祖母给她的,虽然不算很值钱,但也是宝石戒指,她认为是桑雅把它丢进了马桶,为这件事,她们两个还打过架……桑远山问的就是这件事。雪姐把当时发现戒指不见的事说了一遍,她其实已经不计较了,都要离开他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不过,桑远山好像把她的话都用录音笔录了下来。”
录音笔?档案里好像没提到过这个。
“雪姐让桑远山赔偿她的戒指,他想都没想就说赔她10万,然后,他从抽屉里拿了4万元给她。实际上我觉得,桑远山也就是想多少给她点钱。他大概也觉得就这么一分钱不给她,就让她走,有点不好意思。从这方面来说,桑远山这人还是可以的。”
“他对女人貌似都挺大方。”简东平笑道,“所以才有那么多女人跟着他。”
阿冰表示同意,两人互相碰了碰酒瓶。
“那么,桑远山是数了4万元给她吗?”简东平又问。
“不,抽屉里有一沓钱,他直接就拿了其中一部分给她,说‘这里有4万块,凑个整数’。 雪姐说,他好像事先就已经把钱准备好了。接着他写了张6万的欠条给雪姐,并让她快走。他说他约了人,最后,他还答应下周会跟她办妥离婚的事。”阿冰停下来喝了两口啤酒,又想了一阵,“——好像就这些了。”
“那你知不知道冯雪鹰买针孔摄像机的事?”凌戈问道。
“这我知道,是桑远山让她买的。”
“桑远山?”凌戈吃了一惊。
“大概是在他出事之前的一个星期吧,雪姐找他谈离婚的事,他就让雪姐买个针孔摄像机帮他装在他书房里。雪姐开始不肯,后来他说,这是离婚的条件,他说他担心我和雪姐去他书房偷东西,他这么一说,雪姐就答应了。桑远山跟我们约在……”阿冰想了好一会儿,“大概是8号吧,他说那天晚上,他保证家里没人。那东西还是我装的,雪姐哪会干这个。”
桑远山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简东平,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她,他也有同样的疑问。
“其实,桑远山出事的时候,他们还没离婚,”简东平道,“按理说,她可以分到一部分的财产,然后堂堂正正地跟你结婚,可她却选择躲了起来,这是为什么?”
阿冰笑着深吸了一口烟。
“雪姐不是那么爱钱的人。桑远山死后,她就不想跟桑家有什么瓜葛了。她说她现在回去要财产,感觉自己像个要饭的。至少那个继女肯定会这么说她。结果,她连欠条上说好的那剩下的6万,也没去要。”
“像她这样的人,还真是少有。”简东平感叹。
阿冰笑着点头,“其实她后来也有些后悔,但如果重来一次,估计她仍会那么做。她就是那样的人。”
简东平一边笑,一边喝啤酒,“主要是你那时候年纪太小,如果有个有脑子的男人在她身边,她肯定不会那么傻。”
“我也这么想,其实我也很后悔。”阿冰笑得很伤感,“可那时候,脑子里没有钱的概念,有一块钱也觉得很幸福,什么未来啊,生计啊,想都没想过。——等我们真的需要钱的时候,好像已经晚了。”
“对了,雪姐离开桑远山之后靠什么谋生?我知道,那以后她很快就辞职了。”简东平问道。这也是凌戈最想知道的。
“她一直在当跳舞老师,收入还行吧。后来廖老板死后,给她留了一个小饭店,她就靠经营那个小饭店过日子。别看店面小,她经营得不错,一个月也能挣个几万块钱,有时候赚得比我这儿还多一点。只不过,饭店不是她的,我听她说,老廖好像把一切都留给了他的女儿。可因为他女儿一直没消息,所以她就一直干着。”
“她每天都去饭店吗?”
“对,她是老板娘嘛。”
“她每天都干些什么?能不能说说她的生活规律?”简东平分别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这对小夫妻。
小丽回答了他。
“她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先去公园跳舞,跳到8点半左右,回去洗澡。然后去饭店,中午她坐在账台收账,就这样一般要忙到下午一两点钟。下午两点多,她会回去睡觉,有时候也出去逛街,喝茶什么的。晚上她会回饭店,她雇了个大学生收银员从下午5点干到晚上10点,所以晚上她一般不用盯在饭店,她有时候就会来我们酒吧坐坐。——她一天就是这么过的。”
“看起来饭店是她的生活重心,有没有饭店的地址?”
