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凌戈懊恼地说。
简东平看了下腕上的运动表,已经是早上10点。由于前一天晚上两人都睡得太晚,所以今天直到早上9点才各自醒来。起床后,他本来还想嘲笑凌戈,“是谁说昨晚一定睡不着的?”后来想想,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别开玩笑了。
“10点就10点吧。”他安慰道,“反正今天早上我们两个都不用上班。”
他把车停在修道院路40弄的门口。
这是一片位于本市西区的别墅区,建造于九十年代。跟别的别墅区不同,这里几乎看不见商店和娱乐场所的影子,长长街道上只有高高的围墙和成排的树木,有几个外国女人在遛狗,可就连这里的狗似乎也特别安静。他们找到了桑雅家的门牌号。
按铃之后,一个系着围裙,梳着高高发髻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铁门。
“你们找谁?”
“桑雅在吗?”凌戈拿出了她的警察证。
“警察?”中年妇女狐疑地看着她。
“她在吗?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她。”
中年妇女朝身后瞥了一眼。
简东平透过铁门的楼空缝隙,看见一个穿着丝绸睡袍的短发女人正快步朝大门走来。中年妇女肯定是听见了动静。
“她肯定是看见你们了。”中年妇女道。
凌戈没明白她的意思,简东平指指铁门上方,那里有一个摄像头。桑雅肯定是通过监控看见了他们。
不一会儿,桑雅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三十岁光景,中等个子,身材略瘦,剪了一个颇为时髦的齐耳短发。
“你去忙别的吧。”她对那个中年妇女说。
中年妇女进了屋。
这时简东平忍不住打量眼前的桑雅。她光脚穿着双厚底拖鞋,身上随意披了件丝绸睡袍,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下身则是一条丝绸睡裤,虽然穿着睡衣,但一看就知道她并非刚刚起床。她神情淡定,脸上架了一副天蓝色边框的方形眼镜,但玻璃镜片似乎无法阻挡她锐利的目光,简东平觉得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好像有针尖从他脸颊边缘划过。
“你们找谁?”她问道,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凌戈把警察证拿给她看,她瞄了一眼,又还给了她。
“有什么事吗?”桑雅靠在门口,没有要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你认识冯雪鹰吗?”凌戈问道。
桑雅笑了笑。
“当然认识。她曾经是我的继母。”
“她昨天被烧死了。”凌戈平淡地说。
桑雅露出一脸惊讶:“是吗?”
“事情发生在昨天凌晨4点到5点,这时候你在哪里?”
桑雅审视着她:“你是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不能说吗?”
“当然不是。我在家睡觉。”
“有谁可以证明?”
她摇头:“没人证明。”
简东平清了清喉咙,“我记得门口有监控设备。”他提醒凌戈。
“我要昨天凌晨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凌戈。
桑雅脸色一沉:“如果你需要什么,最好有个什么搜查证啊之类的东西,不是我不配合你们,只不过,如果你以为拿了个警察证就可以在这里耀武扬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你可是想错了。”
桑雅挺厉害,简东平担心凌戈会接不上口,更担心她一时冲动会影响自己的职业生涯,便插嘴道:“听说你一直在找冯雪鹰?”
“确实如此。”桑雅道。
“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凌戈接口道。
桑雅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她是被烧死的?那是意外,还是自杀?或者说是谋杀?”她问道。
“死因我们正在调查。”凌戈寒着脸又问了一次,“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桑雅仰头想了想:“大概很多年前了,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我爸死后,我就没再见过她。那是2002年——还有问题吗?”她打算关门了。
“等等。她死后,你曾经叫人去她家送贺卡。有这件事吗?”凌戈道。
“没这回事。”桑雅轻描淡写地说。
“一个‘异星球’的成员奉命给冯雪鹰送贺卡,但却在火灾现场门口被警察逮个正着。最后我们发现这个网站里所谓的帮主就是你。我们是通过你的网站找到你的。”
桑雅无法抵赖了。
“好吧,是有这么回事。我给她送张生日卡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需要我重复一下你那张贺卡的内容吗?”凌戈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某一页后,念道,“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我送上特殊的祝福。希望你记得今天。4月16日——4月16日就是前天,是你父亲遇害的日子,不是她的生日,你写这张贺卡,可不是为了祝贺她的生日。”
桑雅撇撇嘴:“我只想让她记得这个日子。这有什么错?”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住址的?”
“前天。”
“前天什么时候?”
桑雅把脸别在一边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前天晚上,你派人跟踪她,得到了她的地址!”凌戈狠狠瞪了她一眼,“酒吧附近的监控录像就在那里,我们已经就会找到你的小喽啰!”
桑雅叹气,“好吧,我承认我为了找她,是花了不少心思。”她突然把铁门大开,“进来再说吧——凌戈。”
“哈!你终于承认了!你一直在跟踪我!要不然你怎么会认识我?”凌戈大声道。
桑雅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铁门,她脸上毫无愧疚,只有淡淡的笑意。
“进来吧。”她走到前面带路。
“你之所以要跟踪我,不就是为了找到冯雪鹰吗?”凌戈在她身后道。
“你应该感激我,要不然你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你妈死了呢。要不是我,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她。”桑雅笑着说。她带着他们穿过庭院,来到客厅。
客厅很大,装修得非常简约现代。简东平尤其喜欢客厅的窗帘,米色的小格子窗帘,跟白色家具配在一起显得极其相称。客厅的角落有一台钢琴,钢琴的上方则悬挂着一幅油画,那是一幅四十多岁男人的肖像画,
“那是我爸。他40岁生日那年,请人给他画的。”桑雅颇为感慨地说。
“当年案件就是发生在这栋房子里的吗?”简东平开口问道。
“对。”桑雅笑着走向底楼的某个房间,简东平跟了过去,凌戈悄声问他:“她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看看再说。”
不出所料,桑雅将他们带到了书房。她打开房门,简东平首先看到的是地板上用白色粉笔勾勒的人形。他禁不住回头朝桑雅望去。
“我用粉笔加深过。”她承认,“那就是我爸当时躺倒的地方。”
“我看过你写给警方的信。”简东平道,“你似乎并不接受警方的结论。”
“我认为冯雪鹰才是真凶。她有动机。”
“这就是你要找到她的原因!你想为你父亲报仇。”凌戈道。
桑雅没理她,转身返回客厅。
凌戈跟上了她的脚步。
“桑雅,是你派人跟踪我,是你派人把快递送到了我单位,是你派人给我送了贺卡。是你引诱我,把冯雪鹰找了出来!结果呢?你一旦知道她的所在,她就出了事,你说世界上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桑雅听到最后一句才蓦然回身。
“你是在指控我吗?”
“我是在说事实。你的小喽啰周心雨曾经去我家和冯雪鹰家送贺卡,她亲口承认,她是抢到了帮主的令牌才这么做的,而帮主就是你。”
桑雅在沙发边坐了下来。
“我承认,我是派人给你送过快递和贺卡。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找到冯雪鹰。我得问清楚,在我爸被害那天,我爸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有些事,她没有全部说出来!”
凌戈走到了她面前,“接着说!”她喝道。
“我说完了。我刚刚找到她,你今天就来跟我说,她已经死了!你知道为了找到她,我花了多少功夫吗?但她死了。我这些功夫全都白费了!”
凌戈盯着她,沉默了两秒钟,才问道:“是你派人到我家去偷东西的吗?”
“偷东西?!”桑雅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可别诬赖我!我只是让他们去你家找找你父亲留下的信件,因为你妈跟你爸一直保持着联系,我认为你爸肯定知道你妈躲在哪里。”
“这么说,你是派别人干的这件事?”凌戈道。
“没错。”
“他在我家东翻西翻,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顺带着拿走什么?”
桑雅皱眉盯着她:“你丢了什么?”
“我家虽然不富裕,但不是一分钱都没有。我随时都可以说出我丢了什么……”
桑雅沉着脸,略考虑了一下:“好吧,我承认,是我干的。我把我进入你家的全流程都拍了下来,我有录像资料可以证明,我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去把你的录像拿来。”
桑雅立即从客厅的电视机柜里取出一个U盘:“都在这里了。”她把它递给了凌戈。
“好吧。”凌戈把U盘塞进了口袋,“这能够证明,你曾经非法进入过我家。还对我家进行过非法搜查。所以,我现在得把你带走。”凌戈掏出了一副手铐。
桑雅看到手铐,嘴角一歪,笑了起来:“你是来真的?”
“你说呢?如果你反抗,那就是袭警,罪加一等。”凌戈走过去把手铐铐在了桑雅的右手腕上,后者并没有反抗。
“哈,你能关我几天?”桑雅笑道。
“能关多久就关多久。这是你应得的!”凌戈恶狠狠地说。
中年妇女正好跑到客厅里来:“桑小姐,中饭是吃面,还是吃饭……”她话说到一半,就看见桑雅的双手被戴上了手铐,她惊恐地看着这个场面。
“替我收拾几件衣服,再给盛律师打个电话。”桑雅道。
中年妇女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到凌戈把桑雅带出宅子,她才蓦然醒悟,又冲了出来。
“要不要通知姚医生?”她大声问桑雅。
“下午她会打电话过来的。你告诉她就是了。”桑雅的回答很冷静。
凌戈把桑雅推上了简东平的车。
“什么时候警车开始用路虎了?”桑雅讥讽道。
“临时征用。”简东平笑着回答,他说话时瞄了凌戈一眼,说实在的,自从两人认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凌戈这么强势,所以等她在副驾驶座上坐定后,他忍不住赞道:“干得漂亮!凌戈!”
“这是她应得的!”凌戈气呼呼地说。
“应该叫滥用职权才对!”桑雅在后车座大声回了一句。
中午时分,周警官那边就来了消息。经过法医鉴定,冯雪鹰的真正死因是勒毙。他们认为凶手在勒死冯雪鹰之后,为了销毁证据,故意在房里点上火。所以,最终确定该案为谋杀。
这个结果多少还是让简东平觉得有些意外。
“谁要杀她?桑雅吗?”
凌戈摇头:“我想不出还能有谁。”
“那确定房主是谁了吗?”简东平又问。
“确定了,他叫廖永辉,是个饭店老板。”凌戈看着手头上的资料说道,“他在两年前死于肝癌。他留下遗嘱,把房子留给他女儿,但警方现在还没能联系上他女儿。廖永辉和他太太在2006年离婚了。当时女儿就跟着他太太走了。他太太好像去了外省,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太可惜了。”他笑道,“我本来以为你能继承一套房子呢。”
“这种房子我才不要!”
