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凌晨五点,洛斯阿拉莫斯的守卫正打着哈欠。

当梅兰妮和神甫开着CUDA出现时,他变得警觉起来。神甫下了车。“你还好吗,伙计?”他说着,向门口走来。

守卫端起了来复枪,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说道:“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神甫照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打烂了他的鼻子。血飙了出来。守卫痛苦地大叫起来,赶紧用手捂着脸。神甫也说了句“噢”,他感觉到拳头很疼。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人了。

他开始凭借本能行事,从底下踹了守卫一脚。守卫倒在地上,手里的步枪飞了出去。神甫朝着他的肋骨踢了三四下,动作又快又狠,试图踢碎骨头。接着,他踢了守卫的脸和头。守卫蜷缩着身体,疼得直呜咽,样子惊恐而无助。

神甫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由于暴力的刺激,往日的回忆一下子都涌上脑海。有段时间,他每天都会干这种事。要吓唬别人真是太容易了,只要你知道怎么做。他跪下来,从守卫的腰带上拿走了手枪。他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他满脸厌恶地看着这个武器。这是一把点44口径的长筒雷明顿左轮手枪复制品,最开始的生产年代是在西部拓荒之前。这是一把愚蠢而不实用的武器,是收藏者用来放在私室的陈列柜里向外人炫耀的玩物,而不是用来杀人的武器。

他检查了一下弹夹,里面装了子弹。

这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他回到车里。梅兰妮正坐在驾驶座上,脸色苍白,两眼放光,呼吸急促,仿佛刚吸了可卡因。神甫猜测她从来没有见过血腥暴力的场面。

“他不会有事吧?”她带着兴奋的口气说。

神甫回头看了看守卫。他正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微微颤抖着。“当然不会有事。”神甫说道。

“哇哦。”

“我们去萨克拉门托吧。”

梅兰妮发动了车子。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把那个霍尼穆恩说动吗?”

“他得识相,”神甫满怀信心地说,但他心里其实没有这么大的把握,“看看他面临的选择吧。要么坐视一场地震的发生,承担数百万美元的损失;要么接受一个合理的提议,来减少污染。再说,要是他选择第一条,等到两天以后,他还要面临同样的选择。他得选一条好走的路吧。”

“估计是吧。”梅兰妮说。

七点差几分的时候,他们到达了萨克拉门托。时间这么早,州议会大厦还很寂静。几辆小汽车和卡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宽广而空旷的大道上。梅兰妮在议会大厦的附近停了车。神甫戴上一只棒球帽,将长头发拢起来,藏在了帽子里面。然后他戴上了墨镜。“就在这儿等我,”他说,“我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

神甫在议会大厦所在的街区转悠。他本来以为一楼会有个停车场,结果希望落空了。一楼都是花园,里面生长着参天大树。在大楼的两侧各有一道斜坡,通往地下车库。两道斜坡都有人在岗亭里把守。神甫走近一扇气派的大门。大楼是开放的,门口没有保安。他走进一座大厅,大厅里铺着马赛克面砖的地板。

他摘下墨镜,免得在室内太显眼。接着,他沿着楼梯,走进地下一层。地下一层有一间咖啡厅,几个早到的员工正在里面补充咖啡因。他装作自己人,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沿着走廊往前走。他觉得这条走廊一定通往停车场。走到尽头时,一扇门开了,一名身穿蓝色运动衣的胖小伙走了进来。神甫看到门后面有汽车。

走对了。

他溜进车库,向西周张望。车库几乎是空的,里面停着几辆车。一辆跑车和一辆警车分别停放在标注好的车位上。四下里空无一人。

他溜到跑车后面。这是一辆道奇杜兰戈。从这里,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库的入口和通往大楼的门。其他汽车都停放在这辆杜兰戈的另一侧,这样一来,就算有新车开进来,也不会有人看见他。

他开始守株待兔。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现在还有时间谈判,还有避免灾难发生的余地。但是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那就只能引爆悲剧了。

神甫估计,霍尼穆恩是个工作狂。他会来得很早。但是出岔子的机会还是很多。说不定霍尼穆恩一整天都会待在州长的官邸;说不定他今天会请病假;说不定他得在华盛顿开会;说不定他去欧洲出差了;说不定他老婆要生孩子了。

