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小时,他们整装出发。直升机一架接一架从混凝土停机坪腾空而起,消失在探照灯光线外的夜空中。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乘坐的“雌鹿”摇摇晃晃地加入了队伍。很快,空军基地的亮光消失在视野中,他们再次翻山越岭,朝五狮谷飞去。
安纳托利成就了一个奇迹。他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组织了阿富汗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而他本人正是这次行动的指挥。
昨天,他不断地与莫斯科方面通电话。必须得给苏军那些麻木不仁的官僚醒醒脑。他先是找克格勃的顶头上司,接着是军方的大人物们,得向他们解释捉到埃利斯·塞勒是何等重要。让-皮埃尔一直在旁边倾听。虽然语言不通,但安纳托利刚柔并济、冷静而不失权威的态度仍令他钦佩不已。
下午,安纳托利得到正式批准,接下来的挑战是付诸行动。为了凑齐理想数目的直升机,他多方求情,甚至威逼利诱,从贾拉拉巴德到莫斯科全部问了个遍。当一位喀布尔的将军因没有书面命令而拒绝出动,安纳托利一个电话打到莫斯科的克格勃,说服那里的一位老友调出这位将军的个人资料,然后回电将军,声称如若不出兵,他就再也别想拿到德国出的儿童色情读物。
阿富汗境内共有六百架苏联直升机。截至凌晨三点,已经有五百架停在巴格拉姆的跑道上,听候安纳托利调遣。
过去的一个小时,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埋头于地图,部署飞机的进攻位置,为指挥官下达命令。安纳托利专注于细节,让-皮埃尔熟悉地形,因此做出的部署都十分精确。
虽然昨天突袭时埃利斯和简没在村里,但一定也对行动有所耳闻。现在一定是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绝不会留在班达村。也许是躲在别的村子的清真寺里;要么就是觉得村子不安全,躲进某个不起眼的石屋。他们可能在山谷里的任何地方,或者在某条侧谷中也不一定。
安纳托利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他往五狮谷中的所有村子都派了直升机,连侧谷中的那些小村子也不放过。飞行员会驾驶飞机排查所有的路线。此外还有一千多人组成的部队受命搜查每一栋建筑、每一棵大树和每一个山洞。安纳托利下定决心,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今天一定要找到埃利斯。
还有简。
“雌鹿”的机舱空空荡荡且十分狭窄。机舱室里什么都没有,只在舱门对面安了一条凳子。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挤在上面。他们可以看到驾驶舱。驾驶员的座椅高出地板两三英尺,旁边有踏板。所有的经费都花费在战斗机的武器装备、提高作战速度和机动性上,舒适程度却没有改善。
直升机向北挺进,让-皮埃尔陷入沉思。埃利斯假装对他友好,背地里却一直为美国政府卖命。他利用了那份友谊,破坏了让-皮埃尔抓捕马苏德的计划,也因此让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这还不算,埃利斯居然还引诱他的妻子。
他陷入了一个旋涡,思绪总是不停地回到这一点。他望着窗外的黑夜,看着其他直升机上的亮光,想象着两个情人会如前夜一般躺在星空下的旷野中,爱抚彼此的身体,细声耳语。真不知埃利斯床上功夫如何。他曾问过简,自己和埃利斯究竟哪个才是贴身情人。简回答说没有谁好谁坏,只是风格不同。她对埃利斯也是这么说的吗?还是会呢喃道:“宝贝儿,你才是最棒的?”他憎恨简。她怎么可以回到一个大她九岁的老男人身边,更何况他还是个大老粗,一个为中情局效力的间谍?
让-皮埃尔看了看安纳托利。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宛如一尊石像。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但依然强撑着不露倦容。这让让-皮埃尔见识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过去这一年,每次见面时,安纳托利都十分和蔼友善,现在则是严肃警觉,对于自己和下属都是严苛以待,丝毫不留情面。那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执着的信念。
天光渐亮,前方的直升机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景象十分壮观:直升机队伍宛如蜂群组成的硕大浓云,掠过群山。站在地面倾听,那声音一定震耳欲聋。
临近山谷,机群开始分裂为一个个小队。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所在的分队将前往五狮谷最北端的科马尔村。快要到达时,他们沿河流走向飞行。豁然亮起的晨光照耀着麦田里一排排谷堆。轰炸并没有完全摧毁当地的农业。
在科马尔降落时,太阳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村庄位于山坡之上,房屋紧凑,村外围着厚墙。这使让-皮埃尔联想到法国南部的一些山村,顿时一阵思乡。如果能回家该多好:聆听纯正的乡音,品尝新鲜的面包和美食,或是拦辆出租车去看场电影!
