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洛杉矶分局国内恐怖主义专案组的办公地点位于一个狭长的房间,房间就在联邦大厦的一侧。这里的布置跟一般的办公室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在此工作的职员都带着枪。
星期二早晨七点,专案组的成员们或坐着,或站着,或靠着墙。有的人在喝塑料杯里的咖啡,有的人已经拿着笔和写字板准备记笔记。整个专案组,除了主管以外,都被划归到了朱迪的掌管之下。特工们正在小声地交头接耳。
朱迪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跟代理特工主管大干了一场——还赢了。这种事情不常发生。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消息在整个办公室里传得沸沸扬扬。就算今天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盛传她跟阿尔·霍尼穆恩有一腿,她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她站起来说话时,整间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注意了。”
她环视了一下办公室里的人,体会到了一种熟悉的兴奋感。这些人各个精力充沛,工作勤奋,穿着得体,为人诚实,是美国年轻人中的精英,她为能跟他们共事而感到荣幸。
她开始布置工作了:“我们要分成两组。彼得、杰克、萨利和李负责核实群众对里奇·格兰杰的举报线索。”她分发了连夜准备好的简报表。上面列了一些问题,能够帮助特工们筛除大部分举报线索,看看哪些线索值得特工或者社区警察亲临现场核实。很多被人举报为“里奇·格兰杰”的人可以很快排除,比如,美国黑人、说话带有外国口音的人、二十岁的小伙子、个子矮的人。另一方面,凡是符合长相特征,而且在格兰杰赴得州夏罗打工的那两个星期里不在家的人,都会有特工去造访。
“戴维、路易斯、史蒂夫、阿肖克组成第二组。你们协助西蒙·斯派洛核实群众对那个打电话女子的举报线索。顺便说一句,有些举报者提到,那名女子的声音在唱片里出现过。我们已经让约翰·特鲁斯昨晚在节目里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了。”她没有亲自参与这件事,分局里的新闻发言人已经跟特鲁斯的制作人谈过了。“所以我们可能会接到跟这个信息相关的电话。”说着,她又分发了一份简报表,上面列着不同的问题。
“拉杰。”
最年轻的那个小伙子咧开嘴,潇洒地笑了:“我还怕你忘了我呢。”
“做梦吧你。”她说。大家都笑了。“拉杰,我想要你准备一份简报,到时候分发给所有警察局,尤其是加州高速公路巡警,告诉他们怎样辨认地震振动器。”她举起一只手,“请不要开振动器的玩笑。”大家又笑了。
“现在,我要去申请更多的人手和工作场地。同时,我知道你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还有一件事情我要交代。”
她迟疑了片刻,斟酌着该怎么表达。她需要让他们对工作引起重视——但是她觉得不能一开口就说“伊甸之锤”可以制造地震。
“这些人正试图勒索加州州长。他们自称可以制造地震,”她耸了耸肩,“我并不是要跟你们说他们做得到。但是并非完全不可能。所以我肯定也不是在跟你们说他们做不到。不管怎么样,你们都需要记住,这个任务非常、非常严肃。”她又停顿了片刻,接着收了个尾,“大家开始干活吧。”
他们都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朱迪离开房间,迈着轻巧的步子穿过走廊,来到特工主管的办公室。上班时间八点十五分才正式开始,但是她认为布莱恩·金凯德肯定早到了。估计他已经听到她召集自己的团队在七点钟开任务布置会,这会儿肯定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她准备跟他汇报。
他的秘书还没有坐到桌边。朱迪敲了敲内室的门,走了进去。
金凯德正坐在大椅子上,穿着西装外套,看起来一副无事可干的样子。他桌上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一块咬了一口的全麦麦芬,外加它的包装纸袋。金凯德正在抽烟。吸烟在FBI的办公室是禁止的,但是金凯德是这里的老大,所以也没有人阻止他。他充满敌意地瞪了朱迪一眼,说道:“如果我让你给我冲杯咖啡,我估计你会骂我是性别歧视的猪。”
她肯定不会给他冲咖啡。要不然他会把这视为妥协的信号,进而继续把她踩在脚下。但是她想表现出和解的姿态。“我去叫人给你冲咖啡。”她说。她拿起他的电话,联系了国内恐怖主义专案组的秘书,“罗莎,你能不能来一趟特工主管的办公室,给金凯德先生送一壶咖啡?……谢谢。”
他看起来依然很生气。她的友好姿态对他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他可能觉得,她没有亲自给他冲咖啡,而是叫人代劳,是对他的一种愚弄。
他的底线就是不让我占上风呢。
她回归了正题:“我有一千多条举报线索是关于留下录音带的那个女人的,我们需要一一核实。现在里奇·格兰杰的照片已经放出去了,估计还会有更多的举报电话。我现在手下只有九个人,就这么点人,肯定没有办法在星期五之前核实完所有线索。我需要再派二十个人手。”
他笑了起来:“我不会派二十个人来做这种白痴任务的。”
她没有理他:“我已经通知了SIOC【36】 。”SIOC是一个信息中心,运营地点在华盛顿胡佛大厦的一间防弹办公室。“我估计消息在总部传开以后,他们会派点人手过来——不过目的只是为了跟我们抢功劳。”
“我没让你通知SIOC。”
“我想召集联合反恐工作小组,这样我们就会有来自警察局、海关、联邦保卫处的代表,他们都需要有个地方坐。从今天日落到星期四,我打算派人在最有可能发生下一场地震的地区盯梢。”
“根本不会有下一场地震!”