两人在警察局对面的茶坊里,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现在桑雅怎么办?”简东平问道。
“我已经跟周警官联系过了,他说,他们会派人去把她接过去,因为这案子由他们负责,所以当然也得由他们审问,他们已经派人去拿她家的监控录像了。反正不管她是不是清白,就凭她私闯民宅,就能先关她24小时。”说话间,她从包里掏出了桑雅给她的U盘,“我已经答应把这个交给周警官了,但在这之前,我想先看看……”
“先复制一下吧。”他把手提电脑放在桌上。
她把U盘交到了他手里:“要是让周警官知道我擅自复制这个,他会不会有意见……”见他在朝她瞪眼睛,她马上闭上了嘴。
“我刚刚还在夸你呢,怎么这么禁不起表扬?”
“我是怕他有意见。”
“你要不然就完全放手让姓周的去破案,你愿意吗?”
她不吭声。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文件复制好了。
“里面有两个视频文件。先看看再说。”他点开了其中一个。
很快,不太清晰的画面就呈现在两人面前。
这时桑雅的说话声从屏幕里传来。
“我现在要去冯雪鹰的女儿凌戈家,我的目的是寻找凌初国跟冯雪鹰之间的联系。因为我曾经见过冯雪鹰给凌初国写的信,我知道他们一直有联系,我猜冯雪鹰多半会告诉凌初国自己的去向……”她的口吻很像一个正在进行暗访的女记者。镜头里的她正在光线阴暗的走道里前进,
她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门。
她在墙上找了一会儿,才找到电灯开关。
她打开灯,这里赫然就是凌戈的家。
镜头开始在屋子里左右晃动,这大概证明,她是在东张西望。
“很简陋,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现在要找的正是旧东西。”蓦然,镜头对准了凌戈家的大衣柜,“这个衣柜很旧,很破,应该是很多年前的物品,百分百是凌初国当年用过的。我现在要找的是凌初国的私人物品,”她用一只手打开衣柜,然后,她很可能是把镜头就放在衣柜里面,所以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在衣柜里翻找东西,她的脸被一束光照得透亮,几十秒之后,她拍拍双手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找到。没有信件,不知道凌初国把冯雪鹰写给他的信都藏到了哪里。她肯定跟他说过什么,就在我爸爸去世之前,他们还经常通电话。我曾经亲耳听见。不过,”她叹了气,“现在这里没有这些东西。也许凌初国去世时,就把那些信件处理掉了。”她似乎是忽然发现了桌上的手提,“电脑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让我来看看……”她打开电脑,并点开了几个文件,“凌戈不太喜欢用电脑,没有什么文件,她就是看看电视剧而已,而且都是——国产剧,品味恶俗。”她摇头评论着。
“你看国产剧?”简东平忍不住回头问凌戈。
“那又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看的。别以为看美剧就特别高级,我们有的国产剧拍得很好,你看过《士兵突击》吗?”
简东平摇头:“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支持国剧的人。”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又把目光转向电脑,“还是接着看吧。”
桑雅正走向鞋架。她把鞋架上的鞋一一拿出来比对了一下。“都是36码的,款式普通,平民气质,这可以说明,她不是个坏警察,她没有什么高消费的东西,除了……”她突然看见了什么,她匆匆把鞋放回鞋架,走进厨房,那里的地板上有一箱净水,那是简东平送给凌戈的法国进口纯水,“除了这个,这是唯一的高消费,不过我估计,这不是她买的,”她从装纯水的箱子里掏出一张小票,“这家超市在外国人群居的社区,离这里至少有六七公里,她没有车,不会自己买了扛回来,所以说,她有一个对她不错的男朋友,但他们没有同居,这里没有男人的东西。而且,她的大部分物品都很便宜,”她拿了一瓶纯水放在自己的包里,随后拐到了卫生间,那里放着凌戈平时用的护肤品,“都是国货,这个珍珠霜,”她拿起一盒晚霜,“如果没记错,是36元一瓶,我家钟点工也在用,而这可能是这里最贵的了,”镜头扫过盥洗台边的各类瓶瓶罐罐,“她没让她的有钱男朋友买这买那,坚持花自己的钱,过自己该过的生活,好吧,我有点喜欢她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可以肯定,她一辈子都会碌碌无为。因为太有骨气的人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通常都是折翼的天使,这是我爸说的。”她边说,边走出卫生间,然后,她几乎是以行云流水一般娴熟轻快的动作关了手提电脑,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摄影机仍然开着,她还在走廊里唠叨:“我猜想她会很快发现家里有人来过,因为我拿走了一瓶纯水。像她这样节衣缩食的人,一定会注意水的数量。我无意冒犯,我之所以录下这段文字,是想告诉她,我今天光临,只是为了寻找她母亲冯雪鹰的相关线索,仅此而已。”
录像中断了。
简东平看了凌戈一眼,“别在意她说什么。”
“我才不会呢。”凌戈道,“我不觉得节衣缩食有什么不好。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
“你能这么想就好。”
简东平随即点开了另一个视频。
镜头里先是桑雅的特写,她似乎在摆弄镜头。她身后是个大吊灯,简东平因此猜测,她可能站在椅子上,想把摄像机塞在墙上的某个地方。等她确保藏匿摄像机位置安置妥当了,才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这时,有人在叫她,她答应了一声,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椅子搬回了原位。她刚刚站定,就有一个女人走进饭厅。
“桑雅!”女人热情叫了她一声。
桑雅朝她微笑,并熟络地跟她拥抱了一下。
这女人比桑雅略年长一些,身材微胖,头发在脑后梳了一个干净的发髻,穿着一身白色套装,连鞋都是白色的,她进门时,手里还提了个塑料袋。
“我看见街上有卖提子的,就买了一些。周姐——”女人向门外喊,过不多久,他们见过的那个中年妇女就出现了,“周姐,把提子用盐水洗一下。”女佣答应了一声,拎着塑料袋走了出去。
“呦,我还没洗手呢。”她又说了一句,便走出了饭厅。
“姚静。”桑雅在饭厅门口叫她。
有人在走廊里回应了她一句,大概过了几秒钟,刚刚的那个女人就双手湿淋淋地走了进来。
“原来她是姚静。”凌戈低声道,“姚静是桑雅的朋友,在桑远山被害的那天中午,她们一起在外面吃饭。”
“什么事啊?”姚静一边问桑雅,一边掏出纸巾擦手。
“今天苗丽会来。”
姚静有点吃惊,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那几个看见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对了,你不是说今天是追思会吗?”
“是啊。”
“那干吗叫她来?不管你怎么看,她都跟你父亲的案子有关,法院都判她误杀了,你还叫她来,这不是破坏气氛吗?”
“凶手肯定不是她。所以我才请她来。”桑雅不假思索地说。
姚静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马上就放弃了:“好了,我也不劝你了。你也不会听我的。我就怕到时候闹起来,不好收拾……”她开始麻利地分发茶杯。
桑雅抱着胳膊,悠闲地看着姚静干活:“放心吧,大家都是理智的人,没人会对她怎么样。其实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她。”
“你还有问题要问她?光探监,你就去了三次。”
“当着大家的面问她,她可能会说出些新东西来。”
“呵呵,但愿你能如愿吧。”姚静有些不以为然。
“我记得警察那时候也找过你。”
“桑雅,你就像个小孩子,反反复复都让人讲同一个故事。警察当然找过我,这你早就知道了。”姚静无奈地叹气,“好吧,我再说一遍,警察来找过我,是问我苗丽跟你父亲的关系,我只知道,她是你父亲的情人,我也见他们吵过架,我知道的就这些。其实我对苗丽的了解也不多。我跟她没说过几句话。”
“但你不喜欢她。”
“因为她抽烟,而且冯老师不在的时候,她自说自话跑到冯老师的房间去翻衣柜,有一次,我看见她穿着冯老师的礼服在那里照镜子。”
“你跟我说过……”桑雅格格笑起来,“你还说,她穿着冯雪鹰的裙子在镜子前转圈,结果屁股太大,把裙子撑破了,笑死人了。”
姚静也笑了起来:“她现在在干吗?”
“听她说,在超市当收银员。”桑雅说话时,阴冷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镜头。
隐约传来门铃声。
桑雅匆匆走出饭厅。姚静显然不知道有摄像机的存在,她打开饭桌旁边的一个小抽屉,似乎在查看什么,但听见说话声后,她马上就关上了抽屉,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回到了桌边。这时,桑雅和一个穿着灰色职业套装的长发女子一起走了进来。
“盛容,好久不见了。”姚静热情地迎向进来的那名女子。
盛容只是朝她笑笑,并没有说话。盛容穿着职业套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现在盛容是我的御用律师。”桑雅在旁边说。
“我知道,你上次跟我说过了——现在怎么样?”姚静亲热地问盛容。
“还是老样子。”
“我听说你快结婚了。”
盛容笑着皱眉:“这是谁说的?”
姚静笑眯眯地扫了一眼桑雅。
“现在还没这打算。早着呢。”盛容道。
“如果你们结婚,一定是大新闻。”姚静道。
盛容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她声音太轻了,无法听清。
这时门铃声又响起。桑雅再次走出饭厅,走廊里就传来说话声。没过多久,一个年纪略大的女人就出现在镜头里。她五十多岁,打扮得雍容华贵,简东平猜想,她可能是桑远山的老情人路真。她刚进饭厅,盛容就迎了上去。
“路小姐。”盛容颇为恭敬地跟路真打招呼。
后者正将披肩取下,一边朝她点了点头:“盛容,你好——啊,姚静,你也来了!”她像看到久违的老朋友那样嚷了起来。
“路老师。”姚静亲热地叫了一声,并马上拉开一张椅子,“路老师,快请坐。”
盛容则马上给路真端来了一杯热茶。
“谢谢,盛容,你别忙,”路真客套着,又转脸朝姚静看过来,“哎哟,姚静,我们真是好久没见了,听说你前些年去了西藏?”
“她是个优秀青年。”桑雅在一旁笑道。
姚静打了她一下:“别听她瞎说。不过,我觉得人这一生就该去一次西藏。那里的景色太美了。”
“你在那里待了几年?”路真问道。
“一年半。”
“那也不容易。那边条件很差吧。”
“确实不好,不过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那你回来后,应该有个好去处了吧?”
“人家现在可是在三级甲等医院上班。”桑雅抢着回答。
“真的?”路真眼睛一亮,“那现在是什么科的医生啊?”
