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四月中旬,给人的感觉却好像各地的樱花都已经凋零,这都要怪几天前的一场大风。难得的午后时光,我在处理完了杂志社的事务之后,就无所事事地在银座附近的马路上闲逛。
说起来,杂志社的事情还真是闲得很,与其趴在办公桌上或者报纸堆里发呆,还不如出来享受享受清静。可一个人终归是无聊的,那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去喝杯咖啡呢?独自一人毕竟太过无聊,这时候有个还算聊得来的谈话对象就显得很重要了。可并非周末或者节假日,去哪里找和我一样无聊的人呢?脑子里一边想着事,人还是不由自主地踏上了从尾张町去往新桥的路,大概是彼此都各怀心事吧,于是在路口处与一个特别高瘦的男人撞到了一起。
这个莽撞的男人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正准备骂他“嘿,白痴,走路能不能注意点儿”的时候,仔细一看,竟然是我的老朋友藤枝真太郎。
“喂,藤枝,臭小子,怎么回事,怎么是你啊?”
“啊,小川!”藤枝也是一愣,旋即高兴地在我胸口捶了一拳,“今天来银座有事吗?”
“还问我怎么回事,还不是毫无目的地就这么逛到了银座。倒是你,忙碌的大侦探,这种时间怎么会在街上?我记得你的事务所不就在后面吗?”
“难得有空闲嘛!三点半确实约好了客人见面,但是在之前还是有一段时间没事做,需要挥霍掉,干脆就出来走走,心想或许就会碰上像你这种悠闲的男人……”说到这里,藤枝发出一贯的爽朗笑声,“当然,我说的可不是像刚才那样结实地撞上。”
我随即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子啊!那还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太好了,我正想找个人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那就一起去吧!”
我当即拉着藤枝走进了就近的一家咖啡店。
这个时间段正是咖啡店最清闲的时候,我们选择了一旁的厢座,面对面坐了下来,向服务生点了红茶和点心。
“喂,小川,”刚一坐下,藤枝就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样面对面坐着吗?”
“藤枝君果然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说法方式啊!”我笑着说,“我想这不过就是为了说起话来方便吧?也就是说,选择这样坐着,两个人交谈起来最自然也最为方便。”
“没有错!但是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另外的事情吗?在像咖啡店这种地方坐着,只有某些人是比较方便的。”
“什么?你这么说我有点儿听不大明白。”说着话,我在红茶里放了两块方糖。
“你往那边看看。”藤枝忽然用手指了指右边。
我侧过头,向右后方看了看,发现对面的厢座里有两个女人正背对着这边并排坐着,她们看起来有三十岁上下,此时正在亲昵地交谈。
“现在明白了吗?假如是年轻女性的话,通常都会选择那样并排坐在一起,因为对她们来说,那样坐着似乎说话才会更为方便。”藤枝说着话,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来点燃了。
“可那不过是特殊情况吧?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是那样的。”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问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情况,不是吗?就我目前为止观察到的情况,如果是两位年纪比较轻的女性聚到一起,多半都会选择并排坐着。要是说‘一定’有些不太稳妥的话,那么‘十之八九’是不会有问题的。”
“是这样吗?”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不会错的,这简直是毫无疑问的。两位年轻女性在厢座里肯定是那样并排坐着的,要是换成两个男人,则会选择像我们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藤枝说到这里,嘴角含着一种得意的笑容,缓慢地吐出一口烟雾。
“真的如你所说吗?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两个女性会选择并排坐在一起呢?藤枝君不妨说来听听啊!”我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很期待藤枝会像往常一样开始高谈阔论。
“抱歉,说实话,我也不大清楚是因为什么。我想这种事情得找心理学家或者是生理学家去解答吧?我不过是个侦探,这些问题不该是我去寻找结果的,我的职责就是观察事实就可以了。是的,就是观察!我想你也经常会看到女性并排坐着,却从未留意过吧?”
“柯南·道尔倒是借夏洛克·福尔摩斯之口说起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一直心存疑惑,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它真的会有帮助吗?”
藤枝摇了摇头。“有时候确实会有,有的时候则毫无益处。就像是侦探小说一样,有时候或许真的会有实际用处,但有的时候却没有。”
“这样说来,就算是你这样的侦探,有时候也会从侦探小说中获得启发了?”
“如果说整部小说都会起到作用,那倒是有言过其实的嫌疑,不过小说中的某些段落,确实是值得人思考和回味的。”说着话,藤枝摁灭了烟蒂,拿起叉子,开始享用面前的苹果派。
在大概两周之前,我们曾经在赤坂某料理店召开过一次高中同学的聚会,我想起正是在那次聚会上,曾经把两三本欧美最近获得好评的名侦探小说借给藤枝。
“上次借你的那些书,可看过了?”我问他。
“啊,你是说那几本侦探小说吗?说起来,真是要感谢你才对。全部被我一口气看完了,当真都很有趣。”
“那就好……不过我总在想,那些书对你真的没有什么帮助吗?”
听到我的话以后,藤枝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我立时感觉到他是在想着对那些小说感到不够满意的地方,索性先对他说:“其实,也不只是局限于那几本小说,在侦探小说里,最让我感到不满意的是,那些作品中的主人公未免过于伟大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这样,波洛、桑戴克、菲洛·万斯也都是跟超人差不多。事实上,世界上并不存在那样伟大的侦探。”
“你说得倒是没错。”话虽这样说,但听起来藤枝似乎还是不太赞成我的观点。
“不要误会,我可没有在讥讽你或者是抬高你,但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家伙才配得上名侦探之名啊!虽然我们的藤枝侦探并没有福尔摩斯那样的推理能力,也不像菲洛·万斯那样博学多才……”
“喂,越说越过啦。”他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急忙挥手打断我的话,“你说的是没有错的,很多侦探是塑造得过于伟大了。但是对我说来,不管是你借给我的那些小说,还是其他的作品,里面的坏人都太少了,为什么作家们就不能写真正的恶棍呢?”
