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朱迪走进军官俱乐部时,拉杰·汗正从里面跑出来。
他一看到她,就停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没能阻止一场地震,我猜错了梅兰妮·奎尔克斯的藏身处,我让里奇·格兰杰从我手里溜走了。我搞砸了,明天又会发生一次地震,会有更多的人丧生,这将是我的过错。
“鼻子上被里奇·格兰杰打了一拳。”她说。她的脸上缠着绷带。虽然在萨克拉门托的医院里拿到的药减缓了她的疼痛,但是她感到如丧家之犬,斗志尽失。“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
“我们在找一张专辑,叫作《鲜嫩欲滴的雏菊》,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我们本来希望可以它可以提供线索,帮我们找出那个给约翰·特鲁斯的节目打电话的女人。”
“我找到拷贝了——就在市里。有家唱片店叫作‘维尼维克斯’。”
“我要给你记上一等功!”朱迪感到自己又充满了活力。说不定这就是她需要的线索。虽然并不是什么重大的线索,但是却让她再度燃起了希望。说不定她还有机会阻止下一场地震。
“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钻进了拉杰那辆脏兮兮的道奇小马。地上丢了一些糖果包装纸。拉杰开出停车场,向海特-阿什伯里进发。“那家店的店主名叫维克·普拉姆斯特德,”他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几天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不在,接电话的是个打工仔,他说店里应该没有那种专辑,但是他会问问老板。我留了张名片,五分钟前,维克打电话给我了。”
“总算有了点好运气!”
“这张唱片是1969年发行的,厂牌是旧金山的,叫作‘先验主义金曲’。当时小有名气,还在湾区卖了一些专辑,但是这个厂牌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红过,过了几个月就不经营了。”
本来兴致高昂的朱迪心里一凉:“这就意味着,我们没有任何记录可以查到她现在的住址了。”
“说不定专辑本身可以给我们一些线索。”
维尼维克斯是一家小店,里面的老唱片已经满到塞不下。中间的几个普普通通的货架已经被堆到天花板的厚纸盒和水果箱淹没。这个地方闻起来像是落满灰尘的旧图书馆。店里有一名顾客——一位穿着皮短裤的纹身男,他正在仔细查看大卫·鲍伊【42】 早期的一张专辑。小店深处有一名瘦小的男子,他穿着蓝色紧身牛仔裤和扎染T恤,站在收银台边,呷着一杯咖啡,杯子上写着:“让它合法化!”
拉杰做了自我介绍:“你应该就是维克吧。我几分钟前跟你打过电话。”
维克盯着他们。他似乎很惊讶,说道:“FBI终于大驾光临我的小店了,可是怎么来的是两个亚洲人呢?真是稀奇。”
拉杰说:“我是装点门面的有色人种,她是装点门面的女人。每个FBI分局都必须有一两个这样的弱势群体装点门面。其他特工都是短头发的白人。”
“噢,好吧。”维克看起来很困惑。他不知道拉杰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朱迪不耐烦地说:“唱片呢?”