姚静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最普通的内科。”
“内科不就是全科吗?对了……”路真从包里掏出一小包东西给桑雅,见后者一脸疑惑,便道,“是海参,你去让周姐把它泡起来,可以煮红烧肉,也可以就这么蒸着吃,很养颜的。”
“海参好贵的。”姚静道。
“好,谢啦。”桑雅拿了海参开心地走出了饭厅。
路真则开始向姚静诉苦:“我最近在看骨科门诊,颈椎不好,你看医生给我开了中药,可是我不想吃煎药,太苦了,”她把病历拿给姚静看,“而且,吃了几副也没什么用,还是三天两头犯病,头痛,有时候还恶心,手麻,我也做过一些牵引什么的治疗,但一旦停了,没几天,马上就犯病。”
“颈椎的话,最好每天做做米字操,还有就是不能在电脑前待那么久,您是不是从早到晚都在打游戏?”
路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娱乐,空下来就是打打游戏。”
“那您不能打那么长的时间,平时要多活动活动。还有就是可以做几个盐包,平时没事热敷一下。要很粗的大颗盐。”姚静拿来了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你摸摸,就是这个海盐。大颗的。这是我刚做好的,打算送给一个病人,让她用来热敷穴位的,所以比较小。”
“这种盐,我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卖的。”路真摸了摸盐包。
“如果不用盐,用黄豆也行。你可以做几个黄豆布包,要用的时候,微波炉转一下,我让桑雅做了好几个黄豆包,她用着说不错。她的颈椎病现在好多了。”
“是吗?那我也得去做几个黄豆包——哎哟,你这个包不错,”路真又打量起姚静的包来,“这牌子的,我也有一个,可不便宜啊……医生的收入不低吧?”她笑着问。
“哪儿啊。这是桑雅送我的,昨天我们一起去逛街,她硬要送我一个包。说是给我当生日礼物,今天还非得让我带上……她说我不用,她就把包划花了,你看她这人……”姚静笑着抱怨。
“用就用呗,用坏了让她再买,反正她有钱!不过,你这个朋友还真贴心啊。”
姚静笑着点头。
两人说话时,又有个女人大声说着话走进了餐厅。
“……本来我想让他送我过来的,但是他今天正好要开会……”说话的女人剪着一头时髦的短发,身材有些发福。
“啊,你是肖南。”姚静似乎看见她,颇为吃惊。
盛容没有理睬肖南,兀自在喝水。
路真则上下打量了肖南一番,“呦,是不是要生第三胎了?”她的语调颇为讥讽。
肖南干笑:“至少我还能生。”
“你怎么会来?”路真问道。
肖南轻叹了一声:“桑雅说,我也在她父亲的遗嘱名单之内,如果我不来,属于我的那一份就会给别人,我才不想便宜你们。”她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桑雅要公布远山的遗嘱?”路真愕然,“她跟我说就一个追思会。”
姚静也很意外:“她跟我也说只是个追思会。”两人同时把目光转向盛容。
“是有一份遗嘱。老师在世的时候,我帮他一起起草的。”盛容道。
“那为什么今天才公布?”路真道。
“因为他去世后,遗嘱一直没找到,我以为老师已经把遗嘱作废了,没想到,最近桑雅整理房子,它又出现了。”她淡淡地说。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
“这么说,今天来的人,都有份?”路真开口问道。
盛容点了点头。
“这可真没想到。”路真显得很高兴,“希望他能留点好东西给我。”她好像在引盛容说话,但后者并没有上当,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桑雅和女佣一起走了进来,女佣将一盘刚烤好的批萨放在了桌子中间,桑雅则把满满一盆的小面包放在桌上。
“今天我们吃西餐,批萨、面包、罗宋汤和牛排。就这几样。不管好不好吃,总之都能吃饱。”桑雅大声道。
“桑雅,你怎么没告诉我遗嘱的事?”姚静大声问她。
桑雅朝她笑:“给你个惊喜,不好吗?”
“那什么时候宣布?”肖南问道。
“等吃饭的时候再说。”
路真看了下手表:“都七点半了,我们可以开饭了吗?”
“请各位就座吧。”桑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宾客们陆续在长方形的餐桌前坐下。姚静和盛容开始分发盘子和刀叉,路真坐在原地不动,肖南则拿出手机发短信。
“你还真忙啊。”路真看着肖南说道。
“没办法,家里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整天飞来飞去的老公……”肖南发完短信,看着桌上的面包,“刚烤的吗?”没人回答她。
女佣又端上了一大盘蔬菜色拉,“可以上汤了吗,小姐?”她问桑雅。
“等客人到齐了再上吧。”桑雅道。
“还有谁?”路真问,她已经在吃一块小面包了,正好看见女佣要出去,她大声道,“阿姨,给我一杯咖啡。”
“也给我一杯。”肖南跟着说。
女佣答应着走了出去。
“是冯雪鹰吗?”路真好奇地问桑雅。
桑雅笑了笑:“冯雪鹰我已经好久没她的消息了,你们有谁最近见过她?”
“前两年我见过她一次。”路真道,“她看起来气色不怎么好,我们只是匆匆说了两句,她也没说她最近怎么样。”
“在哪条路上碰到的?”桑雅问。
“在仁和医院的门口。当时她是一个人。也许是身体不太舒服吧,她脸色不好,心情也很糟糕,我们也没说什么,当时我也赶时间,我还给了她一张我的名片呢,我让她跟我联系,可后来她也没来找过我。”路真又咬了一口小面包,“味道还不错。周姐现在是越来越能干了。”
“到底是不是冯雪鹰?”肖南问道。
“不,是苗丽。”桑雅道。
“苗丽?!”肖南很吃惊,“远山的遗嘱里居然也提到了她?”
她朝盛容看过去。后者却看着桑雅。
“我也没想到她会来。”盛容道,“不过遗嘱里确实有她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我把她请来了。希望你们对她别太有敌意。她今天也是这里的客人。”
“为什么要请她?”肖南问道,“她不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吗?”
桑雅笑了笑:“我之所以请她来,就是因为,我认为她不是凶手。”
这句话说完,姚静叹了口气,桑雅朝她笑了笑。
“你认为她不是凶手?”路真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她不是。”
“可是警察已经……”
“警察都是白痴。”桑雅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路真的话,接着道,“我今天请她来,一方面是因为遗嘱里有她的名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在犯罪现场待的时间最久,看到的和听到的肯定最多。我想听她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
“可这些事警察早就问过她一百遍了,她应该早就交代完了,她还能说出什么新东西来?”肖南摊摊双手。
“那得看问她什么了。”
“如果苗丽不是凶手,你觉得谁是凶手?”路真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问桑雅。
所有人都朝桑雅望去。
“我觉得真凶是——冯雪鹰。”桑雅道。
“她?”盛容开口了,“可我记得,她走了之后,苗丽才来,那时候老师还活着。”
“她恨我爸爸。她多次威胁要杀了我爸爸。再说,她当时勾搭了一个小男人,她一心一意想跟他在一起,但她几次提出离婚,我爸都没同意……”
隐约又传来门铃声。
“苗丽来了。”桑雅起身去开门。端着餐盘进来的女佣跟她擦肩而过。
“真没想到她会来。”路真看着女佣将咖啡一杯一杯放在桌上。
肖南耸耸肩,抓了块面包,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有钱拿,她还能不来?她现在应该是最需要钱的时候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听说在超市当收银员。”姚静一边说,一边朝饭厅外面张望。
没过多久,桑雅领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烫着一头卷发的高大女人出现了。简东平觉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苗丽都像是个刻意打扮成女人的男人。她的骨架很大。众人呆呆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主动向她打招呼。
“坐吧。”桑雅客气地说。
苗丽有些不自在地在桑雅旁边的空座位上坐了下来。饭厅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她也感受到了。
“好了,”苗丽环顾四周后说道,“你们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你们,是这位大小姐一定要我来,她认为我有资格参加追思会。”
“上汤吧。“桑雅朝饭厅外面喊,随后又招呼大家,“时间不早了,先吃吧。”
苗丽马上拿了块面包吃了起来:“我饿死了,今天忙了一整天。”
女佣端了一大盘汤进来。姚静马上接过了汤碗。
路真喝了一口咖啡,“你现在在忙什么?”她问的是苗丽。
“上班下班,就这样。”
“桑雅一直跟你有联系吗?”路真又问。
“她去里面看过我。她跟我说了许多,她对我不错。”苗丽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路真。
女佣又端着一大盘牛排出现了,
“牛排来了,牛排来了!”女佣吆喝着。姚静连忙让开一个位置,让她把牛排放在桌上。
“大家不要客气,每人可以吃两块。”桑雅道。
“两块我可吃不了。”路真笑道。
“吃不了,让姚静替你吃!”桑雅爽快地说。
“我哪有这么大的胃口。”姚静笑道。
女佣又拿来了几个玻璃酒杯,她把酒杯放在每个人面前,桑雅开了一瓶葡萄酒,给每人倒上了一小杯。
“好,”桑雅举起了酒杯,“今天是4月16日,我爸爸的忌日。希望他在天国安息。”
所有人都举起酒杯跟桑雅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桑雅和苗丽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路真和盛容则抿了一小口,姚静则喝了一半,只有肖南一口都没喝。
“我不喜欢葡萄酒。”肖南道。
路真兀自用叉子叉了一块牛排放在自己的盘子里:“连一口酒都不肯喝,你对他的情意还比不上那个杀人犯。”她低声道。
“我可没杀他!”苗丽立刻为自己申辩。
“但是警察……”肖南刚开了个头,就被桑雅打断了。
“她有肩周炎!”桑雅没好气地说,“我后来作个实验,你们知道勒死一个需要多大的力量吗?经过反复实验,我的结论是,有肩周炎的人根本没法勒死一个人。”
“你说你做过实验?”路真道。
“是的。就像探索频道里那样,我找了6个有肩周炎的人,分别测试他们的臂力,再对比要勒死一个人需要的力量,反复实验,最终的结论就是,一个有严重肩周炎的人是不可能勒死一个人的——她有肩周炎,尤其是右边,所以有一阵子,她都只用左手。”桑雅回头看了一眼苗丽,“可惜除了我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那你有没有把你做的实验结果告诉警察?”路真问道。
“没有。我约他们来见我。因为这需要现场演示,光用嘴说是不行的。我还有很多数据可以说明我的观点,但可惜,我的信石沉大海,没人理我。所以最后,我只能威胁他们说,如果他们拿不出证据证明苗丽是真凶,而判她死刑,我就去告他们。”
“你还真伟大。”肖南嘲讽道,“你真的能确定她没杀人吗?她看起来可不像个善类。”
“嘿!你说什么屁话!”苗丽朝肖南吼。
“我能确定。”桑雅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坐直身子正对肖南,“我还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冯雪鹰是杀人凶手。是她杀了我父亲。”
“得了吧,你根本没证据证明这一点。”肖南道。
“她有一张我爸写下的欠条,说什么,我爸答应给她10万补偿,还说我弄丢了她的戒指,简直放屁,我根本没见过她的戒指……其实呢,谁知道那张欠条是什么时候写的,我试验过,只要把欠条复印,然后,用笔描一遍,留下压痕之后,再用水笔沿着压痕再描一遍,就跟当时写的一样,我猜欠条是我爸之前写的,为的就是让她打消离婚的念头……”
“可这只是你的猜想。”盛容看着桑雅。
“应该说是合理性推测才对。爸爸去世后,她就跑得无影无踪。那时候她跟个小男人在一起,说白了,就是倒贴,她需要钱,但她为什么没来找我?她不是有欠条吗?她不是应该来问我要钱的吗?可是结果呢……”桑雅摊摊双手,“她不见了。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如果她不是凶手,按理说她可以继承部分财产。她仍是桑远山的妻子。不是吗?”肖南问的是盛容。
“正常人都会来争遗产。”盛容若有所思地说,“可她没有。”
“也许——她并不是太看重钱。她只不过是不想再跟桑家有任何瓜葛。”姚静道,“我觉得冯老师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她那时候喜欢的是那个小男朋友,她觉得自己又找了新生活。所以,她不想再退回来,跟她的过去有任何牵扯。再说,很可能你父亲跟她说过,不会留财产给她。所以,她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桑雅朝她皱眉:“你到底站在哪边?”