神甫不认为他会有保镖。他不是选举出来的官员,只是个政府工作人员。他会不会有专属司机?神甫也不清楚。如果有,那就会让整个计划泡汤。

每隔几分钟,都会有一辆车开进来。神甫从藏身之处观察着司机的面孔。他不需要等很久。到了七点半,一辆气派的深蓝色林肯大陆开了进来。驾车的是一名黑人男子,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他是霍尼穆恩:神甫看过报纸上登载的照片,认得他的长相。

这辆车开进杜兰戈附近的一个停车位,停了下来。神甫戴上墨镜,迅速穿过车库,打开了林肯大陆的近侧门,赶在霍尼穆恩解开安全带之前坐进了乘客座位。他亮出了自己的枪。“开到车库外面。”他说。

霍尼穆恩盯着他:“你他妈谁啊?”

衣冠楚楚的自大狂,问问题的人应该是我。

神甫扳开左轮手枪的击铁:“一个打算送你上黄泉的疯子。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小心你的狗命。快开车。”

“操。”霍尼穆恩恨恨地说,“操。”接着,他发动车子,开出了车库。

“见到保安,亲切地笑一笑,慢慢开过去。”神甫说,“你要是敢对他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他。”

霍尼穆恩没有回话。车子快到岗亭时,他放慢了车速。有那么一刻,神甫觉得他要奋起反抗。这时候,他们看到了保安,一个白头发的中年黑人男子。神甫说:“你要是想让这哥们儿送命,那就只管按照你心里想的去做吧。”

霍尼穆恩小声咒骂着,把车开了过去。

“沿着议会大道往城外开。”神甫指示道。

霍尼穆恩开车绕过议会大厦,在通往萨克拉门托河的宽敞大道上向西行驶。“你想干吗?”他说。他几乎没有显露出害怕——更多的是不耐烦。

神甫恨不得朝他开枪。这就是那个让大坝项目得以存续的人渣。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毁掉神甫的生活。而他对此一点歉意也没有。他真的毫不在乎。就这么开枪杀了他,算是便宜他了。

神甫克制着自己的火气,说道:“我想拯救人们的生命。”

“你就是‘伊甸之锤’的人,对不对?”

神甫没有回话。霍尼穆恩正盯着他。神甫估计霍尼穆恩正试图记住他的面部特征。真狡猾。“你他妈小心看路。”

霍尼穆恩看着前方。

他们穿过了大桥。神甫说:“沿着80号州际公路往旧金山开。”

“这是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

霍尼穆恩开上了高速公路。

“在慢车道上以五十英里的时速开。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按照我的要求做?”神甫本来打算保持冷静,但是霍尼穆恩目空一切的冷静让他恼火:“你就想眼睁睁地看着地震发生吗?”

霍尼穆恩面无表情:“州长不能对敲诈勒索妥协,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吧。”

“你们可以绕过这个问题,”神甫争辩道,“就说你们本来就打算停建电厂就可以了。”

“没有人会信的,这对州长来说,就意味着亲手断送自己的政治前途。”

“你们可以愚弄大众。要不然政客是干什么吃的?”

“我是最优秀的政客,但是我没有三头六臂。这个案子太高调了。你不应该把约翰·特鲁斯扯进来的。”

神甫气愤地说:“没有人肯听我们的,直到约翰·特鲁斯开始报道这个案子!”

“怎么说呢,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已经成了一个公共事件,州长不能妥协。要是他妥协了,加州每天都会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拿着枪,找借口来勒索政府。但是你们可以妥协。”

这个混蛋正在游说我!

神甫说:“从第一个出口下去,开回城里。”

霍尼穆恩开车右转,接着说道:“没有人知道你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你们藏身的地方。现在收手还有机会。反正也没有造成切实的伤害。但是你们要是再制造一起地震,那么美国所有执法机构都会开始追捕你们,不抓到你们,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没有人能永远逍遥法外。”

神甫被激怒了。

“不许威胁我!”他吼道,“我才是拿枪的人!”

“我还没有忘记这一点。我只是想让我们两个人都安然脱身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讲,霍尼穆恩已经控制了局面,神甫感到怒不可遏。“你听我说,”他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种方法。你们今天就发布声明。加利福尼亚不再建设新电厂。”

“我做不到。”

“停车。”

“我们现在在高速路上呢。”

“给我停车!”

