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到原来的地方。”
回到大厅桌旁,艾勒里重新审视两人的脸。
“既然找到杯子的记号,就表示无论凡斯、我或爱伦坡,同样都有毒杀卡的可能。
“凶手知道十角形杯子当中,只有一个是十一角形,所以事先在那个不同的杯子里抹上毒药,万一毒杯到了自己手中,大可避不沾唇。”
“但是,为什么只有一个杯子与众不同?”凡斯不解。
“大概是中村青司的恶作剧吧。”艾勒里薄唇中含着微笑,“在十角形建筑物里埋藏独一无二的十一角形,匠心独运中还带点俏皮。”
“只有这一层意义吗?”
“应该是,虽然这里头的确含有某种暗示倾向……
“话说回来——或许凶手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十一角杯,决定加以利用。我想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因为除非事先定制,否则这种怪杯子不易到手。可以推断是来岛后偶然发现的,像这种机会人人都有。”
艾勒里双肘搁置桌上,手指交叉在眉间。
“然后,凶手等其它人熟睡后,潜入摆着尸体的卡房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切下尸体的左手腕,放进浴缸中。和欧璐芝事件同样地,我实在不明白凶手这种行为的目的何在。”
“阿嘉莎说曾经听到声响,恐怕就是凶手切手腕时弄出来的声音……”
“没错,爱伦坡。以大家开始神经过敏的状况,凶手当时是冒着很大的危险。既然如此,手腕本身一定具有相当强烈的目的意识……这还是个谜。”艾勒里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总之,必须先确认我们三人对这些事件郡有同等的机会,然后再谈别的。”
“接着,是阿嘉莎——不,陆路先。”凡斯这么说。
但是艾勒里摇头否定:“在那之前,还有我——谋杀艾勒里未遂,也就是昨天的地下室事件。
“前一夜卡倒地前,我提起关于地下室的事。可能是凶手听了那番话,在切下卡的手腕和贴好塑胶板后,偷偷出去设陷阱,当时所有人全在场,因此大家都有嫌疑,只有我是被害人,可以脱除嫌疑……”
艾勒里窥探二人的脸,爱伦坡和凡斯默默交换了个眼色,表示不以为然。
“不错,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我不是在演戏,况且只受了点轻伤——那么,现在讨论陆路的遇害……”艾勒里略作沉思,“——这件事有点蹊跷,现场在屋外,而且是击杀……还有,这次并没有出现凶手前两次执意表现的‘手腕模仿’模式,我觉得性质似乎不一样。”
“的确。不过,三名嫌犯依然没变吧?”爱伦坡说道。
艾勒里频频抚摸细削的下巴说:“当然没变……有关陆路遇害状况的考察暂且搁下,必须再多加思考——
“最后是阿嘉莎事件,正如刚才调查所知,她的口红含有氰酸化合物。唯一的问题是,何时下的毒?
“口红应该一直在她的房间——化妆包里面。在欧璐芝和卡遇害后,前天开始阿嘉莎就变得有点神经质,因此她不会忘记随时锁好房问。换句话说,凶手完全没有机会潜入房中。另一方面,阿嘉莎不是每天都会擦口红吗?根据她今晨遇害这一点来推断,下毒时间应该在昨天下午到晚上……”
“艾勒里,听我说。”
“什么事,凡斯?”
“我觉得阿嘉莎今天早上用的颜色和昨天不同。”
“什么?”
“今天颜色不是很鲜艳吗?一点都不像死人的嘴唇,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凡斯木讷地接着说,“她一向——用比较柔和的粉红色,那种漂亮的玫瑰粉红……”
“啊哈!”艾勒里啪地弹了一下手指,“这么说,化妆包里有两支口红,其中一支是粉红色。原来如此,红色那支早就被下了毒。可能在第一天或第二天,凶手趁阿嘉莎尚未提高警觉时,偷偷在红色唇膏抹上毒药。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用了那支口红……”
“定时炸弹。”爱伦坡口中喃喃念道,“这件事三人机会均等。”
“结果还是一样。爱伦坡,既然以凶手是我们三人之一为前提,何必一再重复提到三个人都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什么?艾勒里。”
“我们来表决,以多数票决定。”艾勒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是开个玩笑,调剂一下。总之,现在来听听各位的意见。凡斯,你觉得谁最可疑?”