“真正的恶棍?”
“是的,侦探小说中出现的恶棍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但太多都是被硬生生创造出来的,比如,明明是杀人,却非要费尽心思拟定周密的计划,然后冷静地有条不紊地行动,事发之后若无其事地善后,直到主角登场进行智力角斗,关于这点,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反感啊!”
“这样说来,你认为世上并没有那样的坏人存在,是吗?这岂不是有点儿可笑啊?”
“可笑。”藤枝看着我,“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啊!在犯罪学里,应该是承认有这一类的犯罪人物存在吧?”
“当然是有这类的人物存在,像《奥赛罗》里出现的伊阿古无疑就是最好的例子,只不过,放到现实中就很少出现了。尤其是侦探小说中所塑造的那些罪犯,很难认为在这个世上真实存在着。如我方才所说的,在作案之前制定翔实周密的计划,杀人之后也可以若无其事到似乎是吃了一顿早饭般悠闲自在,丝毫没有杀人之后的心有余悸或是受到良心的谴责,难免太让人惊骇了。”
“即使如此,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我觉得你之所以如此断定,不过是因为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过而已。”
“嗯,不管怎么说,我是还没有见到过那么处心积虑的杀人犯。无论是在当检察官的时候还是做侦探以后,还从未碰到过那么无药可救的人。如果是诈骗或是盗领公款的嫌犯,这样的罪犯是会运用邪恶智慧来犯罪的,但是却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杀人犯。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杀人应当是毫无理智可言的事情,智者通常是不会萌生杀人这样冲动的想法的。”
在一口气喝掉红茶以后,他又点了一杯。
“好吧,智者或许是没有办法杀人的,但如果是无药可救的杀人狂呢?”我问。
“杀人狂确实是有不少,但通常都是蛮干,为杀人而杀人,根本不需要名侦探登场,就会被警察逮捕了。”
“如果是天生的杀人狂,而且又具备与生俱来的智慧,那么恐怕就是得名侦探出场了吧?怎样,藤枝君想不想和那样的犯人决出胜负呢?”
“真有那样的人的话,恐怕是人间的劫难。”藤枝说着话,把第二根烟的烟蒂丢到了烟灰缸里,“不过对我来说,倒是很希望碰到这样的混账,但恐怕短时间内这个心愿是无法达成了!”
由此可见,无论怎样了不起的人,终归都还是不会预见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在我与藤枝结束这番谈话后,还没有过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要和所期待的重大案犯来决一胜负了,不,应该说他所面对的敌人比他所期待的还要可怕,现在想来,对于作为侦探的藤枝而言,那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决斗。而且又有谁能够想得到,这出恐怖惨剧的序幕,在我与他的这段谈话结束后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开始呢?
喝掉面前的红茶,我看了一眼时钟,不到两分钟就要下午3点了。
“你刚才说过3点半约了客人,还能继续待下吗?”
“时间尚早。”藤枝回答,脸上显出颇有深意的微笑,然后看了我一眼,“我的愿望或许在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达成,不过,对你这个女性礼赞者来说,眼前的这位客人倒是可能会让你产生一些好奇。”
“要见的客人是女性?”我情不自禁地问。
“嗯,是的。”
“那女客人是怎样的呢?年轻貌美的吗?”
“瞧你的模样,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自己还没有见过,今天才是初次见面。”
“什么嘛!”我有少许失落,“不过,能够找你帮忙的女性,我猜想也不会是多么单纯可爱的……”
“那是当然,毕竟是事件的委托人。让人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办法单从笔迹就推断出本人的美丑程度,不过是年轻女性这点是错不了的。如果是小川的话,可以看看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信的,是的,没有问题。”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口袋里。
我时常回忆起我与藤枝真太郎这些年的交往,发现我们的生活虽然天差地别,但总是能够在奇怪的路口交叉。
在五年之前,藤枝真太郎还是东京地方法院的检察官,而且因为工作出色,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是首都恶徒们所恐惧、憎恨的魔鬼。但是大概在五年以前,原本该在仕途上大展拳脚的藤枝却突然递交了退休的辞呈。本以为辞去检察官一职以后,藤枝会像大多数法官一样,选择当律师,没有想到他却与旁人的预测背道而驰,在退休两年以后,租下银座后街的一个小房间,挂上了“私家侦探藤枝真太郎”的招牌。
这以后直到目前为止,他都在发挥着可怕的能力,成功侦破了多起案件,只不过因为委托人尚且活在人间,因为某些敏感的原因,这些功绩并不能公之于众。但饶是如此,如牛込的老太婆遇害事件、青川侯爵宅邸怪异事件、富豪安田家宝物失窃事件、蓑川文学博士宅邸杀人事件等,仍然通过很多渠道为人所知。
曾经的“魔鬼检察官”如今仍然是魔鬼,且比之作为检察官的时候更能够自由发挥,更加让罪犯们无所遁形。
而我呢,小川雅夫,高中时代跟藤枝同届,感情也相当亲密。那个时候应当正是新浪漫派文学风行时,只要是当时的在校学生,一定会有段时间既是文学青年,也是哲学青年。
藤枝和我当然不能免俗,所以我们经常讨论易卜生、斯特林堡,甚至废寝忘食地阅读罗曼·罗兰的小说,虽然并不是完全能够读得懂,但仍旧会装出一脸充分领会的神情,然后互相批判伯格森或者是奥肯。
现在回想起旧日往事,会不禁冒出冷汗,可在高中时期,房间里必定会有尼采的语录,墙壁上也必定会张贴着贝多芬的画像,米开朗基罗的壁画照片更是会贴满墙壁。
