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队的人都去哪儿了?”简问。“分散部署。”埃利斯答道,“这是马苏德的战略。还没等苏联人喘过气来,他就已经隐蔽到了山中。敌人有可能增强兵力卷土重来,也许现在就已经到了达戈村,但到了却发现无仗可打。游击队大部队已经消失,只剩下零星的几个。”
简的诊所里住着七名受伤的游击队员,都不是致命伤。另有十二个做了轻伤处理就离开了。整场战斗中只有两人阵亡,其中一个就是不幸的尤瑟夫。萨哈拉将再一次经历哀痛,这次又是因为让-皮埃尔。
埃利斯兴高采烈,而简心里却非常难过。她想,我不能再犹豫不决了。让-皮埃尔已经离开,再也不回来了,伤心也无济于事。我必须往前看,必须把心思花在关心其他人的身上。
“那你的会议怎么办?”她问,“如果所有的游击队员都走了……”
“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如今伏击成功,游击队的人兴高采烈,说什么他们都会同意。某种程度上说,这次伏击也打消了一些人心中的疑虑:马苏德的确是一位精明的领袖,团结在他的手下一定可以干成大事。这一仗也为我建立了些许威信,这也起到了作用。”
“也就是说,你成功了。”
“是啊。我甚至还拿到一纸协定,所有的反抗军领袖都签了字,还有毛拉做见证。”
“你一定很骄傲。”说着,简伸手捏了捏埃利斯的胳膊,又赶紧将手收回。她很庆幸埃利斯能在此时陪伴着她,甚至为自己长久以来都对他心怀怨气感到过意不去,但又怕一不留神给他造成错误的印象,让他以为自己仍惦记着他,那就尴尬了。
她转过身朝洞穴周围望望。绷带和注射器都放在盒子里,药品也塞进了包里,受了伤的游击队员好好地躺在地毯或者被毯上。今晚要在此过夜,把他们运下山难度实在太大。他们饮了些水,又吃了面包,两三个伤势较轻的还能下地煮茶。穆罕默德独臂的儿子穆萨就蹲在洞门口,在弥散着的尘土中挥舞着父亲送给他的刀,玩着某种神秘的游戏。他会守着伤员,夜间如有人需要救治,穆萨可以跑下山去找简。当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
一切都安排妥当。简跟大家道过晚安,拍拍穆萨的脑瓜,随即离开,埃利斯紧随其后。夜晚的风带来了一丝凉意,这是夏天结束的第一个征兆。简抬头遥望远处的兴都库什山脉,冬日的寒意即将从那边传来。冰雪覆盖的山尖在夕阳的映射下泛着粉红色。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人们太容易忘记这一点,尤其是在忙碌的日子里。能目睹这美丽的一面真是幸运,简想,虽然我归心似箭。
她与埃利斯并肩步行下山,偶尔抬头看他一两眼。夕阳将他的脸映出古铜色,显得十分严峻,可能昨晚没睡好。“你看上去很累。”简说。
“上次真枪实弹的打仗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太平惯了,人会变得懒散。”
他答得一板一眼。至少他不像阿富汗男人一样,以杀戮为乐。埃利斯只是将自己炸毁达戈村桥梁的消息告诉简。然而,一位受伤的游击队员向她讲述了许多细节,告诉她埃利斯对引爆时机的把握扭转了战斗的局势,还把当时的杀敌场面描绘得有声有色。
回到班达村,那里充满着庆祝的气氛。村里的男男女女并没有躲在自家的院落,而是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一起。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玩着打仗的游戏,学着大哥哥们的样子假装伏击“敌人”。某处,一个男人正和着鼓点吟唱。突然间,简十分渴望今晚能够独处。冲动之下她对埃利斯道:“要是不介意看我给孩子喂奶,就来一起喝杯茶吧。”
“十分乐意。”
进门时,孩子正在哭闹。一听到孩子的哭声,简的身体也起了反应,一只乳房突然分泌出些乳汁来。她慌忙道:“请坐。法拉会给你沏茶。”说着便冲进里屋,以免让埃利斯看到她衬衫前襟的奶渍。
简迅速解开衣扣,将孩子抱起。找到乳头的前一刻香塔尔总是显出恐慌,接着便是一阵吮吸。先是用力,而后放松。再次回到客厅,简有些尴尬。别傻了,她告诉自己,事先已经提醒过他,他也说无所谓;再说,以前你们两个几乎夜夜黏在一起……即便如此,进门时的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两颊发烫。
埃利斯正在看让-皮埃尔的地图。“真是高明。”他道,“穆罕默德每次都借他的地图,所以他对所有的路线都了如指掌。”说着埃利斯抬起头,看到简的表情慌忙又道,“先不说那个。如今你怎么打算?”
简靠墙坐在垫枕上,这是她最喜欢的喂奶姿势。在她裸露的乳房面前,埃利斯并没有显出尴尬,简慢慢放松下来。“等等看吧。通往巴基斯坦的道路打通,护送队再次出发,我就马上回家。你呢?”
