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迟?
殿中所有人都惊了,连着内卫都不例外。皇室尊贵,之前纵使是谋反作乱这样大不敬的罪过,也不过是一杯鸠酒,为他们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也算是展示一下帝王最后的宽仁。
“陛下,”内侍总管常善忍不住开口,想要劝说一二。
不是为了废太子,而是为了陛下的声誉,此事一出,定然会招致无数毁谤,实在是不值当啊。
秦枕寒没理他,抱着盛曦光,穿过宫城,回了他的紫宸殿。
宫人叩拜,只敢用余光看去一眼。
被天子抱在怀中的,是谁?
紫宸殿中,秦枕寒将盛曦光放在榻上,要了水来,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她面上的鲜血。
“还是这样顺眼些。”他扔下帕子,后退一步,擦干手上的水珠。
内侍们深深低头,一眼也不敢多看。
“着,追封盛曦光为皇后,葬入,永陵。”秦枕寒顿了顿,如是吩咐。
永陵是他的陵寝。
“陛下,这,”内侍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感受着天子淡淡扫来的一眼,浑身一凉,低下头小心翼翼说,“是否不妥?”
不管盛曦光到底如何,她都是太子的侧妃,天子的儿媳,如今却要被追封为皇后,再加上之前凌迟太子的旨意……
实在是有损天子的声誉啊。
“不妥?”天子似笑非笑,而后面色倏冷,说,“去,安排下去,我要她,风光大葬。”
他的名声?早在当初弑父夺位的时候就没了。
内侍一个哆嗦,不敢多言,下去安排。
两道旨意连下,朝野震动。
谁人不知,盛曦光是太子爱宠,可如今,怎么又成了皇后,还要同葬皇陵。这成何体统!
众臣上书,却都没能改变天子的意思。在太子一党的鲜血洇湿了午门处的土地后,他们到底都闭上了嘴。
据说,废太子受刑整整三月,皮肉尽去,几若白骨,才总算咽了气。
天子不喜,命人挫骨扬灰,消去所有记载,史书除名。
比肩接踵,浩浩荡荡的人群中,灵柩被抬入陵寝之中,众人叩拜,有人念诵着,‘……皇后盛氏,蕙心兰质……’
淡淡的梨花香中,曦光豁然睁眼,弯腰伏在榻边,张口欲呕。
“姑娘!”外面候着的宫女听见动静忙不迭的推门进来。
“出去。”曦光抬手按住胸口,头也不抬,挥袖指向门外。
小心翼翼看了眼,可重重帐幔之后,只能隐约看见一道曼妙的剪影。宫女踌躇了一下,到底退了出去。
这可是太子的心上人,这些时日,哪怕里面的姑娘一直冷着脸,被漠视的太子也不曾有过丝毫不喜恼怒,她们区区奴婢,哪里敢惹得她不悦。
撑着床沿,丝滑的锦缎垂落手背,掩住那段仿佛凝尽霜雪的皓腕。
曦光急急喘息许久,总算缓了那股难受,一双远山似的细眉却仍旧紧紧的蹙着。
皇后?秦顺安那个疯子不会真当上皇帝了吧?
一想到上辈子她死了以后,还要以皇后的名分与秦顺安同葬陵寝,曦光心口的恶心就忍不住又翻滚了上来。
“曦光,宫女说你身体不适,我能进来看看吗?”外面行礼声被一道温润的男声制止,来人止步在帐幔之外,修长的身影落在地上,被门外初春的日光拉的长长的。
曦光抬眼,死死看去,手中紧紧的揪着锦被,牙根咬到生疼。
半晌,忽然扯出了一个笑。
“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曦光,这里不好吗?”
“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秦顺安,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曦光打断。
“曦光,这就是你的家。”秦顺安坚持道,看她似乎很生气,有点担忧的说,“曦光你别生气,快,去叫太医来。”
“所以你不放我走是吗?”曦光似乎不死心的问。
“曦光,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滚。”曦光彻底放弃。
“曦光,”秦顺安迟疑的唤她,不肯走。
“滚,”曦光随手拿起茶杯就摔了过去。
碎瓷四溅,外面的人默了一下,细心叮嘱,“那你好好修养,我下午再来看你。”
又踌躇片刻,秦顺安的脚步渐行渐远。
曦光僵坐在榻上,面无表情的重复着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对话。
果然,不管多少次,秦顺安都,不会放她走。
永远都不会。
等门被关上,她才慢慢放松下来,抬眼定定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宫殿,曦光一点点,一点点的笑了。
抬起手,皓腕纤纤,玉白无暇,不见曾经自残时留下的疤痕,米粒大小的珍珠珠串依旧松松缠在她的腕上,还未曾因为后来和秦顺安争执而弄断。
此时,她刚刚十六岁。
就在这一年,她巧遇了温柔敦厚的秦顺安,他骗她双亲已然不在世,未曾娶妻,与她在师傅面前拜过天地,然后带着她回京。
可一切都是假的。
秦顺安是太子,早在两年前就娶了太子妃,还有数名妾室。
她被骗之后想要逃走,却被秦顺安幽禁在了这宫殿之中。
曦光下了床,走到窗前,使劲推开了窗户。
守在外面的宫女屈膝行礼,她没有理会,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今天是几日?”这个事实太过美好,好到曦光至今也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回姑娘,今天是冬月二十五。”宫女不敢耽搁,立即回答。
“是武德八年吗?”她又问。
这话分明昨晚曦光就问过,宫女不解她为何还要再问,心中纳罕,口中称是。
“没错姑娘,正是武德八年。”
武德八年,冬月二十五。
她来到玉京的第三日,也是第一次逃走失败,被秦顺安关起来的第二日。
这个时候,师傅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
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这之前,她要让秦顺安,去死。
宫女悄然进殿,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又有宫人进来,奉上膳食。
上辈子时,曦光只顾着发怒生气,被秦顺安幽禁后一口饭都不肯碰,最后……
那个疯子当着她的面,杖责那些宫人。
忆起往事,曦光微微阖眼,深吸一口气,端起了碗。
悄然注意着她的宫人们心中一松。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这位主要是再不吃,太子就该发落她们了。
一口一口软糯的粥入腹,曦光完全尝不出滋味。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来日方长。
用完膳,外面天色开始变暗,曦光坐在窗前,想着之后该怎么做。
檐下宫灯微微晃动,在她面上染上一层胭脂色。
秦顺安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不由驻足,出神的看着。
曦光思来想去,都无头绪。
要让秦顺安去死,她有许多种办法。可是,秦顺安的死,不能和她扯上关系,丝毫都不能。她一丁点风险都不敢冒。
内卫司的大名,就算远在山野的曦光,都有所听闻。她不能确定,自己下手不会被他们发现。
该怎么做?