“我也需要盯梢的人手。”
“想都别想。”
“分局里的办公室不够大。我得另外找个地方建立应急行动中心。我昨晚去看了看要塞大楼。”要塞大楼位于金门大桥附近,是个废弃的军事基地。军官的俱乐部还可以住人,只不过里面有段时间住了只臭鼬,屋里充满了恶臭。“我打算使用军官俱乐部的舞厅。”
金凯德站了起来。“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他吼道。
朱迪叹了口气。她要想办成这件事情,就必须跟布莱恩·金凯德结下终生的梁子。“我待会儿就得给霍尼穆恩先生打电话。”她说,“你想要我跟他说,你拒绝给我需要的人手吗?”
金凯德气得满脸通红。他盯着朱迪,眼里充满了杀气,仿佛恨不得拔枪出来,将她打死。最终,他说:“你以后别想在FBI混下去了,你知道吗?”
他或许是对的,但是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很伤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作对,布莱恩。”她试图保持平稳而理智的口气说,“但是你把我耍了。我把冯氏兄弟抓进监狱之后,理应得到升职。但是你提拔了自己的小弟,给了我一个垃圾任务。你不应该这么做的,这不地道。”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
她打断了他:“当这个垃圾任务变成大案子的时候,你把它从我手里抢走,然后搞砸了。你碰到的所有坏事情都是你他妈自找的。现在你不高兴了。呵呵,我知道你的自尊心受打击了,我也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我就想告诉你,我他妈才不关心你的感受呢。”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她走到门口。“我九点半就跟霍尼穆恩商谈。”她说,“在此之前,我希望我的小组能分到一名高级后勤官员,而且这名官员有权调配我需要的人手,在军官俱乐部建立起指挥所。如果不行,我会让霍尼穆恩给华盛顿那边打电话。该你行动了。”
她摔门而去。
这种不顾一切的办事方式让她感到痛快。既然迈出每一步都需要斗争,那她还不如斗争得彻底点。她以后都不会再跟金凯德共事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调查局的高层都会站在官大的一方那边。她几乎已经注定没法翻身了。但是这个案子比她的事业更重要。它关系到成百上千人的性命。要是她能阻止一场灾难,抓住恐怖分子,那么她就能光荣地退休,不管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国内恐怖主义专案组的秘书已经到了金凯德的外间办公室,正在装咖啡机。“谢谢你,罗莎。”朱迪路过时说。她回到了专案组的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了听筒:“朱迪·马多克斯。”
“我是约翰·特鲁斯。”
“哈啰!”听到电台主持人熟悉的声音就在电话的另一端,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你上班真早!”