“我也一样。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当然,协议的进展得有人跟进,但中情局在巴基斯坦有人手,可以交给他们。”
法拉端上茶水。简很好奇,埃利斯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在尼加拉瓜策动兵变,勒索威胁驻华盛顿的苏联外交官,还是刺杀某非洲共产党关键人物?以前还是情侣时,简就问过埃利斯关于去越南参战的事。埃利斯告诉她,所有人都指望他会避免参军,结果他偏偏是个凡事都跟人对着干的愣头儿青,还果真当了兵。她不确定这是否可信。即使答案是真的,也不能解释为何退役后,他依然继续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等回了国,你打算做什么?继续研究精妙方法干掉卡斯特罗?”
“中情局不搞暗杀。”埃利斯道。
“但事实相反。”
“那是机构内的一个极端部门。那帮疯子搞坏了中情局的名声。不幸的是,有时总统也抵挡不住秘密特工游戏的诱惑,让这帮疯子愈发来了劲儿。”
“为什么不拒绝他们,回归人性?”
“这么说吧。美国有很多人认为其他国家应该和美国一样,有权利获得自由。这些人可不会轻易扭头就走,回归茫茫人海。结果,中情局雇佣了不少疯子,正直、有同情心的正常人倒没几个。结果每当美利坚总统大手一挥,命令中情局扳倒某国政权时,人们都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答案是:这是他们放任的结果。我的国家是个民主政权,一旦事情出现差错,要怪也只能怪我;如果要把事情办好,我就必须得冲上去,这是我的职责。”
简还是不能信服:“你的意思是说,若想要改革克格勃,就一定得加入它?”
“不。因为克格勃最终并不是掌握在人民手中。而中情局则不然。”
“掌握并不是那么简单,”简道,“中情局对人民撒谎。如果连这些人所做的事情都无法了解的话,控制就无从谈起。”
“但它终归是我们自己的机构,是我们的责任。”
“你可以努力将其废除,而不是助纣为虐。”
“但我们需要这样的情报部门。这是一个充满着敌意的世界,我们需要掌控敌人的信息。”
简叹了口气:“看看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你们打算为马苏德提供更多更大型的武器,好让他更有效率地杀人。你们每次行动的后果都是这样。”
“不仅仅是为了杀人,”埃利斯反对道,“阿富汗人正为他们的自由而战,他们的对手也是一帮杀人犯……”
“他们都在为自由而战,”简打断道,“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古巴海外流亡者、气象员派、爱尔兰共和军、南非的白人、威尔士自由军……”
“一些是出于正义,还有些不是。”
“难道中情局区分得出来?”
“它应该知道……”
“但事实相反。马苏德所争取的是谁的自由?”
“阿富汗全民的。”
“胡扯!”简愤愤地说道,“他是个穆斯林基要主义者,一旦得势,第一步肯定是对女人下手。马苏德绝对不会给妇女投票的权利,他巴不得把她们仅剩不多的权利也剥夺。你以为他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对手?他的政治偶像可是阿亚图拉·哈梅内伊。你觉得这里的科学家和教师会获得学术自由?同性恋者和妇女会获得性解放?当地的印度教徒、佛教徒、无神论者或者是普利茅斯教友会是怎样的处境?”
“你真的认为马苏德的政权还不如苏联人的?”
简思索了片刻: “我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马苏德只是取代了苏联人,他的政权仍会是独裁的。如果只是当地独裁者取代外国独裁者,实在不值得牺牲这么多人。”
“阿富汗人似乎认为这很值。”
“根本没几个人问过当地人的意见。”
“显而易见。但我也并不是经常从事这种工作。大多数时候我更像是个侦探。”
这件事曾让简好奇了一整年。“你在巴黎时到底执行什么任务?”
“就是我监视着咱们所有好友那一阵?”埃利斯浅笑道,“让-皮埃尔没告诉你?”
“他说并不是很清楚。”
“可能他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在抓捕恐怖分子。”
“在我们的朋友里抓?”
“那群人当中往往会有——异见人士、辍学学生,还有犯罪分子。”
“拉赫米·乔斯贡是恐怖分子吗?”让-皮埃尔说拉赫米被捕就是因为埃利斯。
“是。菲力·福尔大街的土耳其航空燃烧爆炸案他是主凶。”
“拉赫米?你怎么知道?”
“是他告诉我的。逮捕他时他正在策划另一起爆炸案。”
“这也是他告诉你的?”
“他找我帮忙制作炸弹。”
“老天爷。”英俊的拉赫米,那阴郁的眼神,那对于祖国腐败政府的满腔仇恨……
埃利斯还没有说完:“还记得佩佩·戈齐吗?”
简一皱眉:“开劳斯莱斯的那个可笑的科西嘉小个子?”
“没错。巴黎那些疯子手中的枪支和炸药全都是他提供的。只要对方出得起钱,他才不在乎买家是谁。不过,他最常做的还是‘政界’客户的生意。”
简目瞪口呆。她估计得到,佩佩名声应该不怎么样,光是有钱和来自科西嘉这两点就足以做出判断。简以为他最多也就是牵涉些走私、贩毒之类的勾当。一想到佩佩将枪支卖给杀人犯,她不禁感到自己之前仿佛一直活在梦境中,而事实上,阴谋与暴力一直在真实的生活中不断上演。难道我真的那么天真?
