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案 潜水惊魂

1.潜水死亡

这天旭日当空,没有风,树枝纹丝不动,街边绿化带里姹紫嫣红,群芳竞艳。

楚原市冷月湾旅游度假区是国内闻名的旅游胜地,潜水的好去处。冷月湾的海水清澈透明,海岸线由雪白玲珑的珊瑚礁构成,海底景观绚丽多姿,每年夏季均吸引大批的潜水爱好者源源而来。

马强开车来到冷月湾度假区,他最近非常喜欢潜水,每隔两周就要抽出时间来放松一下。

马强今年四十四岁,是楚原市知名的娱乐产业富商,名下有三家星级酒店和一家迪厅,资产雄厚。他的发迹完全仰赖在省人大任副主任的岳父的支持。有财力,有背景,使得马强在楚原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气焰难免嚣张。

马强最近喜欢上了潜水。常年的酒精和高脂肪高蛋白的摄入,使他的体质有些虚弱,而根据医生的建议,潜水运动可以增大肺活量,增强肌肉的力量,磨炼意志,锻炼体魄,还有减肥的功效。他就把这项运动当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项主要的休闲运动。

潜水分为岸潜、船潜、浮潜、水肺潜水等,马强选择的是船潜,即穿戴专业的潜水设备,包括潜水服、氧气瓶和潜水镜,然后乘坐快艇到海上泊船,直接从船上入水,慢慢潜入较深的海底,潜入深度一般在十到二十米左右。可以在水下欣赏海底的迷人景色,与种类丰富的海洋生物一起畅游。

马强乘坐着快艇,在辽阔的海面上畅游,海风吹动头发,让他感觉心旷神怡。最近他遇到了一件不太开心的事,因儿子的一次车祸使他父子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虽然仰仗着岳父的权力和他的财力,最终把这件事情无声无息地了结,但是确曾心情烦躁了一些日子。希望这次潜水之后,能把所有的不愉快抛到一边。

快艇来到海中央停住,马强整理下背上的潜水瓶,沿着快艇一侧缓缓潜入海水中。凉爽宜人的海水温柔地拥抱着他的躯体,像躺在母亲的怀抱中,舒适地摇曳着,忘却了人间那数不尽的烦恼。

越来越深了。海底真美,丛生的海草,造型奇特的珊瑚,游来游去的快乐的鱼儿。马强畅游着,感觉已经与海水融为一体。他心里想: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大自由的境界吧,只有在大海中,才能体会到自身的渺小,那些对我侮辱谩骂的升斗小民,充其量不过是寄生在天地间的蝼蚁而已,怎么能达到我这样的身心无限舒展的境界。

这样想着,忽然胸口像是被铁锤重重一击,又像是被粗壮的大象腿死死地踩住,气息被骤然截断,维系生命的那根稻草被冥冥中的一只大手粗暴地夺走,甩到一边。马强绝望地挣扎着,徒劳无功地试图捞回那根救命稻草,但是已经太迟了,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生活的可贵,生命的脆弱。在临死前的一刹那,他的脑海中一片澄澈,原来死亡是这样的,不知道被我儿子撞死的那个女人,死前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仍不见马强浮上来,冷月湾度假区的工作人员乱成一团。为了不惊动游客,几名潜水教练和救生员穿戴好衣服和设备,悄无声息地,沿着马强入水的地方,潜进去寻找。

搜寻了一个多小时后,很快就找到了马强的尸体。他被海水托浮着,躺在一片水草中间,身体已经僵直,但是两只手还在努力地伸展,试图要抓住什么。

冷月湾度假区的经理唐文标向在国外旅游的董事长范德华汇报了情况,并得到了具体的处理指令,才向马强的家人通报,同时报告了冷月湾派出所。

派出所所长徐誉滕与一名警员率先赶到,做了笔录,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属民事范畴,派出所应执行调解的职能。

马强的老婆赵淑华和儿子马翼生稍后也来到现场。赵淑华见到已经蒙上白色尸布的马强尸体,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就扑到尸体上,眼泪伴随着哭声,撼天动地的样子。马翼生也泪水纵横,还要强作镇定,安抚失去理智的赵淑华。

赵淑华终于从失魂落魄中醒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唐文标,揪住他的衣襟,吼着:“你这个凶手,你要偿命,你还我老公的命!”

唐文标平时迎来送往的都是衣冠楚楚的所谓成功人士,面子上彬彬有礼,极少遭遇赵淑华这样破马张飞的悍妇。他急忙伸手抵挡,一边狼狈地躲闪,说:“马太太,少安毋躁,咱们有话慢慢说。”

徐誉滕见唐文标的脸上已经被抓出几道血印子,赵淑华闹得太不像话,不得不上前将两人强行分开。他知道赵淑华出身不俗,不敢对她大声呵斥,只劝解说:“大姐,您保重身体要紧,别激动,这件事我们一定公正处理,还您一个公道。”

赵淑华强悍惯了,也不把一个派出所所长放在眼里,而且面对着丈夫的尸体,冷静不下来,依然狂吼着:“你要是抓不到凶手,不能让凶手偿命,你的所长也就做到头了。”

徐誉滕哪敢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连连点头:“是,是,你放心,我们一定公正处理,您先坐下,咱们三方好好谈谈。”一边说,一边求助似的看着马翼生。

马翼生到底比赵淑华冷静些,见状劝解说:“妈,现在闹也没有用,咱们还是好好商量,要怎么处理后面的事。”

赵淑华吼着说:“还商量什么,马上抓住凶手,枪毙,给你爸爸偿命。”

由于赵淑华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调解,更不承认这是意外事故,徐誉滕只好向刑警队报告,请求支援。

经赵淑华许可,我对马强的尸体进行了解剖。结果显示,马强死于血管空气栓塞。

我对沈恕解释说:“所谓空气栓塞,是指进入肺静脉的气体随血流经过左心房和左心室,最后流入全身动脉分支,堵塞动脉分支,造成相应器官特别是大脑与心肌的缺血,严重的可阻碍流回左心的血流,造成严重的循环衰竭,可立刻致人死亡。”

沈恕说:“马强潜水时是否有造成空气栓塞的可能?”