他换了个坐姿。回到眼前,能下了这该死的直升机都是好的。自从上次挨了打,身上就一直疼痛不断。然而比疼痛更糟糕的是哭喊求饶时的屈辱:每次想到那一幕他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想一雪前耻。这一拳要是不打回去,他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满足他的愿望:他要亲眼看那些冷血士兵用同样的方式把埃利斯揍个落花流水,让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这还不够:简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时过下午,迎接他们的又是失败。
他们把科马尔村翻了个底朝天,周围的小村、侧谷,村北荒地上的农舍也没放过。安纳托利一直密切与其他分队的指挥官进行无线电沟通。他们也在五狮谷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在一些山洞和农舍里,他们发现了一些贮藏的武器,还与好几拨当地人,尤其是在萨尼斯山脉一带有过小规模交火。这些人应该是当地的游击队。然而在这些小插曲中,更为引人注意的却是苏军的伤亡。这都是拜游击队员新近掌握的爆破技术所赐。苏联人检查过每一位带头巾妇女的面容,检查了每一个婴儿的肤色,还是没能找到埃利斯、简和香塔尔。
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在科马尔后山的一个马场停止了搜查。这里没有地名:只是几处简陋的石屋和贫瘠的草场。几匹瘦马可怜巴巴地瞅着不多的几片草皮。马贩子兴许是这里唯一的男性居民。他上了些年纪,打着赤脚,身穿长衫,戴着长长的兜帽以抵御蝇虫。此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妇女和几个怯生生的孩子。显然,年轻男子都去参加了游击队,跟随马苏德躲在某个地方。村子不大,不一会儿就搜索完毕。安纳托利背靠石墙坐下,若有所思,让-皮埃尔坐在他旁边。
越过群山,可以看到远处白色的麦斯梅尔峰顶。此山高近两万英尺,以前很多欧洲的登山者都十分向往。安纳托利开口道:“弄点茶来吧。”
让-皮埃尔四下张望,看到戴兜帽的老人就在附近,便用达里语冲他喊道:“泡点茶!”老者慌忙跑开,不一会儿让-皮埃尔听到他冲着女人们叫喊,遂用法语告诉安纳托利:“茶来了。”
安纳托利的手下知道他们还要逗留一阵,于是便将直升机熄火,坐在周围的地上耐心等待。
安纳托利望着远方,脸上露出一丝疲态:“我们有麻烦了。”
他说“我们”,让-皮埃尔有种不祥的预感。
安纳托利继续道:“干我们这一行,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能将任务的意义看得太重;有了把握,则完全相反。这回我反其道而行,为了能调动五百架直升机和一千人的兵力,我要让我的上级相信:活捉埃利斯·塞勒至关重要,如果他跑了,我们将面临严重的威胁。我做到了。现在人没抓到,我要面对他们的怒气和责难。当然,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让-皮埃尔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会怎样?”
“我的军队生涯算是完了。薪水不会少拿,但不会再有特权。没了苏格兰威士忌,没了老婆的名牌香水,没了全家的黑海假期,没了孩子们的牛仔裤和滚石唱片……没有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像我这样的败仗将军,回去以后要面对无聊透顶的工作。他们会发配我去某个远东的小城镇,根本没什么安保工作可做。我知道在这种地方怎么找平衡:你只能去找那些心怀不满的家伙,骗取他们的信任,鼓励他们批评党和政府,然后以颠覆罪名逮捕他们。真是浪费时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喋喋不休,便没再往下说。
“那我呢?”让-皮埃尔问,“我会怎么样?”