埃利斯继续道:“我还抓到一个苏联人。他出资支持了很多暗杀和绑架事件。佩佩接受审问时,欧洲一半的恐怖分子都被他供了出来。”
“我们交往的过程中,你一直在做这件事……”简恍惚道。她想起当年那些派对、摇滚音乐会、游行,那些咖啡馆里的政局争论,阁楼工作室中一瓶接一瓶的红酒……自从分手后,她隐约以为埃利斯一直在撰写一些关于极端分子的报告:谁具有影响力,谁最极端,哪个有经济实力,哪个在学生中最具威信,哪个跟共产党有联系,等等。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埃利斯一直都是在抓捕罪犯。“难以置信。”
“老实说,那可是一场大胜仗。”
“你兴许不该告诉我。”
“的确。毫不夸张地说,以前没对你说实话,我一直后悔到现在。”
简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她将香塔尔换到左边吃奶,无意间与埃利斯的对视让她下意识地用衬衣遮住右边的乳房。对话到了这一步,已经私密到让两个人都坐立不安,但她仍十分好奇。埃利斯算是给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但他的逻辑简却不甚认同。简想知道他的动机。如果现在不弄清楚,以后可能就再没机会了。她问:“我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一个人决定终其一生做这样的事?”
他的目光瞥向一边:“我很擅长,这件事很有意义,况且挣得也多。”
“估计退休金和退休伙食也正合你意。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并不一定要向我解释。”
埃利斯直直地盯着她,仿佛想读出她的心思。“我想告诉你,你真的愿意听吗?”
“愿意。你说吧。”
“这与战争有关,”突然间简明白,埃利斯将要说的话是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在越南驾驶直升机,最难的就是分清哪些是越共、哪些是平民。每次为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支持,炸毁丛林小路或划出自由火力区,大家都清楚,被杀的老幼妇孺一定会多过游击分子。以前都说平民窝藏我们的敌人,谁知道?又有谁在乎?是我们杀了人。那时的我们变成了恐怖分子。我说的可不是个别例子,这可是常规的攻击策略啊,更何况,更残暴的我也见过。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其开脱,这才让人窝火。我们做了那么多可怕的坏事,为的不过是谎言、腐败与自我欺骗。我们选错了立场。”他看起来很憔悴,仿佛长久苦于内伤之痛一般。摇曳的灯光下,埃利斯的皮肤显得阴沉而灰黄。“找不到理由,更得不到原谅。”
简用缓和的语气鼓励他往下说:“那你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又主动服第二期?”
“因为我当时还没把问题完全看清;因为我是为我的国家而战,战争爆发,我不能逃避;因为我是个优秀的军人,如果我回了家,我的工作可能会交给某个废物,我的手下很可能就会没命。当然,这些理由都不够充分。有时我也问自己:你又能怎么办?我想……当时我并没意识到,但我想做的是想办法寻找救赎。要是在20世纪60年代,人们可能会管这叫作‘赎罪之旅’。”
“是啊,可……”埃利斯显得脆弱而迷惑,简甚至不忍心正面发问。然而他需要倾诉,她自己需要了解,于是继续道:“但为什么是这个?”
“战争后期,我开始搞情报,也得到一个机会,退役后可以做情报工作。他们说这种需要隐蔽伪装的工作我一定做得来,因为我深谙此道。你瞧,他们对我作为激进分子的过去一清二楚。在我看来,多抓几个恐怖分子也许能帮我弥补些过去造成的伤害。于是我成了反恐专家。这样一说听着有点简单化,但我做得还挺成功。中情局看我不顺眼,因为我有时会拒绝任务,比如杀害智利总统的那一次,而特工本该无条件服从命令的。但我让很多人渣坐了牢,这一点我很自豪。”
香塔尔睡着了。简将她放回盒子做的“摇篮”里,接着道:“看来我应该说……是我冤枉了你。”
埃利斯笑了:“谢天谢地!”