我说:“这个完全可能,但是几率不是很大。目前尸体解剖的结果显示,马强在水下由于压力过大,造成胸部损伤,引起支气管肺泡破裂和血管破裂,使气管与肺静脉沟通,气管压力超过静脉压时,即引发空气栓塞。”

我补充说:“除此之外,马强身上没有其他受伤痕迹,这是致死的唯一原因。”

沈恕说:“是否可以认定是意外?有没有人为的方法造成空气栓塞?”

我说:“目前的迹象显示,确实是意外。我调阅过马强生前的健康报告,他的肝、肺等器官均有潜在的疾病,在潜水时诱发意外,可能性很大。但是人为对马强的身体条件造成破坏,导致他在潜水时肺泡破裂,并不是困难的事。目前我所能想到的,至少有几种情况,比如在面罩中蓄水,导致他潜水时供氧不足;或在他潜水前,让他接触到过敏源,造成气喘;或者干脆在氧气瓶中破坏气体成分,也可以让他在潜水时瞬间失去知觉。这几种办法造成的空气栓塞或肺泡破裂,在症状上没有太大差别,解剖尸体是不能发现的,只能对马强的潜水设备进行化验。”

沈恕说:“既然这样,我们就把工作做得周到些,毕竟还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

赵淑华在证物化验期间,不断通过各种途径向刑警队施加压力,干扰办案,一度激起刑警队内部的反感情绪,沈恕不得不分心做警员们的思想工作。

案发二十四小时后,化验结果出炉,我对沈恕通报说:“马强的潜水氧气瓶被人动过手脚,基本肯定是他杀,可以立案。”

沈恕说:“氧气瓶被做了什么手脚?”

我递给他一份化验报告。通常使用的潜水氧气瓶中,装的是压缩空气,也就是约五分之一的氧气,和五分之四的氮气。气瓶中的氮气,在正常气压下对人体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在高压下氮分子会融入神经细胞而造成不同程度的麻醉性,即所谓氮醉。所以在某些情况下,潜水者在深海中需要停留相当长的时间时,常以氦气取代氮气,氦分子的体积非常小,使用氦氧混合气体不但可以减少麻痹现象,也可利用它迅速扩散的特性,缩短减压上升的时间。

根据冷月湾提供的报告,平日里马强的潜水瓶中装的是氦氧混合气体。但是在出事当天,瓶子里盛的是浓度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纯氧。高浓度氧的持续吸入,不仅可引起肺不张,而且常使呼吸道分泌物异常干燥,造成肺的氧毒性损伤,使肺毛细血管通透性增加,以及造成肺组织细胞的变性,严重的甚至可出现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的发生。

而马强正是由于在水下持续吸入纯氧,造成肺部压力过大,肺泡破裂,引发空气栓塞。

所以,给马强的潜水瓶灌注纯氧的人,或曾替换过他的潜水瓶的人,就是本案的凶手。

2.嫌疑现身

读过关于马强的潜水瓶的化验报告后,沈恕眉头紧蹙,手持一支铅笔,在纸上涂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火星文字。

马强发案的时机非常敏感,因为就在三个月前,马强父子曾因一起交通事故在全国名声大噪。虽然交通事故并不在沈恕的职责范围内,但作为楚原市刑警支队主持工作的副支队长,沈恕曾阅读过这起事故的全面资料。马强在这个时候遇害身亡,是否与这起交通事故有联系?这恐怕是大多数人的第一个念头。

三个月前,是春夏之交,黄昏时分,在松江大学读书的马翼生驾驶一辆新款黑色轿车,去邻校松江纺织学院接女朋友。马翼生的女朋友田珠珠,在纺织学院有校花的美誉,交往过几个富家子弟,最终马翼生以最雄厚的财力赢得美人芳心,两人已经相处了近半年时间,创造了彼此恋爱史上时间最长的纪录。

田珠珠坐在马翼生的豪华车里,彼此眉来眼去,柔情蜜意,心神俱醉。尽管校园内的马路上人来人往,徜徉在爱河里的马翼生却完全无视道路,看着田珠珠的花容月貌,仿佛正腾云驾雾地行驶在快乐的天堂。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猛地一震,马翼生和田珠珠才回过神来。一团黑影被车子撞得抛向空中,再重重地落下,砸在风挡玻璃上,将玻璃砸得碎裂成千百粒。

田珠珠“啊”地叫了一声。马翼生急忙踩住刹车,安慰田珠珠说:“宝贝别怕,没事儿。”

这时路上的学生们已经乱成一团,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撞人了,可能撞死了。”有一名男生用手拍着马翼生坐驾的车门玻璃,说:“下来啊,你撞到人了。”

田珠珠一把拉住正要开车门的马翼生,说:“别下去,这些都是穷学生,犯不着怕他们。”

马翼生撇着嘴说:“怕?我会怕他们?没看见他敲我车玻璃呢,我下去教训教训他。”

说着,马翼生推开车门下去,气势汹汹地推了那个敲玻璃的男生一把,说:“敲什么敲啊,敲坏了你赔得起吗?”

那男生被他推得一愣,说:“你撞到人了,快看看撞怎么样了。”

马翼生说:“你有毛病吧,撞人关你什么事,撞死一个赔三十万,我随时可以撞死十个八个的,再啰唆我连你一起撞死,信不信?”

那男生也是愣头青,被他说急了,也上去推了马翼生一把,说:“你什么人哪,撞到人了还这么横。”

马翼生抬手打了那男生一个耳光,骂着说:“我就横了,有种你打我。”

那男生气得抡起拳头和马翼生打了起来,围观的学生们也群情激奋,说:“打他,撞了人还这么横。”

那男生身体瘦弱,打不过,身上挨了好几下拳脚。围观的男生有几个跃跃欲试,被身边的同学拽住,低声说:“别过去,你惹不起他,他爸是马强,经常给咱们学校捐款,和咱们校长是好朋友,你要是打了他,保准被开除。”

学生们听见撞人的司机是马强的儿子,都沉默了。纺织学院的学生有许多人都认识马强,因为他经常在校庆等重要场合露面,给学生们讲话,还资助了校内的十几名困难学生,是纺织学院树立的希望工程标兵。学生们知道马强是楚原市的名人,都不敢招惹他的儿子。

