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冒牌死囚
今天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
江洋大盗黎小龙将在下午3时被枪决。
黎小龙时年三十五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一百二十斤,是一个脱下衣服可以见到一根根肋骨的精瘦男人。
他的身上除去肌肉,几乎没有一点脂肪。他的细眯的眼睛、塌陷的双腮、在皮肤下跃动流转的肌肉,都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似乎随时随地都要爆发。
黎小龙是公安部挂牌督办的重刑犯。他横跨南七北六十三省,做下数十起大案,包括七件人命案。最后黑吉辽三省的公安部门,出动近千名武警,在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围追堵截五天五夜,才把滴米未进、濒临油枯灯尽的黎小龙生擒活捉。
黎小龙被判处死刑。异地关押在楚原市南岭监狱。南岭监狱是国内设施最好、防守最严密的监狱之一,里面关押的都是重刑犯。
中午12时,狱警李涛在关押黎小龙的死囚室门外问他:“再有两个小时就要上车,你想吃什么就说出来,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黎小龙窝在死囚室的墙角,垂着头,神色有些萎靡,说:“给我一碗红烧肉,要后腿上的五花肉,少加糖,多放辣椒。”
李涛又看了黎小龙一眼,想人之将死,再凶悍的狂徒这时也没有了锐气。
下午两点,八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押着黎小龙登上囚车,在前后两辆警车的护送下,驶向行刑地北大壕。
北大壕距离楚原市区二十余里,背靠荒山,左右均是丛林,据说从清朝时起就是处决犯人的地方。由于阴气太重,平时少有人迹。
今天的北大壕却围满了人。里层是全副武装的武警和法警,警戒线外则围拢着来看热闹的市民,其中也有黎小龙系列罪案的受害人和受害人家属。
带着总重量达三十三斤的手铐和脚镣的黎小龙垂着头走下囚车。为避免他在受死前胡乱喊口号,他的嘴巴上被戴上口罩。
黎小龙背对荒山站立,前面十米处,有五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行刑的武警均戴着面具和墨镜,看不出本来面目。这五只枪里只有一只会射出子弹。行刑手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没有失误的可能。
坐在警车里的指挥官发出开枪的讯号。
随着一声脆响,一粒子弹准确地击中黎小龙的心脏位置,血花灿烂地飞溅,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黎小龙应声倒地。
负责验尸的法医向黎小龙的尸体走过去。
忽然,黎小龙的身体动了动,然后缓缓地坐起来。嘴角流出汩汩的鲜血,样子非常诡异。
人群中胆子小的发出尖厉的惊叫声。
准备验尸的法医迅速退后。
五名行刑的武警又同时端起了枪。
忽然围观人群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喊出来:“这个人不是黎小龙,他是冒牌的!”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又一粒子弹呼啸着射出,准确地落在黎小龙的额头。他的眼睛里射出奇异的光芒,喉头滚动了两下,倒在黄土中,一摊鲜血在他身子下面的土地上缓缓流淌。
那两个声音几乎在歇斯底里地叫:“他不是黎小龙,是冒牌的,你们杀错人了!”
人群中一左一右挤出两个男子,拼命向前挤去,试图穿越警戒线。
负责警戒的武警抬起了枪,警告他们说:“穿越警戒线的,当场击毙。”
那两名男子被黑洞洞的枪口震慑住,不敢再向前走,却不停地喊:“你们杀错人了!”
行刑指挥王天德见秩序失控,皱了皱眉头,说:“把那两个人赶走,不行就抓起来,别让他们在这里捣乱。”
法医验明犯人已经死亡。
由于无人认领尸体,由运尸车径直运送尸体到火葬场火化。
提出异议的两个男子被武警驱逐到百米以外。他们两个原本不认识,经过这么一闹,彼此通了姓名,又互相印证过被执行死刑的人不是黎小龙,都不肯善罢甘休,决定把事情闹大,报警要求验尸。
110接警后,感觉案情重大,不敢怠慢,立刻向沈恕汇报。
沈恕派车把两名报案者接到刑警队。
报案的两名男子一个叫吴辉,河南省平顶山市人,一个叫武天赐,河北沧州人。两人均与黎小龙有深仇大恨,知道他今天被枪决,不惜千里迢迢地赶来现场观看执行现场。
沈恕与两人互相介绍过身份,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根据什么判断被枪决的人不是黎小龙?”
吴辉抢着说:“被枪毙的那个人确实和黎小龙长得很像,但是黎小龙的右手上有一道很长很深的刀疤,而那个人没有。我和黎小龙搏斗时见到过那道刀疤。2003年初,他和我兄弟三个狭路相逢,生死相拼,我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他手上,他用刀扎进我大哥肚子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右手上的伤疤,像一条虫子一样,很丑,那个印象非常深刻,我绝不会记错。”
武天赐也说:“我也见到过黎小龙手上的那道刀疤。被枪决的那人手部的皮肤很光滑,而且他身上没有杀气。黎小龙是非常阴沉的人,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杀气,让人莫名其妙地害怕。被枪毙的那个人完全没有这种气场,明明就是两个人。”
沈恕沉吟说:“关于气场的说法,我可以接受,但是不能作为证据。他右手上的伤疤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不过现在整形技术这样发达,他去掉了伤疤也说不定。不过你们放心,既然你们报了案,又这样确定,我们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说法。”
说完,沈恕拿起电话通知马经略:“你和许天华立刻和火葬场联系一下,让他们暂缓火化黎小龙的尸体,你们两个先去火葬场控制一下局势,我和淑心随后就到。”
沈恕和我联络过以后,对两个报案人说:“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再辨认下被枪决的那人的遗体,你们两个也要到场做个见证。”
吴辉和武天赐都对沈恕的态度和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感到敬佩与感激,说:“无论怎样,先多谢沈支队,我们和公安打交道,这是第一次报案后处理得这样爽快。”
沈恕笑笑,没接话,带着两人来到外面上了车。稍后,我也从法医实验室赶来。四人同乘,向火葬场疾驰。
半路上,马经略的电话打进来:“黎小龙的尸体已经进了焚化炉,是行刑指挥王天德亲自命令火化的,火葬场的人拦不住。”
沈恕说:“让他们立刻停火,尽量保留黎小龙的尸体残骸。”
马经略说:“不行,我们拦不住,咱们没有手续,王天德不理我们。”
沈恕说:“你把电话给王天德,我和他说。”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烟酒过度、中气不足的沙哑声音:“哪位?”