好一阵子,简陷入了对过去的怀念。真只过了一年半吗?那时的她与埃利斯还很幸福,还尚未经历眼前这场噩梦,没有中情局,没有让-皮埃尔,没有阿富汗。“但还是无法抹掉过去,不是吗?一切还是发生了,你说了谎,我发了火。”
“的确。”埃利斯坐在板凳上,凝神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他伸出双臂,迟疑了片刻,接着将双手放在她胯上,似乎友善,又似不止于此。“妈妈嘛嘛……”是香塔尔。简转身看看她,埃利斯任由两手滑落。香塔尔手舞足蹈,睡意全无。简将孩子抱起,小家伙立马打了个嗝儿。
简转过头,埃利斯正抱着双臂,微笑着看着她。突然,她不再想让他离开。简一时心血来潮:“跟我一起吃晚餐怎么样?面包和乳酪而已。”
“好。”
她把香塔尔递给埃利斯:“我去交代法拉。”他接过孩子,简去了院子里。法拉正在烧水给香塔尔洗澡。简用胳膊肘试了试水温,很合适。“麻烦你准备两个人的面包。”法拉的眼睛瞪得老大。简明白,一个女人单独邀请男人吃饭,法拉一定觉得不可思议。管他的!她端起水罐回到屋里。
埃利斯正坐在油灯下的大垫枕上,低声叨念着儿歌逗膝头的香塔尔玩。一双毛发浓密的大手环着香塔尔粉红色的幼小身躯。香塔尔抬头看着他,开心得咯咯直乐,胖乎乎的小脚丫踢来踢去。简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香塔尔的父亲本该是埃利斯。
真是这样吗?看着眼前的两人,她扪心自问:你果真希望如此?埃利斯唱完歌谣,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没错,我希望如此。
午夜,他们沿山坡向上走。简在前面带路,埃利斯夹着大睡袋跟在后面。他们给香塔尔洗了澡,吃了干巴巴的晚饭,喂过奶,把孩子安顿在屋顶和法拉一起睡下。法拉拼上性命也会保护香塔尔。埃利斯想带简离开那栋房子,在那里,她是别人的妻子。简也有同感,于是道:“我知道一个地方。”
她走下山道,带着埃利斯穿过碎石满布的山坡来到她的秘密憩所,也就是那处隐蔽的平台。香塔尔出生前,她就是在那里进行裸身日光浴,用油脂滋润隆起的小腹。借助月光,她毫不费力就找对了地方。俯瞰村子,灶火的余烬在舍院里星星点点,偶尔玻璃窗里还有灯影闪烁。她几乎可以分辨得出自家房舍的轮廓。再过几个小时,天光渐亮,就可以看到屋顶熟睡的香塔尔与法拉。她很高兴,这还是第一次她与女儿分开过夜。
简转过身,埃利斯已经打开睡袋铺在地上。她有些局促。在家里听他哼唱儿歌时体内涌起的那股热流与占据他的那股欲望如今已经减退。旧日的感觉一时间又回来了:想要触碰他的冲动,对他不好意思时憨笑的迷恋,对他双手触感的渴望,对他躯体的沉迷。香塔尔出生前的几个星期,她全然对性生活失去了兴趣,此后一直没有恢复,直到这一刻。然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为了独处而做的烦冗安排已经让情趣一点点消散。他们就像是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只想暂时摆脱父母,在一起亲热。
“来,坐下。”埃利斯道。
她挨着埃利斯坐在睡袋上,与他一起望着黑漆漆的村子,没有任何接触。一阵紧张的安静过后,简打破沉默:“没人来过这里。”
“那你来做什么?”
“就是躺在太阳底下,什么都不想。”她转念一想,管他的呢!“不对,我还在这里自慰。”
埃利斯笑着伸手将她抱住:“你说话还是不会拐弯抹角,真好!”
简转过头,埃利斯轻轻将她吻住。他连我的缺点也喜欢:唐突、鲁莽、任性甚至固执,他都喜欢。“你并不想改变我。”
“简,我好想你。”埃利斯闭上双眼喃喃道,“大多数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在想你。”他拉她一起躺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轻吻他的脸,尴尬的感觉瞬间消失。上一次吻埃利斯,他没有留胡子。她感受着埃利斯的手解开自己的衣扣。由于没有合适的尺寸,她没有穿文胸,总觉得双乳缺少些遮盖。她将手伸进埃利斯的衬衣,抚摸他乳头周围浓密的毛发。在此之前,她几乎已经忘了男人身体的触感。数月以来,她的生活中充斥着妇女和孩子的温柔与稚嫩。突然间,她渴望粗糙的肌肤、结实的大腿、胡子拉碴的脸颊。她用手指卷弄着他的胡须,用舌头推开他的双唇。埃利斯的双手抚摸着她高胀的乳房,一阵快感瞬间向她袭来。她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即便她骤然起身也无力阻止。她能感到泌出的温热乳汁已经沾满他的双手,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对不起,太恶心了。我也是没办法……”
他用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双唇:“没关系。”说着,埃利斯抚摸着简的乳房,不一会儿,两具躯体都变得滑腻起来。“这很正常,很性感。”
怎么可能会性感,简想,但她还是将他的脸贴近自己的前胸。埃利斯亲吻并抚摸着她的双乳。渐渐地,她放松身体,享受着这份灼热的快感。又是一阵尖锐的刺激感袭来,又出来了,但她不在乎。“啊——”埃利斯粗糙的舌面触碰着她酥软的乳头。简想:如果他真的吸了,我肯定会高潮。
他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两片嘴唇紧紧将一个高高凸起的乳头裹在嘴里,一面吮吸,一面将另一个夹在两指间轻柔挤捏。简全然沦陷在快感之中。乳汁喷涌而出,一边沾湿埃利斯的手指,另一边流入他口中。她全身战栗。“哦,天啊!”她呢喃着,直到那快感渐渐退去,她瘫倒在埃利斯身上。
一时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感知:他温热的呼吸撞击着自己湿润的前胸,他的胡子刮擦着自己的肌肤,清凉的夜风吹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尼龙睡袋和坚硬的石面。片刻后他闷声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她翻身下来:“咱俩是不是太怪异了?”
“没错。”
简咯咯一笑:“你以前也这么干过?”