马翼生很快把那个男生撂倒在地上,照着他的肋部踹了一脚,说:“孬种,没本事就别强出头,就你这两下子,也配和我动手。”说完,拉开车门,启动车子扬长而去,对倒在血泊中的被撞女生连看都没看一眼。

交警赶到时,马翼生已经载着女友绝尘而去,而被撞女生则命归黄泉。

学生们虽然未敢制止马翼生的暴行,却有人偷偷地录下了撞人、打人事件的整个过程,发布到网上。并很快被各大网站转载,在网民中激起轩然大波。马翼生的横行霸道,让网民们义愤填膺,尤其是他的那句“撞死一个赔三十万,我随时可以撞死十个八个”的“名人名言”,在网络上炙手可热,被网民们演绎出许多版本。

事后马强为平息这个风波,颇花费了一番心血。先是摆平交警部门,向外界公布,马翼生撞人时的车子时速只有三十公里。再认定被撞死女生横穿马路,没有仔细观察路况,需要承担一定责任。又因马翼生撞人后曾下车察看,事后积极配合调查,不以肇事逃逸处理。

之后马强又联络到一个门户网站,支付了许多费用,得以与马翼生一起在镜头前向网民痛哭忏悔,以博取舆论的同情。马强并通过交警部门,与被撞死女生的家人达成协议,一次性赔偿人民币七十万元,交换条件是其家人撤诉。

前前后后忙活了近一个月,终于平息了这场风波。马强也弄得心力交瘁。只有马翼生满不在乎,虽然被交警部门临时吊销了驾照,却仍无照驾车,也没有人敢拦截他。

在马翼生开车撞人案逐渐淡出人们记忆的时候,马强离奇遇害死亡,这两起事件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联系呢?

这是沈恕的第一个思路,也是其他警员的第一个思路。

沈恕抽调了马经略、吕宏和清源里派出所的副所长冯可欣成立专案组。自从上次破获盗尸骨充当美容骨粉案件后,沈恕就记住了冯可欣,对这个年轻有正义感的小伙子非常欣赏,计划把他调到刑警队来。由于正式调令迟迟未获批准,沈恕只能在遇到大案时临时借调冯可欣。

沈恕分派马经略和吕宏去调查马强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的生意合作伙伴与竞争对手,均纳入调查范围。冯可欣则专门调查马翼生撞人事件中,曾与马翼生打斗的男生的情况,以及被撞死女生的社会关系。沈恕本人则将与马强的遗孀赵淑华及马翼生进行直接接触,以期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经过排查,马经略和吕宏筛选出三个重点怀疑对象。一是楚原市路桥公司的总裁章扬,与马强是青年时期就结仇的宿敌,他二人年轻时混社会,经常斗殴,互有胜负,结怨数十年。二是马强生前的竞争对手,海天饭店的董事长余得水,两人在酒店业的你争我斗,硝烟四起,甚至曾几次酿成流血事故。三是美轮美奂装饰公司的总经理乔春泽,他曾为马强名下的酒店大规模翻新,马强却克扣了他的部分装修费用,一直没有归还。

这三人都有杀害马强的动机,也都不必亲自动手,有雇凶杀人的条件。

冯可欣带回来的消息则表明,在车祸后与马翼生厮打的男生叫齐天元,河南省新乡市人,在事发后已经被学校以“扰乱校园秩序”的名义开除,目前不知所终。被撞死女生姚瑶是独生女,家境贫寒,其父母均为下岗职工,对赔偿金额很满意,已于日前搬迁到外地,不具备作案条件。

沈恕在白纸上写下上述四个名字,又把马强的名字写在下面,勾勾画画了一会儿,对三名警员说:“继续对这四个人的调查,尤其是找出熟悉马强生活规律的人,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即使对方能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也不能忽视,不排除雇凶杀人的可能。”

沈恕则与赵淑华约定了时间,于黄昏时到她家去走访。

赵淑华的情绪已经安定许多,只是说起话来仍有些盛气凌人。

沈恕问她:“马强的潜水瓶平时保存在什么地方?”

赵淑华说:“都是放在家里,只有需要充气的时候才拿出去。”

沈恕说:“是他自己去充吗?到哪里去充气?”

赵淑华说:“每次都是他的生活秘书钟欣帮助他去充气,充气的地方是楚原市消防支队,他们那里有消防呼吸充气机,马强和消防支队队长很熟,对他们也比较信任。”

沈恕说:“也就是说,在整个过程中,能接触到潜水瓶的人,除马强外,还有他的生活秘书钟欣,消防支队的充气技术员,你家里的保姆,以及你和马翼生。”

赵淑华说:“是这样。”忽然又叫嚷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和翼生也计算在里面?”

沈恕说:“你不要误会,我这样分析只是职业习惯,我们在划定调查对象时,努力不遗漏任何一人,即使从情理上没有任何嫌疑,也要通过证据证实过才可以排除。”

赵淑华教训沈恕说:“你们做警察的,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无用的工作上,要提高办案效率,像你这样一个个调查,一个个排除,会耽误许多宝贵的时间。”

沈恕不愿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也不计较她的态度,说:“你家的保姆是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家里?她的背景怎样?”

赵淑华说:“她是马强的一个远方亲戚,管马强叫表叔,今年十九岁,她在楚原没有熟人,除了出去买菜,都待在家里。”

沈恕说:“你不工作,马翼生这段时间放暑假,你们两个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应该比较多。”

赵淑华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要问我和翼生的行踪了,你在做无用功,我的警察同志。”

沈恕沉吟下,说:“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以后有需要你和马翼生配合的地方,还要来找你们。”

赵淑华皱起眉心,一手扶住额头,一手轻轻摆动,显示她正沉浸在丧夫的痛苦中,让沈恕自行离去,不要再来打扰她。

接下来的调查,对潜在的嫌疑人逐个排除。

消防队的消防呼吸充气机体积很大,基本没有做手脚的可能。马强家的保姆年纪小,社会关系单纯,与外界几乎没有接触,也可以暂时排除。这样,调查的重点就集中在钟欣身上。

钟欣是马强的生活秘书,女性,二十五岁,三年前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未婚,长得有几分姿色,家在外地,本人性格活泼,接触的人员比较复杂。根据她同事的证词分析,她与马强除去工作外,没有过多的个人交往。而马强生前的私生活似乎也比较单纯,除去出入风月场所外,未发现有固定的情人,主要原因是赵淑华的家庭背景很强势,而马强的发迹又必须要倚仗赵家的背景,没有胆子在外面拈花惹草。