心烦意乱中,曦光随意一扫,就看见了站在殿前痴痴看她的秦顺安,暗觉晦气,转身就走。
“曦光,我可以进来吗?”帐幔外,秦顺安抬眼看着眼前薄薄的一层帘子,按捺下心中的蠢蠢欲动。
不,不行,曦光还在生气……
下午时曦光且没注意,这会儿见他言行,目光一顿,若有所思。
是了,秦顺安一开始没有那么疯狂,或者说他表现的没有那么疯狂,一直保持着温柔耐心的模样。除了不让她离开,别的都会答应。
先稳住他,她心中迅速做下决定。
“说了不可以,滚出去。”
怒气冲冲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秦顺安无奈的笑了笑,心下却是松了松,肯和他说话就行。
相信只要时日长久了,曦光总能看到他的诚心的。
“曦光,别生气了,是我的错,不该骗你,你生气是应该的。”秦顺安耐心安抚,说,“可我是真心对你的,你还记得我们在师傅面前的盟誓吗,我们说好了——”
“滚,滚出去。”一听真心,曦光就恶心的慌,他口中的真心,连狗都不如。
“曦光,”
“我让你滚。”曦光打断,不想再听他口中那些深情款款的话。
秦顺安叹了口气,倒也不生气,曦光容貌清雅,性子却因为久居山野,直白随性,好似一团烈火般。
她若是忽然变了态度,才要让他担心。
“那曦光你好好休息。”他照例叮嘱,想了想又说,“曦光,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滚快点。”曦光充耳不闻,又补充了一句。
秦顺安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走了。
等出了殿,忽然笑了笑。
曦光今日没摔东西。
总算赶走了秦顺安,曦光深吸一口气,止住满心的暴躁。
宫人上前悄然给她倒了杯茶,请她喝。
曦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细眉轻蹙,难掩愤怒。
“姑娘,太子是个尊贵人,您还是不要太倔强的好。”瞧着她便是含怒都依旧动人的面容,宫女忍不住轻声劝说。
曦光目光不动,没说话。
“若是,若是惹得殿下生气了,对姑娘您也不利。”宫人又说。
曦光这才看了她一眼。
上辈子有人这样对她说过吗?或许有,但是她已经记不清了。再说,以她当时满心满眼的愤怒,便是听了,怕也以为宫人是为了给秦顺安当说客,根本不会多想。
她说的对,秦顺安虽然没对她动手,可她在意的人,他却一个都没放过,还口口声声说着心悦她。
真是可笑,可恶,更可恨。
“谁要你来给他说好话的,是不是秦顺安?退下。”心中念头迭起,她没忘记装怒,挥袖道。
宫女不敢再多言,起身退下。
夜半时分,天上星子两点。
奢华富丽的紫宸殿中,守夜的内侍忽然缓了呼吸。
他似乎听见天子的气息略有些急促。
悄然持了灯进殿,眼见着龙床之上天子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方才轻声唤了句陛下。
秦枕寒豁然睁开眼。
“你叫什么!”他不由自主的怒道。
内侍一个瑟缩,也不敢辩解,直接就跪下了。
惊觉自己失态,秦枕寒坐在床上皱紧眉,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似乎错失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可不论他如何回想,都记不起刚才梦中种种。
“下次不要叫醒我。”一无所获后,秦枕寒心中沉闷,冷声叮嘱。
内侍立即应诺,问了天子无事后,就退了出去。
床上,秦枕寒一夜无眠。
他很少有做梦的时候,但只是一想,便忍不住心念起伏,偏偏空空荡荡,什么都想不起来。
刚才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下次他还能梦到吗?
昨夜宫女被曦光呵斥出去,对于承光殿一众宫人来说,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谁都没有在意,直到第二日——
秦顺安来和曦光说话照旧被曦光赶走后,忽然命人拉了那宫女出去,命人杖责。
殿内,曦光死死看向帘外的人。
多熟悉的一幕。
又开始了。
“曦光,我听说她惹你生气了是吗?我这就罚她,你别生气了。”宫人们瑟瑟发抖中,秦顺安瞧着面前垂落的帐幔,温声慢道。
下一刻,帘子被人掀开,他看见了曦光含怒的脸,面上顿时笑开。
“曦光,你愿意见我了。”他高兴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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