“饭店就在红霞嘉园的前面,”阿冰指了指前方,“大概500米左右的地方,你要真的让我说地址,我真说不清。反正那家饭店叫‘廖廖美食小亭’,你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了。它的招牌挺醒目。”
“那边还在经营吗?”
“是啊,我在做。因为警察说,可能还得问员工一些问题。我怕人走散了,到时候就找不到人了,所以我暂时在经营着。”阿冰叹气,“其实酒吧就够我忙的了,但警察既然这么说,我也希望能帮点忙。不管怎么说,只要能为雪姐出点力,我是义不容辞的。”
“那家饭店的菜不错。”小丽道,“如果你们没吃晚饭的话,正好可以去尝尝。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给你们打折。”
简东平笑着回头看凌戈,“怎么样?要不要去尝尝?”
凌戈知道他是想借机向饭店的人打听点消息,便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等会儿就去。”他兴致挺高。
“不过我想先去一趟红霞嘉园的现场。”
他一脸困惑,“你想去看什么?”
“我想去看看,除了大门之外,还有没其他的地方可以进入她家。”
“不可能,”阿冰嚷了起来,“她那儿可是12楼。如果不从大门进去,还能从哪儿进去?空调架子?”他直摇头,“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那就是说,凶手可能就是从门口进去的。
可门上没有撬锁的痕迹,凶手是怎么进的门?是冯雪鹰给她开的门?如果凶手就是之前闹事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她为什么还会给那人开门?而且,邻居好像没听见门铃声。假设凶手没有按门铃,那她是如何让冯雪鹰给自己开的门?
“你们说她下午有时候还会去逛街。一个人?”简东平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不,她跟朋友一起去。”小丽答道。
“你们不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吗?她还有其他的朋友?”
小丽笑起来,“她当然有。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只知道,她跟朋友经常去茶餐厅,因为她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来广式点心。”
“那她有没有说起,她跟哪个朋友出去喝茶?”
“她说是过去的朋友。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她还跟朋友出去喝过茶,因为她给我们带蛋挞了。那天她还买了很多东西,我看她回来的时候,拎了两个大袋子。”小丽道。
“那你有没有看她买了些什么?”简东平似乎很感兴趣。
“她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拿给我看了。”小丽笑着说,“她买了一套化妆品,一套彩妆,还有一个冒牌的名牌包,看起来很像真的,她说也得八百多……还有,呵呵,你们肯定想不到,”小丽神秘地笑起来,“她买了一件婚纱。要2000多块呢。”
婚纱,这确实出人意料。
“她说她从小到大都梦想有一天能穿上婚纱。她说她跟前两任结婚的时候还没开始流行婚纱,她只做了两套红色的西装,我想,她可能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快到头了,所以才会这样……”小丽语调伤感,“对了,她还让我给她拍了照片。你们稍等一下。”
小丽返身进屋,没多久就拿来了她的数码相机。她打开相机翻到她拍的照片。
“就是这几张。”小丽把相机递给简东平。
凌戈也凑了过去。那果然是冯雪鹰穿着婚纱拍的照片。
“拍照之前,我给她化了点妆。平时她不怎么化浓妆,但因为要穿婚纱,她让我给她化得浓一些。”
其中有一张照片,冯雪鹰穿着婚纱正歪头朝着镜头笑,而她身后的桌上放着一大堆的杂物。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化妆品,一些纸巾,花哨的帽子,一件景泰蓝花色的蓝色旗袍和一个女士手提包。
“跟姚静那个包是一个牌子的。”凌戈注意到包拉链上的标志。
“人家姚静那个是真的。再说这个牌子早就烂大街了。”简东平道。
但凌戈觉得两个包看起来非常像。
这时小丽又让他们看另一张冯雪鹰穿着蓝色旗袍的照片。
“这也是她一直想穿的衣服。”小丽轻声道,“她觉得旗袍很称她的身材。”
照片里的冯雪鹰显得很苗条,简直比路真还像演员。
“我得把照片复制下来。”简东平拿出手提电脑放在桌上,“有没有数据线?”