这样,钟欣就浮出水面,被列为第一嫌疑人。

沈恕对三个办案警员说:“目前已经确认马强死亡前使用的潜水瓶是他本人的,没被调换过,也就是说,在整个过程中唯一有机会动手脚的人就是钟欣,她到消防支队给潜水瓶充过压缩空气后,有时间将里面的气体换掉。”

冯可欣说:“那我们下一步是不是要从钟欣身上入手,力争找出她与之前确认的四个嫌疑人之间的交集,以缩小调查范围,找出她的作案动机。”

沈恕赞许地点头说:“是这个思路。首先要调查钟欣有没有独立作案的可能,她和马强之间是否有私人恩怨。如果可以排除,则致力于找出她和章扬、余得水、乔春泽、齐天元这四个人之间的交集,只要有一个微小的线索,就可能找到这起案件的突破口。”

沈恕顿了顿,又补充说:“当然,我们不能忽视了其他人作案的可能。钟欣的智商不低,如果她处心积虑地要害死马强,未必通过在潜水瓶上做手脚的方式,这很容易把疑点引到她自己身上。无论怎样,她是本案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3.校内撞人

马强死后,他名下的企业暂时由几名股东代管,秩序难免有些混乱,马强身边的工作人员则担心职位不保,感觉恐慌,各自寻找出路。

钟欣这天下班以后,来到位于市中心的一家粤菜馆与一名男子会面。钟欣青春靓丽,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白领女性的端庄和知性美,魅力十足。那名男子的年纪比她大一倍有余,五短身材,理着平头,说话声音响亮,笑起来旁若无人,带有草莽豪杰的气质。

两人分坐餐桌两侧,时而推杯换盏,时而低声密语,态度自然亲切。一个多小时后,两人相视一笑,付账离店。

两人共乘一辆车,驶到马强生前的竞争对手余得水名下的海天饭店,一前一后进了总统套房的专用电梯,直达欧式风格的豪华客房。

约半小时后,门外响起敲门声。正在总统套房内的宽阔大床上缠绵的两个人被唤回到现实世界,那名男子非常气恼,抓起床头的电话打给客房总管,骂着说:“谁在我的房外面敲门?不是早告诉你们不要打扰我吗?”

客房总管张德全忙说:“对不住余总,是我的疏忽,我这就派人去赶走敲门的人。”

两分钟后,张德全把电话打了回来,说:“余总,敲门的人是派出所的,说是有人报警,他们要进房查看。”

这位余总正是海天饭店董事长余得水。他的好梦被打断,自然怒火上冲,吼着说:“派出所的居然查到这里来,前台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你们是不是不想做了?”

张德全唯唯诺诺地说:“他们都穿着便装,前台没能认出来。”

余得水骂他说:“把敲门的警察弄走,不行的话让治安支队的政委王大海来处理,我的饭店居然进了警察,他们胆子太大了。”

张德全说:“不行啊余总,他们拿着省公安厅的扫黄打非的红头文件,王大海的电话也打不通。”

这时门外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余得水见躲不过去,只好披上睡衣,吩咐钟欣躺在床上不要动,嘴里骂骂咧咧的,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两名便装男子和一名便装女子,为首的男子二十多岁,英俊而严肃,正是清源里派出所的副所长冯可欣,他亮出警官证说:“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卖淫嫖娼,派出所查房。”

余得水上下打量着这名年轻警官,啧啧地说:“新来的吧?到这里来查房,你是不是不想做了?”

冯可欣不理会他的装腔作势,推开他,率两名警员径直走进房,瞥一眼躺在床上用被子遮住头的钟欣,又回头对余得水说:“身份证。”

余得水怒不可遏,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冯可欣一把抢过他的手机,逼视着他说:“身份证。”声音低沉而威严。

余得水盯着冯可欣,用手指点着他,没说话,转身去西装口袋里取出身份证,递给冯可欣。

冯可欣扫一眼身份证,在手里捏弄着把玩,不屑的态度激得余得水火冒三丈。

冯可欣问他:“床上的女人是你老婆吗?”

余得水说:“不是,怎么样?”

冯可欣说:“既然不是,那就和我回派出所,接受调查。”回头对那名女警员说:“你留在房里看着床上的女人,让她穿衣服,我们带着余得水在外面等。”

余得水威胁冯可欣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的警察怕是做到头了。”

冯可欣笑笑说:“你生意做得大,口气也很大,不过里面的水分恐怕也同样不少。”

清源里派出所留置室。冯可欣审问钟欣说:“你和余得水是什么关系?”

钟欣说:“朋友关系。”

冯可欣说:“你们发生性关系,你有没有收他的钱?”

钟欣双手掩面,哭泣着说:“有。”

冯可欣说:“那就是卖淫嫖娼的关系成立了?”

钟欣急忙否认说:“不是,他给我钱,但不是卖淫嫖娼。”

冯可欣说:“那是为什么?”

钟欣说:“我们是情人关系。”

冯可欣说:“不止是情人关系,你还为余得水提供马强公司的商业情报,他名下酒店的客房定价、酒水菜肴,以及经营策略、发展计划,你都向余得水以高价出售,我这里有你和余得水的见面录像和谈话录音,你一定很愿意欣赏。”

钟欣痛哭失声,哀求说:“是我的错,我一时鬼迷心窍,求你们放过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冯可欣见她的防线已经崩溃,再紧逼一步说:“你也不必压力过大,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刑侦支队,你的事情可大可小,如果马强的企业不起诉,就没有人追究,但是他们如果穷追不舍,会判刑也说不定。”

钟欣全身上下颤抖不住,说:“不要,你念在我年轻不懂事,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冯可欣说:“我很想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自己是不是能把握住。你只要老实交代害死马强的过程,说清楚你是受何人指使,在量刑时会酌情考虑。”

钟欣本来已经被唬得六神无主,听冯可欣这样一说,瞪着眼睛愣了半晌,说话有些结巴:“冯警官,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没害过马强,余得水问我要过情报不假,可是我没胆量害死人啊,这是要枪毙的罪,你千万别安在我头上。”