埃利斯迟疑了一下:“嗯。”
“什……”简有点难为情,“什么味道?”
“温温的、甜甜的,有点像罐装牛奶。你高潮了吗?”
“你没注意?”
“我不确定。女人有时很难说。”
她吻了他:“我高潮了。虽然只是一下,但确信无疑。双乳高潮。”
“我差点射了。”
“真的?”她的手在他身上转而下行。埃利斯穿着当地睡袍式的衬衫和裤子。她感受到他的肋骨和髋骨:他减掉了那里松软的赘肉,在欧洲,只有皮包骨的瘦子才没有那东西。她摸到了阴茎,在裤子里挺得笔直。“啊,”她一把将它抓住,“感觉不错。”
“彼此彼此。”
简想回赠给他同样的快感。她坐得笔直,解开埃利斯裤子上的系绳,掏出他的命根子轻轻揉搓,并不时俯身亲吻阴茎的前端。简突然顽皮起来:“在我之后,你跟多少姑娘睡过?”
“你别停手,我就告诉你。”
“好啊……”
他没有开口。过了一分钟,简问:“到底多少?”
“等等,还没数完呢。”
“浑蛋!”说着她在埃利斯的命根子上咬了一口。
“哎哟!没几个,真的,我发誓!”
“没女人陪你怎么办?”
“你可以猜三次。”
简可没那么好糊弄:“你用手解决?”
“哎呀,珍妮小姐,你害不害臊啊!”
“你真这么干?!”简得意地道,“每次撸的时候都想什么?”
“我说黛安娜王妃,你信吗?”
“不信。”
“得,现在轮到我不好意思了。”
简的好奇仍未得到满足:“说实话。”
“帕姆·尤因。”
“哪儿冒出来的?”
“你太久不了解潮流了。《家族风云》里鲍比·尤因的妻子。”
她记得那部电视剧的演员,但还是很意外:“你开玩笑吧?”
“你让我说实话嘛。”
“她那全是靠整容!”
“说的不是性幻想嘛?”
“你就不能幻想个自我解放点的?”
“性幻想可顾不上搞政治。”
“不可理喻。”她迟疑了片刻,“你怎么办到的?”
“什么怎么办到的?”
“那个……用手。”
“跟你的办法差不多,但更使劲儿。”
“做给我看看。”
“现在不光是难为情,简直是颜面扫地啊。”
“求你了,让我看看吧。我早就想看男人自己动手了。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说,要是你也拒绝,我可能再也没机会了。”她抓起埃利斯的手。
他的手开始缓慢而有规律地活动。起先只是应付了几下,一声呻吟后,便闭起眼睛潜心享受起来。
简不禁叹道:“你还真是简单粗暴!”
埃利斯停下手:“我坚持不住了……除非你也一起来。”
“成!”说着她迅速脱了裤子,跪在埃利斯身边自慰起来。
“再靠近点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看不见你。”
埃利斯仰面躺倒,简转身挪到他脑袋旁边,银色的月光直射她的双乳与胯间的密丛。他一面加快频率把弄着阴茎,一面注视着她律动的手,仿佛着了魔。
“哦,简!”
她开始享受指尖时时涌动的一股股熟悉的快感。埃利斯的臀部开始随着手的运动规律地上下移动。“射吧,”简说,“我想让你射出来。”说这话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然而她仍抵挡不住心中涌动的激情与渴望。
埃利斯低声呻吟着。简注视着他:他的嘴巴微张,大口喘着粗气,两眼直勾勾盯着简的两腿间。简用中指摆弄着阴唇。“把指头伸进去。”埃利斯喘息着说,“我要你把指头伸进去。”
这种事简通常并不会做。她将指尖插入,感觉滑滑的,她接着向内探索。这让埃利斯兴奋不已,她自己也来了兴致。简低头注视着埃利斯的下体,他的臀部剧烈地抽搐,她自己的手指也在阴部进进出出。快感在积聚。突然,埃利斯反弓后背,骨盆高高抬起,一股白色的黏液伴随着呻吟喷薄而出。简不由得大叫:“哦,上帝啊!”继而着迷一般注视着那勃起尽头的小孔。第二股、第三股、第四股激发而出,落在他的胸前、她的手臂与发间。随着埃利斯瘫倒在地,简也在“自制”的一波波快感袭击中筋疲力尽。
她一头倒在埃利斯大腿上。他两腿间仍然是一柱擎天,简懒懒地凑上去亲吻它,舌尖一阵咸涩,同时也感到埃利斯的脸蹭到了她腿间。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深谷中的流水声。简仰望天空。群星闪耀,万里无云。夜间的天气凉爽下来,她想,得赶快钻进睡袋。她期待着能在埃利斯身边安睡。
“我们是不是太变态了?”
“可不是?”