“我去拿吧。”阿冰站起身。
乘着阿冰回屋的时候,简东平问小丽:“她带蛋挞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年初。”小丽很肯定地说。
廖廖美食小亭距离事发的红霞嘉园顶多只有半站路的距离。凌戈和简东平步行前往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当他们跨进店门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是简先生吗?”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女服务员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简东平点了点头。
“这边请,这边请,”女服务员热情地招呼着。“刚刚酒吧李老板打过电话来了。”她把他们带到最里面的一间干净小包房。“这里比较安静,外面等会儿就会很吵。”
女服务员把菜单放在桌上,走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她提着茶壶又进来了,她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茶,“你们先看看菜单,看好了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简东平把菜单推给了凌戈,“你点吧。——小姐,李老板有没有跟你们说过,我们为什么要来?”
“我知道,是为老板娘的事。”女服务员神情哀伤。
“警察来找过你们吗?”
“来过。出事的第二天就来了,问了一大堆问题。可是老板娘个人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楚,她也不会跟我们说。”
“随便问问,老板娘为人怎么样?”
“老板娘比原本的廖老板大方多了,她来了之后还给我们涨了工资。而且人也很随和,跟我们都能打成一片,就是说,没把我们当打工的看,本来我还打算辞职的,后来,老板娘来了,我就没走。”
凌戈随意点了几个推荐菜,服务员写菜单的时候,她听见简东平在问女服务员:“你知道老板娘生病的事吗?”
女服务员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过不是她跟我们说的,是李老板的太太过来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我们都很吃惊,我实在是想不通,老板娘每天都去公园跳舞,平时也经常吃水果,除了偶尔喝口小酒,她没什么坏习惯,也不抽烟,她怎么会生病……”
“这饭店开了很久了吧?”简东平喝了口热茶,又问。
“有20年了。”
“老板娘跟客人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好着呢。来这里吃饭的多半都是老客户,很多人还跟老板娘在一个公园跳舞呢。”
“那她出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这个问题让女服务员有些为难。
“这个问题警察也问过。我真的不知道。”
“那能不能告诉我,出事那天,她都在这儿干了些什么?——我们也是想尽早抓到凶手,麻烦你好好想想。”简东平客气地说。
“我们也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这个凶手太可恨了!居然还放火烧,”女服务员发出一阵“啧啧”声,又连连摇头,“老板娘死得太惨了,我都哭了两回了。”说话间,她的眼圈又红了。
“别急,你慢慢想。”
女服务员定下神来,凝神想了片刻。
“她那天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我记得她是早上9点左右到的饭店,然后她跟我们一起摘菜,她好像打电话给几个菜贩,把账结清了。中午11点左右的时候,就开始有客人过来吃午饭了,我们饭店中午提供的是15元到20元不等的套餐,来的都是附近的上班族,老板娘会跟几个熟悉的顾客聊两句。午饭过后,大概1点半左右,她就走了,她说她要去一趟附近的寺庙,哦,对了,她平时很少去寺庙,那天特意去了一次,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特别的事。然后到了晚上5点左右的时候,她又过来看了一下饭店的情况,跟王师傅说了些话,五点半左右,她在店里随便吃了东西,七点半左右,她就走了。——就这样。”
“那前一天呢?我听说她跟朋友去喝茶了。”
“是啊。她有时候会跟朋友出去逛街。”
“她朋友来过这里吗?”
服务员摇头,“没有。就在出事前的一个星期吧,有天下午,那人打来过电话,让我转告老板娘,说她有事不出去了。”
“那人是男是女?”凌戈问道。
“女的。挺客气的。——‘请你转告她,我今天不舒服,那边我不去了。’”女服务员模仿着冯雪鹰的朋友,“后来我告诉老板娘,老板娘有点生气,还特别打电话给她呢。我听见老板娘说她不守信用,……也不知道什么事,人家大概让她再考虑考虑,老板娘心急火燎地说,‘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就啪的一下挂了电话。——我就听见这些。”
“这是出事前的一个星期?”
“对。”
“你告诉警察了?”