“我在家呢,但是我的制作人刚才打电话给我了。我的电台语音信箱里全都是观众昨晚的电话,都是举报那个‘伊甸之锤’的女人的。”
朱迪不应该亲自跟媒体接触。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分局里的媒体专家马奇·凯利,他是个年轻的特工,有新闻学学位。但是特鲁斯并不是在采访她,而是在给她透露信息。况且她太心急了,等不及让特鲁斯给马奇打电话了。“有什么好线索吗?”她问。
“你猜怎么着,有两个人打电话留言说,他们记得那张唱片的名称。”
“不是吧!”朱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那个女人在唱片里朗诵诗歌,背景里播放着迷幻音乐。”
“真恶心。”
“是啊。”他笑了起来,“那张专辑叫作《鲜嫩欲滴的雏菊》,出专辑的乐队,或者说他们所说的‘组合’也叫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听起来亲切而和善,一点也不像他在节目里表现出来的那么刁钻恶毒。或许那只是装出来的,但是你永远也不能相信媒体人。朱迪说:“我从来没听过那张专辑。”
“我也没有。估计不是在我那个时代流行的吧。现在电台里也绝对没有那张光盘。”
“那两个打电话的人没有告诉你目录号,或者唱片公司的名称之类的?”
“没有。我的制作人给那两个人都打电话了,但是他们没有那张专辑,只是记得有这回事而已。”
“妈的。我估计我们只能给每家唱片公司打电话了。可是那张唱片都那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存档……”
“这张专辑可能只是小厂牌出的,那个厂牌现在说不定都不在了——听起来感觉是那种前卫的类型。你想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当然想。”
“海特-阿什伯里到处都是二手唱片店,那里的员工经历过旧时代。是我的话,就会去看看。”
“好主意——谢谢。”
“不客气。话说,你们的调查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详细情况,我待会儿让我们的新闻官打电话跟你说吧。”
她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你在录音吗?”
“你不介意的吧?”
她挂了电话。糟糕,她被录音了。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跟媒体联络,这在FBI被称为“踩线事件”,意思是,你说不定会因此被炒。要是约翰·特鲁斯在节目里播放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么朱迪就麻烦了。她或许可以争辩说,自己太急于知道特鲁斯提供的线索了。要是遇上通情达理的老板,顶多训斥她一顿,就会让这件事情过去了。但是金凯德肯定会大做文章。
管他呢,朱迪,你的麻烦已经够大的了,出了这件事情,也不会给你造成多大的影响。
拉杰·汗走到她的桌边,手里拿着一张纸。“在它发出去之前,你要不要先看一下?上面给警察写了一些辨识地震振动器的小诀窍。”
他效率挺高的。
“你怎么花了这么久?”她开玩笑道。
“我不知道怎么拼写‘seismic’(地震)。”
她笑了笑,扫了一眼他写的内容。完成得挺漂亮的。“很好,发出去吧。”她又看了看那张表,“我现在还有一个任务给你。我们现在要去找一张专辑,叫作《鲜嫩欲滴的雏菊》,那是20世纪60年代的专辑。”
“不是吧。”
她咧开嘴笑了:“是啊,这名字确实有点嬉皮士的味道。那张专辑录下了‘伊甸之锤’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希望我们能通过这条线索,追查到她的名字。要是那个厂牌还在,我们说不定可以找到她最后登记的地址。我想要你联系所有主要的唱片公司,然后给发售罕见唱片的商店打电话。”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还不到九点,不过我可以从东海岸开始。”
“那就开始行动吧。”
拉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边。朱迪拿起电话,拨打了警察总局的电话号码:“请帮我找马多克斯中尉。”过了一会儿,他接起了电话。她说:“老爹,是我。”
“嗨,朱迪。”
“你帮我回想一下20世纪60年代末的时候,你知道有哪些嬉皮音乐吗?”
“我只想得起更久以前的。20世纪50年代末,那是我的时代。”
“好可惜。我查到‘伊甸之锤’的那个女人给一支乐队录过专辑,那个乐队叫作‘鲜嫩欲滴的雏菊’。”
“我比较喜欢的组合一般叫作‘弗兰基摇滚’‘山区乡村摇滚’之类的。我从来不喜欢名字当中带花儿的。抱歉,朱迪。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刚才说的那个乐队。”
“好吧,至少值得一试。”
“听着,我很高兴你打电话过来了。我一直在想你要抓的那个人,里奇·格兰杰——他就是那个女人背后的男人,对吧?”
“我们是这么想的。”
“你懂的,他很小心,做事很周密,他肯定特别想知道你的调查进展。”
“有道理。”
“我觉得FBI说不定已经跟他接触过了。”
“你是这么想的?”如果老爹是对的,那么案件就有希望了。有一种类型的犯罪分子会潜入调查者当中,装作目击者,或者热心端茶倒水的邻居来接近警方,试图跟警官混熟,在聊天中套话,了解案情进展。“但是格兰杰似乎特别小心。”
“他内心可能有一场激烈的斗争,在谨慎和好奇心之间。但是你看看他的行动吧——他的胆子大得要命。我猜测,好奇心会胜出。”
朱迪点了点头。老爹的直觉是值得参考的,毕竟他是三十年的老警察了。“我会重新查看一下FBI在查案过程中接触过的所有人。”
“找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这个人从来不按常规出牌。他就像一个巫师一样,会对神灵提出下一场地震将发生在哪里。他是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
“好吧。还有什么事吗?”