“在这里。”维克转向一侧。朱迪看到他的收银台后面有个唱机转盘。他把唱片放到转盘上,然后放下了唱针。只听见一段热情十足的吉他旋律,紧随其后的爵士放克舞曲却惊人地舒缓,伴随它的是钢琴伴奏和复杂的鼓点。接着,女人的声音出现了:
我正在融化
感觉到自己融化
变成柔水
变得柔软
“其实我觉得她说的很有深意。”维克说。
朱迪觉得这就是垃圾,但是她不在乎。这就是约翰·特鲁斯的节目里录下的声音,毫无疑问。这段声音听起来更年轻、更清晰、更轻柔,但是有着同样低沉而性感的音色,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你有这张唱片的封套吗?”她急切地问。
“当然有。”他把封套递给了她。
封套的边角已经卷起,透明的塑料涂层已经开始从光面纸上剥落。封套的正面采用了彩色旋涡状花纹的设计,让人感到视觉疲劳,“鲜嫩欲滴的雏菊”几个字依稀可辨。朱迪把它翻了过来。背面脏兮兮的,右上角沾上了一圈咖啡渍。
封套的内容说明上写着:“音乐能够开启通往平行宇宙之门……”
朱迪略过了后面的内容。底部有五张黑白照片排成一排,照片上的人只露出了头和肩膀,其中有四名男子,一名女子。她看了看图注:
戴夫·洛兰兹,键盘手
伊恩·佩里,吉他手
罗斯·穆勒,贝斯手
杰瑞·琼斯,鼓手
斯特拉·希金斯,朗诵
朱迪皱起了眉头。“斯特拉·希金斯。”她兴奋地说,“我记得我听过这个名字!”她很确定,但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或许这只是她痴心妄想。她盯着那张黑白大头照。照片上的女子大概二十岁,她微笑着,长着性感的面孔,深色的波浪形长发,以及又宽又丰润的嘴唇,正如西蒙·斯派洛所预测的那样。“她很漂亮。”朱迪喃喃地说,这几近于自言自语。她凝视着那张脸,试图找出一个威胁制造地震的恐怖分子所具有的疯狂劲头,但是她从这名女子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疯狂的迹象。她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天真烂漫、充满希望的少女。你的生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能把它借走吗?”朱迪说。
维克一副生气的样子。“我是来卖唱片的,不是借唱片的。”他说。
她不打算和他争论:“多少钱?”
“五十美元。”
“好吧。”
他停下了转盘,取出唱片,将它放进了封套里。朱迪付了钱:“谢谢你,维克,衷心感谢你的帮助。”
在回去的路上,她开着拉杰的车,说道:“斯特拉·希金斯。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拉杰摇了摇头:“我倒是对这个名字一点也没有印象。”
他们下了车以后,她把专辑给了他。“把她的照片放大,分发给各级警察局。”她说,“把这张唱片交给西蒙·斯派洛,他总是能发现让人意想不到的线索。”
他们走进了指挥所。大舞厅里现在看起来很拥挤。会议区里又添了张桌子。朱迪估计,周围拥挤的人群当中,应该有FBI华盛顿总部新派来的好几个人,外加市级、州级和联邦应急管理机构派遣的代表。
她来到调查组所在的桌位。她手下大多数人都在打电话核实线索。朱迪对卡尔·西奥巴尔德说:“你在做什么?”
“寻找普利茅斯CUDA的目击者。”
“我有一个更好的任务交给你。我们有电子版的加州电话簿。你去查查斯特拉·希金斯这个名字。”
“要是查到了呢?”
“给她打电话,看看她的声音像不像给约翰·特鲁斯打电话的那个女人。”
她坐在一台电脑前,开始搜索犯罪记录。她找到了斯特拉·希金斯的两条记录。这名女子曾经因为窝藏大麻被罚款,还在一次游行示威中袭警,被判缓期行刑。她的出生日期大致与嫌疑人吻合,住址是在海特街。数据库里没有照片,但看起来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两条判决结果的日期都在1968年,此后就再也没有记录。斯特拉的记录和里奇·格兰杰一样,两个人都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脱离了警方视野。朱迪把文件打印了出来,钉在写有嫌疑人信息的公告板上。她派了一名特工走访海特街的住址,只不过她很确定,时隔三十年,希金斯应该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这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是老爹。他的眼里充满了关切:“孩子,你的脸怎么了?”他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鼻子上的绷带。
“我估计是我太不小心了。”她说。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今晚值班,但是我必须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是谁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你的?”
“那个结了婚的男人,迈克尔。”
那个结了婚的男人。她咧开嘴笑了。这是在提醒我,迈克尔属于别人。“没有伤到要害,但是估计我会生出两个漂亮的黑眼圈。”
“你得休息休息。什么时候回家?”