沈恕说:“我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恕,正在赶向火化场的路上,由于有人报案称被执行枪决的犯人不是黎小龙,我敦请你停止火化,尽可能保留死者的尸体残骸。”
王天德满不在乎地说:“你不要听那些无稽之谈,都是一小撮不明真相的围观者瞎起哄,这件事解决后我还有其他工作,等你到了再说好不好。”话毕不容分说就挂断电话。
沈恕还试图继续说服他,电话里传出滴滴的断线声音。沈恕随手把电话重重摔在座位上,这在他已经是少有的过激表现,看得出他很生气。
沈恕问我:“火化一具尸体要多长时间?骨灰还能不能验出DNA?”
我说:“半个小时就都成灰烬了,有一些较大的碎骨头,也没有了化验价值,分子链都被高温毁掉,验不出DNA的成分。”
沈恕嘟囔着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不知道具体在说什么,但可以判断出是脏话。
我们的车子开得飞快,拉响着警笛,平时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我们下车后一路向火化炉的方向跑过去。
还是迟了一步,焚化炉的火焰已经平息,王天德也已离开了现场。
沈恕掏出警官证,阻止火化工说:“我是市局刑警队的,现在要求你们不要打扫骨灰,我们要检验现场。”
火化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状退后一步,偷偷拨响火化场领导的电话。
我站在焚化炉前,摇摇头,有些绝望地说:“晚了,现在拿到骨灰也没有什么价值。”
这时火化场的主任陆志来到焚化炉前,和沈恕介绍过身份,问:“有什么问题?”
沈恕说:“有人报案说你们刚火化的尸体是死者的替身,我们要保存证据。”
陆志说:“这件事和我们无关,这是你们送来的尸体,我们负责火化,各尽其职嘛。只要死者家属没有异议,你们要收骨灰就尽快收,焚化炉的排期很满,不能耽误时间。”
沈恕用目光征询过我的意见,对火化工说:“把里面的骨灰收集到一起。”
火化工按动电钮,火化炉里发出沉闷的咯咯吱吱的声音,一堆灰白色粉末和碎骨顺着炉壁的开口倾倒出来。火化工把这些残渣都收集起来,装在一个做工粗糙的木质骨灰盒里,递给沈恕。
陆志敷衍着说:“沈警官满不满意?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要火化下一具尸体了,已经耽搁了十分钟,再不入炉,死者家属会有意见。”
沈恕到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说:“不耽误你们的工作。”
陆志向火化工挥挥手,示意开始火化下一具尸体。
一口装敛尸体的棺木被推到火化炉前。一名工作人员说:“无关人员请退后。”又指挥火化工说:“点火。”
我忽然心念一动,阻止他们说:“先不要点火,再等几分钟。”
大家狐疑地看着我。
走到门口的陆志又转身回来,口气里带着不耐烦说:“警官们还有什么事?”
我问吴辉和武天赐说:“黎小龙被击毙时,子弹是不是打在头部?”
两人证实说:“是,一枪打在心脏,一枪打中头部。”
我对陆志说:“再等两分钟点火,这是知情人报案,涉及一名死囚的真实身份,我们必须要慎重,请你理解。”
陆志说:“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说清楚。”
我对火化工说:“打开焚化炉的门,我要进去。”
大家都被吓一跳,怀疑耳朵听错了声音。
我又重复一遍:“打开门。”
火化工看着陆志等他的指示。陆志虽然不乐意,却也不肯和警察们对着干,说:“按他们说的办。”
火化工打开焚化炉的门,一股热浪席卷着烟尘和呛人的腥味扑面而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我被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张开嘴喘口气,就要钻进火化炉里。刚到门口,又被热浪逼了出来。我退后几步,抹抹脸,感觉像是浑身沐浴着骨灰。
我对陆志说:“太热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去,没关系吧?”
陆志无奈地说:“随你们吧,最好抓紧时间,一具尸体的火化时间推后,所有的都要推后,家属要是闹起来,警官们要帮我处理下纠纷。”
沈恕说:“不用担心,家属们有意见,我会向他们解释。”
焚化炉的门敞开五分钟后,我感觉里面的热度已经下降,就再次试图进去。先提醒沈恕说:“我进去之后,你要保证别让人点火,否则等一下我出来时就变成灰了。”
沈恕笑笑说:“这点倒是可以保证。”
我捏着鼻子钻进火化炉,里面灰尘弥漫,视线只能达到一米内的范围。我弯下腰低着头,眯起眼睛,仔细地寻找,一边用手在地上摸索。找了好大一会儿,手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摸了摸,是滚圆的球体,端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确认是我要找的东西,就用双手捧着走出焚化炉。
众人见我捧着一个骷髅头走出来,都低呼一声。
我举起这个圆滚滚的东西,凑近沈恕的鼻子前,说:“唐雎不辱使命。”
沈恕微笑说:“真有你的,你怎么知道这个头骨没烧化?”
我说:“走吧,上车给你解释。这百分百是那个死刑犯的头骨,你看前额这个洞,是枪打出来的孔。”
一行四人谢过目瞪口呆的陆志和那名火化工,开车返回警队。
我在车上向他们解释说:“人体密封性最好的部分就是颅腔,在火化时,由于温度很高,颅骨内的组织又绝大部分是液态,这就好像是不停地加热一个装满水但是却密封着的玻璃瓶,颅腔里的压力不断增大,最后达到临界点,就啪的一声爆裂,然后骨骼开始碳化,直至烧成灰烬。但是我们比较运气,那名被焚化的死刑犯在枪毙时被击中额头,有了一个孔洞,这样颅骨的密封性就差了很多,里面的液体在加热时有了排出的地方,这个头骨得以完整保存。而且它没有完全碳化,我们可以测试它的DNA,以确认它的配型是否与黎小龙的配型相符。”
三人听得聚精会神。半晌吴辉才接话说:“听得我五迷三道的,你们做法医的,连火化死人的细节都研究得这样透彻。”
我说:“我入学第一天,导师就指导我们说,做法医最重要的三件事就是细节,细节,细节。尤其是侦破大案要案时,罪犯的智商越来越高,反侦察能力越来越强,我们必须善于捕捉一切蛛丝马迹,从罪犯忽略的最细微的事物中找出案件的症结所在。这样说没让你们感觉我在自吹自擂吧?”