姚静笑:“你父亲对她说过什么话,你未必都知道。”
桑雅朝她笑。
“干吗?”姚静道。
“我在她房间发现一张购买摄像机的收据。后来我在一条小弄堂里找到了那家卖音像制品的小店。给了他300大洋后,他告诉我,他只卖针孔摄像机,给他看了冯雪鹰的照片后,他说,就是冯雪鹰向他买的摄像机——现在问题来了,冯雪鹰买了摄像机,她会装在哪里?她总不会装这个玩意去监视她的小男友吧。没这个必要,当时他们在热恋。”
“你别说,她的本事还真大,居然找了个小她那么多的。”路真插嘴。
苗丽朝她“嘘”了一声,路真马上闭上了嘴。
“我核实了一下时间,证实这是在我爸出事前一个星期买的摄像机。我认为,她是乘我们不在的时候,请人上门安装了。她装这个玩意儿就是为了监视我爸。她肯定是想抓我爸的什么把柄,想以此要挟我爸跟她离婚——所以,在案发那天,她恐怕是唯一一个知道谁进过这个家的人。”
饭桌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桑雅。
“问题是,如果她知道那天还有别人来过,为什么不把摄像机的事告诉警察?我想唯一的理由就是,她自己就是凶手,摄像机把她杀人的事拍得一清二楚。”
“可是,你并不知道她是不是装了摄像头,只知道她买过。”姚静马上道。
桑雅耸耸肩,
“是的。所以我一直在找她。一切等找到她就有答案了。我会当面问她关于摄像头的事。”桑雅吃了两口牛排,“一个不上网的人,很难找到她的踪迹。再说,我觉得她好像在故意躲我。我找了她好几年。不过,最近好像有点眉目了。”
众人松懈了下来,路真看着桑雅道:“听你这么说,好像还真的有点道理。说实话,我对那天的事真的知道得不多。”她又别过头去看苗丽,“你怎么会想到那天中午去找他的?”
苗丽正在大口吃牛排,她看起来好像饿坏了。
“那天上午我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我就想快点把这事告诉他。”她嘴里都是肉,口齿有些不清。
“你到的时候是几点,他在干吗?”桑雅接下了话茬。
“大概11点多吧,我没注意时间。反正,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他马上就说,要介绍医生给我认识,让我去打胎。他说他不可能跟我结婚,更可恶的是,他还说,不能肯定我怀的是不是他的孩子……”苗丽说到这里,肖南咯咯笑了起来。
“反正他就是不承认这孩子,就是要你去打胎。”路真道。
“对。他给我一张医生的名片,他问我星期几有空,他跟医生约时间。他还安慰我呢,他让我别害怕,说一会儿就好了。”苗丽气呼呼地说。
路真笑了起来:“难道你真的以为你怀孕了,他就会跟你结婚?”
苗丽叹气:“那时候太傻。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我的,因为我这辈子没碰到过像他对我这么好的人。我爸生病,他给了我30万,我弟弟结婚,他又给了10万,还给我弟弟造了一桩房子。你说如果他不喜欢我,他会那么大方吗?”
“他只不过是爱花钱罢了,”肖南在一旁道,“说难听点,他就是爱施舍,经常给你些小恩小惠,他就得到了某种心理满足。我算是看透他了,所以那时候才会离开他。”
“然后呢?”桑雅问道。
“他说没别的事,就快点走吧。我一会儿还有事。这时候,我特别生气,可又有点不甘心,我不相信,一个对我那么好的男人,居然不喜欢我。我看见他桌上有一杯水,我就当着他的面把毒药放了进去。我只是想吓吓她。我没想过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你想毒死他?”路真叫道,她显然是第一次知道案件的细节。
“我是想毒死自己!”苗丽大声道,“我对他说,如果他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死给他看!”
“他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呢。”路真道,“他最讨厌女人要死要活的了。”
“你下的是哪种毒?”桑雅问道。
“是从姚医生的包里拿的,你的药,冬眠灵。”苗丽尴尬地说。
姚静道:“我是发现少了一瓶,”她想了想,“也不知道是1瓶还是2瓶,反正就有那个印象,但我当时并没有注意。”
“你说你以为是我拿的?”桑雅问她。
“是啊,你过去干过这种事,你忘了?”姚静看着她笑。
“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情绪不稳定,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你的药。”
“你说是为了做实验。其实你是想迷昏冯雪鹰,幸亏我把药拿回来了。”
桑雅低声笑了起来:“是啊,谁让她那时候经常欺负我,”她又把脸转向苗丽,“你怎么知道这药的功效?”
“姚医生说的。”
姚静很诧异:“我?”
“就在出事前的几个星期吧……”苗丽没往下说。
“那阵子我确实不太开心,当时我应聘好几个职位没有成功,就因为我有个神经病的入院记录!”桑雅用叉子敲击着桌面,“我想自食其力!但老天爷不给我机会,所以,我自然会有些极端的想法。人人都会有这种时候。”
“那天我也在。”苗丽道,“你大发脾气,像条疯狗,正好我过来,你拿了把刀差点杀了我,后来姚医生和盛小姐把我拉开了,你又把刀朝自己脖子上抹,吓死人了……后来我们一起把你按在了地上,姚医生给你打了一针。你就晕过去了。我当时就问姚医生,那药是干什么的,她说那是镇定药,能让你好好睡一会儿。后来,我就乘她不注意偷了1瓶……”
“你就把那个什么镇定剂加到了远山的杯子里?”路真看着苗丽。
“对,我还指着那个茶杯对他说,桑远山,你这么对我,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后来呢?”
“他根本不理我,他让我先回家消消气,能气消了,他再跟我谈。他还拿出手机打电话,我当时越想越气,我觉得他在骗我!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脑子一热就拿起那个杯子朝他的脸浇了过去,其实那时候,我都忘记我下毒的事了,等我回到家,我才想起来。我正想打个电话给他,问问情况,警察就来了,”苗丽忽然提高了嗓门,“我对天发誓,我就是把水浇到了他脸上,我根本没用什么丝巾勒死她,我怎么会干那种事!我发誓!”
“你走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桑雅又问。
“我当时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地上,然后气冲冲地跑了出去。我当时快气疯了,但是我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在拨电话,我走的时候,他肯定还活着。”
“你走的时候都拿走了什么?”桑雅又问。
“我当时火很大,又气又急,也没想什么,就觉得他应该给我补偿,那时桌上正好有一些钱,我就拿走了。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苗丽忽然呜咽起来,“我根本不在乎钱,再说只有几千块,我后来才知道是八千多……”
“还有一块进口手表。那是我爸最喜欢的一块表,就放在他抽屉里,它价值35万。”桑雅道。
苗丽愣在那里:“我没拿过什么手表。”
“她怕你让她拿回来。”路真对桑雅说。
“放屁!我根本没拿过什么手表!我只拿了钱!我根本没开他的抽屉!”苗丽大声道,“警察那时候也问过我手表的事,我让他们去搜,他们根本没搜到!”
桑雅叹气:“好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接着往下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接着我冲回了家,直到警察找上门,我才知道出了事。”苗丽一边说,一边用纸巾抹眼泪。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你偷药的时候,跟远山关系还不错,你应该不会是想到把这药用在他身上吧。”路真打破了沉默,“你本来打算用在谁身上?”
这问题让苗丽有些尴尬。
“那时候我本来想用在……”她看看桑雅,“……大小姐身上,我怕我们婚礼的时候,她来闹事。”
“我还以为你要用到冯雪鹰身上呢。”肖南道。
“冯雪鹰那时候已经离家出走了。”路真回答了她。
“那天你到我家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别人?”桑雅接着问苗丽。
苗丽摇摇头:“没有。我没看见其他人。”
“你是怎么进的门?”
“我按门铃,远山过来给我开的门。他本来不想让我进去的,但后来我硬是挤了进去。”
“你没看见其他人?”
苗丽摇头。
“那天周姐没在吗?”路真问道。
“那天我爸让周姐放假一天。”桑雅道。
“叮叮叮!”肖南在用餐刀轻轻敲击盘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为什么要翻来覆去说这些?”她的口气充满了不耐烦,“她有没有杀过人,现在根本就没法再弄清楚了。”她看着桑雅,“如果冯雪鹰真的用摄像机拍下了自己的作案经过,我要是她,早就把那东西销毁了,不会把它留在手里等着你去找她。你怀疑她,她也的确很可疑,但根本找不到证据翻案,警察也不会随便干这种打自己耳光的事。所以,我们现在所听的 ,所谈论的,都是在浪费时间。我有两个孩子,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什么破案故事的——到底什么时候宣布遗嘱?”