“你晚饭想吃什么?”
“我可能不会回家。”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老爹,我只有三天的时间来抓人了。要是我失败了,会有成百上千的人丢掉性命!我现在不会考虑晚餐的问题。”
“你要是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就会错失关键的线索。适度休息一下,吃个午饭,补充一下你需要的睡眠。”
“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对不对?”
他笑了:“祝你好运。”
“拜。”她挂了电话,皱起了眉头。接下来她必须查看马文的团队侦讯绿色加州组织的成员时记下的所有笔录,再加上突袭洛斯阿拉莫斯期间的所有笔记,乃至档案里的所有文件。这些东西在分局的电脑网络上应该都有。她碰了碰键盘,调出了导航目录。在她浏览材料的过程中,她意识到要查看的东西太多了,她一个人根本看不完。他们侦讯了银河谷的所有住户,有一百多个人。等她有了更多的人手,她会分配一个小组来完成这个任务。她在备忘录中记下了这个事项。
还有什么?她必须安排人手去可能发生地震的地方盯梢。迈克尔说过,他可以列一张清单。她很高兴自己现在有理由给他打电话了。她拨打了号码。
听到她的声音,他似乎很喜悦:“我很期待今晚的约会。”
糟糕——我把这事给忘了。“我调回‘伊甸之锤’的案件调查组了。”她告诉他。
“那你是不是今晚不能来了?”他听起来很沮丧。
对她来说,现在肯定不是想着吃饭看电影的时候。“我很想见你,但是我时间不多。我们可以出来喝一杯吧?”
“当然可以。”
“真的很抱歉,但是这个案子进展得很快。我这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你之前说要列出可能发生地震的地方。你把单子列好了吗?”
“没有。你那个时候很担心信息泄露出去造成恐慌,所以我觉得这样做可能很危险。”
“我现在想要那张单子了。”
“好吧,我会查看数据。”
“你今晚能把单子也带来吗?”
“当然可以。我们六点钟在莫顿酒吧见?”
“好。”
“听着……”
“我还在呢。”
“你调回去了,我真的很高兴。虽然我们没法一起吃晚饭,是挺可惜的,但是知道你在抓捕那些坏人,我也安心一些了。我说真的。”
“谢谢。”她挂了电话,心里希望她能担待起他的这份信任。
只有三天了。
下午三时许,应急行动中心已经建立起来,开始运转。
军官俱乐部看起来像一座西班牙式的别墅,室内风格是对乡村俱乐部的拙劣模仿,里面装饰着廉价的壁板、破败的壁画和丑陋不堪的灯具。臭鼬的气味还没有散去。
空旷的舞厅已经入驻了指挥所。其中一个角落是会议区,届时将聚集参与危机管理的各个机构的重要代表,包括旧金山警方、消防员、媒体人士、市政府应季办公室的负责人,以及州长代表。总部派来的专家甚至还坐上了FBI专机,正从华盛顿赶来。他们也会坐在这里。
整间屋子里支起了一张又一张的办公桌。届时,职责不同的工作组将在各自的区域办公。这些工作组包括:情报和调查组,这是专案组的核心力量;如果有人质被劫持,谈判组和特警队将被召集到现场;一旦危机升级,那么行政和技术支持组将调派更多的人手;法务组负责加快申请搜查证、逮捕令或者窃听许可;证据应急组将在行动结束后进入犯罪现场,搜集证据。
每张桌子上的笔记本都连上了当地的网络。FBI长久以来,一直在使用一套纸质的信息控制系统,称为“快速启动”。现在,它已经开发了电脑版本,使用了微软Access软件。但是纸质版还没有消失。
在屋子的两边,布告板占满了墙面,这些布告板分别记载着线索的状态、已发生的事件、相关的对象、恐怖分子的要求、人质的信息。关键的数据和线索都会写上去,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每个人一抬头就能看见。目前,对象板上写着一个名字——理查德·格兰杰——还附着两张照片。线索状态板上贴着一张地震振动器的图片。
这间屋子足够大,可以容下几百个人。不过目前,屋子里只有四十个人。他们大多数聚集在情报和调查组的办公桌边,打着电话,敲着键盘,查阅着屏幕上的文件。朱迪把他们分成了几组,每组都有一个负责人来监管其他组员,这样一来,她只需要听三个人的汇报,就能了解调查的进展。