埃利斯的阴茎软在肚皮上。简用指尖撩拨着他胯下那几根赤金色的毛发,她几乎快要忘记与埃利斯做爱的滋味。他与让-皮埃尔截然不同。让-皮埃尔喜欢做足前戏:沐浴油、香薰、烛光、红酒、小提琴。他是一个十分挑剔的爱人。做爱之前,简要沐浴洗漱。每次一完事,他便匆匆往洗手间跑。月经一来,让-皮埃尔便不再碰简的身体,嘬乳吸奶这种事更是想也别想。埃利斯则是来者不惧,越下流他越喜欢。简在黑夜中笑笑。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十分确定让-皮埃尔享受为她口交,尽管他做起来还是驾轻就熟;埃利斯则不然,毫无疑问,他乐在其中。
越想,冲动越是强烈。她魅惑地张开双腿,感受着他的亲吻,他的嘴唇撩拨粗硬的毛发。他的舌尖饥渴地在简的阴唇间探索。过了一会儿,他将简转压在身下,跪在她两腿之间,将她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肩头。简感到自己赤裸而脆弱,毫无保留却备受珍惜。埃利斯的舌头迂回纵深,从尾椎处向上探索。哦,上帝啊,她想,他以前也是这样:沿着股沟一路勾舔,在阴部流连纵深探索,然后上行在阴唇闭合处的敏感部位挑逗一番。几番深长的品尝过后,她将他的头摆在阴蒂处,在他舔舐的同时,自己的胯部也随着一起一落地运动着,用指尖按压他太阳穴的压力告诉他何时用力、何处用力。她感受到他的手正在自己的阴部,正向着潮湿的内陆挺进,便猜到了他的意图:不一会儿,他抽回手,将一根湿漉漉的手指伸进她肛门。还记得他第一次这样做时自己是如何惊讶,然而转眼又欲罢不能。让-皮埃尔永远也不会做这样的事。身体的肌肉随着高潮感的临近而逐渐紧张,她这才意识到,她对埃利斯的想念远甚于自己情愿承认的程度。的确,她长久以来对埃利斯怨气难消,正是因为自己从未停止爱他,直至今日。承认了现实,心中那份沉重的负担亦随之消除,取而代之的是高潮的战栗,仿佛狂风中的树木一般。埃利斯深知她醉心于此,于是将舌头探得更加深入,任她狂热地将内在交给自己。
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尽头。每一次快感有所消减,他便让自己的指头在简的肛门里入得更深,或是用舌头舔她的阴蒂,抑或是轻咬她的阴唇,她便会再次兴奋起来,直到筋疲力尽才哀求道:“停,停,我没力气了,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埃利斯这才抬头,将她的双腿放下。
埃利斯凑上来,用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亲吻她。下体的味道仍然停留在他的胡子里。简躺在那里,虚弱得连眼睛也懒得睁,甚至连回吻的力气也没有。她感觉到埃利斯的手将她的阴部打开,他的阴茎长驱直入。她想,这么快他又硬起来了,上帝啊,过了这么久,感觉真好!
他开始有规律地进出,先是很慢,接着频率加快。她睁开眼睛,他的脸就在自己上方,目光直直注视着自己。他低头看着两个身体结合的地方,看到自己的命根子前后抽插,不由得睁大双眼,嘴巴张开。这场面让他如此兴奋,简也恨不得自己亲眼看一看。突然,他放慢了速度,刺得更深入了。简记得,这是他高潮来临的征兆。他看着她:“吻我,我要射了。”说着张开那带着简体味的双唇。她将舌头伸进埃利斯口中。她喜欢埃利斯射精时的快感:他后背弓起,头仰着,如野兽般大吼一声。简能感觉到他射在了自己体内。
高潮过后,他低头倒在简的肩头,双唇轻轻在她脖子上移动,轻声说着无法分辨的话语。一两分钟后,埃利斯深深叹了口气,心满意足。他吻了吻她的嘴,又起身跪着亲吻她的双乳,然后是阴部。她的身体立刻回应,臀部抬起索要着他的嘴唇。知道她又来了兴致,埃利斯再次舔舐起来。同往常一样,一想到埃利斯的舌头,以及流连于自己下体的精液痕迹,她便再次沦陷。高潮瞬间到来,简呼喊着埃利斯的名字,直到战栗停止。
他终于瘫倒在她身边。每次做完爱,两人都自然而然地回归到同一姿势:他一只手臂搂着她,而她的头枕着他的肩,大腿横在他的胯部。埃利斯大大打了个哈欠,逗得简咯咯直乐。他们慵懒地抚摸着彼此:简摆弄着埃利斯瘫软的阴茎,而他的手指也悠闲地在简湿漉漉的下体进出。简舔了舔埃利斯的前胸,品尝微咸的汗迹。她望着他的脖子。月光勾勒着那一道道线条与沟壑,泄露着年龄的秘密。他大我十岁,简想。兴许正因如此他才拥有这了得的功夫。“你怎么这么有‘能耐’?”她出声问道。埃利斯没有回答,他睡着了。“亲爱的,我爱你。好好睡吧。”说着,简也闭上了双眼。
在五狮谷生活了一年,如今置身喀布尔,让-皮埃尔觉得既迷惑又害怕。四周高楼林立,车流飞速,人来人往。在护送队时,每次苏联大卡车经过,他都要捂起耳朵。无数的新鲜事物令他措手不及:公寓街区、制服女生,街灯、电梯、台布,还有红酒的味道。二十四小时过去了,他依旧心有余悸,具讽刺意味的是自己还是地道的巴黎人呢!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单身军官区。苏联人向他许诺:简和香塔尔一到,就给他一套公寓。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正蜗居在一间廉价的小旅馆。苏军到达之前,这栋建筑可能就是一间旅馆。如果简这时候来了(她随时可能到达),他们一家三口只能在这里凑合一晚。不可以抱怨,让-皮埃尔想,我不是英雄——现在还不是。