“遗嘱?”苗丽的眼睛直了。
“什么时候宣布遗嘱?”肖南这次问的是盛容。
盛容则看着桑雅。
“好了,我来说吧。”桑雅道,“就在上星期,我在整理饭厅杂物的时候无意中在油画后面发现了一个秘密保险箱,我爸就把遗嘱藏在那里。我看到遗嘱之后,马上就联系了盛容。经她确认,那是一份有效遗嘱。她说,我爸立遗嘱时,她也在场,当时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另外两个见证人,一个是他的学生,另一个是他的老朋友。遗嘱上有他们的签名。”她把目光转向盛容,“遗嘱的内容,就让你来说吧。
“好吧。虽然现在在饭桌上,但没关系。”她转身拿来了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随后,她庄重地打开了信封,“遗嘱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桑远山名下7处不动产留给独生女儿桑雅。银行存款的85%也就是大约1700万由桑雅继承,另外首饰、珠宝以及这栋房子里所有的财物都由桑雅继承,存款中的7%,大约140万留给冯雪鹰,5%大约100万留给苗丽,另有3%大约60万留给姚静。”
“啊!”苗丽把嘴里的汤喷在了身上。
“天哪。我也有份!”姚静大声道。
“嘘!别说话!”路真斥道。
盛容接着念遗嘱:“桑远山在慧能公司和慧心公司所占所有股份全部由路真继承。”
路真捂住嘴,终于笑了出来。
“位于Q县的阿起农庄由……盛容继承,最后,桑远山所持的有价证券,即股票和基金,大约市值5万元,由肖南继承。”
“有没有搞错!5万!”肖南愤怒地站了起来。
“如果你不想要,可以给我。”苗丽道。
听见这句,肖南顿时暴跳如雷:“桑远山一定有病!居然留100万给这个女人!”
“认命吧!到底她也怀过远山的孩子!”路真在旁边插了一句。
“你最开心了,那两个公司的股份足够你过下半辈子的了!”肖南怒冲冲地说道。
“远山是个重感情的人。”路真得意地笑,她又问盛容,“遗嘱的内容就这些了?”
“还有三条附加条款。第一,如果桑雅在继承财产后亡故,桑雅所得的份额捐助给他指定的慈善机构。下面是两个慈善机构的名称。那是老师长年捐助的对象。第二,如果冯雪鹰在继承财产后亡故或入狱,她所继承的份额由肖南和姚静平分。第三,如果盛容、姚静、苗丽在继承财产后亡故或入狱,她所继承的份额由桑雅继承。
“遗嘱的内容就是这些。这是2001年1月5日,在两名公证人在场的情况下写的遗嘱,绝对真实有效。”盛容把文件又塞回了公文包,“如果你们需要复印件,可以问我要。”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他了。”肖南又重新坐了下来,还没等苗丽反应过来,她又接着道,“应该打电话给警察,把遗嘱的内容告诉他们,他们说不定会重新调查桑远山的案子。试想,如果你们中的某一个知道遗嘱的内容——比如你。”她看着盛容,“你就有嫌疑。你继承的那个农庄我知道,那个农庄当初远山买下来的时候,是一片没人的荒地,可现在,呵呵,少说也值几千万,现在地皮的价格每年都在涨。你知道遗嘱的内容,谁知道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再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盛容歪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肖南愣住,“我看了报纸。”她马上道。
“得了吧,这事报纸根本没登。”桑雅笑着吃了一口牛排,“你干吗不说说,在我爸出事的前几天,你们之间发生的事?”肖南还没开口,她就接着说,“你最好别撒谎,我是个黑客,你别忘记,我进出你的邮箱,就跟进出我家的厕所一样方便。”
肖南瘪瘪嘴。她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好吧。我跟远山确实在他出事之前有过联系。”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变换了一下坐姿。
“得了吧,你又重新变成了他的情人,这段关系从案发前的几个月就开始了。”桑雅朝她挤挤眼,“盛容对这件事一清二楚,因为是她为你们订的旅馆。”
简东平看不清肖南脸上的表情,不过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完全僵住了,有那么几秒钟,她一动不动,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石化”这个词。
“四季酒店306号房。”盛容道。
肖南耸耸肩,“所以,他怎么可以只留给我5万元?”她说话的声音有点轻。
“股票行情最近在跌。”盛容的语气不带任何喜怒哀乐,但把肖南气得半死。
“你就幸灾乐祸吧!你自己算什么?!你就是个烂货!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应声虫!你知道他把你当成什么吗?!烂货!”她抓起一块面包愤怒地朝盛容扔去,后者朝边上一让,面包掉在了地上。
“别闹了。”桑雅道,“在我爸出事的当天,你曾经约他去吃午饭,我看过你给他的邮件,饭店的名字我忘了,但我记得,你说中午12点过来接他。我估计那天上午,他没有打开他的邮箱。他没有拒绝你。所以在那天中午12点,你就亲自到这里跑了一趟,结果发现了他的尸体。”
“她给我打电话,说老师的电话打不通,让我去老师家里看看。那时候都快两点了。”盛容捡起面包放在桌上,“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从门里出来,她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
“所以她才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路真对盛容说,“不过,你把这事告诉警方了吗?”
盛容摇头:“因为我想说的时候,他们已经抓到了苗丽。既然如此,我觉得我就没必要再多生枝节了。再说,我也不想破坏老师的名誉,不管怎么说,她是个有夫之妇。”
“好吧,”肖南摊摊双手,“我承认,那天中午我是约他吃饭。”
“骚货!”苗丽骂道。
“懒得理你!”肖南接着道,“我是说过要去接他。但他后来回我电话,说不用我接。他自己去。所以,我那天在饭店等啊等,等了一个多钟头,从12点一直等到1点钟,实在等不下去了,打他电话又不接,所以我就直接去找他了。我到这里时,大概是1点半,我当时很气,特意看了时间准备跟他理论的。可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躺在书房的地板上,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怕会引起麻烦,所以马上就走了。”
“盛容说,她看见你走的。她后来是2点45分报的警,而你到达这里的时间是1点半,也就是说,你在现场至少待了1小时,你在干吗?”桑雅表情冷漠地盯着肖南。
所有人再次将目光转向肖南。
“……我想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东西留在了他那里。随你们信不信。”
“那你是怎么进门的?”桑雅问道。
“我有这里的钥匙。那时候配过一把。”肖南从包里掏出钥匙,丁的一声,丢到桑雅的面前,“只不过分手的时候,我忘记还给他了。现在还给你好了。”
桑雅小心翼翼地用餐巾纸把那把钥匙包了起来,肖南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怒道:“我可没拿走你家什么东西!”
“这可难说。”
“当时你看见那条丝巾了吗?”盛容问道。
肖南定定地望着前方:“是,在他脖子上,很吓人。”
“你知不知道,我爸那天还约了一个私家侦探?”桑雅忽然笑着问肖南。
肖南的反应略慢了一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事发当天晚上,有人给我家打电话,找我爸,听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当晚就去见了一下这个人。原来那人是私家侦探。他听说我爸去世了,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说了一遍。他说在我爸出事的前一段时间,我爸曾经雇他偷拍你偷情的照片。其实你除了我爸之外,还跟别的男人有关系。这个私家侦探把他拍的那些照片和录像都给了我爸。”桑雅靠在椅背上,颇为得意地看着肖南,“你们在事发的前几天曾经见过面,我看过你们的往来邮件,说白了,就是在私家侦探把照片和录像给我爸之后。我爸敲诈了你。你们见面的时候,我爸把这些东西都给你了,而你给了他一笔钱,要不然,无法解释,他抽屉里为什么会有八千多块,他平时不会放那么多现金在身边。而你之所以在现场逗留那么久,你就是想找找有没有照片或录像的副本——对了,你只给了我爸八千多块吗?”她又别过头去问苗丽,“你只拿到八千多块吗?”
“天地良心!”苗丽激动地嚷起来,“我骗你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那里有一沓钱,我随手拿走了,我也没数,后来才知道是8300块!”
“你给了我爸多少钱?”桑雅问肖南。
后者冷哼了一声:“你既然已经看过了我们的邮件,你就该知道,我给了他五万。他要10万,我只有5万。”
“你是几号给他钱的?”
“14号。”
“你14号给了我爸50000。”桑雅笑道,“我记得我爸那天给过冯雪鹰一笔钱。”
“你就别光盯着冯雪鹰了,我觉得她更可疑!”路真大声对桑雅说,“肖南有杀人动机啊!”
“胡说八道!我干吗要杀他!”肖南怒道。
“为了把色情照片的底片拿回来啊!电影里不都这样吗?”路真道。
肖南“切”了一声:“现在都是数码相机,哪来什么底片!他要是真留了备份,我就算杀了他也没用,我怎么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
“既然前几天你们见过面,他把东西都给你了,你也给了他钱,你们的事就了结了。你干吗还要约他出来见面?你可别跟我说,你有多爱他。”路真语调尖刻地问道。
肖南把脸别到另一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约他出去吃饭,光看你们的邮件内容,你似乎是想跟他重新成为朋友,至少你是这么说的……”桑雅道。这时,她的手机好像响了,她走出饭厅去接电话。
肖南发现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没错。”她大声道,“他是在敲诈我。但我还不至于要杀他。我不是那种不计后果的人,我有孩子,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是想出口气,当时我确实背叛了他,他自己也说了,他只是想给我一点小惩罚,他不会再干同样的事。我是给了他五万块,他说以后等他的气消了,他会把钱还给我……”
“现在他还给你了。不是说股票市值正好差不多是5万吗?”路真语含讥讽,“说真的,你干吗要约他出来吃饭?”
肖南一副要崩溃的样子:“我只是想哄他开心,我们已经好久没在一起了,如此而已,我还是喜欢他的,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臭婊子!”苗丽把一杯饮料泼在肖南的脸上。
肖南尖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她一边查看衣服上的污渍,一边抓一盘蔬菜色拉朝苗丽扔去,姚静和路真赶紧把两人拉开。此时,桑雅正好走进来。
“冯雪鹰有消息了。我终于知道她住在哪儿了。”桑雅得意地摇着手里的手机,“苗丽,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她?她害你坐牢,你就不想去找她算账?”
“拉倒吧,你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去找她?”肖南道。
“是啊,如果她是凶手,也不该你去找她,”路真劝道,“你应该让警察去找她,不过,我觉得,她要真的干了点什么,也应该已经把证据都毁了吧。”
“再说,是她先到,她走了,我才来……”苗丽道。
“所以她才有机会在你之前下毒!笨蛋!”桑雅暴躁地吼道,接着又问,“你说她先走了,你看见了?”
“那,那倒没有。”
人高马大的苗丽碰见有精神病倾向的桑雅,似乎有些胆怯。
“事实上只有一个人看见她走。我后来去问过那个保安,他说,他只看到她的背影,他不能肯定百分之百是她。那好,你们怎么能肯定,他是不是正好看到一个跟她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的女人?所以,她很可能假装离开,其实却找个地方躲了起来。”桑雅把杯子里已经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让我来告诉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吧,”她把杯子砰的一声砸在桌上,“她偷偷回家撞见了我爸爸,两人因为离婚的事谈崩后,她离开了,但她并没有走,所以当苗丽跟我爸爸在书房起冲突的时候,她可能躲在一边看得一清二楚,等苗丽离开后,杯子里的镇静剂让我父亲处于昏迷状态,她就乘机用苗丽的丝巾勒死了他,她还拿走了我爸抽屉里的4万多元钱,以及他的瑞士手表。而冯雪鹰是运动员,从小受专业训练,她的臂力惊人。她徒手就能掐死我爸爸。有一次,她自己就这么说过。我有录音。所以,事情就是这样。”
桑雅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反正我会很快就去找她,也许今晚就会去。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苗丽,你别忘记,你为了这个女人白白坐了7年牢,虽然你获得了减刑,但你想想,你为你并没有干过的事付出了整整7年的时间,而且,就算你现在自由了,你这一生都会背负这个罪名。你以后怎么嫁人?能找到一个像样的男人吗?什么样的男人会不在乎你的这段过去?残疾人,坐过牢的人,恶棍,穷鬼,乞丐……”她扳着手指说道。
“砰!”苗丽猛拍了一下桌面,“我跟你一起去!操啊!见面之后,我先给她两个耳光!”