“我也不知道,我刚取得了一个突破。你先坐。”她跟他讲了唱片的事,“我是这么看的:20世纪60年代,她是个美丽的女子,住在旧金山,时不时参加示威游行,吸大麻,跟摇滚乐队的人混在一起。到了20世纪70年代,她的理想幻灭了,或者也可能只是她觉得腻了,她跟一个有领袖魅力的男人好上了,这个男人正在躲黑帮的债。两个人发起了一个邪教。邪教组织通过某种方式生存了下来,他们的谋生方式可能是制造珠宝,也可能是别的,反正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三十年。这时候,出问题了。出于某种原因,一个修建电厂的计划使他们的生存受到了威胁。眼看着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要毁于一旦,他们需要想方设法阻止这个计划,无论采用什么方法都行。这时候,一个地震学家加入了组织,想出了一个疯狂的主意。”
老爹点了点头:“挺有道理的,或者说,比较符合心理变态的思维方式。”
“格兰杰一方面有犯罪经验,盗窃地震振动器完全不是问题;另一方面,他也有个人魅力,可以说服其他邪教成员来配合这个计划。”
老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不定他们的家园并非他们所有。”他说。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想看,他们住在离核电站的选址那么近的地方,所以一旦修建核电站,他们必须搬走。他们要是土地所有者,就会得到赔偿,完全可以另外找一个地方东山再起。所以我猜测,他们只是有一个短期的租约,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非法占住了某个的地方。”
“估计你说得没错吧,但是我们也没办法查呀。我们没有全州范围的土地租约数据库。”
卡尔·西奥巴尔德手里拿着笔记本,走了过来:“电话簿里有三个女子叫作斯特拉·希金斯。住在洛杉矶的那位七十来岁,声音颤得很。斯托克顿的希金斯太太口音很重,像是非洲国家的,可能是尼日利亚。S. J. Higgins in钻石高地有个叫S. J. 希金斯的,但是他是个男的,而且姓名中的S是‘西德尼’,而不是‘斯特拉’。”
“妈的。”朱迪咒骂道。她跟老爹解释道,“斯特拉·希金斯就是给约翰·特鲁斯留言的那个人——我敢肯定我见过这个名字。”
老爹说:“你可以在自己的卷宗里找找。”
“什么?”
“要是这个名字看起来很眼熟,那就有可能是在调查这起案子的过程中出现过。你搜索一下案卷试试。”
“好主意。”
“我得走了。”他说,“城里那么多人想逃出去,离开家,旧金山警方今天晚上有得忙了。祝你好运——注意休息。”
“谢谢你,老爹。”朱迪在电脑屏幕中点击了“查找”键,在“伊甸之锤”的文件目录中搜索包含“斯特拉·希金斯”的所有文件。
卡尔站在她身后看着。这是一个大目录,所以搜索花费了一点时间。
终于,屏幕闪了一下,显示了搜索结果:
找到一个文件
朱迪感到一阵欣喜。
卡尔失口叫道:“天哪!这个名字已经在电脑里了!”
噢,我的上帝,我想我找到她了。
又有两名特工来到朱迪身后,看着她打开了文件。
这份文件很大,里面包含了特工在六天前突袭洛斯阿拉莫斯期间记下的所有笔录。他们在那次突袭中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朱迪很困惑。
“难道她是洛斯阿拉莫斯的一员,但是我们漏掉了?”
斯图尔特·克里弗来到了她身边:“你们这里吵吵嚷嚷的,是在干什么呢?”
“我们找到了那个给约翰·特鲁斯打电话的女人!”朱迪说。
“她在哪儿?”
“在银河谷。”
“你是怎么把她放跑的?”
把她放跑的人是马文·海耶斯,不是我。那次突袭是他组织的。
“我不知道,我正在查,给我一点时间!”