“你会变成无名之辈,再也没机会为我们工作。他们兴许会把你留在莫斯科,但更可能把你遣返回法国。”
“如果埃利斯跑了,我就再也回不了法国——他们会弄死我的。”
“你在法国并没有犯罪。”
“我父亲也没有犯罪,但他们还是杀了他。”
“也许你可以试试中立国,尼加拉瓜或者埃及。”
“该死。”
“但也别灰心,”安纳托利故作轻松道,“人又不会凭空消失,我们的猎物一定就在附近。”
“撒下一千人马都找不到的话,派一万人也没用。”
“没那么多人让你使唤。现在必须动动脑筋,以最少的资源取胜。我们已经屡次失信,现在要另辟蹊径。想想看,他们躲藏一定有人帮忙,也就是说,肯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让-皮埃尔想了想:“如果有人帮忙,那应该是游击队的人,这些人可不会轻易招认。”
“兴许其他人会略知一二。”
“也许,但他们会说吗?”
“埃利斯一定会有仇家。”
让-皮埃尔摇摇头:“埃利斯刚来不久,还没什么机会树敌。当地人拿简当圣女贞德一样崇拜,没人不喜欢她——对了!”话已出口,他这才想起并非如此。
“怎么?”
“毛拉!”
“啊!”
“不知什么原因,他就是看简不顺眼。可能是因为她的治疗比毛拉的有效,但不光是因为这个。我的医术也很厉害,但并没有得罪他。”
“他可能会叫她‘西方婊子’。”
“你怎么知道?”
“他们就这样。这个毛拉在哪?”
“他叫阿卜杜拉,住在班达村外五百米处的一所房子里。”
“他会开口吗?”
“他对简恨之入骨,应该不会护着她,但要背着人才行。咱们不能堂而皇之降落在村里,然后把他带走。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不会开口了。我必须私下去找他……”让-皮埃尔边说边忖度,这样做可能面临什么样的风险。想到自己所受的屈辱,只要可以复仇,任何风险都值得!
“你把我送到村子附近,我可以藏在村子和他家之间的路上,等他出现。”
“如果他一天不‘出现’呢?”
“是啊……”
“那就逼他出现。”安纳托利皱皱眉,“跟之前一样,我们把村民都圈进清真寺,然后放他们走。阿卜杜拉肯定会回家。”
“但他会是一个人吗?”
“……如果先放女人,命令她们回家,等到放男人时,他们必定会马上回去看看女眷是否安全。阿卜杜拉家附近有人住吗?”
“没有。”
“那就应该会一个人走回家。你可以藏在灌木丛里。”
“跳出来可能会被他割喉。”
“他带刀?”
“哪个阿富汗男人是不带刀的?”
安纳托利耸耸肩:“你可以带上我的手枪。”
让-皮埃尔喜出望外:虽然他不懂怎么用枪,但被信任还是很高兴。“就用它来吓吓人吧。我需要些阿富汗人的衣服,以防撞上其他当地人。如果碰到熟人怎么办?得找块头巾把脸遮住……”
“这个好办。”安纳托利用俄语喊了句什么,三个士兵立马起立进屋,不一会儿便带着马贩子回来。“你可以穿他的衣服。”
“很好。兜帽可以把脸遮住。”他转而用达里语冲老人道:“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起先,老人并不乐意:裸露身体对阿富汗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安纳托利用俄语吆喝了两句,两个大兵将老人按倒在地,扒下他的衣服。眼看着那两条树棍一样的细腿和老人破烂的衬裤,他们哈哈大笑。大兵松了手,老人赶忙捂着胯下逃开,他们笑得更起劲了。
让-皮埃尔可没有闲心笑。他脱下一身欧洲人装束,套上了老人的兜帽衫。
“你一身马尿味儿。”安纳托利说。
“穿在身上更难闻。”
他们上了直升机。安纳托利接过驾驶员的耳机,对着无线电话筒讲了几句俄语。让-皮埃尔十分紧张。要是半路跑出两三个游击队员,看到他用枪指着阿卜杜拉怎么办?五狮谷没有人不认识让-皮埃尔。他跟苏联人一起进村的事肯定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毫无疑问,多数人都知道让-皮埃尔是个间谍,现在肯定是头号公敌。当地人见到他,一定会把他撕得粉碎。
兴许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他想。或许应该直接空降过去,把阿卜杜拉带走拷打一番,让他招认。
不行。这招儿昨天试过,不管用。只有这样。
安纳托利将耳机交还给驾驶员,对方马上就座,并发动直升机。趁这当儿,安纳托利掏出手枪交给让-皮埃尔:“九毫米口径的马卡洛夫。”安纳托利弹出弹匣,里面有八发子弹。他将弹匣合上,指着手枪左面道:“这是保险栓。看不见红点,就是上了保险。”他左手持枪,右手将枪膛向后一拉:“这样就给枪上了膛。开枪时,长扣扳机再次上膛。”说完将手枪交给让-皮埃尔。
他的确信任我。一时间,欣喜战胜了恐惧。
直升机起飞,他们沿五狮谷向西南而去。在让-皮埃尔看来,他与安纳托利合作默契。安纳托利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一个睿智、坚决、果敢的男人,对共产主义坚信不疑。如果我们此次成功,兴许就能再次并肩作战。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阵欣喜。
直升机在达奚特-里瓦转向东南,沿里瓦上游进入山区,从后山逼近班达村。
安纳托利再次对着耳机发号施令,然后在让-皮埃尔耳边大喊:“村民都进了清真寺。毛拉的妻子回家要走多久?”