“你真的要跟她一起去?!”路真诧异地看着苗丽。
“她说的没错!我这辈子都栽在她身上了!”苗丽再次啜泣起来。
路真愕然地看着她。
“路阿姨,你就别去了。”桑雅对路真说,“都那么晚了,”她指指墙上的钟。
路真似乎举棋不定。
桑雅又转向肖南:“你要不要一起去?别忘记,如果她被抓进去,她的那一份就由你跟姚静平分了……”
“桑雅,不能因为钱的事,就……”姚静企图阻止桑雅,没想到肖南答得非常爽快。
“去,为什么不去?我现在觉得,你的推理很有道理。”肖南的情绪似乎又好了起来,“我很乐意帮你抓住杀死你父亲的凶手。”
桑雅又回头看着姚静。
“你别看我,这种事我肯定不想……”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桑雅打断了。
“我是想让你待在家里,”桑雅道,“你这种烂好人,你去的话只会误我的事。搞不好,你还会为她说话,你就是这种人。”
姚静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朋友:“桑雅,你应该跟警察联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警察……”
“你也知道警察是怎么看我的,一个神经病。所以说,如果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杀了人,应该也不会被判死刑吧……盛容?”她问道。
“你发疯了吗?”姚静大声道。
盛容却仍然用四平八稳的语气回答道:“在中国,未必。很多判决要看民愤是不是大。不过,你杀死冯雪鹰应该不会引起公愤……”
“盛容!”姚静急道,“你不要再说了,你难道真的希望她干这种事吗?她遭殃对你有好处吗?”
“我只是就事论事。”盛容叹气,“她这些话,几个月前就跟我说过了,我也劝过她。可你看,劝她会有用吗?如果你不放心,你就跟着去,在旁边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去?”姚静反问。
“我答应我男朋友要早点回去。”盛容看了看手表。
“那……”姚静似乎很犹豫。
“你还是别去了,看你这样子,我就觉得带你去会误我的事,”桑雅笑道,她又拿了一块小面包吃了起来,“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今天去不会把她怎么样,我已经拟定了一系列的计划。慢慢来吧。”桑雅显得胸有成竹。
视频突然中断了。
“好精彩,好精彩。值得反复观看。”简东平关了页面,把U盘取出来交给凌戈。
“这应该就是我跟冯雪鹰见面的那天晚上拍的,不知道那天晚上,她们有没有去找她。”如果有那么多人去找冯雪鹰的麻烦,那邻居不会什么都没听到。你看会不会……”她欲言又止。
“她们不可能集体作案。”他马上猜出了她的心思,“知道为什么吗?她们心不齐。而且火灾不是发生在凌晨吗?冯雪鹰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是凌晨4点到5之间。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要搞到红霞嘉园的监控录像。”凌戈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你觉得桑雅说的是真是假?”过了会儿,她问。
“你指什么?”
“就是冯雪鹰买摄像头的事。”
“听起来,可不像是假的。”
“我也觉得是真的 。那如果是这样,冯雪鹰真的很有可能就是杀死桑远山的凶手……还有毒药的事,她确实比苗丽先到,按理说,她有机会下毒,而且,她也的确曾经是专业运动员,骑自行车的人,不说腿力,臂力应该也比普通人强得多,所以,她说,她能徒手掐死桑远山,也许真的能行……还有钱的事,那张欠条也容易伪装……”
“等等等等,凌戈,你稍等一会儿好不好?”他截住了她的话头,“我承认,桑雅的分析有道理,但只能说有这种可能,不能确定那就是唯一的事实。至少,她没能完全说服我。我觉得,那天参加追思会的女人都有可能杀人,包括她自己。”
“她自己?”凌戈一愣。
“亲人之间的杀戮本来就是常事,况且没人知道她对那个拈花惹草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想法,再说,她有精神病史,听她说话就能看出,她很偏执,不容易转弯,这种人很容易走极端,她又极端自负,智商也确实比较高……”
他的话渐渐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想了想道:“如果是她杀死她父亲的,她应该不会那么多年穷追猛打地追查案件的真相。”
“那倒是,看来是我想多了。”他眯眼睛朝她笑,“不错啊,肉圆,现在你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刑警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简东平听她接了电话。原来是周警官打来的。
“你好,周警官……是吗……我这里有一个U盘,上面也提到了……她们是几个人去的?什么,她要见我?还有……”她不由自主地朝简东平望去,“……可,可他不是警察啊……他是报社的……周刊……不过,他过去也协助警方破过案……他父亲是律师……对对,我们前一天晚上见面,他也在……可是他……”不知道周警官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最后道,“好吧,我问问他,他工作很忙的,不一定有空……明白了。”
她挂断了电话。
“什么事啊?他是不是提到了我?”他赶紧问。
“周警官调查到,在案发的前一晚,就是追思会的那个晚上,邻居听到有几个女人在冯雪鹰的住处跟她吵架,一直闹了有半个多小时。周警官问桑雅到底有哪些人去了冯家,她拒绝回答,她提出,只跟我,还有你,说话。”
“我?”简东平很兴奋。
“你下午有空吗?”
他故作犹豫。
“没空拉倒,反正桑雅主要是想见我。”凌戈没好气地说。
“谁说我没空?我是在想,桑雅为什么要点名只跟你说话——你说她在打什么算盘?”
下午两点,简东平在审讯室的玻璃隐形墙后面再次看见了桑雅。她摘掉了眼镜,神情有些倦怠。周警官已经把冯雪鹰的死讯告诉了她,她对此反应淡漠。
“杀我父亲的凶手死了,你觉得我会难过吗?”她反问周警官,
简东平和凌戈赶到时,周警官已经跟她谈了有一个小时了,而他的大部分问题,她都以反问的形式回答。
“昨天凌晨5点你在哪里?”
“难道这种时间,我不应该在家里睡觉吗?”
“可是你家的监控拍到你在凌晨两点出门,之后一直到早晨7点你才回家。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周警官倒颇有耐心。
“我是嫌疑人吗?你们现在是在控告我吗?”又是反问。
“桑雅,你确实是嫌疑人。你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根据你自己提供的视频录像,你认定她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你还雇人跟踪她的女儿以此找到她的住址,我们问过你的两个小喽啰了——他们说是你指使的。”
“根本不可能。”桑雅笑道,“即便IP地址是我家,也不能确定帮主就是我。”
“狡辩是没用的——你一定非常恨她吧?”
这次桑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你有一个计划,是什么计划?”
桑雅再次沉默。
周警官接着道:“你曾经多次写信给办案警察,要求调查你的继母,结果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你决定自己当法官。你处心积虑打听冯雪鹰的下落,不惜找人假扮警察,还派人跟踪冯雪鹰的女儿,你的目的达到了,你终于找到了冯雪鹰的住址。当天半夜,你去找她,跟过去一样,你们一言不和就吵了起来,你很快就制服她,并勒死了她,然后为了消灭证据,你点火烧了房子……”周警官把现场照片推到她面前。
桑雅只是扫了一眼照片,便把照片又推了回去,“罪有应得!”她轻蔑地说。
“这句话对你也适用。”
“我没杀她。”
“凌晨两点你去了哪里?”
“我没杀她。”
“桑雅!”
桑雅用手捂住了双耳:“我不想听。我只跟凌戈说话!”
“桑雅!”
她突然站了起来,“凌戈,凌戈!”她仰头尖叫起来。
“坐下!”周警官喝道,这时,有另外两个警察冲进了审讯室,但桑雅像发狂一般,尖叫着凌戈的名字,然后开始脱衣服,“热啊,热啊,我快烧死了,我快烧死了!你们想杀了我!你们刑讯逼供!凌戈!盛容!我的律师呢?我的律师呢!啊——救命……”她坐倒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一个警察冲过来用警棍打了她一下,她骤然倒地。
有那么几秒钟,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等警察靠近她时,她突然跳起来给了对方一拳,等她想出第二拳的时候,另一个警察上去扭住了她的手臂。
“盛容!盛容!我要律师,我要律师……”她哭喊着,然后忽然头朝后一仰,昏了过去。
直到桑雅被抬出审讯室,凌戈才开口:“她真的有神经病?”
“也可能是嗑药了。”简东平道。
门开了,周警官走进了他们所在的办公室。
“小凌,你来了。”他走到凌戈跟前,“这是你的男朋友吗?”他看看简东平。
“他是我的——朋友。”凌戈加重语气道。
“你好。”周警官客气地跟简东平握手。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我。”简东平道。
周警官摇头:“不清楚。”
“她刚刚是怎么回事?”他又问。
“看起来像是歇斯底里大发作。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她……”周警官掏出手绢擦汗,刚刚桑雅这一闹,让他有些狼狈。
这时,一个警察匆匆进来,跟周警官耳语了几句。
“她的律师到了。我们可以先跟她谈谈。”
“好。”凌戈回头看了简东平一眼。
周警官笑了笑:“没关系,我调查过了,简先生是自己人。我们局长跟你父亲还是老熟人。听说过去还是同学。”
这时,另一个警察带着盛容走了进来。她跟上次在视频里一样,长长的直发披在肩上,穿着灰色职业套装,手里提着公文包。
周警官很客气地向她说明了一下桑雅的情况。
“那现在拘押的罪名是什么?”她听完周警官的叙述之后问道。
“私闯民宅,非法搜查,因为暂时没发现,她的犯罪行为对被害人造成什么严重影响,被害人也没有提出财产损失的报告,所以,现在对她只是暂时拘留……”
周警官的还没说完,盛容就点头。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她有精神病史了吧?”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警官,又瞥了一眼凌戈和简东平,“她13岁那年被诊断得了精神病,曾经两度入院,我复印了一份详细的病历报告给你们。”她从公文包里掏出病历的复印件。
周警官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关于精神病史,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当年她曾经把她的同学监禁在她房间的地洞里,就因为她被诊断得了精神病,后来她才逃脱了惩罚。而据我们调查,当年为她作出诊断的医生是她父亲桑远山的中学同学。当然了,我不是说她没病……但我们都知道,精神病是很容易伪装的……”
盛容把病历复印件放在桌上,淡淡地一笑:“她15岁那年,经过重新诊断,得的是躁郁症,一种有暴力倾向的忧郁症。这种病真的发作起来,跟精神病差不多。这里面有另一个医生的诊断报告。”
周警官对桑雅的精神病史毫无兴趣。
“盛律师,其实我们拘留她,并不单纯是因为她非法入室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
“冯雪鹰死了。”
盛容露出诧异的神情:“她死了?”