她使用页面搜索功能,在笔录中查找到了那个名字出现的位置。
斯特拉·希金斯并不是洛斯阿拉莫斯的一员,所以他们没有抓到她。
当时有两名特工在山谷里走访了几英里外的一家酒庄。酒庄的地皮是从联邦政府那里租来的,承租者的名字叫作斯特拉·希金斯。
“靠,我们当时已经那么接近了!”朱迪恼怒地叫了起来,“我们一个星期前差点就可以抓住她了!”
“把这份文件打印出来,让大家都能看到。”克里弗说。
朱迪按下了打印键,然后接着往下看。
两位特工很负责任地记下了酒庄里每一位成年人的姓名和年龄。朱迪看到,有些是带小孩的夫妇,大多数人把地址写成了酒庄的地址。也就是说,他们住在那里。
说不定这就是个邪教组织,只不过两位特工当时没有注意到。
也有可能是住在那里的人很小心,不让他们社区的实质暴露出来。
“我们找到他们了!”朱迪说,“我们一直被嫌疑犯牵着鼻子走。一开始把焦点锁定在了洛斯阿拉莫斯,他们最像嫌疑犯。接着,事实证明了他们的清白以后,我们就以为调查走错了方向,于是对那座山谷里的其他公社并没有仔细调查。所以我们错过了真正的嫌疑犯。但是我们现在找到他们了。”
斯图尔特·克里弗说:“我觉得你是对的。”他转向特警队所在的桌位,“查理,给萨克拉门托分局打电话,组织一次联合突袭。朱迪已经找到了地点。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捣毁他们。”
朱迪说:“我们应该现在就发起突袭。要是我们等到早上,他们可能就走了。”
“他们干吗要走?”克里弗直摇头,“晚上突袭太冒险了。嫌疑犯可能会借着夜色逃走,尤其是在乡下,掩藏行踪就更容易了。”
他说得有道理,但是直觉告诉朱迪,不能再等了。“我情愿冒这个险,”她说,“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在哪儿了,那就去抓人吧。”
“不行。”他坚定地说,“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拜托了,朱迪。我们明天一早就突袭。”
她犹豫了。她很确定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她太累了,已经没力气继续争辩。“那好吧,”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查理?
马什看了看表:“凌晨两点从这里出发。”
“我或许还可以睡几个小时。”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车还停在外面,就在废弃的阅兵场上。
感觉那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但是事实上,她星期四晚上才在那里停的车,到现在只过去了四十八个小时。
在出去的路上,她见到了迈克尔。“你看上去很累。”他说,“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那我怎么回来?”
“我会在你家沙发上打盹儿,然后开车送你回来。”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我得告诉你,我的脸疼得厉害,我觉得我没法接吻,更别提做其他的事情了。”
“我只要牵着你的手就好了。”他笑了笑,说道。
我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是关心我的。
他带着询问的口气扬了扬眉毛:“怎么样?”
“你能帮我盖好被子,给我送一杯热牛奶和几片阿司匹林吗?”
“可以,那我看着你入睡好不好?”
噢,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
他读懂了她的表情。“我好像听到你在说‘好’。”他说。
她笑了:“好。”
神甫从萨克拉门托回来后,肺都气炸了。他本来满怀信心地认为州长要跟他做交易了。他本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得手了。他已经在为自己庆祝了。结果这一切都是骗局。罗宾逊州长根本没想跟他做交易。整件事情就是个圈套。FBI幻想着设一个蹩脚的陷阱就能抓住他,搞得他就像白痴似的。这种侮辱真的把他气到了。他们以为他脑子不正常。
他们会认清事实的。这个教训会很惨痛。
他们会为此而再遭受一场地震。
自从阿谷和诗诗离开后,公社里所有人依然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让他们想起了他们一直假装忘却的事实:那就是,到了明天,所有人都得离开山谷。
神甫一直跟食禾者强调,他们给州长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高速公路上依然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小货车,人们拖家带口,载着满车的行李,试图逃离可能发生地震的地区。在他们抛下的半废弃的社区里,洗劫者满载着微波炉、CD机、电脑等赃物,大摇大摆地从郊区的民宅里走出。
但是他们也知道,州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妥协的迹象。
尽管现在是星期六晚上,但是没有人有心情开派对。吃过晚饭,做完祷告之后,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了。梅兰妮去了棚屋,给孩子们读故事书。神甫坐在自己的小屋外,看着月亮落下山谷,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打开了自己收藏的一瓶五年陈酿,这瓶葡萄酒带有他钟爱的烟熏味。
等他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思考时,他告诉自己,这是一场胆量的较量。谁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究竟是他,还是州长?谁能够掌控好手下的人?接连的地震,能否让神甫在FBI找到他的山间老巢之前,让加州政府跪地求饶?