屋子里有一种压抑的紧张气氛。每个人都很冷静,但是他们全神贯注,忙得昏天黑地。没有人停下来喝咖啡,或者在影印机边聊天,也没有人出去吸烟。过了一段时间,如果情势演变成全面爆发的危机,屋子里的气氛就会发生改变。朱迪知道,到那时候,他们就会对着电话大喊大叫,脏话率会直线上升,脾气会变火暴,而她的职责将是给这锅沸腾的水盖上盖子。
她想起了老爹的诀窍,于是拉了张椅子,坐在卡尔·西奥巴尔德的旁边。西奥巴尔德是个年轻聪明的特工,穿着时髦的深蓝色西装。他的小组负责查看马文·海耶斯的文件夹里的材料,而他是组长。“有什么进展吗?”她说。
他摇了摇头:“我们对于要找什么,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不管它是什么,我们还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她点了点头。她给这个小组布置了一个模糊的任务,但是她也没有办法。他们必须从看似稀松平常的东西当中发现问题。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特工个人的直觉。有些人甚至对着电脑就能嗅到诈骗的痕迹。
“你确定所有的材料都在文件夹里了吗?”她问。
卡尔耸了耸肩:“应该吧。”
“你看看他们有没有保存纸质的记录。”
“他们不应该……”
“但是一般人有这个习惯。”
“好吧。”
罗莎把她叫回了会议区,有人打电话找她。是迈克尔。她微笑着接起了电话:“嗨。”
“嗨。我今晚遇到了点问题。来不了了。”
她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他的语气生硬而不友好。这几天他一直充满了温情,对她很亲切。但是现在这副样子才是原本的迈克尔,也就是将她拒之门外、让她回去预约的人。
“怎么了?”她问。
“出了点事情。我很抱歉得取消跟你的约会。”
“迈克尔,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有点赶时间,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好吧。”她说。
他挂了电话。
她把听筒放到支架上,感觉有些受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道。我才刚刚喜欢上这个男人,他是吃错什么药了?他就不能像星期天晚上那样对我吗?哪怕是在今天早上,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卡尔·西奥巴尔德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起来很困扰。“马文·海耶斯在给我穿小鞋。”他说,“他们确实有一些纸质记录,但是我说我得看看的时候,他让我滚开。”
“别担心,卡尔。”朱迪说,“这些事情都是老天爷在考验我们的耐心和忍让。看我待会儿不扯掉他的蛋。”
附近的特工听到她的话,笑了。
“这就是耐心和忍让的意义吗?”卡尔咧开嘴,笑着说,“我得好好记住。”
“跟我来,我演示给你看。”她说。
他们走了出去,坐进了她的车里。十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位于金门大道的联邦大厦。乘电梯上楼时,朱迪琢磨着怎么跟马文打交道。她应该把他的蛋扯掉,还是表现出安抚的姿态?要合作也得另一方有意愿才行。她跟马文可能已经永远错过了那个阶段。
她在团伙犯罪专案组的办公室门外犹豫了片刻。好吧,我就当一回女战神好了。
她走了进去,卡尔跟在后面。
马文正在讲电话,他在跟电话那边的人开玩笑,嘴巴都咧到耳朵边上了:“于是,酒保就跟那个人说,后屋里有个女人的口活是最好的——”
朱迪站到他的桌对面,向前探着身子,大声说:“你对卡尔是什么垃圾态度?”
“有人打断我,乔。”他说,“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他挂了电话,“有什么事吗,朱迪?”
她把身子探得更靠前了,径直挡在他的面前:“别耍花样了。”
“你这是怎么了?”他一副委屈的样子,“你想查我的记录是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他不一定犯下了错误。当犯罪者装作旁观者或者目击证人来接触侦查人员的时候,他肯定会想办法让自己不引起怀疑。这不是侦查人员的错,但是一旦出了这种事情,肯定会让他们觉得丢人。
“我觉得你们可能已经接触过嫌犯了。”她说,“纸质记录在哪里?”