女服务员露出尴尬的神情,“他们又没问。——这事重要吗?”
“我也不清楚。没事,你先下单吧。”凌戈已经把要点的菜写在了女服务员的餐牌上。
女服务员如释重负,拿着餐牌走了。
“只要查查这里的电话记录,就能知道给她打电话的是谁。”凌戈提醒简东平。
他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好了,说说你吧。今天情况怎样?”
她知道他是指相亲的事。
“他要加班就先走了。”她道。
他斜睨她,“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就是跟他说了说我平时都干点什么。我是实话实说。但这好像跟他的想象不一样,他本来以为我只是在办公室收发文件。——我还给他看了我的枪。”
他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很开心。她现在有点后悔。她不该告诉他实情,她讨厌看他脸上这种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表情。
“也许他是不适合我。”她道,“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能这么想就对了。不过,你还打算继续相亲吗?”他笑着问。
她没回答他。
这时,包房的门开了,女服务员送来了四小碟冷菜,凌戈一看,她好像没点过这些菜。
服务员笑着解释:“这是李老板点了送给你们的,他说这顿他请。”
“真是谢谢他了。”简东平道。
凌戈觉得阿冰有些热心过头了。
他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没向他要酒吧的股份,他当然得好好谢你。”
“他们的态度是挺诚恳的,”凌戈道。说话间,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盛容。”她有点惊讶,“她问我方不方便明天约个时间见面。”
“肯定是为了桑雅的事。桑雅想要跟你和解。——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
这时,她的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
“这回又是谁?”简东平已经开始吃菜了。
“是档案室的小陈。你不是说,她已经帮我把她们几个的档案找出来转发到我的邮箱了,现在档案都电子化了,只要复制转发就行了。”
“那好,我们先看看盛容和路真的档案。”他放下了筷子。
凌戈迷惑地看着他。
“你没听肖南说吗?路真跟桑远山有过一个孩子。”他拿出手提电脑放在了桌上。
“你怀疑盛容是桑远山的女儿?”
“桑远山在出事那天约了人见面,苗丽和冯雪鹰都是不速之客,桑远山一直让她们快走,因为他约了人,但他没说是谁。而且,他还亲自关了监控。那就说明,他不想让人看到他跟谁见了面。不管从哪方面看,我都觉得他是在保护某个人。”
“你是说,他在保护他的女儿?可如果他要见的人是盛容……平时他们应该经常在一起吧?他们肯定有时间单独谈话。有什么必要非得特别找个时间,约在书房见面?”
“我只知道盛容是收养的,而桑远山这个女人猎手对她却像父亲一样慈爱。”
凌戈眼前浮现盛容的脸,至少在容貌上,她跟桑雅或者路真都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看不出她像谁,不过,我先约她明天见个面好了。”她低头给盛容回复。
这时,她发现简东平进入了一个饭店的点评网。
“这家饭店开了这么多年了,我想看看食客们是怎么评论的。这比较客观。”他解释道。
凌戈没理他,正好盛容的回复过来了,“明早9点,在你家,可以吗?”
来我家谈?凌戈有些犹豫。也许盛容觉得在私密的地方谈这件事更合适?可是为什么非得在我家?
“我让她八点半在我家附近的茶坊门口等我。”她道。
他两眼盯着电脑屏幕,好像没在听她说话,
“知道这里的特色菜是什么吗?”他笑着说,“蟹粉狮子头、酱油虾、红烧鮰鱼,清炒蟹粉。食客都说这里的菜不错。还有人说,老板娘漂亮热情。他们给老人在这里做70岁生日,老板娘送了他们一份虾仁炒面。真大方。”他翻动着页面,“大部分人都说菜不错,服务员动作有点慢,换盆子不太积极,环境一般,……等等,这里有人只打了一星……让我看看,她说老板娘跟客人打架,菜洒到了她身上,事后她要求赔偿,老板娘什么都没说,对她置之不理,她发誓再也不来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今年的1月3日。”简东平开始打起字来。
“你在干什么?”