斯塔尔走进了他的视线,她背对着月光,光着脚走在地上,嘴里吸着大麻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俯下身来亲了亲神甫,张开了嘴。他吸了一口从她的肺里呼出来的醉人烟气。他将烟气呼出来,微笑着说:“我想起了你第一次跟我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那是我遇到过的最性感的事情。”
“真的吗?”她说,“比吹箫还性感?”
“比吹箫性感多了。你知道吗,我七岁的时候看到老妈给客人吹箫。不过,她从来不亲他们。她只亲我。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神甫,你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他皱起了眉头:“你说得好像已经完蛋了似的。”
“不过这一阶段的生活已经完蛋了,不是吗?”
“才不是呢!”
“已经快凌晨了,你的最后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州长不会妥协了。”
“他必须妥协,”神甫说,“这只是时间问题。”他站了起来,“我得去听电台新闻了。”
她跟着他在月光下穿过葡萄园,爬上小路,向停车的地方走去。“我们离开这里吧。”她突然说道,“就你、我,还有花儿,我们开一辆车,现在就走。我们不跟大家道别,也不打包行李,连衣服和行李都不带,就这么离开,就跟我1969年离开旧金山的时候一样。我们可以跟着心情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俄勒冈、拉斯维加斯,甚至纽约都行。要不我们去查尔斯敦怎么样?我一直想去南方见识一下。”
神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钻进凯迪拉克,打开了收音机。
斯塔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电台正在播放布兰达·李所唱的《让我们跳扫帚》。
“说句话嘛,神甫,你觉得怎么样?”
电台开始播报新闻了,他开大了音量。
“恐怖组织‘伊甸之锤’的头号嫌疑人理查德·格兰杰今日在萨克拉门托从FBI的眼皮底下溜走。与此同时,大批居民试图逃离圣安德烈亚斯断层附近的社区,旧金山湾区的许多高速公路拥堵。在280、580、680、880号州际公路,拥堵的车辆排成了长龙。另据可靠消息,海特-阿什伯里的一名稀有唱片经销商宣称,FBI特工从他那里拿走了一张专辑,专辑的封套上有另一位恐怖分子嫌疑人的照片。”
“专辑?”斯塔尔说,“怎么会……?”
“店主维克·普拉姆斯特德告诉记者,FBI曾经来电,要求他协助调查,寻找一张20世纪60年代的专辑,他们认为这张专辑录下的声音与‘伊甸之锤’的一名嫌疑人吻合。普拉姆斯特德表示,经过几天的努力,他终于找到了专辑。专辑的录制者是一支不起眼的摇滚乐队。这支乐队叫作‘鲜嫩欲滴的雏菊’。”
“天哪!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事!”
“FBI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们正在寻找歌手斯特拉·希金斯。”
“靠!”斯塔尔不禁大叫,“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了!”
神甫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这件事情有多危险?斯塔尔的真名对他们应该没多大用处。她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没有人知道斯特拉·希金斯住在哪里。
不对,他们知道。
他克制住一阵绝望的悲鸣。斯特拉·希金斯的名字曾被记录在这片土地的租约上。而且,FBI突袭洛斯阿拉莫斯的那一天,他跟两名特工交代了这一点。
这下子,一切都变了。FBI迟早会有人会把这两点联系起来。
就算FBI不走运,没有发现,那银城的治安官办公室还有人知道呢,虽然那个人现在在巴哈马度假,但是他在一份出庭保证书上写下了“斯特拉·希金斯”这个名字,而这份文件几个星期内就该递交法庭了。
银河谷已不再是个秘密。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悲伤得难以忍受。
他还可以做什么?