吴辉说:“哪里哪里,大开眼界,大长见识。”
沈恕说:“淑心是楚原市的明星级法医,她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说:“每次你满意的时候都这样说,一旦不称你的意,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沈恕说:“冤枉,我对你一向是尊敬的。”
2.重犯调包
DNA化验结果显示,吴辉和武天赐两人的报案准确无误,从焚化炉里取出的骷髅头不属于黎小龙。而其额头的弹孔则证实是行刑武警的枪里射出的子弹形成的。综合这两个结果,证实被执行死刑的人确实不是黎小龙。
而其中有一个细节,我则只向沈恕透露:“死刑犯头骨骷髅的基因链配型与黎小龙的配型的相似程度达百分之五十以上,两人应有血缘关系,而骨龄测试则表明死者与黎小龙年纪相仿,所以应是他的同胞兄弟。”
这起死刑犯人被替换的案件在楚原市公安和司法系统中掀起轩然大波。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楚原市乃至松江省,类似的案件也绝无仅有。死囚越狱的案子固然曾经发生过,但是这样死刑犯被人替换并被枪决,监狱方面丝毫没有察觉,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起案子有两个要件,一是死囚脱逃,一是无辜者枉死,而且是被执法机关击毙。
更重要的是,黎小龙是一个罕见的凶顽之徒,武力过人,血债累累,他逃脱出狱后,不知又要作下怎样的惊天大案。
南岭监狱里面人人自危。
市委常委为此召开紧急会议。鉴于亚洲生物工程学会年会将于近期在楚原市召开,为维持社会的安全稳定,市委常委责令公安局,限期二十天内破案,并抓获在逃死刑犯黎小龙。此案的所有涉案人员,无论是谁,官阶多高,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市委政法委书记邱秋挂帅侦破此案,负责所有部门的协调配合。而具体查案的,仍是刑警支队代理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支队长沈恕。
沈恕又开始不眠不休的自虐式查案。
关押黎小龙的死囚室内没有丝毫异样。顶棚、墙壁、塑木地板,纹丝未动。黎小龙的武功再高,也无法上天入地,隐形逃脱。
而南岭监狱的建设设施和防守程序也是无懈可击。黎小龙如果要逃到监狱外,需要经过四道门。第一道是死囚室的铁门,使用的是六珠防钻锁头,经检查,锁头没有丝毫损毁。第二和第三道门需要刷卡才能开启,而且第三道门除刷卡外尚需通过“鹰眼”系统,即把眼睛对在电子眼上以核实身份。最后一道门是监狱的大门,有武警看守。在这种层层设卡的情形下,黎小龙如果没有监狱内部人员接应,没有可能自行逃脱。
此外,每一道门前均安装有摄像头。录像显示,黎小龙入狱后的一个多月内,监狱方面从未有过违规操作,也没有可疑人员进入或离开过监狱。
南岭监狱的所有工作人员均被列为嫌疑对象。省司法局派来两名处长临时接管了南岭监狱的监狱长和政委职务。
沈恕在立案的第一天反复翻看监狱的录像资料。这是一套完整的资料,中间没有任何缺失,每一个时间段,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出入的人员,都记录在录像里面。而公安局信息处的工作人员也作出鉴定,这份录像未曾动过手脚。
难道黎小龙真的从空气里蒸发了?但是那个替死鬼又是从哪里进来的呢?他又为什么要甘心情愿地替死呢?
原监狱长钟爱民和原监狱政委宇文承都接受了讯问。但是两人也说不出所以然。负责看管死囚室的南岭监狱二大队队长任德化也表示,替换黎小龙的人的外表和死囚本人非常相似,而且他多日未刮胡子,形容憔悴,又一直垂着头,戴着手铐脚镣,从没有人近距离观察过他,送饭时也是隔着铁门把餐盒递进去。又有谁会想到他会在这样重重防守的南岭监狱里被无声无息地调包呢?
事实上,几个监狱的主管都承受着巨大压力,而他们对黎小龙被调包的事实也将信将疑。
沈恕在讯问钟爱民时问:“死囚被关进哪间监室是怎样分配的?”
钟爱民说:“一般来说没有规律,南岭监狱一共有二十一间死囚室,设施都完全一样,所以犯人送进来后,找一间空监室关进去就可以了。”
沈恕说:“死囚关进监室后,房间还会调换吗?”
钟爱民说:“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会调换。黎小龙从被判死刑到执行为期一个半月,中间没换过房间。”
沈恕说:“死囚关在哪间监室,都有什么人知道?”
钟爱民说:“知道的人限于当班的狱警、中队长、大队长、监狱长和政委,由于黎小龙的关押时间不短,知道的人还是很多的。”
沈恕越来越感觉这起案子有许多蹊跷。
他率许天华回到曾关押黎小龙的监室勘查。
这是一间面积约五平方米的房间。室内除去一块海绵床垫,一个便池,别无他物。墙壁和顶棚均为钢筋混凝土结构,厚达八十厘米,水泥涂抹的表面。地面是塑木地板,地板下面有龙骨,龙骨下也是水泥地面。
这间死囚室的左邻右舍和背面都是监室,前门是监室的走廊,走廊的两个尽头都有狱警看守。顶层上面没有建筑,外面罩着巨大的铁丝网,夜里有探照灯照得雪亮。
沈恕手持一柄小铁锤,在室内的墙壁和顶棚上敲敲打打,每一个角落都检查到。最后停下手,对许天华说:“去通知代理监狱长和政委,我要把地面的塑木地板拆开检查。”
南岭监狱的地面是去年才更新的。原来是复合地板,后来松江省监狱系统搞人性化管理,据说塑木地板有不怕水、不用喷漆、环保等优点,所以经费宽裕些的监狱都统一使用了价格不菲的塑木地板。而松江省独家生产塑木地板的森美企业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代理监狱长黄保全听说沈恕要拆地板,忙赶到监室说:“拆地板不大不小也是个工程,拆装都要花钱,我在南岭监狱临时代理,不想乱花钱,你有没有把握拆开地板后能找到线索?难道黎小龙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打个地道钻出去?”
沈恕说:“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线索,尽管如此,还是要拆开查看,只要有一点嫌疑,就不能轻易放过,这是刑事侦查的基本准则。”
黄保全见沈恕的语气非常坚决,只好同意。
许天华就近从马路边找来两个装修工人,拆开了地板。
地板下面是龙骨,龙骨下面是水泥地面。在床垫下面的水泥地上,出现一个完整的圆圈,圆圈边缘是整齐的切痕。
沈恕俯下身,用手晃一晃那个水泥圆圈,很重,只能微微地撼动。那个切痕很窄,没有入手的地方,沈恕让装修工人把工具插进切痕里,四人合力,把水泥圆环撬起来。
下面是松软的、带着潮气的土层。
沈恕对许天华说:“你把这两个装修工人带到狱政处,给他们工钱,然后通知警队派人过来勘查现场,黎小龙是钻地道逃跑的。”
由于地道已经填埋过,沈恕等不及让人重新挖穿地道,留下警队的人员看守现场,他自己带领许天华到监狱外围寻找地道的出口。
南岭监狱位于城郊,占据了一个完整的街口。前面和左侧是两条宽阔的大马路的交叉口,右侧是一条狭窄的马路,背后是护城河,死囚室则位于监狱的右面并靠近护城河的一侧。如果在大马路对侧的地下挖地道,要横穿马路并穿越大半个监狱,工程量很大。最大的可能是在监狱右侧挖地道。
沈恕打量着监狱右侧的环境,试图找出地道的出口。这一侧临近马路的都是商家的店铺,有饭店、花店、礼品店、蛋糕店和网吧,由于路人少,生意清淡,有三家门市没有租出去,卷帘门紧锁。有两家门上用硕大的字体写着“出租”的字样和房主的电话号码,另一家的门上则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沈恕和许天华以顾客的身份沿着马路一家家店铺地查访,均未发现异样。最后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关着卷帘门的三家店铺上。
沈恕按照门上的电话逐个打过去,以刑警队的名义,请他们尽快赶到现场协助调查。
而没有留下电话号码的一家则无法联络。沈恕到它的左邻右舍打听,也都说没有房主的电话。其中一个蛋糕店的老板说:“这家已经租出去了,所以房主才把门上的电话号码撤下来。”
沈恕说:“怎么租出去却不开业?”