霍尼穆恩放慢车速,停在了路边。

神甫开枪的欲望很强烈,但他压抑住了。“下车。”

霍尼穆恩挂了车挡,下了车。

神甫坐到驾驶座上。“你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吧。”他说着,开着车扬长而去。透过后视镜,他看到霍尼穆恩正挥着手,试图拦下一辆路过的车。司机没有搭理。他又试了一次。没有人会停车。

看着那个大块头西装革履地站在沙尘弥漫的路边试图搭顺风车,神甫感到些许的快意。刚才就算他拿着枪,霍尼穆恩似乎还是占据了优势,这让他气恼。现在这种心理劣势终于有所平衡。

霍尼穆恩放弃了挥手拦车,开始步行。

神甫微微一笑,接着开车进了城。

梅兰妮正在原地等着他。他停好林肯大陆,把钥匙留在了车里,然后钻进CUDA。

“发生什么事了?”梅兰妮说。

神甫充满厌恶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发生。”他愤怒地说,“简直是浪费时间。我们走吧。”

她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神甫否决了梅兰妮带他去看的第一个地点。

这是一座海边小镇,位于旧金山以北五十英里。他们把车停在了崖顶。在那里,一阵烈风吹得老旧的CUDA车直晃悠。神甫摇下车窗,闻着海水味。他很愿意脱下靴子,光着脚在沙滩上走走,感受着趾间潮湿的沙子,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

这里太暴露了。卡车开过来会太引人注目。而且这里离高速公路很远,无法迅速脱身。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破坏价值——只有几座房子聚集在一个港口周围。

梅兰妮说:“地震有时候会在离震中很远的地方造成最大的杀伤。”

“但是你对这种事情也说不准。”神甫说。

“对。可是你对什么事情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要想让一座摩天大楼倒塌,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它底下制造一场地震,对不对?”

“在其他条件都相当的情况下,是这样的。”

他们向南行驶,穿过马林县的青山和金门大桥。梅兰妮选的第二个地点位于都市的中心地带。他们沿着1号公路穿过要塞大楼和金门公园,在离加州大学旧金山校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好一些。”神甫立刻说道。他周围都是住宅、写字楼、商铺和饭店。

“要是震中在这里,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就在码头。”梅兰妮说。

“怎么会这样?那里很远啊。”

“那边都是开垦地。底下的沉积物充满了水。这能让振动更强烈。但是这里的地面可能很坚固。而且这些建筑看起来很坚实。大多数建筑都能撑过地震。倒塌的楼房都是由未经加固的砖石结构建成的面向低收入家庭的楼房,要么就是没有支柱的混凝土排架建筑。”

神甫觉得,这些说法都是吹毛求疵。她只是太紧张罢了。毕竟地震就是地震,怎么可以小瞧。谁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塌下来。我不在乎,只要有东西塌下来就可以了。

“我们去看下一个地方吧。”他说。

梅兰妮引导他沿着280号州际公路向南开。

“就在圣安德烈亚斯断层和101号公路相交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叫作费利西塔斯。”她说。

他们开了二十来分钟的车,差点就要开过费利西塔斯的入口斜坡了。

“在这儿,在这儿!”梅兰妮叫道,“你没看到路标吗?”

神甫猛扭方向盘,将车子往右转,下了坡。“我没看呢。”他说道。

入口通往一个制高点,可以俯瞰整个小镇。神甫停下车,走了下来。费利西塔斯就像一幅画一样,在他面前展现出来。主大街横贯在他的视野中,街边排列着低矮的商铺和写字间,几辆车横七竖八地停在房子前。小镇里有一栋带钟楼的木屋,那是一座小教堂。主大街的北面和南面是一片干净的道路交通网,路边栽种着树木。所有的房子都是一层楼。小镇的两边各有一条泥巴路,它们消失在了田野中。小镇以北被蜿蜒曲折的河流一分为二,就像一扇窗玻璃上出现了锯齿状的裂痕。远处有一条铁道,就像用直尺画出来的一样,自东向西延伸。在神甫身后,高速公路架设在拱形的混凝土高架桥上。

六根巨大的浅蓝色管道排成一排,从山上铺设下来。它们埋到了高速公路底下,穿过小镇,一直排布到西面,消失在地平线上,看起来就像一架无边的木琴。“那是什么玩意儿?”神甫问。

梅兰妮想了一会儿:“我估计那是输气管道。”