所以,那时我与藤枝的梦想都是希望日后成为一代文豪或者是伟大的哲学家。
不过在进入大学就读以后,这种艺术流行病就逐渐消退了,步入大学校园的时候,几乎大多数人都是踏踏实实地避开文学专业,选择科学专业。藤枝就是其中之一,不知何时开始,摆在他桌前的歌德全集消失不见,换成了司法判例全集,意大利语辞典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角落,他整天抱着的都是《六法全书》。
只有愚蠢如我这般的人还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一门心思地继续钻研哲学系。不过到了大学二年级那年,我在大阪做贸易、多少积蓄了一些财产的父亲突然去世,我不得不返乡处理相关事宜,这样得以闲晃了两三个月,顿时发觉还是悠闲的生活让人流连忘返,就此终于成为了懒惰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不成器,我还是混到了文学士的资格毕业。但到了此时,有些同学已经步入文坛,有些转读法律的更是已经通过检定考试,成为了政府官员。我在艳羡之余,也曾经试图做出一番努力,可懒惰的人毕竟是可悲的,终于一无所成,死心塌地地回到故乡继承父亲留下的生意。后来也算是略有小成,不必忧虑生活,干脆就举家搬到东京,混进一家小杂志社赚几个零用钱,过着闲散的日子。
我的生活一直平淡无奇,至今让我无法忘怀的是三年前妻子突然病逝,因为妻子在世时并未生育子女,我之后就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直到现在。
其实,也并非不想续弦,也有不少人登门来提亲,但是正如俗话所说,你挑人家人家也会挑你,因此一来二去就这样到了快四十岁,仍然还是孤身一人。
藤枝真太郎和我的年纪不相上下,大概也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同样也是个单身汉。但与我不同的是,他还从来没有结过婚。
“并非我唱高调,只是我从来没有迷恋过女人,当然,也没有女人迷恋过我。”他总是这么说,除此以外,他也经常严肃地说,“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尊重女人,同时也没有办法相信女人。”
听他说的话会觉得,他似乎经常自比夏洛克·福尔摩斯,其实对他而言,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话语,应当是相当寂寞的感慨。
他的状态和我很近似,因为父亲早逝,没有妻儿,所以跟母亲住在一起,每天除了工作,生活中也并无太多有趣的事情。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当听到有女客人将来访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羡慕,应该是如我所料的,与感情并无太多干系,只是事件委托人是女性而已。
“这是我今天早上接收到的限时信,专门寄到事务所的。”说着话,他将一个乳白色西式信封递到我的面前,“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仓促,笔迹比较乱,不过,寄信的女性应该是相当有钱的、曾接受过相当高的教育的。”
我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笺默默抽了出来,信笺与信封相同,也是乳白色的西式信纸,上面写着纤细的女性字体,如藤枝所言,确实显得有些凌乱。
藤枝先生:
冒昧写信给您,请原谅我的失礼。你我虽从未见过,但我却早就听闻您的大名。这里我有一件事情要特地请您帮忙。但这并非只是我私人的事情,实际是与我的家族有关的……今天下午三点半我会亲自去您的事务所,如果届时方便,请务必与我见面,详情等见面后再详谈。
秋川宽子草
“小川,这位小姐来见我,应该是打算说明一切,所以并没有掩饰身份,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她使用的就是平常用惯了的信纸。你看这种信纸应该是相当奢侈的,和我们平常使用的不一样,信封与信纸是整套的,价格应该并不低廉。如果她通常使用的都是这样的东西,可以肯定她绝对是富家千金。而且,信上的文章我也非常欣赏,语句简洁扼要,要知道,能写出这样文章的女性是相当难得的……对了,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应该快到了,如果没事,何不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位来历不俗的委托人呢?”说完,藤枝抓起桌子上的账单,站了起来。
我也跟着藤枝站了起来,不知什么原因,与这位委托人虽然尚未见面,我却突然在意起来了。
“喂,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明白写出自己的名字,并且寄这种内容的信件给还没有见过的你,似乎该是有相当急迫的事情吧?”走在人行道上,我问藤枝。
“嗯,以她本人的看法,应当是非常急迫的事情。但也不要忘了,年轻的女人往往会因为一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而惊慌失措,所以在没有听过详细的情况以前,就不要跟她一样乱掉方寸。上次就有一个很狼狈的女人闯到事务所来,说是她先生走丢了,委托我去调查,结果发现她的先生原来一直等在某个约定碰面的地点。”说到这里,藤枝大笑起来。
“但是,这封信上可是写着她自己的名字呢!”
“嗯,说起来,这倒是很有趣。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秋川这个姓氏感觉上是存在着,但其实却不多见,你能够想到什么姓秋川的人吗?”
经藤枝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从前在大阪经营贸易的时候确实认识不少企业家,记得东京确实是有一位姓秋川的企业家。
“说起来,倒是有一家公司的董事长姓秋川……”
“没错,你的记忆力倒是不错。”藤枝看了我一眼,“实不相瞒,在收到这封信以后,我马上查阅了绅士名人录和征信名人录,企业界确实有一位企业家叫作秋川骏三。这位秋川骏三就是秋川造纸公司的董事长,并且和多家企业有着密切关联,他的大女儿就叫作秋川宽子。”
“既然这么说,这位秋川宽子就是富商秋川骏三的女儿?”