冯可欣说:“马强的潜水瓶都是由你负责充气,也就是说,只有你有机会在潜水瓶中做手脚,把压缩空气换成纯氧,致使马强在潜水时氧中毒,引发空气栓塞而死。”

由于案情尚在调查阶段,马强的死因未向外界公布,钟欣并不知道马强是死于氧中毒,乍一得知他的死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次惹祸上身,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成为杀人凶手。她毕竟是名校毕业,头脑转得很快,辩解说:“潜水瓶确实是由我负责充气,但是每次都有司机和我一起,到消防支队充过气后立刻送到马强的家里,中间根本没有时间做手脚。别说我没想过要害马强,就是有,我也不会选择用潜水瓶害人,那样不是有意暴露线索给别人,我不会那么愚蠢的。”

冯可欣说:“既然这样,你把上次给潜水瓶充气的过程详细说一说。”

钟欣翻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说:“上次给潜水瓶充气是十天前,周五中午吃过午饭就出发了,公司的司机小李子和我一起去的。消防支队在郊区,开车要一个小时。去之前打过电话,负责充气的技术员乔卫民等在充气机前。到了以后很快充好气,然后把潜水瓶放在车子后座上,小李子在车上等着,我到支队长邢骏的办公室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就把潜水瓶送到马强家里,保姆接过去,我们没进门,直接开车回到公司。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冯可欣问:“小李子叫什么?”

钟欣说:“不知道,大家都叫他小李子,没问过他的名字。”

这时,一名警员走进来,伏在冯可欣耳朵边低声说:“市政法委的电话找你。”

冯可欣会意地一笑,在审讯记录上写写画画,磨蹭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到隔壁接起电话。

市政法委书记邱秋在电话里责问冯可欣:“你到海天饭店去抓嫖,把余得水误抓了?”

冯可欣装作满头雾水地说:“谁是余得水?”

邱秋发火说:“你装什么糊涂,快把他给我放了,余得水是市人大代表,你没通过人大就把人抓起来,这是违法行为。”

冯可欣说:“我们刚接到报案,说海天饭店有人卖淫嫖娼,去到现场抓了现行,一男一女,我在审那个女的,她叫钟欣,男的还没来得及审,他叫余得水吗?邱书记的消息真灵通,这个情况我还没掌握。”

邱秋在电话那端压了压火气,说:“不要审了,马上放人。”

冯可欣为难说:“这个案子是从市局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没有结果就放人,我没办法交代。”

邱秋说:“还交代什么?向谁交代?我让你放人,这就是交代。”

冯可欣勉勉强强地说:“我服从命令,但是如果局座怪罪下来,请邱书记帮助说几句话。”

邱秋不耐烦地说:“就这样了,马上放人。”

冯可欣以抓嫖为名,旁敲侧击地套出钟欣的口供,已经达到目的,就顺水推舟,放了余得水和钟欣。

事后通过司机小李子,证实钟欣并没有撒谎。在给潜水瓶充气的整个过程中,钟欣没有作案时间。但暂时还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

调查进展到这个地步,至少可以肯定凶手的作案手段非常隐秘,迄今没有暴露出任何疑点。

曾经在车祸中与马翼生打斗的男生齐天元仍不知所踪。而且以他的能力,几乎不可能接触到马强或马强身边的人,更没有机会在潜水瓶上动手脚。刑警队仅投入很少的精力查找齐天元的行踪。

马强生前的另外两个生意上的仇家也相继被排除了作案嫌疑。

案情愈发扑朔迷离。

由于一直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这起案件拖了一段时间,已经过了热案期,而近期的发案率又比较高,警力不足,沈恕只好将这起命案暂时雪藏起来,把精力投到其他案子上。

赵淑华却不断给警队施加压力。她父亲赵刚也在省人大常委会议上提出议案,认为目前楚原市的社会治安不够稳定,命案的破案率低,与市局领导班子的指挥失当有密切关系,并建议,如果马强的案子不能侦破,有必要趁马占槽提前退休的契机,全面调整市局的领导班子。

赵刚在松江省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许多昔日的下级目前都身居高位。他的冲冠一怒,在松江省和楚原市有牵一发动全身的作用。

于是楚原市公安局的领导班子迅速做出调整。和平区区委书记王木调任局长兼党委书记,原刑侦副局长富强调整为主管治安和打假的副局长,原治安支队政委王大海升任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原治安支队队长朱家襄转任刑侦支队队长。沈恕则不再主持刑侦支队的工作,继续留任副队长。

对于这次人事变动,马经略、许天华这一众刑警都感觉非常沮丧。他们原以为沈恕主持刑警队的工作已经长达一年多的时间,这次会顺理成章地扶正,却没想到调来一个没有一天刑侦经验的人来坐上这个位置,以后外行指导内行,破起案子来恐怕要处处掣肘。而且他们也对沈恕的境遇感到愤愤不平。

沈恕却并没把升迁的事情太放在心上,对刑警们说:“做刑警最大的乐趣是破案,而不是当官,在更高的岗位,破起案子来会更少阻碍,但这并不是绝对的条件,所以当不当支队长都无所谓。”

许天华发牢骚说:“我们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原来是在给别人的升迁铺平道路。”

沈恕看他一眼,笑笑没说话。他二十几岁时,也曾经胸中块垒不平,这么多年的历练,早让他看淡了社会上的你争我斗,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他最大的快乐,什么是他的价值所在。

他知道许天华早晚有一天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还需要时间。

就在赵刚不断施压,赵淑华天天来闹,刑警队上下都感到巨大压力的时候,案情忽然出现转机,马翼生来主动向刑警队提供线索,并要求一定要和沈恕对话。

马翼生今年刚满二十岁,在松江大学读二年级,个子一米八左右,身强力壮,打扮前卫,是校园内的活跃人士。他还参加了两个社团,一是爱车族俱乐部,成员都是富家子弟,在校园内侃车爱车飙车,颇有一份优越感和满足感。另一个社团是校内扶贫特别分队,成员也都是非富即贵,在玩乐之余,到偏远贫困地区撒几个钱,听几声感谢,沐浴着羡慕的眼神,也有调剂之乐。

沈恕见马翼生的样子神秘兮兮,就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线索,你说吧。”

马翼生左右环顾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听到,身子前倾,把头凑向沈恕低声说:“我知道是谁害死我爸的。”

沈恕怀疑地看着他:“是谁?”