神甫满意地长叹了一声。“这个地方太完美了。”他说。

那天,他们还去了一个地方。

地震过后,神甫需要一个能藏下地震振动器的地方。他唯一的武器就是威胁制造更多的地震。他必须让霍尼穆恩和罗宾逊州长相信他有能力一次又一次地故技重施,直到他们妥协。因此,把卡车藏起来就很关键。

以后要想在公路上驾驶它,势必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因此他需要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这样一来,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在制造第三场地震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把车开到太远的地方。

梅兰妮引导他穿过第三大道,这条道路和旧金山湾天然港的海岸平行。在第三大道和滨水地区之间,有一片荒凉的工业区。千疮百孔的街道边铺设着废弃的铁路。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风雨飘摇的废弃工厂、窗户碎裂的空置库房;满目疮痍的庭院里到处都是棘爪、轮胎和毁弃的车辆。

“这里不错,”神甫说,“离费利西塔斯只有半小时车程,没有人会对住在这种街区的人感兴趣。”

有些地产商还乐观地在某些建筑上挂了招租的牌子。梅兰妮假装神甫的秘书,拨打了其中一块牌子上的电话,问对方有没有仓库要租。仓库面积有一千五百平方英尺,租金也很便宜。

一小时后,一名殷勤的年轻销售员开车出来与他们会合。他带着他们看了一座屋顶有窟窿的空心砖破房。门上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牌子,梅兰妮念了念上面的字:“佩蓓日记。”这里有很宽敞的空间来停放地震振动器。这里还有一个尚可使用的浴室和一间小办公室,小办公室里有之前的房客留下来的加热板和一台老旧的真力时牌大电视。

神甫告诉销售员,他需要一个地方来存放酒桶,租期一个月左右。那名男子根本不在乎神甫要用这个地方做什么。他很高兴能把一套几乎毫无价值的房产租出去。他承诺第二天就给房子供水供电。神甫给他预付了四个星期的房租,用的是神甫在旧吉他里藏匿的现金。销售员就像捡了宝似的。他给了梅兰妮钥匙,跟他们握了握手,然后赶紧离开了,免得神甫临时改变主意。神甫和梅兰妮开车回到了银河谷。

星期四傍晚,朱迪·马多克斯洗了个澡。她躺在水里,想起了小学一年级时、那场把她吓得半死的圣罗莎地震。当时的恐怖景象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记忆犹新。人生最可怕的境遇,莫过于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并非坚实而稳固,而是脆弱且危险。有时候,在寂静无声的时刻里,她会看到噩梦般的幻象,比如毁坏的车辆、坍塌的桥梁、倒塌的楼房、熊熊的烈火和汹涌的洪水——但是这些都没有她六岁时的亲身经历那么可怖。

她洗了头,将恐怖的记忆抛到脑后。接着,她打包好过夜的行李,于晚上十点回到了军官俱乐部。

指挥所里鸦雀无声,但是气氛非常紧张。依然没有人能够确知“伊甸之锤”是否真的可以制造地震。但是自从里奇·格兰杰在议会大厦的车库里持枪劫持了阿尔·霍尼穆恩,把他一个人丢在80号州际公路后,每个人都已经确信这些恐怖分子是认真的。

现在,旧舞厅里已经有上百个人。现场指挥是斯图尔特·克里夫,也就是星期二晚上从华盛顿坐飞机过来的大腕。虽然霍尼穆恩有令在先,但是调查局不可能让一个地位低微的特工来指挥这么大的行动。朱迪不想全权负责,所以她没有争辩。但是她可以确保布莱恩·金凯德和马文·海耶斯都没有直接介入。

朱迪的职衔是调查行动协调员。这给了她需要的调度权。和她同级的是查理·马什,应急行动协调员,负责指挥在隔壁房间待命的特警队。查理四十五岁左右,留着平头,头发已经花白,曾经在军队服役,是个健身狂和枪支收藏者,不是朱迪一般会喜欢的类型,但是他性格直爽,非常可靠,她跟他合得来。

在会议区和调查组的桌位之间,迈克尔和他年轻的地震学家助手坐在屏幕前,监测着地震活动的迹象。迈克尔和朱迪一样,回家待了几个小时。他回来的时候,穿着干净的卡其色外套和黑色马球衫,带着露营用具,做好了打攻坚战的准备。

他们白天谈过一些公事,就在他布置好装备、给她介绍助手的时候。一开始,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有些不自在,但是朱迪意识到,他很快就克服了内心对星期二那件事情的愤怒和愧疚。她觉得自己应该生一两天的气,但是她太忙了。因此整件事情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迈克尔在身边的感觉。

她正想找个借口跟他说话,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她拿起听筒:“朱迪·马多克斯。”

接线员说:“里奇·格兰杰打电话找你。”

“追踪它!”她立马说道。话务员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就可以跟太平洋贝尔电话公司的二十四小时安全中心联系上。她跟克里夫和马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来听电话。

“好的。”接线员说,“我应该把电话接进来还是让他等着?”