“嗯,没有错。当然,约我见面的这位秋川宽子与秋川骏三的女儿是否是同一个人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断定的是,秋川宽子这个人是确实存在的。”
说着话,我们已经走到了藤枝的事务所。
“如何,是不是趁着客人还没有到的时候先看看征信名人录,对委托人有个事先的了解?”走进事务所,藤枝坐到大办公桌前,就把放在一旁的书放到我的面前,这本书又沉又厚,乍看之下都有点儿吓人。
我翻开一看,发现藤枝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凡是秋字的部分全被翻开,而在此部分,果然只有秋川骏三一个人姓秋川。我想,没有错,应该就是他,便急忙开始阅读。
秋川骏三(45岁)
秋川本姓山田,在23岁的时候获得秋川家前代家主长次郎的器重,被招赘为大女儿德子的丈夫,从而改姓秋川。此后献身造纸事业并且取得成功,现在身为秋川造纸公司董事长以及其他数家公司的董事(担任董事的公司名称在书中都有列出,不过在这里略去)。
家中成员则包括夫人德子(45岁)、大女儿宽子(21岁)、二女儿贞子(19岁)、三女儿初江(18岁)、长子骏太郎(15岁)。
以上就是征信名人录中关于秋川一家的记录。
“没有错,照这样看来,确实是富家千金。”我合上那本又厚又沉的书。
“假如真的是这样的富家千金来到这里,作为小川来说会感到心满意足吧?不过,我对此并无兴趣,事件本身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这又是藤枝一贯的思维吗?不喜欢美女、不能信任女人?看起来你这个人跟别人还真是不一样啊!”
我正在说话的时候,门铃响了,这表示有访客到了办公室的门外。没过多长时间,门就打开了,助理拿着一张名片走了进来。
“嗯,请把客人带到这里来。”藤枝说着话,看了我一眼。在这种场合,我是应该避开的,所以我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但藤枝并没有多说话,而是像平常一样用眼神制止我,所以我又再度坐下。
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一位年轻的女性出现在门口。
见到对方的刹那,我几乎要忍不住惊叹出声。当然,这不仅仅是为了显示这位女性多么漂亮,或者是气质多么高贵,而是因为,此时的我已经连自己的主观都无法相信。
方才藤枝对我说来访的是年轻女性时,实不相瞒,我就已经隐隐觉得应该是一位能够让人产生好感的美丽女性,接着听到秋川宽子的名字,再看到她的笔迹,我的脑海里就已经勾勒出一个美丽可爱的女性形象。
可是,真正看到真实的人,又该怎样形容呢?门外出现的这位年轻女性,与我脑海中所描绘的心仪形象简直是一模一样!这时候她姓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就算她并非秋川家的大小姐,我也不会在意了。问题在于,她所要委托的事件必须让藤枝感兴趣才可以,否则,要是藤枝冷漠地拒绝……不,真是够糟糕的,我现在只顾着考虑自己的事情,完全忘记向诸位读者介绍这位女性了。
此时站立在门外的女性,年纪大概在二十岁上下,气质高雅,让人很难相信身上的和服和披肩都不过是平常的服饰,头发很自然地扎在脑后,也没有什么发饰,唯一醒目的东西就是左手中指上的金戒指,上面镶着的珠宝价值绝对超过千元以上。
至于她的容貌,只能用“闭月羞花”来形容。但是从第一印象来说,绝对不是奢华的美,而是带有寂寞的美,尤其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既让她的脸更漂亮、气质更高贵,也让她看起来更散发着理性与智慧。
几乎在门打开的同时,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而走进来的女性,在发现房间里有两个人之后,将美丽的眼睛睁圆,瞳孔里一时间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我是藤枝,请进。”藤枝语气平静地向这位女性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小川。”
“谢谢!”听到藤枝的话以后,女子不再有什么顾虑,不失温婉地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下,她将红绿色的皮包放到膝盖上,将双手轻轻搁到皮包上。
虽说如此,但面对两个陌生的男人,她看起来还是有些局促。
“秋川小姐,对了,冒昧问一句,是秋川宽子小姐对吧?你寄来的信件我已经收到,今天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顺便介绍一下,小川雅夫先生,我最好的朋友。”
女子听了以后,再次向我们诚恳地致意。
“抱歉,我是秋川宽子。”
我急忙从衣服口袋里取出自己的名片夹,从里面挑选出最干净的一张,递给秋川宽子小姐。
“小川先生是我的至交好友,现在在一家公司任职,不过因为属于行动自由的职业,通常都会过来帮我的忙,所以希望你也能够对他充分信任,关于事件的前因后果,你大可以说出来,不必在意。”
坦白地说,到眼下为止,我可并不像藤枝所说的那样全力帮忙,但这个时候对于藤枝方才对秋川小姐所说的言辞,我必须对藤枝表示由衷的感激。当然,假如我此时选择离开,也就不会被牵连进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中去了,只不过与此同时,也可能就此无法见到秋川家那些可爱的人了。
“就像藤枝先生刚才说的,我一直是帮他处理一些事务所的事务的,或者您也可以把我看成藤枝先生的助手。”面对美貌绝伦的秋川小姐,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费了很大力气才木讷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是,连我自己怕是都要脸红了,“只不过,要是特别需要保密的事情,需要我避开的话,也不妨直讲,并无大碍。”
话虽这么说,可我刚说完这席话就后悔了,要是……
“喂,你跟平常一样在这里听着又有什么关系啊?秋川小姐,小川先生就是这副性格,经常会有一些根本毫无必要的担心,连我都觉得很困扰,尤其是面对像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女性,他总是会表现得很害羞。”说着话,藤枝瞥了我一眼。
让人钦佩的是,对女性毫无欣赏和尊敬可言的藤枝,对女性却有着巧妙的交际手腕,总是能够消除对方的紧张和不安。
此时的秋川小姐也有些羞赧,她微笑着对藤枝说:“啊,那经常有像我这样的人来到事务所吗?”