“给她留言,问问她情况。不知道她能否看到,这件事肯定让她印象深刻。”
“何必那么麻烦。这里的人肯定知道这件事。”凌戈马上叫来了之前的服务员。
女服务员对这件事印象模糊。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没看见那个客人,我正好去上厕所了,等我听见吵架声冲出来时,那个客人已经走了,她把一盘菜丢在老板娘身上。老板娘事后说碰到神经病了,其他的也没多说。后来她马上就回家去换衣服了……”
“那有谁见过这个客人?”凌戈问她。
女服务员笑,“事后我也问过,但没人看见她,只是听别的客人说,是个女客,一个人。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什么十几岁的小姑娘。”
“你们这儿有监控吗?”
“我们这儿哪有什么监控啊。”女服务员笑着说。
外面有人吆喝,女服务员匆匆走了出去。
“看起来没人记得这个女客是谁。”简东平有点遗憾,“还是先来看看盛容的底细吧。”
凌戈打开她的邮箱,收件箱里果然有她的新邮件。她打开一看,一共有5个附件,第一个就是盛容的档案。
官方的档案里并没有详细记录盛容的出生情况,但里面附有民政局出具的证明书,证明盛容与其父母是收养关系。在证明书后面,另附一张盛容养母的申请,里面记录了大致的收养过程。
“原来她被扔在公园的长凳上。”简东平挤到她边上,跟她一起看电脑,“她养父母是干什么的?”
“养母是幼儿园老师,养父是工厂的工人。1985年,她养父因偷窃工厂材料被抓,1986年,他在监狱病逝,诊断书上说是心肌梗塞。这上面说,他好像过去就有心脏病。但这里面提到,她养母在他死前曾经递交了离婚申请,”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刺激了他。”
“很可能。她养母在1986年的年底就再婚了。也就是说,丈夫尸骨未寒,她就结了婚,搞不好他偷东西还是她唆使的。”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同时将页面往下拉,“哈!”他突然叫道,“她养母在1994年被她的第二任丈夫杀死!”
他按住手提电脑中间的红色按钮,页面逐步下滑,“酒后过失杀人。家庭暴力,长期打骂,不工作,拼命要钱……看来这位养母后来找的男人是个流氓。她曾经想离婚,但多次遭受威胁,殴打,没人帮她,还找过妇联……她养母的姐姐说,这个男人也曾经威胁过他们,所以彼此早就断了来往……1994年6月9日,盛容上庭作证,证实养父杀人过程,她是目击证人……”
页面上出现盛容的照片,那时候她是个瘦弱的少女,她向法庭展示她手臂和后背的伤痕。
“她养父被判25年……”简东平突然开始迅速滑动页面,“我来找找她养父的证词。哦,在这儿——养父说,他只打过盛容两次,都是扇的耳光,因为他问盛容问题,盛容置之不理。——他还说,盛容跟养母的关系很僵,养母经常为了出气而打女儿……出事前的一个月,养母曾经扬言要把盛容送到乡下亲戚家……”
“你在怀疑什么?”她听出了他的疑问。
“她养父是在醉酒的情况下杀的人。当时警察赶到时,他已经不省人事,现场只有盛容一个目击证人,如果是这样——还不是随便她怎么说就行?——她在那样的家庭生活,也许心里积聚了很多愤怒。”
“你认为是她杀了养母,然后嫁祸养母的丈夫?”