“接进来吧,把这次通话录音。”只听见咔嗒一声,“我是朱迪·马多克斯。”

一名男子的声音说道:“你很聪明,马多克斯特工。但是你能聪明到让州长识相吗?”

他的口气愤怒而气恼。朱迪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瘦削,衣着破烂,习惯于支使别人。她猜测,他正在失去对生活的掌控,因而气急败坏。

她说:“你是里奇·格兰杰吗?”

“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你要逼我再制造一起地震呢?”

“逼你?你在开玩笑吗?难道这种事情都是别人的错?”

这句话似乎让他更生气了。

“浪费电的人又不是我。”他说,“我不想要更多的电厂,我不用电。”

“你不用电?”真的吗?“那你的电话是怎么开机的——用蒸汽吗?”一个不用电的邪教。这是一条线索。她在嘲弄他的过程中,也暗自琢磨着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在哪里呢?

“别跟我耍花招,朱迪,你才是有麻烦的人。”

在她身边,查理的电话响了。他一把抓起听筒,在记事本上写下了几个大字:“收费公用电话——奥克兰——980号和580号州际公路——德士古。”

“我们都有麻烦,里奇。”她换成更理性的口气说道。查理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地图。她听见他说“封路”。

“你的声音变了。”格兰杰起了疑心,“出什么事了?”

朱迪感到透不过气来。她没有专门训练过谈判技巧。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让他一直讲电话。“我突然觉得,要是我们之间没办法达成协议,那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她说。

她可以听到查理在压低声音下紧急命令:“打电话给奥克兰警局、阿拉美达县治安官办公室,还有加州高速公路巡警。”

“你在跟我打马虎眼。”格兰杰说,“你是不是已经追踪了这个电话?天哪,动作真快。你是想让我一直跟你讲电话,好让你的特警队来抓我吗?别想了!我有一百多种方法可以逃走!”

“但是要想摆脱你造成的麻烦,只有一种方法。”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他说,“你没有时间了。我要再制造一起地震。你是阻止不了我的。”他挂了电话。

朱迪一把摔下听筒。“我们走,查理!”她把E-fit图像从公告板上扯下来,跑了出去。直升机在阅兵场上等着,旋转翼正在转动。她跳了上去,查理紧随其后。

出发时,他戴上了头戴式耳机,然后示意她也戴上。“我估计要二十分钟的时间才能把路封上,”他说,“假设他为了避免超速被拦下,以六十英里的时速开车,等我们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开了二十英里。所以我已经下令封闭半径二十五英里范围内的所有主要高速公路。”

“那其他路呢?”

“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开的是长途车。要是他下了高速公路,我们就追踪不到他了。这里是加州最繁忙的道路交通网之一。除非动用美国军队,否则你没有办法把路封得严严实实。”

转到80号州际公路后,神甫听到头顶上传来一架直升机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它飞了过去。这台直升机是从旧金山方向飞来的,正穿过海湾,飞往奥克兰方向。

“妈的,”他说,“他们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

“我跟你说了,”梅兰妮说,“他们瞬间就可以追踪电话。”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离开加油站以后,是在往哪个方向走!”

“他们可以封闭高速公路,我猜。”

“哪一条?98号、88号、58号还是80号?北向还是南向?”

“说不定都封。你知道警察的,他们总是随心所欲。”

“妈的。”神甫踩下油门。

“你可别因为超速被拦下来了。”

“好吧,好吧!”他又放慢了车速。

“我们不能下高速公路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其他办法回去了。这里有小路,但是都不过河。我们只能在伯克利藏起来。找个地方停车,然后在车上睡觉。但是没时间了。我们必须回去拿地震振动器。”他又摇了摇头,“只能放手一搏了。”

车子驶出奥克兰和伯克利以后,车流变少了。神甫眯缝着眼睛,看着前方漆黑的夜色,留意着闪光灯。车子开到卡尔奎尼兹桥时,他放下心来。一旦过了河,他们就可以走乡村公路。他们或许要花半个晚上的时间才能到家,但是路上不会有危险。