他站在窗边,欣赏着喀布尔的夜景。近几个小时全城没有一处有电,估计应该是拜对手马苏德和他的游击队所赐。但就在几分钟前,供电恢复,城市中心区域也现出了微弱的街头灯光。街上只能听到引擎的呼啸,一辆辆装甲车、卡车、坦克穿梭于城市中,奔向它们神秘的目的地。是什么任务如此紧急,大半夜还兴师动众?让-皮埃尔服过兵役,在他看来,要是苏军的作风与法军类似,这样大半夜着急忙慌调动部队,其瞎折腾的程度无异于从城东头营地折腾五百把椅子到城西头音乐厅办音乐会,明明还有两个礼拜才开演,而且随时可能取消。
房间的窗子已被封死,他无法闻到外面夜晚的新鲜空气。房间门没锁,但门外走廊尽头洗手间旁边的直被椅子上正坐着个面无表情的军官,而且枪不离手。让-皮埃尔估计想走也走不了。
简如今下落如何?达戈村的突袭应该在傍晚就已经结束。如果派直升机从达戈村到班达接简和孩子,前前后后也就是几分钟的事,而从班达出发,不到一个钟头就能到达喀布尔。也许出动的部队要先行返回五狮谷口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这样一来,母子俩可能要走公路赶往喀布尔。当然,安纳托利也会一同前往。
让-皮埃尔想,一见面,简肯定是欣喜若狂,自己之前的欺骗行为也一定会瞬间得到原谅。她会懂得从他的角度看待马苏德,不再追究过去。有时他也怀疑,这是否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他毅然决然地告诉自己,他了解自己的妻子,简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到时她会明白,知道核心秘密的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也只有他们才能理解他的成就是多么重大。他很高兴简是其中之一。
真希望马苏德能被活捉,而不是便宜地死掉。如果他被抓获,苏联人会审判他。这样一来,所有的反抗军保准会知道,他们的头领玩儿完了。若是死了也无所谓,只要能抢到他的尸体作为证据。如果死不见尸,或是尸体无法辨认,白沙瓦的反抗军宣传机器便会发布消息,宣称马苏德依然活着。当然,他死亡的消息终将被确认,但其破坏力却不会那么大。让-皮埃尔祈祷着苏军能找到尸体。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安纳托利,或是简,或者是他们两个?那脚步声中透着阳刚。他打开门,眼前是两个大个子苏联士兵和一个军官打扮的小个子。毫无疑问,他们是来带他去见简和安纳托利。让-皮埃尔有些失望。他疑惑地看着来人。那个小个子一抬手,两个士兵蛮横地闯进房间。让-皮埃尔不由得后退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抗议,先进来的那个士兵便揪住他的衬衫前襟,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
让-皮埃尔一声大吼,又是疼又是怕。另一个大兵在他腹股沟下狠狠踢了一脚。让-皮埃尔疼痛难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心里明白:生命中最可怕的时刻已经来临。
两个士兵一人一边将他架起,小个子军官进了门。泪眼迷糊中,他看到一个矮胖的年轻人。这个人貌似带有某种面部缺陷,让他一半脸看起来又红又肿,自带着几分冷嘲热讽的架势。此人戴着手套,手上还握着警棍。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这两个士兵驾着让-皮埃尔,眼看着他的身体痛苦地抽搐扭动。而那位军官的木头警棍则一次又一次打在他的脸部、肩膀、膝盖、小腿、肚子和腹股沟——两腿之间总是逃不了。每一下都是精准而狠毒,而且每一下过后都会有片刻的停顿,让疼痛有所减退,挨打的人却恐惧着即将到来的一击。每打一下,让-皮埃尔就惨叫一声,每每停顿,他都被将要临头的又一下吓得尖声大叫。终于停了好一阵,让-皮埃尔开始含糊乱语,不管对方能否听清:“求你们别打我。求求你们,别打了!让我干什么都行。你们尽管说,就是别打了,别打我……”
“行了!”一个声音用法语道。
让-皮埃尔睁开眼睛,试着透过脸上眼前的血污看清自己的救星。是安纳托利。
两个士兵慢慢将让-皮埃尔放倒在地。他浑身火一样滚烫,稍微动动便剧痛无比,感觉身上所有骨头全都断了。他的胯下感觉仿佛被人击碎,脸也肿得老大。他张开嘴,一股鲜血涌上来。他强忍着吞回去,龇着一口碎牙道:“为……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心知肚明。”安纳托利道。
让-皮埃尔缓缓把头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努力保持镇静。“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们……我把一切都堵上了……为什么?”