“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场。那个男人只是承认自己喝醉酒,因为老婆抱怨了几句,他就打了他老婆两拳,然后,他就睡着了,对他来说,那天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是,”他把页面又拉到了上面,“他提到,他平时是中午喝酒,喝完酒小睡一会儿,然后就会去朋友家打牌,但那天牌局取消了,所以他喝完酒睡醒之后,正赶上盛容放学回家。——也就是说,他平时喝酒撒酒疯的时候,盛容多半不在,她在上学,但那天,她正好在家。他醒来后发现老婆死了,警察站在他面前。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好像全然不知。盛容说,她回到家发现那人在殴打她的母亲,她吓得躲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她没听见声音,再出来看,养母已经倒在地上,而那个男人则自己在床上呼呼大睡。于是,她马上拨打了110和120,但她养母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就已经死了。经法医鉴定,她的头部受过重击,地上有个带血的小板凳,被确定是凶器……但她继父说,那个小板凳一直在厨房,没事不会拿到卧室来,案发现场是卧室,虽然那上面有那男人的指纹,但当时他喝醉了,我认为他不会想到跑那么远去拿凶器,卧室有闹钟,有花瓶,直接拿起来就可以砸过去……而根据盛容的说辞,她当时就躲在厨房,板凳应该就在她的手边……”
“我猜想,屋子里没声音之后,她决定去看个究竟,她之所以拿着板凳去,是为了保护自己,她不知道,她的继父会不会攻击她。但是到了那里,她看见那个状况……她忽然觉得,如果她干点什么,她的世界,她的生活,她的整个人生,也许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看着她,“结果表明,确实是这样。”
也许他说的有理,但她还是觉得他太武断了。
“很多家庭暴力的案子,都是平时打惯了,觉得没什么,但突然之间有一天就出了事。”凌戈道。
“好吧,我确实无法证明她杀了人。但我告诉你,”他看着她,“如果她杀了人,那第二次杀人,第三次杀人,就不是什么难事。”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那个把套餐盘子丢在冯雪鹰身上的女人就是盛容?”
“她对桑远山是有感情的。如果桑雅经常在她耳边吹点小风,可能会说服她,冯雪鹰才是凶手。”他继续将页面下移。
这时,一个令他们意外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原本她的监护人在1996年的4月改成了桑远山。”他道,“当时她16岁。桑远山在法律意义上确定了跟她的收养关系。她养母去世时,她在第一女子中学念书,担任班长。她是个好学生。”他笑了起来。
“怎么了?”
“凌戈,在我们这里,衡量一个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往往会先看这个人平时的表现。盛容是个好学生,她继父是个流氓,所以说,警方和大众都会选择她,而不是她那个混蛋继父……”
这时,简东平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立刻接了电话。
“喂,是阿冰啊。……有什么事吗……是吗?”他听着电话,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是照片里的人?……她是一个人来的吗?……她姓姚?……你怎么知道?……好,好,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地按断了电话。
“怎么了?”凌戈立刻问他。
“一个女人昏倒在地上,他让我过去看看是不是照片上的人。他翻了她的包。说她叫姚静。”
姚静昏倒了!凌戈心头一惊。
附录13:2003年8月,姚静写给桑雅的信
亲爱的桑雅:
好久没收到你的信了。不知道你的腿好些了吗?不知道你都在忙些什么?
我还是那么忙。我们昨天为一个年轻妇女做了剖腹产,她才22岁,猜猜这是她的第几胎了?第4胎。她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这次也是个儿子。她看起来没那么高兴,她担心无法养活这些孩子。因为她家太穷,所以最后医院没收她一分钱。她丈夫给了我们每人一袋青稞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吃。
再跟你说件事。上个星期,从内地又来了一批援藏的医生。其中一个姓刘的医生,我跟他很谈得来。他跟我差不多年纪,跟我相同的是,他也离过婚,没有孩子。他说离婚的原因是妻子出轨,这件事看来对他的打击挺大,他说他离婚之后马上就去报名参加援藏了。他明年年底回去,他答应到时候会来我们这儿找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但他来了之后,我觉得很多事都变得轻松了。他很善解人意,脾气很好,我大概从来没遇到过像他这样温柔的男人。
我年纪也不小了,打算努力一下,希望能俘获他的心。
祝福我吧。
——姚静
2003年8月1日
附录14:2003年8月桑雅给姚静的回信
姚静:
哈哈,不虚此行啊。终于有艳遇了。希望你能抓住他,把他带回来!
我之所以没给你写信,是因为我最近在忙着钻研一些新的电脑书。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差不多可以算是个高级黑客了。
关于你上封信的猜疑,我会去调查的。不过,我觉得盛容跟我爸或者路真都不像,跟我也不像。也许我该先旁敲侧击地试探她一下。不管怎么说,我会想办法搞到她的血,让她小小地受一次伤不是什么难事。有了她的血,我就可以用它来跟我的血作比对了。我会把血液样本寄到能作DNA化验的地方。
好了,不聊了,我得去研究我的电脑程序了。最近我忙得不可开交,等你回来后我会让你看看我的新发明。
祝你早日找到真爱!
——桑雅
2003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