马翼生说:“我不认识他,但是我见过他。”

沈恕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马翼生说:“就是他作案的时候。我当时正在开车,那个人从我身边飞快地开过去,开的是一辆银灰色越野车,迅驰S-9系列的,最优配置,是好车。我见到开车快的人,一定要超,这是我的习惯,没有人可以比我开得快。我就在后面追他,那个人意识到我在和他飙车,就看着我笑。他大约二十来岁,细眼睛,长得很讨厌。他的目光里有轻蔑的意思,激发了我的斗志,我几乎把油门踩到最底下,和他一前一后地狂飙。

“那个人开到一家氧吧门口停下来,从车上取出一个潜水瓶,我那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和他飙车上,事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个潜水瓶就是我爸的。我见他在路边停车,就也停下来等他。那个人带着潜水瓶走进氧吧,跟老板说了几句话,又掏出几张纸币递给老板。那老板点点头,那个人就进了一间吸氧室。我看不到他在里面干什么,但是事后我才明白,他是在给我爸的潜水瓶充氧!

“他出来后,又上了车,开起来就走。我在后面又开始和他飙车。他的车真好,起步后几秒钟就冲到一百二十迈,我追不上他,被他超了两个路口,就跟丢了。这不是我的技术不行,是他的车太好。”

沈恕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能确定他拿的潜水瓶就是你父亲的?”

马翼生说:“不会错,那个潜水瓶是银灰色的,外面的漆被我磕掉过一块,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我后来才回忆起这个细节。都怪我太喜欢飙车,要是早注意到那是我爸的潜水瓶,他就不会被人害死了。”

说着,马翼生双手掩面,痛哭失声,懊悔不已。

沈恕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说:“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你说的这个人有许多明显的特点,要找出他并不难,我相信你父亲的沉冤很快就会昭雪。接下来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能描述出那个人的体貌特征,我们根据你的描述画像,以便通报各派出所,尽快找出这个人。”

马翼生露出为难的神色说:“我没怎么留意他的样子,只能说出大概的印象。”

沈恕说:“没关系,你能记得多少就如实描述,他进的那个氧吧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马翼生说:“叫振奋氧吧,在十一纬路上。”

根据马翼生的描述,市局的画像专家绘出嫌疑人的头像和全身像,身高和马翼生相仿,细眼睛,其他五官特征比较模糊,穿红色恤衫,牛仔裤,开一辆迅驰牌银灰色越野车,车牌号码不详。

沈恕分析着嫌疑人的特征,若有所思。

4.恶鬼附身

马翼生回到家里,并没有向赵淑华说明去过刑警队提供线索的事情,而是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启动电脑游戏,疯狂地投入到惊心动魄的枪战中,杀得天昏地暗。

马强死后,赵淑华悲伤之余,也忙得不可开交。马强的生意铺得很大,涉及许多产业,赵淑华虽然在其中也有股份,但是她生性慵懒,从未参与过经营。现在,她既要忙着请律师,把马强的股份转到她自己和儿子马翼生名下,又要请会计师审核公司账目。而她多年来养尊处优,对经营管理、账目往来一窍不通,交给别人代管又不放心,这一番劳心劳神劳力让她头昏脑涨,叫苦连天。

由此她难免对马翼生心生怨怼。赵淑华对儿子非常溺爱,马强活着的时候,也不指望马翼生做什么有用的事情,只要他在外面少惹些祸端,他夫妇就烧香磕头了。但是马强一死,偌大的一个产业后继无人,马翼生整天不务正业,虽说是松江大学的在校生,但是文化水平恐怕还不及一名高一的学生。赵淑华虽然勇悍,但是生意毕竟不是凭勇悍就能撑起来的,眼看这个家就要败落。

赵淑华才在保姆身上发泄过怨气,仍感觉不过瘾,而且那保姆低眉顺目逆来顺受的样子,也让她觉得心头的重锤都锤在一团棉花上,情绪已经脱臼,怒火犹充斥心中,再找小保姆发泄又感觉胜之不武。这时见马翼生对家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不闻不问,只躲在房间里打游戏,长时间积攒的怨气在赵淑华的胸口左突右撞,急需找到一个宣泄口。

她抬起脚用力踹开马翼生的房门,开口就骂:“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除了玩游戏,开飞车,还会不会做点别的事情。”

马翼生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愣眉愣眼地看着赵淑华,没反应过来。

赵淑华走上前,直接拔掉电脑电源,说:“你爸爸没了,家里就指着你重振家业,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不像那块料,这个家早晚败在你手里。”

马翼生终于从精神空白中醒悟过来,意识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是在向自己发作,他也立刻弹跳起来,进行反击:“说我是败家子,你比我好多少,看看你那副模样,五十来岁的人了,穿得花枝招展的,买一套化妆品就要飞去香港,拜托你省省,比你配用那些化妆品的大有人在。”

赵淑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手打了马翼生一个耳光:“小王八蛋,敢跟我顶嘴了。”

马翼生虽然也是从不吃亏的个性,毕竟不敢跟赵淑华动武,就跳着脚说:“你打我?你敢打我,我不在这个家待了。”

赵淑华用手指着门口:“不愿意待马上给我滚,收拾你的东西,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也省得我闹心。”

马翼生被她激得火起,怒目而视,抓起拎包转身就向门口冲去,叫喊着说:“我要再回这个家我就不姓马,你要是找我,就不是人!”

赵淑华听他出口不逊,随手抓起一件东西就向他飞过去。说也奇怪,赵淑华做事一向手上没准头,偶尔心血来潮炒一次菜,不是倒进半桶油就是加半罐盐,这次却如有神助,那件东西不偏不倚,击中马翼生的后脑。

马翼生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赵淑华这才看清楚,她随手飞过去的东西竟然是马翼生的纯钢镀白金音乐盒,是她自己从香港买回来的限量版,价值不菲,分量不轻。虽然没有棱角,马翼生的头上没出血,但是却被砸得晕过去。

赵淑华慌了手脚,急忙跑上去察看。马翼生的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小保姆也围过来,拿着外伤药,说:“给哥哥擦点药吧!”