蛋糕店老板说:“好像是一直在装修,我见过有人在这家店里出入。”
沈恕问:“是什么样的人?”
蛋糕店老板说:“是两个男的,三四十岁,模样没太看清楚,他们不怎么出门,也不和别人说话,只远远地见过一两次。”
沈恕说:“他们在装修,不请工人吗?”
蛋糕店老板说:“没见过有工人,不过这种小店,一般来说自己也能搞定装修,为了省几个钱呗,都是小本生意。”
沈恕说:“你知道谁能联系到房主吗?”
蛋糕店老板说:“这个不知道,我和房主也不认识,你到别家去打听打听吧。”
在这条街上询问过一圈,没有找到可以和房主联系的人。沈恕马上向市局请示搜查令,要进去这间锁着卷帘门的门市去搜查。
打开门后,见室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面上铺的是横竖约半米的正方形青砖,严丝合缝,平平整整。从外表上看不出一点异样。
沈恕从这家店铺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见南岭监狱的高墙。他回忆着关押黎小龙的方位,在脑海里画出一条虚拟的直线,用脚尖在地面的青砖上圈定了一个一米见方的范围,说:“应该在这里了。”
许天华又去街边找装修工人。刚在监狱里赚一笔快钱的两个装修工人乐呵呵地跑过来和他打招呼。许天华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等别的活。许天华特意多跑了两个路口,另找了两名工人。
起开地面上的青砖,下面是夯实的土层,但是明显带有潮湿的痕迹,显然最近被人翻动过。
沈恕和许天华几乎同时叫出来:“就是这里了。”
两名工人狐疑地看着他们。
沈恕取出二十块钱递给他们,说:“就这样,你们出去吧。”
等他们走后,沈恕问许天华说:“这段距离大概在二百米到三百米之间,你认为两个人一起工作,挖通一条地道需要多长时间?”
许天华说:“从进出口来看,这条地道应该不会太宽,横向仅能容纳一个人,两个人互相配合,一人挖掘,一人担土,工具称手的话,半个月应该可以挖通。”
沈恕点头说:“这段地方的土层中有较多的砂石,会增加些难度,但最多二十天也足够了。难度就是要找准方向。死囚室的面积很小,在地下暗无天日的,只要偏离少许,说得上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挖到别的监室里也说不定。此外,他们能获知黎小龙被关押的房间,一定有内应,这是毫无疑问的。”
许天华说:“那这起案子就更加复杂了,牵涉到的人很多。”
沈恕说:“我们很侥幸,有两个人在死囚被行刑时辨认出黎小龙被人替换,否则他可能永远逍遥法外,而这条地道也会因年深日久,再也看不出痕迹。”
许天华说:“沈支队,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案子后面隐藏着一个很大的背景和阴谋。”
沈恕笑笑说:“咱们不谋而合,这起案子才刚刚展开,后面的侦破一定会更加曲折。”
沈恕发现许天华很像十年前的自己,对破案充满了热情。每逢大案,身上的千百条神经都一起兴奋,而且对案子有着强烈的直觉。这些品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固然可以通过学习和实践得来经验,但是有一些品质却不是仅凭后天努力就可以形成的。
3.迷雾深处
市政法委书记邱秋主持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邱秋正在强调这起案子的重要性并鼓舞士气:“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即将在本市召开,而黎小龙是一个极度凶残又武力很强的罪犯,如果他还滞留在本市,届时搞出事来,就会带来国际影响,对楚原市的招商引资环境造成巨大的负面效应。所以,我们要有紧迫感,化压力为动力,敢于打硬仗,打恶仗,哪怕流血牺牲,也要把这个战役拿下来,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哪?”
刑警们低头沉默不语,心里嘀咕着:你个官僚,怎么自己不去流血牺牲呀。
王木见局面有些尴尬,忙代表大家说:“大家都很有信心,是不是啊?市委领导于百忙中亲自来关怀这件案子,让全体干警们都充满了斗志和力量。沈恕,不要辜负领导的厚望,你就立下一个军令状,让市委的领导看看我们的决心。”
沈恕被王木点了名,没办法再保持沉默,就说:“领导们都在,我不太好立下军令状,这起案子还要由王局统筹,由大海局长具体指挥侦破,我们一定服从命令,随时待命。”
沈恕用一招太极推手把皮球抛回去,王木心里生气,当着邱秋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说:“说得对,局里一定会全力以赴地保护和支持一线的干警,这起案子是目前全局工作的重中之重,当然,我和大海局长还要分身筹备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的安全保卫工作,这起案子还是要由你们一线的同志冲锋陷阵。”
沈恕把军令状的事情轻轻带过去,不愿推来推去浪费时间,直接分析案情说:“目前掌握的情况是,死刑犯黎小龙在外界的援助下,从地道中脱逃,又用一个替身接受死刑。逃脱现场伪装得很好,如果事先不知道黎小龙逃走的事实,这个地道也许会永远不为人所知。我们认为,案犯苦心孤诣地把黎小龙救出去,绝不是目的,他们有另外一个更深远的计划,而我们目前对这个计划一无所知。”
邱秋表态说:“市委对你们目前的工作还是满意的,你们要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办一个完美的案子。抓捕黎小龙是当务之急嘛,不管他有什么计划,只要抓住首犯,什么计划都会流产了嘛。你认为呢,沈副支队?”