“这不需要说谎话,是经常会有的!近来的日本女性似乎都相当坚强,也很有主见,所以但凡是跑来找我的,都是有着相当秘密的重大事件。”藤枝点着了一根烟。
藤枝说带着秘密事件来到事务所的并非只有秋川宽子一个人,或许让秋川宽子的情绪逐渐放松了下来。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先说明为什么今天早上会寄信到你的事务所来吧!”
说话的时候,秋川宽子似乎已经再度下定了决心。
“请不要有所担心。但是我需要做事先声明的是,你既然来到这里找我,就一定是有着很严重的事件,而且这个事件必须要做到保密,甚至连你今天来到这里这件事也不能为他人所知。但是,你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基于你对我的信任,所以务必希望不要有所隐瞒,更不要用谎言来试图掩盖真相。这是我需要在你讲话之前说明的。”
“是的!”秋川小姐肯定地回答,“既然是因为信任你才登门拜访,我决不会做任何的隐瞒,也不会说什么谎话。不过,我还是很担心今天所说的事情都属于自己无端的猜测。”
“猜测吗?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将事件的大致状况告诉我就可以了。”
“其实我今天来到这里并不完全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如我在信上所说的,是因为担心我的父亲。”
这倒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之前来找藤枝的年轻女性,大多是因为感情问题或者是恋人的行踪问题,所以刚才我以为秋川小姐也是为那些事情而来的。
但是,藤枝对此却感到毫不意外,他依然凝视着秋川小姐。
“至于我的父亲……或许你们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字……秋川骏三,不久以前他曾是某家公司的董事长。”
“抱歉,你刚才说的是‘不久以前’吗?那么,现在呢?”藤枝此时的语气有些惊讶。
“到去年11月以前,他都一直担任着秋川造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但是从去年年底开始,他突然辞掉了职务,也断绝了与其他一切公司的关系,现在已经不再担任任何职务了。我父亲他刚才45岁,就颐养天年来说,未免有些太早了,就父亲的身体来说,一直都很健康,可最近他却表示患上了神经衰弱,出于身体健康的考虑才不得不选择退休。除了我父亲,家里还有母亲德子,身为长女的我,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大妹妹叫贞子,今年19岁;小妹是初江,18岁;弟弟叫骏太郎,今年15岁。”
秋川小姐一口气把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藤枝仍然面无表情,朝着空中吐出一口紫色烟雾。
“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父亲,近来,我无意间发现他似乎遇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换言之,就是受到了什么恐怖分子的强烈威胁,每天都担心随时会被杀害或者发生其他更为恐怖的事情。而且据我所知,父亲的生命确实受到了严重威胁,我觉得他正是出于恐惧而惶惶不可终日。”
“确定是有生命的危险吗?”藤枝问。
“是的,我父亲他确实受到了生命的威胁,而并非仅仅涉及名誉或者财产。那是绝对不会错的,请务必相信我,我之所以这样认为是有着充足的理由的。”
秋川小姐继续往下说。
“为了让你能够了解得比较清楚,我认为有必要从父亲去年放弃一切工作的时候开始说起。说实话,我父亲本来应当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但是既然到了秋川家……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了解,父亲他是入赘的秋川家……在进入秋川家以后,他在事业方面可以说相当成功,并且一直取得了眼下的地位,从他的性格来说绝对是不会畏缩的。但从我幼年时开始,他就经常会表现得神经质,到了最近这几年,更逐渐转为神经衰弱,每天晚上要服用安眠药才睡得着觉。虽然也找医生来诊治过,却始终无法查出病因,以至于认为他是为事业所累。但从去年夏天开始,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居然连续出现失眠的症状。开始的时候,我认为他不过就是神经衰弱趋于恶化,可就是在某天却发现了真正的原因。那应该是在去年8月底的一天,傍晚时分,我收到了一封寄给父亲的信,当时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就把这封信放到了他的书房里,并且像没有什么事似的将信收拾整齐,但却因为不小心而将一封蓝色西式信封装的信件掉到了地上,我在捡起这封信时无意间看了一眼信封,发现信封口有红色三角形记号。虽然觉得这记号很特别,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就将这封信和其他信件放到了一起。需要说明的是,那封蓝色西式信封上并没有写寄信人的姓名。大概一个月以后的某个晚上,我父亲脸色苍白地走进我们的房间,对我们说:‘最近世道混乱,我准备再雇佣几个男仆人。你们自己也要非常小心,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把门窗都上锁。’然后,他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当天晚上,母亲她偷偷观察,发现我父亲居然随身带着手枪,整个晚上并未睡觉,而是在房间里不停走动,似乎心神不宁。”
“等一下,秋川小姐,当时你家里有几个男仆人呢?”
“当时家里只有一个男仆人,不过还有一个老管家,现在也还在。”
“哦,抱歉,那请你继续往下讲。”
“听了母亲的话以后,我第二天看到父亲出门就偷偷进了他的书房,我当时总感觉父亲的恐惧是与红色三角形记号的信件有重要的关系,而且,外国的侦探小说里不是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节吗?进入父亲的书房以后,我先查看了他的信件箱,奇怪的是并没有找到那封信。我又查看了纸篓,也没有什么发现。所以我不禁在想,难道我的猜测只不过是对小说情节的幻想吗?