“五到十分钟吧。”
“你想在哪里下?”
让-皮埃尔想了想:“所有村民都在清真寺了,对吧?”
“对。”
“洞穴查过了吗?”
安纳托利转回到无线电询问,答道:“查过了。”
“好,我就在洞口下。”
“从那里到你藏身的地方要多久?”
“你们等十分钟,然后放妇女和孩子们回家;再等十分钟,然后放男人。”
“好。”
直升机降落山中。下午的阳光开始暗淡,好在离日落还有一两个小时。他们在山脊后着陆,距离洞穴只有几码的距离。安纳托利对让-皮埃尔道:“等等,我们再查看一下洞穴。”
舱门打开,让-皮埃尔看到另一架“雌鹿”着陆。六个士兵下了飞机,爬上山脊。
“事后我怎么示意你下来接我?”
“我们在这儿等你。”
“万一村里有人上来怎么办?”
“一枪打死。”
这是安纳托利与让-皮埃尔父亲的又一共同点:冷酷无情。
搜查部队返回,其中一人示意:洞里没人。
“去吧。”安纳托利道。
让-皮埃尔下了飞机,手中还握着安纳托利的手枪。他低着头,匆匆逃离呼啸的螺旋桨。在山脊上他转过身,两架直升机还停在那里。
他经过山洞诊所门前那片熟悉的空地,在那里俯瞰村庄。从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清真寺的院子。他无法辨认其中的任何一个身影,但也许某个人不巧正向山上张望。也许对方的眼力更好。他把兜帽向下拉了拉,把脸遮住。
离直升机越远,让-皮埃尔的心跳得越快。他快速下了山,经过毛拉家的房子。河水咆哮,远处隐约传来螺旋桨的声音,然而少了孩子的嬉闹声,此时的山谷显得出奇的静。
转了个弯,毛拉的房子已经看不到了。除了一条小路,只剩下骆驼草和杜松丛。让-皮埃尔绕过草丛蹲了下来。他在里面藏得严严实实,同时还可以观察路上的情况,静待时机。
该对阿卜杜拉说些什么?毛拉极为痛恨女性,也许这点可以利用。
山下的村子里爆发出一阵躁动:一定是安纳托利下令释放妇女和孩童。村里人一定在纳闷儿:苏联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怪也只会怪军队:拿着枪就可以不讲理,哪里都一样。
过了几分钟,毛拉的妻子抱着个孩子出现在小路上,身后还跟着三个大点的孩子。让-皮埃尔打起精神:他真的藏好了吗?孩子们会不会跑下路,误打误撞到我这里?那样被发现该多丢脸啊。他想起手里的枪:该对着孩子开枪吗?
母子几个转弯朝家的方向去。
没过多久,苏军的直升机开始从麦田升空:男人们也被放出来了。如预想的一样,阿卜杜拉大摇大摆朝山上走来。他大肚翩翩,裹着头巾,身上穿一件细条纹英式外套。东西方的二手服装交易一定十分繁盛,很多当地人都穿着巴黎或伦敦制造的旧衣服。很多衣服还没有穿破,兴许是因为过时,便被主人丢弃。阿卜杜拉越走越近,让-皮埃尔想:时机已到,这个不伦不类的小丑是决定我未来的关键。他起身从灌木丛里出来。
毛拉吓得大叫一声。他认出了让-皮埃尔:“是你!”他的手摸向腰间。让-皮埃尔露出枪支,毛拉这回怕了。
“别害怕。”让-皮埃尔用达里语道,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他极力保持镇静:“没人知道我在这儿。你妻子和孩子刚才经过这里,他们没看见我,很安全。”
阿卜杜拉并不买账:“你想干什么?”