“你挖了个陷阱,”安纳托利继续道,“因为你,今天死了八十一个人。”
一定是袭击出了状况,现在有人要让他背黑锅。“不,”他反驳道,“不是我……”
“你以为我们中圈套时你早躲到了千里之外,但却被我弄上直升机带到这里。现在是你自食恶果的时候了——你就一点点好好享受吧!”说着安纳托利转过身去。
“不,等等!”
安纳托利再次转身。
让-皮埃尔忍着剧痛拼命思考着。“我来到这里……拼上性命……我给你提供护送队的情报,好让你们袭击……造成的破坏远大于这次的损失,这没有道理,没有道理!”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话说完整,“要是事先知道这是个陷阱,我肯定昨天就会警告你,求你的原谅。”
“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会突袭村子?”
“一定是猜到了……”
“怎么会猜到?”
让-皮埃尔努力梳理着混乱的大脑:“斯卡班遭到轰炸了吗?”
“应该没有。”
那就是了!让-皮埃尔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发现斯卡班遭轰炸的消息有假。他道:“你真该把那里炸了。”
安纳托利若有所思:“有些人很善于观察推理呢。”
一定是简,想到这里,让-皮埃尔甚至有些恨她。
安纳托利道:“埃利斯·塞勒身上有没有什么显著特征?”
让-皮埃尔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又怕对方再次打他。“有。他背上有道十字形的大疤。”
“这么说就是他了。”安纳托利耳语般叨念了一句。
“谁?”
“约翰·麦克·罗利,三十四岁,生于新泽西,父亲是个建筑工。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退学后成为一名美国海军上校。1972年起担任中情局特工。婚姻状况:离异,与前妻育有一女。前妻与女儿下落严格保密。”安纳托利挥挥手,仿佛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甩到一边,“毫无疑问,肯定是他猜到了我们今日在达戈村的行动计划。这个人很聪明,而且威胁巨大。要问我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哪个特工最该抓,我肯定挑他。过去十年,他至少有三次给我们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去年在巴黎,他破坏了我们苦心经营七八年才建立起来的地下网络。前年,他发现了我们1965年就安插在美情报机关的一条暗线,那原本是我们暗杀总统的希望。如今,他又跑到这里来捣乱。”
让-皮埃尔跪在地上,蜷身抱作一团。他脑袋低垂,双眼紧闭等着被人宰割。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为幕后黑手的无情计划充当炮灰,如同送入虎口的羔羊。
那时的他怀着怎样的期望!单枪匹马给阿富汗反抗军沉重一击,改变当地的历史进程。他会让西方傲慢的统治者自食恶果,让背叛并杀害他父亲的政权肝胆震颤。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彻底的失败。因为埃利斯,一切都前功尽弃。
安纳托利的声音如同背景中回响的低语。“可以肯定,他在反抗军那里已经达成了目标。虽然细节不明,但大体上可以知道:这些土匪头子结成了统一的联盟,以此换取美国人提供的武器。这足以让他们的反抗维持数年。我们必须在他们开始前加以阻止。”
让-皮埃尔睁开眼睛往上看看:“怎么阻止?”
“必须在埃利斯返回美国前抓到他。这样一来,没人知道他同意达成协定,反抗军也拿不到武器,整个事情也将告吹。”
让-皮埃尔细细听着,虽然疼痛难忍但仍十分入神。难道他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抓住他几乎可以抵偿抓捕马苏德失败的损失。”安纳托利继续道。让-皮埃尔的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这样就解决了帝国主义世界最具威胁的特工,想想看:一个正牌美国中情局特工在阿富汗被抓……三年来美国的宣传机器都在大肆鼓吹,说阿富汗的那些土匪流氓是在为自由而战,是当地人反抗强势苏联的英勇之战。现在有了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了我们之前的论断:马苏德和他的小喽啰只是在抱美帝国主义的大腿。我们可以将埃利斯送上法庭……”
“然而西方媒体一定会全盘否认,”让-皮埃尔道,“资本主义世界的媒体……”
“管他们呢!第三世界的那些观望国,尤其是那些穆斯林国家才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
让-皮埃尔暗想,这个计划很有可能成功,对他个人也大有益处,因为正是他提醒苏联人五狮谷有一个中情局特工。”
安纳托利道:“那埃利斯今晚在哪儿?“
“马苏德在哪儿,他就在哪儿。”活捉埃利斯,说来容易,让-皮埃尔花了一年时间才挖出马苏德的下落。
“他现在应该没有理由再跟着马苏德了吧?”安纳托利道,“他就没有自己的老窝?”
“有。他借住在班达村一户人家里。但事实上很少待在那儿。”
“不管怎么说,我们可以从那里找起。”
当然。如果埃利斯不在班达村,村里兴许也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譬如简。如果安纳托利去班达村找埃利斯,兴许能顺带找到简。一想到一边能向资本主义复仇,抓到埃利斯,同时又能找回简和孩子,让-皮埃尔的疼痛感也减轻了许多。他问:“我要跟你一起去吗?”
安纳托利考虑了一下。“对。你了解这个村子和那里的村民,可能对我们有用。”
让-皮埃尔咬紧牙关,忍着下体的剧痛强撑着站起来:“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