但是,这件事果然不只是我的幻想!10月初,我刚外出回来,打开家里的信箱,就发现里面再度出现了与前次一样的有三角形记号的信件。这次我下定决心,非要在这天找出真相,就带着这封信去父亲的书房,等他回来。难得的是,父亲当天傍晚很早就回到了家里,而且当天的兴致不错,边换上和服边说今天要在家里吃晚饭,母亲急忙去厨房吩咐女仆们准备晚饭。但就在父亲进入书房以后,他的神情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毫无疑问,他进入书房以后看到了那封有三角形记号的信件。结果,他对母亲精心准备的晚饭看也没有看,一直都在低着头沉思,在饭桌上也是精神恍惚。
晚饭结束以后,父亲就似乎更加坐立不安了,不断在书房里外进进出出。母亲非常担心父亲,却也无从知道到底发生了怎样严重的事件。
入夜以后,我辗转难眠。等到12点以后,我偷偷爬了起来,当我走进卧室的时候,却发现贞子竟然在走廊上。
‘贞子,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去上床睡觉?’
但是,听了我的话以后,贞子只是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作答。
我继续问她:‘贞子,你是不是也在担心父亲?’
结果,贞子默默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你难道也留意到了那封信?’
妹妹放低了声音问我:‘姐姐,你怎么也知道那封信的事呢?’
‘因为,我在之前就发现了那些寄给父亲的奇怪的信件。’
‘什么,父亲也接到了那种奇怪的信件?’听到我的话,贞子非常惊讶,甚至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当然,不只是她非常惊讶,我更是大吃一惊。
‘贞子,你说的是寄给什么人的信件?’此时的走廊上光线昏暗,我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了贞子的手。
‘姐姐,我不久之前接到了奇怪的信件,但却并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信封的封口也有三角形的记号吗?’我急切地打断她的话,焦虑地问。
看到我的模样,相信贞子也被吓得不轻,她害怕似的压低了声音:‘是的,虽然我记得不大清楚,但信上的内容大概是说,父亲目前身处非常危险的处境,我们全家早晚都会遭遇悲惨的结局,所以务必尽快将这封信交给父亲看,并且要尝试着问明白其中的缘由。’
‘那么,贞子你是怎么处理那封信的?’
‘我依照信件上所说的马上去找父亲,但是父亲却一把将信件夺了过去,看完以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神情异常恐惧,要我对此事务必要做到保密,不能告诉其他人,并且说这不过是恶作剧,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贞子说她在把那封信交给父亲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可还是非常担心,以至于整夜都无法入眠。但尽管发生了很多事情,昨天晚上还是并未发生什么恐怖事件。”
美丽的委托人说到此处,停住,吁了一口气。
“我大概已经明白了。只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向你请教,你妹妹收到的信件也是通过邮寄方式寄到她手里的吗?”
“是的。”
“是用钢笔写的吗?”
“不,是用打字机打的,连信封上的字也是打的,和寄给我父亲的信一模一样。”
“嗯,这样就已经能够清楚秋川先生离开公司之前的情形了,就是说,秋川先生是因为受到威胁,以至于非常担心,加之贞子小姐也受到了同样的恐吓,心情愈加烦闷,结果神经衰弱更为严重。不过,贞子小姐收到信件的事情,秋川夫人是否知道呢?”
“母亲那里,我们倒是都没有透露过多。”
“那么,初江小姐那里呢?”
宽子小姐的脸上此时突然掠过奇妙的神情,但转瞬即逝,随后她肯定地说:“没有,我想贞子一定也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是这样吗?那么,请你继续往下说。”藤枝一边催促着,一边点燃了一根烟。
“就是说,父亲在这样的情况下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到11月中旬,家里又接连收到了同样的奇怪信件,当时我也曾做过多次考虑,准备将那些信件私自藏起来而不是交给父亲,从而看看信上到底写着什么内容。话虽这样说,我也挣扎了多次,结果还是默默将那些信件放到了父亲的书桌上。可就在第三天,父亲就以身体健康为由辞掉了所有的职务。以上我所说的,就是到去年11月为止的情况。”
“抱歉,宽子小姐,稍等一下,在此期间,秋川先生完全没有报警吗?”
“是的,完全没有。我也觉得不太正常,也曾想过自己报警,但是想到父亲看起来并不想要外人知道这件事,就说明其中必然有非常复杂的原因,所以到今天为止也都没有对别人提起过,但是……”
就在宽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藤枝应声以后,助理打开门,将一封信递了进来。
因为我的位置距离门口最近,所以我伸手接过了信件,就在拿到信件的同时,我的双眼看到了信封上用打字机打着的字:
藤枝真太郎事务所请转交秋川宽子小姐
我正想着是否应该交给秋川宽子的时候,无意中瞄了一眼信封的背面,这一下我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封信的封口处竟然有一个非常清楚的红色三角形记号!在看到封口的三角形记号以后,我就不得不考虑是否该将这封信交给宽子小姐了。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宽子小姐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可怕的三角形!
“啊,这里也出现了这种奇怪的东西吗?难道是寄给我的吗?”
女人就是这样子,刚刚还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现在一看到信封上的三角形记号,整个人立刻变得完全慌乱,一下子用力抓住了膝盖上的皮包。但立刻采取行动的却是藤枝,他一看到我手里拿着的信封,就立刻站起身来,几步跨到门口,打开门冲了出去,下一瞬间,门外就传来了以下的这些对话。
“喂,刚刚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送来的,似乎是快递公司的人。”
“这么快就已经走掉了吗?”
“丢下信件以后转身就走,我还想写个收据交给他,他却说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
“哦,是这样的吗?”