沈恕正在琢磨邱秋说话的方式,奇怪着他本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楚原人,怎么喜欢在句子后面加一个“嘛”字作为语气助词,这似乎是从中央到地方的长官们都喜欢的一个助词,是身份的象征。思路正飘忽着,邱秋又点了他的名字。
沈恕回答说:“领导说得对,高屋建瓴,眼光毕竟比我们深远。”
邱秋呵呵大笑说:“你这个小沈哪,优点很多,但是也有缺点,人无完人嘛,努力去干吧,领导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年轻人多一些磨炼,对成长有好处嘛。”
沈恕说:“是,是,感谢领导的栽培。”
邱秋说:“那就先这样,你们继续讨论案情,太具体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市委还有个常委会,我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在众人的注目中,在王木的陪伴下,邱秋气宇轩昂又亲切和蔼地走出会议室。
几个与刑侦业务不沾边的公安局官员也离席而去。
王大海作为刑侦局长,必须留在案情分析会上,失去与政法委书记亲密接触的一次机会,难免有些抱憾。等几名官员的背影消失,他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清清嗓子,对沈恕说:“现在就剩下自家人,你就展开了说,把你的侦破方案给大家说一说。”
沈恕说:“现在可以确认,南岭监狱的工作人员里有案犯的内应,否则救援的人没有可能确认黎小龙的准确位置。此外,黎小龙的卷宗里显示,他在十几年前曾在军队中服役,不过卷宗里没有详细的信息,诸如他所在部队的番号、他的兵种等,我们要进一步跟进,这些都对案件的侦破有助益。目前我的意见是,抽调精干警力,分开几条线索深入调查。第一条线索是以那条地道为突破口,争取调查出挖掘地道者的体貌特征,挖掘手段,以及南岭监狱的内应,这路人马由马经略带队;第二条线索是与黎小龙曾服役过的部队联络,掌握他的兵种,在部队中的表现,以及关系密切的战友,越详细越好,这路人马由许天华带队;第三条线索,调查黎小龙的家庭背景,因为替他受死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他的亲兄弟,这路人马由冯可欣带队。”
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家都有些惊讶,因为此前除沈恕外,没有人知道替黎小龙接受死刑的人的身份。每个人心中都产生疑问:监狱外的亲生兄弟坦然赴死,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
沈恕继续说:“最后一个侦破方向,就是我们要争取在黎小龙行动前,找出他付出巨大代价越狱的目的。如果是单纯地为了逃生,他们没有必要让别人替他受死。而他们的安排,显然是要掩盖黎小龙脱逃的真相。事实上,如果不是两个曾与黎小龙有过接触的受害人家属在死刑现场辨认出他的替身,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所以,找出黎小龙脱逃的目的,也就找到了本案的症结所在。”
沈恕布置就绪,警员们分头行动。
沈恕又像鬼一样静悄悄地踱进法医室,这个被我责骂过几次的坏习惯始终没有改掉。
我正在咬着食指指甲聚精会神地思考,灯光投射他的身影,黑糊糊地映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又把我吓了一跳。
我正色警告他说:“下次如果你进来再不出声音,万一我失手把你打死,千万别怪我。”
沈恕说:“不要使用暴力,怕我不是你的对手。”
我说:“你知道就好。你今天运气不错,我有线索给你。”
沈恕开心地说:“我就知道神医不会让我失望。”
我说:“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我在这十几个小时里又进一步分析了从焚化炉里取出来的这个头骨,它的右侧眼眶上有筛状样变,这说明它的主人生前的造血机能减弱,有血液病,而且是不治之症,说不定他勇敢赴死,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沈恕说:“这条线索很重要,如果能找到他就诊的医院和他的病例,相信对案情的突破有很大帮助。”
我说:“还有一个细节。这个人的头部曾经遭到过重击,导致颅压骤升,主治医院曾为他取掉一块头骨,约两指宽,以舒缓脑部肿胀造成的压力,而这人事后并没有修补头骨。我在焚化炉取出他的头骨后,注意到这块缺失,原以为是在焚化炉里造成的损伤,当时没提到这件事,但经过检验,我可以确定,这块头骨是手术摘除的。所以他的头骨在焚化炉里没有爆裂,不仅是因为那个弹孔,这块手术摘除的头骨也有很大功劳。更重要的是,做这个手术的时间不超过两年,而能做这种大手术的医院并不多,你们查找起来会容易许多。”
沈恕兴奋地拍掌说:“一个从焚化炉里抢救出来的人头骨,竟提供了这么多重要信息。事不宜迟,麻烦你写一份简略的检验报告,我可以依循你的检验结果去查找。”
沈恕向松江省公安厅及黎小龙曾经犯过案子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公安厅发出协查通告,请求配合寻找曾在两年内做过头骨摘除手术的三十几岁的男子,并提供其详细资料。
在二十四小时内,四个省份反馈回五份资料,其他省份则在近年内未做过同类手术,或病人的年龄、性别不符。在这五份资料中,有两个病人的身高体重与目标不符,这样,调查重点就集中在剩下的三个病人身上。
这三个病人,分别曾在松江省省立心脑血管医院、黑龙江省爱康医院、北京仁心医院就诊,脑部受重创原因分别为头部打击伤和撞击伤,均为男性,身高在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五之间,使用的名字分别是蔡明哲、李元行、陈典。而根据病情记录,李元行取下的头骨达三指宽,与目标的手术情况不符,可以排除。
蔡明哲与陈典两人,头部均曾受到打击伤,为减轻颅内压力而摘除了二指宽的头骨,且就诊的医院均没有他二人弥补过头骨的记录。
楚原市刑警队又请蔡明哲和陈典所在省市的公安厅提供两人的身份资料。证实陈典确有其人,目前在北京市某区工商局工作。而蔡明哲则为假名,身份证号码和居住地址均为伪造。
这样,蔡明哲就上升为第一嫌疑人。
蔡明哲就诊的医院为黑龙江省爱康医院。据这家医院提供的病例,蔡明哲身高一百七十二厘米,体重六十二公斤,入院时脑部遭到重物打击,说话为黑龙江省德惠市一带的口音。手术后不久,蔡明哲突然消失。
蔡明哲的体貌特征、居住地与黎小龙非常接近。
黎小龙被抓捕后,一直不肯配合调查。公安部门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撬开他的嘴巴。只根据他的说话口音判断,是黑龙江省德惠市一带的人,并掌握到他曾在部队服役等零星资料,但是他的家庭情况等许多细节都未调查清楚。不过公安部门已经掌握了他行凶杀人的确凿证据,人证物证俱在,在零口供的情形下将他送到检察院提起公诉。
沈恕又把黎小龙的照片和蔡明哲的模拟画像传送到德惠市公安局,请求帮助寻找符合体貌特征的嫌疑人。但在德惠市的居民资料库中,并没有这两个人的信息。德惠市局把画像和照片分发到下属派出所,一时没有反馈回有价值的线索。
派出去的三路刑警陆续传回消息。收获最大的是许天华,得到了黎小龙在部队服役时的详细资料。
黎小龙,退役时二十三岁,此前为解放军某部集团军特种兵团狙击枪手,使用雷明顿M600型狙击步枪,一千米距离内百发百中,曾获全军射击比赛狙击步枪类第二名。为人身手矫健,善于攀高伏低,嗜杀冷血。因与人打架,将他所在班的班长打伤,被迫提前退役。
根据部队里的资料,黎小龙没有家人,从小在德惠市彩虹孤儿院里长大,后来与两个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朋友同时参军入伍。在部队里,与黎小龙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人也是这两个朋友,一个叫张四海,也曾在特种兵团服役,为坑道工兵。另一个叫宇文承,服役期间上了军校,后提干,曾任师部参谋,于四年前转业到地方,分配到松江省司法局。
沈恕听到宇文承的资料后一震,说:“是南岭监狱的政委宇文承?”