他扯松了自己的黄色领带:“我们这里只有新闻发布会上记的一些笔记,没有录到电脑里。”
“给我看看。”
他指了指墙边一张小桌上的盒子:“你自己看吧。”
他或许没有说错,但是她还是得试一试,而且他给她设坎是不明智的。聪明人就会说:“嘿,我要是看漏了什么,真希望你能发现。”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是马文现在防备心太重,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就是要证明朱迪是错的。
要是她真的错了,那就难堪了。
她翻阅着文件。里面有一些报社发过来的传真,询问新闻发布会的细节;有一份备忘录,上面写着该准备多少椅子;还有一份来客清单,这张表格上写着哪些记者参加了新闻发布会,上面除了记者的姓名以外,还附上了他们代表的出版物或者广播公司。朱迪浏览着清单。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突然说,“佛罗伦斯·肖博里,艾森豪威尔初中?”
“她想给她的校报写新闻,报道这次发布会。”马文说,“你让我们怎么办,叫她滚蛋吗?”
“你查了她的身份吗?”
“她就是个小孩!”
“她一个人来的?”
“她爸带她来的。”
表格上贴着一张名片。“彼得·肖博里,来自沃特金斯-科尔法克斯-布朗事务所。你核实过他的身份吗?”
马文犹豫了好一段时间,意识到他犯错误了。“没有。”最终他说道,“布莱恩决定放他们进来参加新闻发布会,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跟进了。”
朱迪把表格连同名片递给卡尔。“马上给这个人打电话。”她说。
卡尔坐到最近一张桌子边,拿起了电话。
马文说:“话说,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们已经跟抓捕对象接触过了?”
“我爸是这么想的。”话一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
马文嘲笑道:“噢,是你爸这么想的啊。我们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你来查我的记录,就是因为你爸让你这样啊?”
“住口,马文。我爸抓坏人进监狱的时候,你还在床上尿裤子呢。”
“说到底,你图的是什么呢?是想把我激怒吗?还是说,你是因为案件没有进展,所以想找个替罪羊?”
“真是个好主意。”她说,“我怎么没有想到?”
卡尔挂掉电话,喊道:“朱迪。”
“怎么了?”
“彼得·肖博里从来没有进过这栋楼,他也没有女儿。但是星期六那天早上,他在离这栋楼两个街区的地方被抢劫了,钱包被抢走了,里面有他的名片。”
现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接着,马文说道:“妈的。”
朱迪没有理会他的尴尬。她听到这个消息太兴奋了。这将是一个全新的线索。“我估计他一点也不像我们从得州警方那里拿到的那张E-fit图片吧?”
“一点也不像。”马文说,“没有胡子,没戴帽子。他戴了副大眼睛,还扎着长长的马尾辫。”
“这很可能也是伪装。他的体形怎么样,跟E-fit图片像不像?”
“个子高,很瘦。”
“头发和眼睛是不是深色的,是不是五十来岁?”
“对,对,都对。”
朱迪几乎都要同情马文了:“他就是里奇·格兰杰,是不是?”
马文看着地板,仿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估计你说得没错。”
“还请你帮忙制作一个新的E-fit图像吧。”
他点了点头,还是没有看她:“当然。”
“那佛罗伦斯·肖博里呢?”
“怎么说呢,她让我们放松警惕了,我的意思是,有哪个恐怖分子会把小女孩带在身边呢?”
“没有人性的恐怖分子啊。那个小孩长什么样?”
“一个白人小女孩,十二三岁,深色头发,深色眼睛,身材很瘦,长得挺漂亮。”
“最好也给她制作一个E-fit图像。你觉得她真的是他女儿吗?”