赵淑华把伤药夺过来丢到小保姆脸上,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他又没出血,这外伤药管什么用,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小保姆答应着,拿起电话又问:“阿姨,救护车是几号?”

赵淑华说:“你还中不中用?干不了就滚回家,快打911,不对,是119,我被你气糊涂了。”

小保姆拨通后,对方是一个男声,说:“这里是火灾报警中心,请先报告你的地址。”

小保姆慌了手脚,嗫嚅着说:“我,我要一辆救护车。”

对方说:“你打错了。”随后挂断电话。

小保姆胆怯地对赵淑华说:“阿姨,不是这个号码。”

赵淑华骂她说:“你可真笨,什么也干不了。”

躺在地上的马翼生发出一声闷哼,赵淑华惊喜地说:“好了,我儿子醒过来了。”不再理会小保姆,用手掌轻轻拍打马翼生的脸。

马翼生睁开眼睛,看着赵淑华,然后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说:“赵淑华,你拍我的脸干什么。”

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的声音。

赵淑华被他吓一跳,然后笑出来说:“儿子,你学的真像,刚才你昏过去了,我们差点叫救护车,还好你自己醒了过来。”

马翼生揉揉眼睛,坐起身,说:“谁是你儿子?我是周小玲,我在哪里?”

仍然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小保姆的手里还拿着听筒,被马翼生的怪样子和怪声音吓得目瞪口呆,听筒掉在地上。

赵淑华乍着胆子说:“儿子,你别玩了。”

马翼生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说过了我不是你儿子,我是周小玲,我怎么会在这里的?这个地方看起来很眼熟,好像以前来过。”

声音脆亮,是个发育期的女孩子的声音,惟妙惟肖。

赵淑华的身上一阵阵发冷,试探着说:“孩子,周小玲是谁?”

马翼生说:“周小玲是我,家在下溪村,啊——我想起这里来了,这是马强的家,马强呢?叫马强出来。”

最后两句话声音尖锐,赵淑华和小保姆都被吓得毛骨悚然,小保姆更是尖叫出来,两个人心里同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鬼魂附体!

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厘米、体格健硕的男子,发出小女孩的脆亮嗓音,让人感觉无比诡异。

就在两人双腿打战、不知是该逃走还是留在原地的时候,门铃忽然响起来,撩拨着两人脆弱的神经,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周小玲”看着她俩,说:“去开门啊,没听见门铃在响。”

赵淑华催促小保姆说:“快过去开门。”

马翼生坐在门口前的地上,要过去开门就必须从他身边绕过去,现在小保姆已经吓得三魂出窍,哪里还敢走近马翼生的身边。

门铃又响了一声。

赵淑华像是捞到救命稻草,唯恐门外的人不耐烦地离去,推了小保姆一把,说:“快去开门。”

小保姆双腿颤抖,怯怯地一步步向门口挪去。

“周小玲”瞪起眼睛对她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开门啊!”

小保姆“啊”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门上,双手颤抖着,半天才摸到锁柄,抖抖嗖嗖地打开门。

门外是我和沈恕。

在马翼生提供线索后,沈恕感觉非常奇怪,这从天而降的线索,来得过于离奇,而针对这条线索展开的调查,也带出许多疑问,所以沈恕把我找来,一起到马翼生家里来解开疑团。没想到正赶上马翼生“恶鬼缠身”。

“周小玲”见我们进来,露出开心而天真无邪的表情,拍着手说:“沈警官来了就好了,他们这些人想害人,你把他们都抓起来。”

沈恕和我也被马翼生的样子和声音吓到,问赵淑华说:“小马怎么了?”

赵淑华的恐惧稍微缓和,吐出一口气说:“不知道,这孩子刚才脑袋被撞了一下,醒过来就成这样子了。”

“周小玲”啐她一口说:“你才撞昏头了,我不是小马,是周小玲,说过几遍了。”

我打量着马翼生,研究他的精神状态,忽然喊一声:“周小玲。”

“周小玲”回答说:“你叫我干什么?”

我说:“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来这里的?”

“周小玲”说:“我是下溪村的人啊,鬼知道怎么会在这儿,可能是赵淑华把我抓来的,这个恶女人很坏的。”

我注视着马翼生的眼神,他(她)的眼睛纯真得像是一泓清泉。一个大胆的念头醍醐灌顶般浮现在脑海中。我对沈恕说:“我想已经找到答案了。”

5.心理犯罪

上次马翼生从刑警队离开后,沈恕心里就画着问号,但是无论怎样,这是目前案情取得突破的唯一入手点,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

带着根据马翼生的描述绘制的嫌疑人画像,沈恕来到位于十一纬路上的振奋氧吧。这里的生意还不错,吸氧室已经人满,门厅里还有几个顾客在排队等待。

氧吧的老板姓王,四十岁出头,长得挺喜兴,他回忆说:“你说的那天确实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过,给了我二百块钱,说要在一个瓶子里充氧。因为此前没有人来提过这种要求,所以我的印象比较深。当时我想氧气也没什么害处,这事又不犯法,就给他充了。怎么把你们刑警队的都引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沈恕说:“和你没关系,不用担心。那个瓶子是什么样子?”

王老板说:“银灰色的瓶子,挺精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有钱人玩的花样太多,我是落伍了。”

沈恕从口袋里取出画像,说:“来充气的青年是不是这个人?”

王老板辨认一会,说:“除了脸型和眼睛,都不太像,那个人是长头发,染着黄色,细眼睛,塌鼻子,个子比我高半头,很壮,穿一件粉红色的恤衫,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沈恕说:“他是开车来的吗?”

王老板说:“是黑色的越野车,看上去挺贵的,我可不认识什么牌子,这辈子也买不起,没上过心。”

沈恕说:“这件事很重要,涉及一起人命案,你能不能耽误一会儿,和我去刑警队帮我画个像。”

王老板惊讶说:“人命案?可了不得。和你去刑警队没问题,让我老婆在这里盯一会儿就行。要多长时间?”