负责监狱方面调查的马经略证实说:“就是他。在宇文承的履历表上,表明他是在德惠市彩虹孤儿院长大的,而且参军的时间与黎小龙相同,他们两个分明是发小,感情非同一般。”
沈恕说:“狙击枪手,坑道工兵,监狱政委,一个犯罪能量极强大的团伙。老马,你带两个人,到德惠市彩虹孤儿院跑一趟,调查这几个人的详细资料,越详细越好,尤其要拿到他们进入孤儿院之前的家庭情况。天华和我到南岭监狱去一趟,马上传唤宇文承。”
4.杀人武器
沈恕和许天华驾车向南岭监狱疾驰。
事先已经与代理监狱长黄保全通过声气,对宇文承的办公室实施监控。沈恕和许天华到达后,黄保全迎出来,说:“人一直在办公室里,我有两个心腹在楼道里监视,他没出去。”
沈恕点点头,和许天华径直走到宇文承的办公室门口,推门进去。
宇文承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批阅文件。他正值盛年,又有过军人的经历,腰杆笔挺,动作利落,外形非常精干。他抬头见沈恕二人进来,似乎早在意料中,淡淡地说:“你们来了。”
沈恕说:“宇文承,你知道我们会来找你。”
宇文承说:“从你发现地道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可惜我们这样周密的计划,竟然百密一疏。不过,还不到最后,未知鹿死谁手。我不会开口的。”
说完,宇文承伸手拉开抽屉。许天华立刻掏出枪指向他。
宇文承微微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枪放在桌面上,说:“我不会向同胞开枪的。”
许天华不理睬他,举着枪的右臂异常稳定,纹丝不动。
宇文承忽然冷笑一声,从桌面上拿起枪,抬手做出射击的姿势。
与此同时,许天华手里的枪击响,子弹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宇文承的前胸,血花四溅。
宇文承痛苦地闷哼一声,手捂心脏趴到桌子上。
沈恕走上前,拿过宇文承手里的枪,取下弹夹,里面没有一颗子弹。
许天华既震惊又愧悔,说:“原来他是故意让我们杀死他。”
沈恕说:“是这样,他要掩盖住这个秘密。不过你也不必内疚,你不杀他,他也会自杀。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犯罪团伙,每个人都慷慨赴死,似乎被一种信念所驱使,而且这个信念格外强大。”
许天华说:“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而本案的关键人物黎小龙,也一定正在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划。”
沈恕说:“案情已经逐渐明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和黎小龙争夺时间,看谁的行动更快。”
马经略在彩虹孤儿院的调查也有收获。黎小龙确实有一个亲生弟弟,名叫黎幼龙。黎小龙在彩虹孤儿院长大,而黎幼龙则在德惠市平武县博爱孤儿院长大。张四海和宇文承是黎小龙在孤儿院里最好的朋友。
最令人震撼的是,四个人的背后,有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四个人都出生在德惠市平武县上西村,年纪相仿。在黎小龙十二岁的那年,上西村发生了一起全村灭绝的悲剧。一个村民在盖房子打地基时,从地下挖出一个封闭的铁盒子,出于好奇打开后,里面却空无一物,就随手抛弃。
村民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封锁着日军侵华时期731部队研发的致命病毒,是兔热病和炭疽热的变体。一个小时后,最先接触到这个盒子的人开始发病。起初的症状是突发高烧、头痛、口渴,村民们以为是平常的感冒,都没有在意。谁知道两个小时后,这个村民的身体许多部位开始出血,四肢蜷曲痉挛,直到猝然眼珠上翻,吐出大量乌黑色的鲜血,咽气死亡。
几乎与此同时,村中有许多村民出现感染症状,而表现各不相同,有的腹泻,伴有呕吐,有的严重脱水,呼吸系统衰竭,有的则肌肉痉挛。村民们相继死去,死状异常诡异。
整个上西村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
等县防疫站汇报到省卫生厅,卫生厅又协调省委和武警部队,对上西村实施戒严时,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村民暴毙。由于这种病毒扩散极快,短期内迅速发病,在卫生部门派出专家寻找病源及解决方法时,上西村民一千二百七十一口,已经全部死亡。为防止病毒扩散,整个村子和一千多具尸体付之一炬,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幸运的是黎小龙兄弟和张四海、宇文承当天在村外玩耍,直到傍晚7时才回到村外,当时上西村已经戒严,数百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把整个村子包围得风雨不透。四个男孩想尽办法也不能溜进去,致使未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男孩们守在村外,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和家园被熊熊烈火吞噬。他们哭喊着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名字,泪流满面,嗓子嘶哑。
此后,四个男孩被分送到两家孤儿院,直到年满十八岁后,黎小龙三人参军入伍。而黎幼龙由于年龄未满,继续留在孤儿院,但他在十七岁那年悄悄离开孤儿院,从此不知所终。
刑警们都被黎小龙四人的悲惨身世所震撼。
沈恕说:“黎小龙形成这样偏激的性格,应该与少年时留在心头的阴影分不开。他们四个男孩亲眼目睹在一天之内,上西村村民群体灭绝,会在记忆里留下永不能抹去的痕迹,甚至酿成深仇大恨,一旦有契机,就会爆发出来。”
马经略说:“我听说过,在东北三省和南京的民间,都有反日团体,成员们非常极端,必要时不惜付出生命,以鲜血洗刷仇恨。”
许天华年纪轻,听到这样闻所未闻的故事,感觉惊心动魄,说:“一段国仇家恨,竟然延续这么多年。”
沈恕说:“是要永远记住仇恨,还是应该宽宥原谅,那也很难讲,每个人各有立场。”
5.一枪毙命
沈恕召集马经略、许天华和冯可欣三员大将,说:“目前四个案犯中,两人已经死亡,而剩下的两个,也是最难对付的,他们都有在特种兵团服役的经历,都有绝技傍身,抓捕的难度很大。而要在抓捕中避免伤亡,就更会增加难度,所以我们要做好攻坚的心理准备。”
马经略三人都点头,表示领会了他的意思。
沈恕说:“目前案情基本明朗。黎小龙被关进死囚室后,南岭监狱原政委宇文承作为内应,提供了黎小龙被关押的准确方位,而张四海发挥他的一技之长,在监狱外约一百五十米的店铺内,挖掘地道,直达死囚室。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人在军队里受过特殊训练,在很短的时间内,准确无误地挖通了一条地道,而且在事后又把地道填平,动作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他们不惜用黎小龙的亲生兄弟把他替换出来,固然是因为黎幼龙身患绝症,活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计划不能缺少黎小龙,他们要利用黎小龙的绝技。”