“前一天晚上,你们有个追思会是不是?”
盛容的反应慢了半拍,但她还是马上作出了回答,“对。”她道。
“后来,桑雅是不是带了几个人去了冯雪鹰的住处?”
“对。”
“都有谁去了?”
“除了我之外,她们都去了。有的是去讨说法,有的是去看热闹的。当然了,也有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说,冯雪鹰死了?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4月17日的凌晨。应该说,就在她们离开之后。”
盛容呆呆地看着周警官,她应该明白周警官的弦外之音。
“你为什么不去?”周警官问道。
“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为任何人打乱我的生活节奏。就算是桑雅也一样。”
“你离开桑家后,就直接回家了?”
“不,我先开车把路真和肖南送到了红霞小区的门口,因为桑雅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我把她们送到目的地之后,就回去了。当时是晚上10点零五分。后来大约12点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桑雅,她已经在自己家里了。听起来,情绪很平静。她说,她跟冯雪鹰已经约好第二天单独见面,所以——我想你们说的案件应该跟她没有关系。”
盛容的话让周警官吃了一惊。
“这事她没说。”周警官道。
“她在故意跟你作对。这也是躁郁症的一个特点,喜欢钻牛角尖,”盛容又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个U盘,“她昨天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把她跟冯雪鹰的对话都录了下来,我刚刚听过,好像是所有人离开的时候,她们单独说了几句。”
周警官拿到U盘后马上让一个下属将其插入办公桌上的一台手提电脑,没过一会儿,就出现一片杂音,紧接着桑雅冷冰冰的说话声响了起来,“……别自我感觉太好了,冯雪鹰,我根本不想再看见你!”
“可不是我请你来的……”冯雪鹰的话马上就被姚静的说话声打断了。
“不好意思,冯老师,我们马上走——桑雅,我们快走吧,别说了,有什么好说的……”姚静大概在拉扯桑雅,因为后者嚷了起来,
“你别拉我!让我把话说完。”
“你还有什么屁要放?”冯雪鹰骂道,“你再说屁话,我就通知精神病院,把你关进去,关你一辈子!”
“明天下午三点,你来我家,就在我爸的书房。你告诉我,你跟我爸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况,你坐在哪里,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你们聊了多久,我爸当时是什么状态,还有,他给了你多少钱……”
“他给我多少钱,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他根本没给过你钱,你当然没什么好说的。还有,我爸死后,你干吗要躲起来?!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桑雅气喘吁吁地质问她。
“我做贼心虚?我是不想再见你!我干吗要见你?难道你还真的把我当成了你妈?搞不好,你妈就是因为你得了神经病才自杀的!老公喜欢玩女人,女儿是神经病,她还有什么活头,如果是我,我也得自杀!”冯雪鹰声音很响。
这时候大概有邻居出门来提意见了。简东平听见一阵嘈杂,有人在说话:“要吵回去吵,在楼道里说那么多干什么,别人不要睡觉了?”
“是啊,半夜三更搞什么!”另一个人在说话,还伴随着一阵哈欠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姚静在跟邻居道歉,接着,她又焦急地催促桑雅,“我们快走吧!冯老师,你赶紧把门关上,对不起了。”
“好吧。她根本不敢来。”桑雅像在自言自语。
“走吧走吧,她们都走了。”姚静在劝她。
她们大概走进了电梯。
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好像是冯雪鹰追了上来。
“好,我答应你,明天下午三点,我来你家。有那么多邻居可以证明,我才不怕你,如果我有三长两短,你也跑不了。”
桑雅在笑:“我也不怕,我有精神病,我杀了你,就可以在牢房里安安静静地写书了。”她得意地咯咯笑了起来。
然后是电梯门关上的声音,以及姚静责怪她的说话声:“你干吗要说这种话……”
音频文件播放完毕。
“这不能证明什么,”周警官道,“只能说,她的确跟冯雪鹰第二天有约。但假如她单方面改变见面时间呢?”
“如果她单方面改变时间,突然去找冯雪鹰,冯雪鹰是不会给她开门的。你也听见了,她们两个势不两立。”
这句话倒是说服了周警官。
“好吧,我们会再调查的。另外,因为她是杀死冯雪鹰的杀人嫌犯,所以我们会对她家作一个搜查。”周警官道。
盛容点头表示理解。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私闯民宅的事?”周警官又问。
“她是事后说的。她说这么做,是为了通过凌警官找到冯雪鹰。她本人家境富裕,不会拿走凌警官的任何财物。据我所知,她也为此录了像。”
“我们看见了。但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几次。”
“应该就一次。两次的话,对她来说,就没有新鲜感了。”
大概是看出周警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她接着道,“她没有别的事可忙,她最喜欢的事,也是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脑力游戏。她把她父亲的案子当成了脑力游戏,并且痴迷于此。她会把凌警官的家当成一个魔鬼山洞去探险,对她来说,去第二次,就完全没乐趣可言了。”
“是吗。”周警官将信将疑。
“别人不太了解她,但她就是这样的。对了,你们应该会想要知道4月16日晚上,我的不在场证明吧。我跟我未婚夫住在一起,他能为我证明。”
“好,我们会调查的。盛律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桑雅的律师的?”
这个问题多少让盛容有些意外,不过,她还是马上作出了回答:“2007年。那时候我在律师事务所已经工作了两年。”
“你跟桑远山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老师。”
“但你学的是法律,他是心理学教授。”
盛容笑了笑:“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他实际上是我的资助人。他供我读书。为了感激他,我在业余时间当他的助理,为他整理文件,做些杂事。但比起他为我做的,我做的这些都不值一提。”
“我查看了你档案。盛律师。你是收养的?”周警官问道。
盛容点了点头:“我跟养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其实他们是自顾不暇,他们也没这精力照顾我。我很幸运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碰到了老师,他改变了我的人生。”
盛容回答得颇为坦诚,周警官似乎挺满意。
“那么,撇开你跟桑雅的关系,如果不是桑雅的话,你认为谁最可能杀死冯雪鹰?”
“也许是苗丽。”盛容的回答模棱两可。
“为什么?”
“只是我的直觉。”
“可能是因为苗丽很容易被桑雅牵着鼻子走吧。”简东平忍不住插了一句。
盛容快速看了他一眼,但她没有予以回应。
“我最快什么时候能看到她?”她问周警官。
“她刚刚情绪有些激动,我们的医生在照料她,”周警官向一个下属使了个眼色,那名下属快速走出了办公室,“我让人先去看看她的情况。盛律师,我们该怎么联系那天晚上的那几个人,你有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
“除了苗丽之外,其余人的联系方式我都有。不过,我想桑雅应该有苗丽的电话。我整理好了拿给你们。”
“非常感谢。”
盛容微微一笑:“不客气。”
“盛律师,那你本人对桑远山的案子怎么看?”
“我觉得苗丽仍然是第一嫌疑人。不管有没有第二个人下毒,都有可能是苗丽把老师勒死的。她当然是一时冲动,等她发现自己闯祸了,她才心慌意乱地逃走。因为走得太匆忙,丝巾留在了现场。至于那第二种毒药,别管是什么,都很可能是冯雪鹰下的。因为她的确比苗丽先到,而且她那时候急于离婚。”盛容停顿了一下,“要说冯雪鹰跟苗丽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她们两个都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门开了,之前的那个警察再度出现,他向周警官点了点头。
“好了,你可以去见她了。不过,因为这案子其实也牵涉到你本人,盛律师,所以,我希望我们的人也在场。”
盛容考虑了一下。
“好吧。”
周警官向那个警察做了个手势,那名警官打开门,盛容提着公文包走出了办公室。
紧接着,简东平看见,玻璃墙对面的那间屋子门开了,原来盛容就被带到了刚刚桑雅所在的审讯室。她一进门就朝玻璃墙望去,显然,她知道他们都在另一边看着她。
她在桌子的一边坐了下来。过了大约五分钟,桑雅在两名警察的护送下进来了。她看起来有点虚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我发过疯了。”她坐下后对盛容说。
盛容想打开公文包,桑雅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有人在给我下药!”简东平现在觉得,无论是她说话的神情还是夸张的动作,都很像是个精神病人。
“你上个月也说有人给你下药,上上个月你也说过,你都去作过化验,结果呢?”盛容根本不为所动,她翻开公文包。简东平以为她是要拿什么文件,结果,她拿出了一把梳子。
桑雅一把抢过梳子,歪着头,浑然忘我地梳起头来。
现在,她看起来更像个精神病人了。
“你把苗丽的联系方式拿出来,警察需要。”盛容道。
“行。他们在找杀死冯雪鹰的凶手吗?”桑雅停了下来,眼睛熠熠发光,“你说会是谁?我看八成是肖南。”
“告诉我,通讯录在哪里。我找到后,提供给警方。”盛容干巴巴地说。
“在我的电脑里。在‘我的文档’里找‘联系人’这个文件,都在里面——喂,你说会是谁?”
盛容看着她,“为什么你认为,就非得是你们几个之一?就因为你们那天去跟她吵了一架?”她说话很慢。
有那么几秒钟,她们两人对视着,似乎在进行某种秘密的精神交流。
桑雅忽然往椅背上一靠。
“有道理!”她点着头说,“这贱人喜欢惹是生非,没准她有别的仇人。我怎么竟然就没想到?肯定有人给我下了药,要不然,我怎么会没想到?”
“等你验过血就知道答案了。我该走了。”盛容站了起来,一副不想跟她啰嗦的神情。与此同时,她又打开了公文包,桑雅不太情愿地把那把梳子丢了进去。
等盛容走到门口的时候,桑雅又问她。
“我什么时候能走?”
“私闯民宅,要处以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盛容走出了审讯室。
十分钟后,简东平和凌戈被带进了审讯室。桑雅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又见面了。”桑雅对凌戈说,她大概发现简东平在东张西望,“你在瞎看什么?这不是卢浮宫,这是审讯室。”
“第一次来,有点不习惯。”简东平终于坐了下来,他确实有点不自在,想到有人在玻璃墙的后面看着他。
桑雅朝他笑:“我13岁那年就曾经被带到这种地方审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那人锁进我的地洞吗?”