或许他现在真的应该跟斯塔尔私奔。车钥匙就插在车里。现在走,他们几个小时以内就能逃到内华达州。等到明天中午,他们就能逃到五百英里以外的地方了。
妈的,不行。我还没有被打败呢。
他还有翻盘的希望。
按照他一开始的计划,当局永远不会知道“伊甸之锤”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要求停建新电厂。现在,FBI就快查出真相了——但是他们或许可以被迫保密。神甫可以把隐瞒真相也作为一个要求提出来。要是他们能够妥协,宣布停建新电厂,那么他们也可以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的确,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但是,这整件事情不是从一开始就很不可思议吗?他可以做到。
但是他必须逃离FBI的魔爪。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我们走。”他对斯塔尔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慢慢地下了车。“你不肯跟我私奔吗?”她伤心地说。
“说什么呢,才不私奔。”他摔门而去。
她跟着他穿过葡萄园,回到了住处。她没有说晚安,就走向了自己的小屋。
神甫去了梅兰妮的小屋。
梅兰妮已经睡着了。他粗鲁地将她摇醒。“起来,”他说,“我们得走了,快。”
朱迪静静地等待着,斯特拉·希金斯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个骨架大的丰满女子。只不过,如若换一种环境,她或许会显得很动人。而现在,她看上去完全崩溃了,脸部因悲伤而扭曲得不成样子,过时的眼妆被泪水糊到了脸上,肩膀不停地抽动着。
她们坐在她的小屋里。周围都是药品:一盒又一盒的绷带,一箱又一箱的阿司匹林、柔莱兹【43】 和泰诺,一瓶又一瓶的肠痛水、止咳糖浆和碘酒。墙上装饰着孩子们的涂鸦,上面画着斯塔尔照看患病小孩的画面。这是一座原始的建筑,没有通电,也没有自来水,但是这里有种温馨幸福的感觉。
朱迪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以便给斯塔尔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在熹微的晨光下,这个地方很美。在陡峭的山坡上,最后几片晨雾正一点一点地从树木间消失,山谷分叉处的河流闪着波光。在较低的山坡上,有一座打理齐整的葡萄园,一排排葡萄藤的新芽绑在木制的棚架上。有那么一刻,朱迪被一种精神上的宁静震撼了,她感觉这里才是正常的地方,而外面的世界才是古怪的。她摇了摇头,将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从脑海中驱散。
迈克尔出现了。这一次,他也是因为想照顾达斯蒂,就跟过来了。朱迪劝斯图尔特·克里弗由着他来,因为他的专业技术对于调查工作非常重要。现在,他正牵着达斯蒂的手。“他怎么样了?”朱迪说。
“他挺好的。”迈克尔说。
“你找到梅兰妮了吗?”
“她不在这儿。达斯蒂说,照顾他的一直是个叫‘花儿’的大姐姐。”
“知不知道梅兰妮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对斯塔尔的方向点了点头,“她怎么说?”
“暂时还什么也没说,”朱迪回到屋里,在床边坐了下来。“跟我讲讲里奇·格兰杰这个人吧。”她说。
“他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情绪稍有缓和之后,斯塔尔说,“他以前当过混混,我知道,他还杀过人,但是我们在一起超过二十五年了,他在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直到有人想出了那个建大坝的臭主意。”
“我只是想在他伤害更多人之前找到他。”朱迪柔声说道。
斯塔尔点了点头:“我知道。”
朱迪让斯塔尔看着她:“他去哪儿了?”
“我要是知道,就会告诉你了,”斯塔尔说,“但是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