马经略和许天华、冯可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狙击。”
沈恕说:“不错,我认为他们不惜付出巨大代价救出黎小龙,是要利用他的狙击手的特长,杀死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目标人物一定是受到严格保护,平常人无法靠近他的身边,所以他们才选择了远程射杀。”
冯可欣接话说:“在楚原市或松江省的范围内,受到这样严格保护的人不在少数,又怎样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
许天华说:“自从黎小龙越狱后,我们在楚原市的所有车站、路口设卡堵截,防守前所未有的严密,所有的关卡都有通缉黎小龙的照片,黎小龙虽然身手不凡,但毕竟不是神仙,我不相信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他还有本事能逃出楚原市。除非张四海在地下挖出长达三千米的地道,这恐怕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做到,所以,黎小龙和张四海很可能还在楚原市。”
沈恕说:“我同意你的看法。如果他们要到外地作案,直接把黎小龙救出去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设计一个谜局。他们的目标人物就在楚原。”
马经略表示赞同,说:“这个目标一定是他们四人共同的仇人,而且仇深似海,这样,目标的范围就已经很小了。”
冯可欣配合他说:“马队这次去德惠市获得的信息非常重要,他们四人的生身父母同时在上西村的灾难中丧生,这是他们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的仇恨,所以我认为他们的目标是——”
马经略和许天华接话说:“日本人。”
沈恕拍案说:“一定是这样。只有巨大的仇恨,才能让他们四人一心,不惜一切代价达到目的。只是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对日本人出过手,却在黎小龙入狱的时候,要动手杀人,那么,他们要杀的,一定是近期来到楚原,或者即将来到楚原的特定人物,而且这个人一定和当年上西村的群体灭绝事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马经略说:“楚原市和日本大阪是友好城市,在楚原的日本人可不少,有头有脸的也不少,我们总不能挨个调查人家的家庭背景,而且查起来困难太大,搞不好日本领事馆提出抗议,我们的案子没破,倒惹一身臊。”
冯可欣怪腔怪调地说:“其实我们已经尽到了责任,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日本人,做不做预防都无关紧要,等真的出了事再去查,也来得及。”
沈恕瞪他一眼,说:“你这种话以后在心里想想就成,再也别说出口。我们做刑警的有自己的职责,哪怕是万恶不赦的罪犯,也要由法律来制裁,我们没有权利判他的死刑。”
沈恕说:“现在距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还有三天,你们三个集中优势警力,到市局入境处调查近半年内入境的日本人,能调查其家族资料最好,重点盯防那些曾参加过侵华战争的日本军人后裔,这个难度很大,他们本人也不会愿意透露,你们要尽一切力量,必要时可采用特殊手段。”
等三人走后,沈恕直接去找王木,要求他向市委申请,调一份来参加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的日籍专家名单,最好能提供他们的背景资料和家族资料。
王木说:“你要这些资料干什么?名单应该不难,但是专家的家族资料怎么能轻易给你,除非人家自己乐意,否则我们也没办法弄到。”
沈恕说:“这也是破案所需,为了保护日籍专家的安全,相信市委会理解的。”
王木口不对心地说:“我尽力吧。”
沈恕觉察出他的敷衍,强调说:“王局,这件事情可是生死攸关。”
王木摆摆手说:“知道了,你出去吧。”
沈恕见状,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就转身走出局长办公室。
沈恕坐进车里,考虑一会儿,直接开车去了市政法委。他向邱秋简单介绍了案情,说:“我们怀疑黎小龙要杀的目标是日本人,所以必须马上弄到参加这次专家年会的日本代表名单,我们会对重点人物实施重点保护。我相信市委也不愿意看到日籍专家在楚原出事,所以要请市委配合。”
邱秋说:“名单可以给你,至于专业头衔也不难,但是市委也没有权利要求专家们提供他们的家族背景资料,这不尊重人家的隐私嘛,你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途径弄到你们需要的东西,年轻人,头脑要灵活嘛。”
沈恕说:“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帮我沟通,我马上就要这个名单。”
邱秋呵呵笑着,指着他说:“年轻人沉不住气嘛,也好,我这就让秘书帮你做工作,你跟他去取就可以了。”
沈恕终于拿到了这份名单。
名单上面共有十五名日籍专家,加上他们的随行人员,共三十六人。这些专家都是国际上知名的生物工程领域的领军人物,有过半的人还在日本内阁文部科学省、农林水产省和东京大学担任高级行政职务,需要高级保卫的至少有五人。
沈恕逐一审视这些人的名字,看不出任何疑点,无法确定谁是黎小龙的目标。
马经略他们带回来的名单上也罗列着一串长长的名字,包括日本驻楚原领事馆的高层,以及各大株式会社的高级管理人员,在十人以上。这样长的名单,又没有家族背景资料,要找出黎小龙的目标人物,难度非常大。
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如期召开。
沈恕和他的弟兄们没白没黑地干活,累脱了相,终究未能如期破案。
市委书记大为光火。邱秋和王木也没有好言好语。只是他们都忙着迎来送往,招待国际友人,暂时顾不上处理这一群办事不力的刑警。
沈恕虽然承受着白眼和冷嘲热讽,毕竟还要尽忠职守。在亚洲生物工程专家年会开幕的第一天,他和负责侦破黎小龙案的几位刑警都到了现场,严格布控,保障会场秩序,更防备黎小龙在开幕式上动手杀人。
楚原市市中心最宽阔的马路解放大道已经全面封街,开辟为参加年会的代表的专用道路,不许市民通行。
早上8点,五辆装有防弹玻璃的迅驰中巴排成一列,在前后警车的开道下,呼啸而来,威风八面。
沈恕见到这种规格,知道车里坐的是一个大人物。五辆防弹中巴,前后警车保护,那是楚原市接待贵宾的二级保卫方案,保安规格仅次于接待国家元首。
沈恕急忙向安全保卫总指挥邱秋询问:“车里坐的是谁?”
邱秋斜他一眼说:“你做刑警几年了?怎么一点保密纪律都不懂,这是你应该问的事情吗?”