“为什么?”
“她太完美了。所有的人都喜欢她。所以,我想看看,一个完美的人在极端情况下,会不会变得没那么完美。”
“结果呢?”
“她把屎拉在了裤子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因此被戴上了精神病的帽子,我觉得这代价也很大——干吗跟我们说这个?”他现在觉得她说什么话都有其目的。
“我是不会去杀死冯雪鹰的。因为我觉得死不是最可怕的惩罚。就像当年那个班花,我恨冯雪鹰的程度其实比不上恨她的一半,我要杀她易如反掌,但我不想让她死,打败她,摧毁她,让她活着时时刻刻想着她的失败,这样我才会开心。冯雪鹰也是一样,我认为她杀了人,我要证明它,这就是我打败她的方式,我要说得她哑口无言,然后把她送到警察手里,这样我就赢了。如果她马上就死,她哪有时间品尝她的失败?”她看着简东平,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那个班花后来转学了,我再次见到她时,是在4年之后,她再也没有当年的气势了,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
凌戈看着她。
“我们只想知道,案发时段你在哪里。”
“我在睡觉。”桑雅突然指着凌戈大声道,“你应该反过来看,这种时候,如果有谁,有确定无疑的不在场证明,那就证明她肯定有问题。因为那一定是刻意安排的,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在睡觉。”
“有点道理。”简东平点头道。
“再说,我根本制服不了她。她是个有运动员背景的女人。”桑雅接着道。
“你们那天去那里后发生了什么?”凌戈表情严肃地问道。
“吵架,还能有什么?苗丽吵得最凶。肖南在旁边时不时地放冷箭,她就是这种女人,她很会见风使舵,后来看没什么结果,马上就走了。路真就是在那边看白戏。”
“你不是专程去质问她关于摄像头的事的吗?她怎么回答的?”凌戈又问。
“她说她忘了。说我血口喷人!”
“你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我有购买收据,还有人证。人家认得她。”
“你把这个告诉她了?”
“告诉了。她马上就赶我们走。”
“然后呢?”
“她的手机响了,她去接电话,我们乘乱闯进了她的家。苗丽打了她。姚静拉住苗丽,然后冯雪鹰就火了,她拿起电话要报警,对了,她还打了路真一个耳光,路真大概这辈子都没挨过打,很狼狈,冯雪鹰大骂她,路真最先跑了出去,她大概觉得再待下去是自取其辱,然后是肖南,冯雪鹰说要告诉她老公,她那些搞外遇的破事,她说是我爸告诉她的,说的还挺可信,肖南气呼呼地走了,然后姚静把苗丽推了出去,最后就剩下了我和她,我们在门口说了几句,我都录下来了。我约她第二天下午见面,盛容应该会把音频提供给你们——事情就这样。我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信不信由你了。”
凌戈看着她,又忍不住回头朝简东平看过来。
“我没什么问题要问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
“那么,你有没有告诉冯雪鹰,遗嘱的事?”简东平问道。
“没有。我干吗要告诉她?”桑雅看着凌戈笑,“是不是听见你妈有钱可以继承,心里在暗暗高兴?”
凌戈寒着脸站起。
“不管你有没有杀人,你都要为你私闯民宅付出代价。”
附录9:2003年4月,桑雅给姚静的信
姚静:
最近好吗?是不是还在每天济世救人?
我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在瞎忙。我不会再去找工作了,觉得我这个人也受不了别人的气,还是把我爸留下的钱好好打理一下吧。最近最重要的事,仍然是寻找冯雪鹰的下落。她走得无影无踪。有人说,她跟那个小男人去海南了,谁知道啊。我去过小男人的家,她父母说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他们也在找他。
昨天是我爸的忌日,我让钟点工阿姨做了一盘炒面。炒面配鸡汤,是我爸喜欢的吃法。我觉得用这种方式祭奠他,会跟他的心靠得很近。不知道他的灵魂闻到鸡汤味,会不会飘过来看看我。我真的很想念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也是唯一关心我的人。
昨天下雨,什么地方都没去,就是窝在家里看老爸写的文章,还是那篇《我生命中的那些恶女人》,这次看的是“冯雪鹰篇”,难以想象,我爸居然还蛮欣赏她的。我摘录几个片断给你看看。
“雪鹰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勇敢的一个。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离开她的丈夫了。那个男人非常爱她,她也不讨厌他,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幼龄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要离开那个家,是需要勇气的。在中国,很少能碰到一个有勇气摆脱家庭的女人。其实大部分人都在‘将就’中度日,对那个人不算满意,但可能‘下一个未必更好’,就是因为这样,能熬一天就熬一天,转眼间,一生就过去了。雪鹰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她不满意的婚姻里。她告诉我,离开那个男人,她可能会后悔,但她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她不想欺骗他,更不想欺骗自己。可以说,她最初吸引我,正是她的勇气和对自己清醒的认识。”
“雪鹰跟我大吵一架,因为肖南的事。我不想跟她说太多的道理,因为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我背叛了她,而且是无数次背叛她,我是个骗子。当我想解释的时候,她用刀指着我,吼道,你敢说一个字,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当然就不说话了。她最终没用刀对我怎么样,她把刀丢在我面前的地上,看着我说,‘我只想跟你说四个字,机会均等!’说完,她就走出了房间。两天后,她才回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天早上,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烤鸡,她一个人在餐桌前吃完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吃完之后,像小孩子一样舔着手指。我等着她给我一个解释,但她一句话都没说。那种时候的她,令我想起森林里的野兽。”
“雪鹰找了个小情人。她的学生,大概18岁吧。对方的父母打电话到我家,然后又亲自来找我,向我痛诉雪鹰的劣迹。我非常惊讶,内心却有点暗暗佩服她。她真厉害,她干了很多女人想干而不敢干的事。我对男孩的父母表示歉意,同时也说明了我的难处,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也无法管束她,这是真话。就像她管不了我一样,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都管不住自己,也狠不下心来对付别人。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是否有必要去干涉她的‘爱情’。我不知道,勃勃生机的男性器官是不是会让正在衰老的女性恢复青春。但我只知道一点,雪鹰从来就没长大过。”
“她最近经常不回家。有天晚上,她回来了,我们一起在阳台上抽烟。她向我提出了离婚。她说,她爱上了那个男孩。‘他真纯真。他比你更懂得爱。’她用少女般的嗓音对我说。我要她好好考虑一下这个决定是否明智。我认为,他们的感情不会长久,那个男孩最终会离她而去,‘因为你想束缚他,一旦爱情成了束缚,它就会消失’,‘他会很快厌烦你的,他长大成人后会有大把的机会认识新的女人,他会把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事当作他年轻时碰到的一场艳遇,不会更多了。’那天,我跟她说了很多,说到最后,我发现她一句都听不进。她仍然想要离婚,她对我说,她只想跟一个她爱的人厮守终身,仅此而已。我让她好好考虑一下我提出的开放式婚姻。即,她可以有情人,我也可以随心所欲,我们可以成为婚姻中的朋友。我觉得这是最明智的做法。她听我说完,就把烟头狠狠掐灭在烟缸里,然后鄙视地看着我,‘我不想跟你这衣冠禽兽继续生活下去了’,她大声说。她虽然很有魅力,但脑子不够用,这样是事实。”
“有一次,我问起她,她第一次彻夜不归去了哪里。那次她带回来的烤鸡,令我印象深刻。她告诉我,她又去找她的前夫了,他们在旅馆里住了两夜。‘他还像过去一样爱我’她有点愧疚地说,她并不爱他,但是她喜欢被爱的感觉,而且,她说了一句很自私的话,‘我经常见见他,可以打消他再婚的念头,我才不要他给我的女儿找后妈呢。我要他好好抚养我的女儿。’说真的,我真同情她的前夫。不过,这世界就是这样,好人永远都是失败者。”
“我今天见到了她的前夫和女儿。他们父女俩在一家路边的饮食店吃饭。我跟雪鹰正好在饮食店对面的一家咖啡馆跟朋友见面。雪鹰一直偷偷在看对面,我后来问她,你为什么不去见见你的女儿。她说,她答应前夫一辈子不见女儿,她就得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我喜欢守信用的女人。她内心其实很挂念她的女儿,为了那个女孩,她甚至打掉了我们的孩子。还记得那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她躲在自己房间里痛哭,她说,她把孩子打掉了,‘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就像是真的抛弃了女儿,我不想这样。’她根本没想到要问我的意见,她就是这么自私。不过我也并不遗憾,我不想跟智商低的女人繁育后代。”
看见了吧,我爸还是蛮喜欢冯贱人的。更确切一点,他是欣赏她。我甚至觉得,他一直在纵容她。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个词——养虎为患。
他肯定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死在她的手里吧。
祝好。
——桑雅
2003年4月17日
附录10:2003年4月,姚静给桑雅的回信
亲爱的桑雅:
接到你的信很高兴。这里的生活很寂寞,娱乐生活几乎等于零,所以接到你的信,对我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首先得纠正你说的话。没错,你父亲是最爱你的人,但他可不是唯一关心你的人,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我可是时时刻刻关心着你的。虽然你有时候的确比较难伺候。
你发来的文章片段我看了。有些事,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不过那个男生的父母到你家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因为那天我也在,他们跟你父亲在书房里谈了一个多小时,我没进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那个女人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在抹眼泪。他们走后,你父亲告诉我,那是男生的父母。他好像还是独生子,学校的篮球队长。这件事我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处理的,但他们再也没来过。冯老师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说实话,我对冯老师的印象没你那么坏。她就是个任性的孩子,很多时候,她也确实比较自私,她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好像也没这习惯,但她人并不坏。所以,我始终认为,你说她是凶手,未免太武断了。你不能因为她是你的继母,你们关系不好,你恨她,就认为她杀了你父亲。她对桑老师不会恨到这种程度。再说,有一句话叫,眼见为实,你什么都没看见,怎么能一口咬定就是她干的?
说句实话,我还是觉得苗丽更像是干这种事的人。我可能比较传统。我还是比较相信警察的判断。他们抓她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他们知道怎么破案。
所以,我认为你一直在钻牛角尖。过去你也碰到过类似的事。那时候你认定你的同桌对你有敌意。你说她总是斜眼看你。你记得吗?但结果呢?她本来就是个斜眼。只不过平时不太明显罢了。
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结了。干吗不把它放下,出门去旅行?你说你讨厌男人,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那你总可以出门走走吧。
干脆,你来这里看看我吧。
别老盯着电脑了,对眼睛不好。
你可以住在县城。我还可以请几天假陪你四处去转转。
我诚心诚意地邀请你来。
西藏的风景真的很美。再多的词汇也无法形容我所看见的一切。
盼望你来。
——姚静
2003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