“我妻子不守妇道。”虽然是刻意利用毛拉对女性的仇视,但让-皮埃尔口气中的愤怒也并非完全是假:简的确在跟那个美国人鬼混。
“我知道。”显然,阿卜杜拉已经开始义愤填膺。
“我在找她,把她带回家好好教训教训。”
阿卜杜拉热切地点点头,目露凶光:他最喜欢看不守妇道的女人受到惩罚。
“但这对奸夫淫妇躲了起来。”让-皮埃尔措辞十分小心:一字错便全盘皆输。“你是上帝的使者。告诉我他们在哪。除了真主、你和我,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他们跑了。”阿卜杜拉啐了一口,口水粘在红色的胡子上。
“去哪儿了?”
“他们出了五狮谷啦。”
“然后去哪儿了?”
“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这老糊涂瞎说什么?他大吼一声:“可路已经封了!”
“黄油小路还通着。”
“老天爷。”让-皮埃尔用法语嘟囔着。他钦佩他们的勇气,同时又十分失望:这样一来,根本没可能找到他们了。“他们把孩子也带走了?”
“是啊。”
“我再也见不到我女儿了。”
“他们不可能活着走出努里斯坦。”阿卜杜拉自信满满地道,“那么高的山口,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肯定活不了。那美国人想救她们,也得赔上一条命。作了孽的人,真主自有惩罚。”
让-皮埃尔意识到,必须马上返回直升机的位置:“马上回你家去。”
“埃利斯还拿着协定,他们一死,协定也就没用了。”阿卜杜拉补充道,“这倒也好。虽然我们需要美国人的武器,但与异教徒合作毕竟太危险。”
“走!要是不想让你家人看见我,你最好让他们在屋里多待一会儿!”
被人这样呼来喝去,阿卜杜拉有点愤愤不平。然而他也知道,被枪指着,没什么资本抗议。他撒腿跑回了家。
难道真的像阿卜杜拉幸灾乐祸的那样,三个人都会死在努里斯坦吗?那并不是让-皮埃尔想要的,也不会带来复仇的快感。他想夺回女儿,想让简活着并由他掌控,想让埃利斯活着受罪、受屈辱。
估计阿卜杜拉已经到家,让-皮埃尔戴起兜帽,垂头丧气往山上走。经过毛拉家时,他把头扭向一边,以免被孩子们看到。
安纳托利在洞前的空地等他。见让-皮埃尔回来,他伸手要回手枪道:“怎么样?”
让-皮埃尔交出手枪:“他们离开五狮谷了。”
“不可能,”安纳托利愤怒道,“去哪儿了?”
让-皮埃尔指了指直升机的方向:“努里斯坦。现在还不出发吗?”
“在直升机上没法谈话。”
“可如果村里人上来的话……”
“管他们呢!别跟个丧家犬一样!他们去努里斯坦干吗?”
“想经由所谓的‘黄油小路’去巴基斯坦。”
“只要掌握他们的路线,就可以找到人。”
“没那么简单。找路线简单,但路上变数很多。”
“我们开飞机全部找一遍。”
“这些小路从空中看不到。没有向导领着,走路都很难找。”
“我们有地图……”
“什么地图?我见过你们的地图,比我那些美国地图好不到哪去。我那已经是最好的图了。这些小路和山口在我的地图上都找不到。难道你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部分地区的地形还尚未被准确标记出来吗?你现在所在的地区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我主管情报,记得吗?”安纳托利放低嗓门,“你太容易放弃了,我的朋友。动动脑子想想看,如果埃利斯能找到一位当地向导带路,我也可以。”
可能吗?让-皮埃尔满腹怀疑:“但可能的路线不止一条啊。”
“假设有十种可能,我们就需要十位向导,带领十支搜索队。”
又有了夺回简和孩子的希望,又有可能眼见埃利斯被抓,让-皮埃尔立刻转忧为喜:“兴许没那么麻烦。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问。出了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山谷,人们的嘴巴可能就没那么严。努里斯坦人跟这里的人不同,他们对打仗的事情没那么上心。”
“很好。天黑了,今晚事儿还多着呢。明天一早就行动。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