“噢,当然,他们看起来就像父女。她没有任何被强迫的迹象,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
“是啊,好吧,姑且先假设他们是父女好了。”她转向卡尔,“我们走吧。”
他们走了出去。到了走廊里,卡尔说:“哇哦,你真的把他的蛋扯掉了。”
朱迪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但是我们又多了个嫌疑人——那个小孩儿。”
“是啊。我只希望我犯了错误不被你逮到。”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犯了错误不要紧,卡尔。每个人都有搞砸的时候。但是马文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不惜阻挠调查。这才是他真正犯错误的地方,也是他现在可恶的地方。要是你犯了错误,勇于承认就行了。”
“好吧。”卡尔说,“但是我觉得我也应该小心把腿夹紧。”
夜幕降临后,朱迪拿到了《旧金山纪事报》当期的第一版,上面登了两张新的图片:佛罗伦斯·肖博里的E-fit人像和里奇·格兰杰伪装成彼得·肖博里的E-fit人像。她之前只扫了一眼图片,就让马奇·凯利把它们发布到报纸和电视台了。现在,在书桌的台灯下细细看来,她惊讶地发现,格兰杰和佛罗伦斯长得很像。他们就是父女,肯定是。我不知道,假如我把她的爸爸送进监狱,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想起了老爹的建议。“适度休息一下,吃个午饭,补充一下你需要的睡眠。”是时候回家了。夜间换班的人已经来了。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回想了一下今天的进展。在红灯前,她停住了,看着盖尔大道上的街灯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这时候,她意识到迈克尔还没有把可能发生地震的地点列表传真给她。
她用车载电话拨打了他的号码,但是无人接听。不知怎的,她对此感到困扰。在等下一个红灯时,她又拨打了一次,结果线路忙。她联系了分局的总线,请他们帮忙跟太平洋贝尔电话公司确认一下迈克尔家的电话是否正在通话中。接线员回电说没有,迈克尔家的电话线处于断开的状态。
也就是说他在家,只是没有接电话。
他今天打电话跟她取消约会的时候,声音怪怪的。他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魅力十足、和蔼亲切;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傲慢而难以相处。但是为什么他的电话线会断开呢?朱迪感到不安。
她看了看仪表板上的时钟。快十一点了。
只有两天了。
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她掉转车头,驶向伯克利。
十一点十五分,她来到了欧几里得大道。迈克尔的公寓里亮着灯。外面停着一辆老旧的橘黄色斯巴鲁。她见过这辆车,但是不知道是谁的。她把车停在斯巴鲁的后面,按响了迈克尔家的门铃。
没有回应。
朱迪感到不安。迈克尔掌握着关键的信息。今天,她问了他一个重要的问题,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突然取消了约会,然后又联系不上了。
情况很可疑。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她应该叫警方增援,然后冲进去。说不定他已经被绑起来,或者死在里面了。
她回到车里,拿起双向无线电,但是她犹豫了。当一个男人在晚上十一点把电话线拔掉的时候,这其中有很多可能性。他可能是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他可能在跟人做爱,只不过迈克尔当前似乎痴迷于朱迪,不太像会拈花惹草的样子——她觉得,他不是那种每天会跟不同的女人睡觉的男人。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一名手提公文箱的年轻女子向大楼走去。她看起来像个助理教授,刚从实验室加完班回来。她走到门边停住了,从公文箱里摸索着钥匙。
朱迪一时冲动,跳下了车,快步穿过草坪,走到门口。“晚上好,”她说着,展示了自己的徽章,“我是FBI特工朱迪·马多克斯。我需要进这栋楼。”
“出什么事了吗?”女子担心地问。
“希望没事。你只需要进屋,关好门就可以了。”
她们一起走了进去。女子进了一楼的公寓。朱迪上了楼。她用指节敲了敲迈克尔的门。
没有人应门。
怎么回事?他在里面。他肯定听到门铃声和敲门声了。他知道,大晚上的,还有人如此执着地来敲门,肯定不是一般的访客。她觉得里面肯定出事了。
她又敲了敲门,而且敲了三次,每次都很重。接着,她将耳朵贴着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听到一声尖叫。
这足以说明问题了。她退后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踢门。她穿的是懒人鞋,踢门的动作让她感觉右脚的脚底很疼,但是门锁周边的木头碎裂了:谢天谢地,还好他没有装钢门。她又踢了一脚。门锁似乎就要松开了。她开始用肩膀撞门,门开了。
她拔出枪。“FBI!”她喊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又一声尖叫传来,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声音。她依稀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时间多想了。她走进前厅。
迈克尔的卧室门开着。她单膝跪地,伸出手臂,将枪对准屋内。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迈克尔正跪坐在床上,他一丝不挂,身上流着汗,身下压着一个瘦削的红头发女人,那个女人喘着粗气。朱迪意识到,那是他老婆。
他们正在做爱。
他们都盯着朱迪,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接着,迈克尔认出了她,说道:“朱迪?你这是……?”
朱迪闭上了眼睛。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噢,糟了。”她说,“对不起。噢,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