藤枝走回来的时候,我和宽子小姐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真是可恶,竟然会来这一套!”藤枝自言自语地说着,坐回到椅子上,随后似乎觉得在年轻小姐面前说这样的粗话有些后悔,所以用有些歉意的语气说,“真是抱歉,我想着一定是谁在恶作剧。不过,既然是寄给你的信件,不妨打开来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看过之后最好也能让我过目一下。”
宽子小姐的脸色此时变得铁青。
“我……好害怕……确定要打开看看吗?”
藤枝却并不以为意,拿起了信件:“和以前寄到你家的信件完全一样吗?”
此时他尽力表现出冷静的态度,这样也能让宽子小姐的情绪平静下来,同时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了拆信刀,用熟练的手法拆开了信封。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因为,会做这种恶作剧的家伙一定是一个胆小鬼。”
但是,宽子小姐并没有说话,不,应该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也非常想知道信上到底是怎样的内容,但还是得耐心等待着。
信封里面是蛋黄色的西式信笺,内容是:
此时最明智的举动,应当是立刻回到家里,你家可能会有极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
“哦,就是说,是要你马上回到家里去了?”看着信上的字,藤枝不屑地笑着。
“但是,并没有人知道我是到这里来的啊!”宽子小姐顿时脸色苍白,随即就站了起来。
“秋川小姐,我觉得你无须这么担心。刚才的事情你还没有完全说清楚,不能继续下去吗?在我这里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对于秋川宽子所讲述的经过,藤枝似乎非常感兴趣,此时正到了最为关键的部分却忽然被打断,这让藤枝非常气恼,所以他极力想让宽子冷静下来,继续讲下去。
但是他的努力显然不及眼前的三角形记号对宽子的影响。
女性终究有其柔弱的一面,即使是像秋川宽子这样看起来相当坚强的女性,她也终归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
在我感到这些的同时,也深深感觉到,这封有着三角形记号的信确实给秋川一家带来了巨大的恐怖威胁。而且,宽子小姐紧接着将要讲述的事情,必然更为震撼!
这也就是为什么藤枝会拼命想追问接下来的情况。
藤枝虽然想方设法试图说服宽子小姐,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宽子小姐都已经无法再冷静下来了。
“但是……我觉得好害怕……”说着话,她站了起来。
藤枝这个时候大概也知道已经没有办法让宽子冷静下来了,终于选择了放弃,说:“从我的经验来看,事情应该不至于如你所担心的那样,但是在还没有听完你的讲述以前,这样下去如果要论断有可能显得过于草率,你如果真的担心的话,最好还是先回家去看看……不过,时间虽然尚早,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你一个人回家总是会让人放心不下……”
藤枝看了看我。
“没事的,我不要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得出来,宽子小姐显然还是有所顾忌的,并没有马上转身离去。
“虽然有些冒昧,但是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做,就让我送你回家吧!”我说。
“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您了。”
“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小川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况且他忠厚可靠,秋川小姐,就让他送你回家吧!”
“可是,毕竟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不要客气,就这么决定了。”藤枝说着,对我说:“有你送宽子小姐回家我就放心了,不过,随便拦路边的出租车还是很危险的,这样吧,你打电话叫一辆‘日之出’的出租车过来可好?”
“嗯,好的。”
我随即走到电话机前面,开始用手指拨号。可以清楚听到接通对方以后的嘟嘟声,但是却一直没有人接听。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串线的,忽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分不清楚是男还是女的声音。
“对不起,我正在打电话,请你挂断!”我实在忍耐不住,向着对方大声地喊。
意想不到的是,话筒里那奇怪的声音竟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藤枝先生,你不要多管闲事!秋川家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你说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我就是要告诉你,千万不要再插手秋川家的事,要知道,无论任何不幸的事,都必然是事出有因的。藤枝先生,你要知道多管闲事往往会给自己招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喂,你到底是谁?”虽然还是无法确定话筒里的声音是男是女,但从语气上判断应该是个女性。我越听越生气,大声地问。
“小川,出了什么事?”
我的右肩被人轻轻抓了一下,回头看去,是藤枝。他已经发现了电话有问题,在我的旁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刚刚话筒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说是……”
“嘘!”他凶狠地瞪着我,悄悄看了看宽子小姐。我想藤枝是怕如果宽子小姐发现我的语气异常,从而更加担心吧!
我默默地把话筒交给藤枝,退到一旁去。
好在宽子小姐此时整个心思都在想那封信上所说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我刚才奇怪的反应。
宽子小姐此时手上拿着那封信,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我走过去对她说:“出租车马上就会到了,你先坐着等会儿吧!”说完,我留意着藤枝的动静。
但藤枝接过电话以后,那个奇怪的声音似乎已经挂断了电话,所以藤枝根本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是‘日之出’出租车吗?这里是藤枝侦探事务所,请马上派一辆出租车过来。”他说完以后就挂断了电话。“出租车一会儿就到了,大概需要两三分钟的时间吧,请你稍等一下。”
“给您带来了这么多麻烦,真的是很抱歉。”
“不要这么客气……既然这样……出租车虽然即刻就会到,但我还是希望能够请教一件事情,就是秋川先生最近的情况,刚才正如你所说,他的情况已经变得日趋严重,所指的情况就是说对方仍然在不断寄信过来吧?况且,从你最开始使用‘无意间’这个词来说,可见并不是最近几天才发生的事情,对吧?”