“爱伦坡。”很意外地,凡斯答得相当干脆。
“什么?”爱伦坡脸色大变,刚想叼入口中的香烟又放回桌上,“不是我——唉……光这么说,你们不会相信。”
“当然,口说无凭。依我看,也是你最可疑。”艾勒里淡然说道。
爱伦坡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出口便问:“理由何在?我为什么最可疑?”
“动机。”
“动机?什么动机?我为什么杀害四名伙伴?说来听听,艾勒里。”
“听说今堂目前住在精神科医院疗养?”
艾勒里平淡的这句话,说得爱伦坡张口结舌,紧握的双拳顿时失去血色,微颤不已。
“几年前,令堂因企图杀害住院病人而被捕。当时,她已经精神错乱……”
“真的吗?艾勒里。”凡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种事,我一点都……”
“由于事关医院的声誉,令尊只好设法息事宁人。可能是给了对方一大笔钱,私下和解。当时从中斡旋的律师正好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身为医生的妻子,精神上的负担一定相当大吧?神经过于细腻的女性可能无法胜任,或者以为深爱的丈夫会被病人夺走……”
“住口!”爱伦坡怒声扬起,“不要再说我母亲的事!”
艾勒里吹了声口哨,闭口不言。爱伦坡依然紧握拳头低着头,沉默半晌,突然低声发笑,喃喃说道:“你是说,我也是疯子……”然后,他正色注视艾勒里和凡斯,“告诉你们,两位也有动机。”
“哦?洗耳恭听。”
“首先是凡斯——我记得在你中学时,父母双双被强盗杀害,连妹妹也未能幸免……因此,我们这些以命案为乐的人,令你非常愤怒。对吧?”
爱伦坡这番带刺的话,使得凡斯一下子苍白了脸:“胡说——如果我有那种心态,当初就不会参加研究社。”他解释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况且,我不认为推理小说迷赞许杀人。所以——我不是和大家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了吗……”
“这很难说。”接着,爱伦坡锐利的视线转移到艾勒里身上,“还有你,艾勒里。”
“我的动机是什么?”
“你虽然分析了一大套,却不能否认曾经说过讨厌卡动不动就找你麻烦。”
“我向卡下了毒手?”艾勒里愕然瞪大眼睛,“——哈,你是指其它三人的遇害只是一种掩饰?简直胡扯!我再讨厌卡,也不到非置他于死地不可,更不用说还得连累无辜呢!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怎么可能因此杀人?”
“对你来说,这一点点动机就非常足够了,杀个人不就像打死一只讨厌的苍蝇而已。”
“嘿,我真的像个冷血动物吗?”
“虽然没那么严重,但就人格的缺陷而言,意义是一样的。我认为你是拿杀人当玩笑的人——凡斯,你觉得呢?”
“——或许是吧。”凡斯面无表情地点头。
瞬间,艾勒里脸上流露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随即苦笑地耸肩说道:“我是该检点自己的言行了。”
于是,三人陷入沉默中。
阴郁混浊的大厅空气带着强烈的黏性,胶缠住每一个人的心。周围的白色十字形,仿佛比往日更加歪斜了。
这种状态持续良久——陡然响起一阵嘈杂,风声与林木摇晃声此起彼落。正诧异间,耳边传来轻敲屋顶的微细声响。
“哦?下雨了……”
望着天窗玻璃开始浮现的水滴,艾勒里低喃道。雨声渐大,似乎要更加孤立被隔绝岛上的他们,那么强劲,那么激狂……
艾勒里突然叫了一声,望着天井站起来。
“怎么了?”爱伦坡狐疑似的问。
“没……不,等一下。”说着,艾勒里回头看看玄关,倏地弹起身子,“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