沈恕说:“邱书记,请你一定告诉我,我具体负责黎小龙案子的侦破,有责任保护与会人员的安全。”
邱秋说:“你去做你的本职工作,至于安全保卫工作,我会负责。”
沈恕一筹莫展。
车队来到会场门前停下。一群警卫人员迅速围拢到第二辆迅驰中巴门前,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
车里走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个子矮小,戴一副树脂框圆眼镜,目光中透出乖戾傲狠的神气。
沈恕见到他的模样,心中一震。他几天前在报纸上见过这个日本人的照片。这人追随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在刑警队里激起几个警员的愤怒,把他痛骂了一回。
沈恕在多年的刑侦生涯里,磨炼出过目不忘的本事,凡是他见过的人,即使多年后,也不会从记忆中抹去。
沈恕努力回忆着这个人的名字,日本内阁资政,菊地隆史,日本政坛叱咤风云达二十年的资深阁老。
沈恕飞奔到保安室,借用一台电脑,打开网页,调出菊地隆史的资料,在其生父一栏,赫然写着菊地敬二的名字。
沈恕又在搜索引擎中键入“菊地敬二”四个字。搜索引擎的第一条就是:菊地敬二少将,日本侵华时期731部队细菌研究部部长,下辖从事鼠疫研究的高桥班、从事滤过性病毒及当地风土病研究的笠原班、从事细菌媒介——昆虫研究的田中班、从事冻伤研究的吉村班、从事赤痢研究的江岛班、从事脾脱疽研究的太田班、从事霍乱研究的凑班、从事病理研究的岗本班和石川班、从事血清研究的内海班、从事药理研究的草味班、从事立克次氏体研究的野口班。
在下面一行,写着“在日本侵华时期,直接死于细菌实验的中国人达三千人以上,而731部队遗留的数十吨生物武器,在整个战争期间被存放于中国东北的许多地方,至今对中国的平民还有伤害。”
沈恕的脑袋里嗡地响一声,飞奔出会场大楼,站在门前空旷的中心广场上,打量四周的环境。
室外阳光耀眼。车流如织。高楼林立。沈恕四顾茫然,不知道哪里才是黎小龙的藏身地。他感到自身的能力如此渺小,置身于广袤的天地之间,如此无助。
会场内,松江省省长王国光已经致过开幕词,然后邀请日本内阁资政菊地隆史上台致辞。
菊地隆史昂首挺胸地走上讲坛。
在会场大楼对面的火炬大厦的天台上,黎小龙调了调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这支狙击步枪是他最喜欢的雷明顿M600,他对这个型号的狙击步枪的熟悉程度,不逊于熟悉他自己身上的器官。相比于时下最常使用的狙击步枪,它已经有些落伍了。枪托还是木质的,容易随着天气的变化而膨胀或收缩,影响射击的精准程度。但是黎小龙已经和它磨合得如此完美,他熟悉它的习性,会根据它的细微变化而调整自己的射击角度。
这个天台距离会场约一千二百米。在这个距离内,黎小龙的精准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如果连续击发,错过目标的可能性为零。
也就是说,黎小龙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必须死。”黎小龙想,“我们已经为杀死他付出了巨大代价,上西村的一千多口,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乡亲,我的生死之交,必须要用这个人的鲜血为他们祭奠。”
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扳机。他的目光炯炯,肌肉紧绷,每一根神经都调动了起来,像是一头觊觎着猎物蓄势待发的豹子。
千钧一发。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镇静而坚定:“如果你开枪,我也开枪,你已经逃过一死,这次我保证你不会逃过去。”
黎小龙感觉到枪口的死亡气息。是的,一只指向他头颅的冰冷的枪口。多年里游走于生死边缘,他养成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不用眼睛看,他就能分辨出枪口和刀刃的气息。
黎小龙没有回头,继续用枪口瞄准着菊地隆史的额头。他淡淡地说:“你是中国人吗?”
沈恕说:“我是,我也有国仇家恨,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认同你做事的手段。你现在收手,这次我不抓你。”
黎小龙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沈恕,早听说过你的大名,不过你还是没有资格命令我,你不是我的对手。”
沈恕说:“我承认身手没有你好,不然我不会到最后一刻才找到你,没能及时阻止你的计划,不过我还是劝你放手,职责所在,使命所在,不得不如此。”
黎小龙哈哈大笑,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连肌肉也没牵动,他说:“职责所在,使命所在,说得好,说得好!”
话音未落,黎小龙手中的狙击枪打响,子弹穿过会场的钢化玻璃,准确地击中正在讲坛上逸兴横飞的菊地隆史的额头。菊地隆史的脸上现出惊惧和痛苦的神色,瘫倒在地上,四肢痉挛,口吐白沫,瞬间停止了呼吸。
几乎在黎小龙扣动扳机的同时,沈恕手中的枪也射出子弹,飞进黎小龙的后脑,嵌在他的脑干。
黎小龙艰难地翻过身,涣散的目光打量着沈恕,断断续续地说:“你……很好,名不虚传,我死在你手里……不亏,原来,死,这么……容易,这么好……”
这是一起惊天动地的案子。
沈恕亲手击毙黎小龙,但未能在限期内破案,各部门褒贬不一,最终互相达成协议,不奖不罚,让沈恕继续留任。
警队的刑警们对沈恕在千钧一发之际发现黎小龙的行踪,都感到不可思议,追问他是不是使用了激光式狙击手探测系统。
沈恕解释说:“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这个探测系统有点土。我意识到菊地隆史就是黎小龙的目标时,跑出会议大楼,站在楼前广场上,一时失去了方向。等冷静下来,我想,如果我是黎小龙,明知会场的保安措施森严,一定会尽量保证自己不被发现,那我就会找一个顺着太阳光的地方。因为现在日照强烈,如果逆光瞄准,瞄准镜就会反光,难保不被受过专业训练的保安人员发现。而顺着阳光的方向,一共有三幢大楼,金融大厦与会议大楼呈锐角斜对着,会增加瞄准的难度。那么黎小龙最可能藏身在火炬大厦和英仑大厦上。我就想,你不是怕瞄准镜反光吗,我就人为制造光线找到你的位置。”
“当时会场里有许多记者,我从一个认识的记者手里借了一个带有强力闪光灯的广角相机,打开强制闪光功能,对正火炬大厦和英伦大厦连续拍摄,在拍摄了几十张照片后,终于在火炬大厦的天台上找到了反光点。我这个土办法比激光探测系统和超声探测系统效率低许多,精准度也差很多,幸好省长的开幕词比较长,给我留出足够充裕的时间。”
冯可欣忍不住鼓掌说:“在那样危急的时刻能想出这种巧妙的办法,只有沈支队可以做到,佩服佩服。”
沈恕说:“你别拍马屁,黎小龙是太大意了,他志在必得,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否则他没有可能不发现我,所以说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谋杀案,因为每个人都有弱点。”
冯可欣说:“这个犯罪团伙的四个成员死了三个,还有一个张四海在逃,他是彻地鼠,挖个洞藏起来,还真不好找。”
沈恕说:“不好找就慢慢找,如果他当真挖个洞藏起来,不再为害社会,那么找不找得到,也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