就算时间非常紧张,藤枝还是尽力想要掌握住事件的重心。
“是的。”宽子点了点头,“简单说来,正是这样的。”
“还有就是,关于这封信,既然是寄给你的,你当然是可以带回去的,但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够交给我来保管,因为就案情来说,我觉得还是有参考的价值的。”
宽子小姐并没有太多踌躇,就把这封信递给了藤枝。
就在这个时候,助理推门走了进来,告诉藤枝:“出租车到了。”
藤枝把我和宽子小姐送到玄关,同时不忘给宽子小姐一些鼓励。
“要是你真的特别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去报警呢?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既然这样,小川,一切就拜托你了!还有,送秋川小姐到家以后,最好能马上回来。”当出租车的引擎响起,藤枝扔下了最后一句话。
能够跟一个二十一岁的美貌女性同乘一辆车,那种心情肯定不会糟糕的。
因为刚才就已经从征信名人录上获悉宽子小姐的宅邸就在牛込某高级住宅区,所以坐上出租车以后就把确切的地址告诉了司机,但内心却又充满担心,生怕就此缩短了这条快乐的行途。
出租车经过了帝国饭店,随后在日比谷公园路口拐弯,经过樱田门以后,一直沿着右手边的护城河以大概二十五里的时速前进。
我就坐在宽子小姐的身边,不时与她聊聊天,但谈话中也只是多论及藤枝真太郎的人格,尽可能不去涉及她所担心的事件。
“其实,将事件委托给藤枝先生让我觉得很放心,只不过……看来我今天来拜访藤枝先生的事情已经被人发觉,但问题在于,我事先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任何人……”
“连家里人也没有告诉吗?”
“是的。”
“那么给藤枝的信件也是你自己写、自己寄出的吗?”
“是的。对了,在我写信的时候,妹妹贞子恰好有什么事情进了我的房间,但是我并没有让她看到信上的任何文字,看到她进来,马上就用吸墨纸盖在了上面。”
“那就更加奇怪了,再者信封背面也没有写你的名字啊,甚至连邮局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啊!不过,正如藤枝所言,这应该是他人的恶作剧而已,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通常都是不敢付诸行动的。最为要紧的是,如你所说的,对方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威胁秋川先生的对吧?假如对方真的准备对秋川先生有所危害的话,那么早就已经动手了,又何必这样故弄玄虚呢?”
我自认为自己所说的这个理由应当是相当高明的,希望宽子小姐听了我的话以后能够放下心来。
在不知不觉之间,出租车已经驶过了富士町,越过外护城河,进入了牛込区,我举目四顾,已经身处在遍布豪华宅邸的町内。
“我家就在附近了。我想在这边下车就可以了,如果再往前可能会引起家人的注意。”
“我想还是停到门边吧!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藤枝一定会将我臭骂一通。”
宽子小姐露出微笑,显然并没有准备拒绝。
出租车停到了挂着“秋川骏三”门牌的高大石门前面,从大门口到玄关大概有五十多公尺的样子,我认为有亲眼看着宽子小姐走进门去的必要。
出租车停住以后,宽子慢慢下了车,我的目光跟着她一直到达玄关。她按响门铃的同时,回过头来,微笑着弯腰致意。我放心了,就让出租车开回银座去。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藤枝正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抽着烟,他在等我。
“嘿,行动不慢嘛,说起来真是辛苦啦!宽子小姐应该能比较放心了吧?”
“秋川家的宅邸倒是相当气派呢!在如今,有那样豪华的住宅,也难怪会有人看着眼红了。”我一边在他对面坐下来一边说。
“话虽这么说,但问题在于——你刚刚接到的电话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恶作剧吗?”
“嗯,说得是!居然无法分辨出究竟是男还是女,但是听来应该是个女人的声音才对,至于内容,无怪乎就是让你不要插手秋川家的事之类。”
“我猜想也会是这么回事,说起来,小川你不觉得这种事实在可笑吗?不过,这么一来,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对方似乎很喜欢故弄玄虚呢!不过,这封信来得倒是未免太快了些,我本来还想认真打听一番秋川家近来的事情呢!早知如此,刚刚我就应该从最近的事情问起。不过从感觉上来说,那封信对宽子小姐似乎造成了很大的恐慌!”
“说到那封信,你应该已经查过是什么人送来的了吧?”
“当然,你和宽子小姐离开以后我就试着用电话调查过了,是来自大阪大楼快递公司的快递员。我找到了这个快递员,对方告诉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将这封信拿到快递公司去的。现在倒是已经查到了那个送信去的孩子的身份,不过……几乎可以猜到,写信的人一定找了好几个这样的孩子并加以利用,想要查出幕后的主使人并不容易,最多能够查出来的,也只是比如在尾张町的街上碰到什么样的男人或者女人,掏钱请他们帮着送出那封信件而已,毕竟,对方能这么煞费苦心,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才对。”
“但我觉得关键之处在于,对方是怎么会知道宽子小姐会到我们这里来的呢?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不可思议。”
“在车上,你是否有问过她今天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没有,关于这点我忘了问她。不过,她看起来应该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应该不至于被人跟踪了以后还不知道吧?”
“我想也是这样。还有,关于她寄给我的那封信,应该也是由她亲自寄出的吧?”
“这个我倒是有问过她,她当然说是她亲自寄出的,而且连写信都没有让别人知道。不过倒是有说到,就在她写信的时候,她妹妹贞子倒是进入过她的房间,但是为了怕被贞子看到,她就用吸墨纸盖住了信封。”
“她的妹妹曾进入她的房间?而且她也没有让她的妹妹看见?是这样吗?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会被别人知道呢?”说着,他吐出了一口烟,沉吟片刻,“小川,你还记得吗?刚才我问她今天的事情是不是连母亲和初江都没有告知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一些变化……嗯,不管怎么说,秋川家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既然这样,看起来今天也不会有别的客人了,就这样打烊算了。”
事实上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向藤枝请教,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得不站起身来了。
我们离开他的事务所,在银座的一个路口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