他慢慢地开近收费站广场,留意着警察活动的迹象。只有一个岗亭是开着的,但是过了午夜,这也很正常。没有蓝色的灯光,没有巡逻车,没有警察。他停下车,摸索着牛仔衣的口袋,寻找零钱。

当他抬起头时,他看到了一名高速公路巡警。

神甫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那个警察就在岗亭里,站在工作人员的后面,一脸惊讶地盯着神甫。

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拿了神甫的钱,但是并没有开绿灯。

警官迅速走出了岗亭。

梅兰妮说:“糟了!怎么办?”

神甫想过逃跑,但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一来警察就会来追他。他这台老车没有办法跑过警车。

“晚上好,先生。”警官说。他是一名胖男子,大概五十岁,制服外套着防弹背心,“请把车停在道路右边。”

神甫照着他说的去做了。一辆高速公路巡逻车正停在路边,从岗亭的广场的另一边看不见它。

梅兰妮小声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尽量保持冷静。”神甫说。

还有一名警官在巡逻车里等着。他看到神甫停下车以后,便下了车。他也穿着防弹背心。一开始那个警官从岗亭处走了过来。

神甫打开仪表板上的小储物柜,取出了当天早上从洛斯阿拉莫斯那里偷来的左轮手枪。

接着,他下了车。

朱迪只花了几分钟,就到达了德士古加油站,也就是神甫打电话的地方。奥克兰警方行动很快。在停车场,有四辆巡逻车分别停在广场的四个角落里,车头朝向广场中心,蓝色的车灯闪烁着,头灯照亮了一片空荡荡的着陆地。直升机降落下来。

朱迪跳下直升机。迎接她的是一名警佐。

“带我去电话亭。”她说。他带她走了进去。

收费公用电话就在一个角落里,旁边是厕所。坐柜台的员工有两个,一个是中年黑人妇女,另一个是戴耳环的白人小伙子。他们看起来都很害怕。朱迪问警佐:“你问过他们了吗?”

“没有。”他说,“只跟他们说过,这是常规搜查。”

朱迪心想,傻子才会相信,毕竟外面停了四台警车,还有一架FBI直升机。她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有人用过那台电话。”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就在十五分钟以前?”

女人说:“有很多人用那台电话。”朱迪立刻感觉到她不喜欢警察。

朱迪看着那个小伙子:“我讲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白人,大概五十岁。”

“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回应道,然后转向那个女人,“你没注意到吗?他看起来像个老嬉皮士。”

“我没看到过这种人。”她执意说道。

朱迪拿出了E-fit图片:“有没有可能是他?”

小伙子一副不确定的神色:“他没有戴墨镜,而且头发特别长,所以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嬉皮士。”他又凑近了一点,“不过有可能是他。”

女人仔细看着照片。“我想起来了。”她说,“我觉得是他。一个瘦子,穿着蓝色牛仔衣。”

“你提供的信息真的很有帮助。”朱迪感激地说,“接下来这个问题很关键,他开的是什么样的车?”

“我没看。”小伙子说,“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辆车经过这里吗?而且当时很暗。”

朱迪看着女人,女人遗憾地摇摇头:“亲爱的,你问错人了——我分不出福特和凯迪拉克的区别。”

朱迪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见鬼。”她说,接着,她振作起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们。”

她走了出去。“还有其他目击者吗?”她对警佐说。

“没有了。可能当时还有其他顾客,但是他们早就走了。只有两个人在这里工作。”

查理·马什急急忙忙地拿着手机,赶了过来。“有人看到格兰杰了,”他对朱迪说,“两个加州高速公路巡警在卡尔奎尼兹桥把他拦下来了。”

“太好了!”朱迪说。接着,查理脸上的表情让她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好消息。

“人抓起来了吗?”

“没有,”查理说,“他朝他们开枪了。他们穿了防弹衣,但是他把他们爆了头,逃走了。”

“记下他的车了吗?”

“没有,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没有注意。”

朱迪无法掩饰绝望的口气。

“也就是说被他跑了?”

“对。”

“那两个巡警呢?”

“都死了。”

警佐的脸白了。“上帝保佑,愿他们安息。”他小声说道。

朱迪不忍地转过脸去。“上帝保佑我们抓住里奇·格兰杰。”她说,“在他杀害更多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