沈恕说:“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

根据王老板的回忆,市公安局的画像技师在电脑上绘出嫌疑人的模拟像,修改到最后,王老板点头说:“就是这个人,没错。”

沈恕看着画像,更加疑惑。

这时到车管所调查车主记录的马经略和冯可欣也赶回来,向沈恕汇报说:“车管所的记录里,本市共有四辆迅驰S-9系列的越野车,这种车是新款,上市不久,而且价格很贵,一辆要三百多万元,所以很少有人买。四个车主都是生意人,其中有一个你听了名字一定会很惊讶。”

沈恕说:“是马强?”

马经略和冯可欣都诧异地说:“你怎么猜到的?”

沈恕摇摇头说:“这个案子很奇怪,我现在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恕到法医室来找我,请我陪他去赵淑华家查访。

沈恕说:“截至目前,根据氧吧老板的描述绘出的嫌疑人画像,以及车辆调查结果,都表明杀害马强的嫌疑人就是他的亲生儿子马翼生。可是很奇怪,马翼生为什么要杀死他自己的父亲?又为什么主动来刑警队报案?如果他不来提供线索,我们至今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从不久前的那起车祸事件的整个处理过程来看,他们父子的情谊还是很好的。”

我说:“居然是马翼生作的案?他要是想犯案,倒是有很多机会,不过他的动机是什么呢?这会不会是一个恶作剧?”

沈恕说:“不像是恶作剧。如果说马翼生有妄想症或精神分裂倒比较合乎情理,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就这样,我和沈恕来到马翼生家,恰好赶上他“鬼附身”。

在马翼生坚持说他是“周小玲”,并且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她”家住的地方和周围环境后,我蓦然醒悟过来,对沈恕说:“我明白了,杀死马强的人就是马翼生,也是周小玲。”

沈恕似懂非懂。

赵淑华则失魂落魄,扑上来说:“你们这些笨蛋警察,不要抓我的儿子,去找真正的凶手。”

我说:“他不是你的儿子,他是周小玲。”

赵淑华六魂无主,被我的话吓住,不敢再使泼。

沈恕把马翼生的双手戴上手铐,押上车之前,对赵淑华说:“我们会还马强一个公道。”

在楚原市郊的下溪村,刑警们找到了那个名叫周小玲的女孩,今年才上初中。通过对她的背景调查,案情逐渐明朗。

我对沈恕说:“马翼生确实如你所说,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更科学地说,他是分离性心理障碍患者,他一个人具有两种人格,相互分开,有时成为这个人,有时又会成为另一个人,而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两种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可以与单一的病前人格完全对立。”

沈恕明白过来,说:“就是我们说的双重人格?”

我说:“是这样。多重人格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障碍,可以有双重、三重、四重或者更多,目前国际上有记载的最多可以达到十七重人格。其中以双重人格相对多见,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几乎意识不到另一方的存在。从一种人格向另一种的转变,开始时通常很突然,与创伤性事件密切相关。其后,一般仅在遇到巨大的或应激性事件或接受放松催眠或发泄等治疗时,才发生转换。

“在马翼生的体内,早已经储存了周小玲的人格,只是在发生这种转换时,此前并未被他的家人或外人所知,可能是他的行为比较隐秘,也可能人格转换的时间很短。我们去他家之前,马翼生的后脑被赵淑华用重物击打,引起他的人格转换,至于他什么时候才能转换回本来的自己,谁也没办法预料。”

沈恕说:“周小玲是向阳乡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她的父亲周满堂,两年前死于一场车祸,根据交警队的记录,撞死她父亲的人就是马强,当时赔了几万元钱。后来马翼生作为松江大学校内扶贫特别分队的成员,也到过向阳乡初中,因此认识了周小玲,也了解到周小玲的父亲被他的父亲开车撞死的事情。不知道马翼生的病根是什么时候种下的,但是可以肯定周小玲的悲惨境遇对马翼生的触动很大,所以他的潜意识里分裂出另外一种人格。”

我说:“很可能是这样的,此前不久发生的事情,说不定也触动过马翼生的内心。他虽然外表上很强壮,为人处世也很霸道,但是说不定内心一直在交战,对他父亲和他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非常懊悔。事实到底是怎样,我们也只能猜测,目前世界上对多重人格,也还在研究阶段,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对这种精神疾病的病因也无法确认。”

沈恕说:“目前我们可以确认的是,马翼生是双重人格患者,也可能是多重,而杀害马强的,是他体内的另外一重人格。他在成为周小玲以后,对撞死她父亲的马强怀有刻骨的仇恨,就利用潜水瓶,实施了报复计划。而来报案的马翼生,又是他自己的人格,他潜意识中对亚人格的所作所为仍有所记忆,所以就来刑警队提供侦破线索。”

我说:“确实是这样,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任何时候,马翼生体内都有一个主要人格占优势,他的行为也就由占优势的人格控制,不会出现几种人格争夺控制权的混乱状态,但是双重或多重人格之间残留有记忆,这是事实上存在的。”

经氧吧老板辨认,马翼生就是当天去给潜水瓶充氧的年轻人。

“周小玲”对自己的犯罪过程供认不讳,证据确凿。

赵刚和赵淑华给公安局施压,甚至不惜动用权力和关系调整了公安局的领导班子,最后却把马家唯一的后代送进了法网,他们当然不肯接受这个结局。赵刚向松江省委提出控诉,状告楚原市刑警支队的副队长沈恕和法医淑心,办案不公,草菅人命,急功近利,徇私枉法。

沈恕在上级部门的压力之下,被迫向松江省政法委和纪委提交了案情的侦破记录,以及由权威精神疾病研究所对马翼生作出的病情报告。

在这份报告上,对马翼生的病情作出详尽分析。马翼生由于从小家庭条件优越,父母又格外溺爱,对外界事物和人群格外冷漠,造成情感上的创伤。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往往有着坚强的外在角色,以及非常脆弱的自我,他们会创造另外一个世界来取代真实的世界,去做一些与原始自我相悖离的事情。

通过分析,中国精神疾病研究所认为马翼生体内留存有多重人格,而且具有极度危险性,建议在精神病院里进行诊治,在病情好转之前不应考虑监外执行,否则他很可能再度作案,而他身边的人则往往是他首选的犯罪对象。

这份报告的最后两句话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赵刚和赵淑华都不敢再纠缠不放,任由马翼生被收留在精神病院里进行监管。沈恕和我的“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罪名也不再有人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