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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盐吗?你刚刚摆到那边去了。”凡斯很客气地向正在尝汤的味道,拿着小汤匙东张西望的阿嘉莎轻声说道。

“你倒看得很仔细。”阿嘉莎回过头,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真是个尽职的监视人。”

她冷冷地讽刺着,但是声音并不带霸气。几番折腾,眼周已经浮现明显的黑圈。

这里是十角馆的厨房。

在大厅移来的油灯微光映照下,阿加莎忙着准备晚餐,在旁边的是负责监视的凡斯。其他二人坐在大厅那头不时从敞开的门窥探动静。

好像有意借工作把脑中所想全部驱逐出境似的,阿嘉莎显得格外忙碌。然而心不在焉的结果,使她手忙脚乱,一再出错。

“糖在这儿,阿嘉莎。”没多久,凡斯又说。阿嘉莎身子一震,横眉竖目地瞪着凡斯。

“你不要太过分!”她两手拢起扎着头巾的头发,尖着嗓子叫道。

“要是不敢吃我弄的东西,你们大可去吃罐头或其他东西!”

“阿嘉莎,别误会……”

“我受够了!”阿嘉莎拿起小盘子,向凡斯丢过去。盘子掠过凡斯的手臂,摔破在后头的电冰箱旁边。大厅里的三人听到声响,惊愕地跑了过来。

“我不是凶手,我最明白!”阿嘉莎紧握双拳,身子激烈地左右摇晃,同时大声喊叫着,“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为什么单单监视我?我绝对不是凶手!”

“阿嘉莎!”艾勒里和爱伦坡异口同声叫道。

“这算什么?派人这样监视我,如果有人吃饭死了,是不是又要怪到我头上!你们全拿我当凶手!”

“阿嘉莎,冷静点。”爱伦坡喝道,并且上前一步,“没有人这样想,你先静下来。”

“别靠近我!”

阿嘉莎瞪着眼珠子,畏怯地倒退:“不要过来——我知道,你们串通好了。你们四个人共谋,杀了欧璐芝和卡,现在轮到我了?”

“阿里莎,镇定一点。”

“那……那么希望我是凶手,我就成全你们吧!当了‘杀人凶手’,就不会成为被害人了——啊,可怜的欧璐芝……可怜的卡……对,我是凶手,迟早会杀了你们的!”

四人好不容易才把完全失去理智,手脚乱舞的阿嘉莎制住,连拖带拉地来到大厅,勉强她坐在椅子上。

“我不要,我不要……”阿嘉莎虚脱似的垂下肩膀,空洞的眼睑瞟着半空。不一会,突然趴在桌上,全身发抖:“我要回家,求求你们……我好累,让我回去……”

“阿嘉莎?”

“……我要回去,我可以游泳回去……”

“阿嘉莎,镇定点,深呼吸。”爱伦坡厚实的手掌抚在她背后,安慰道,“听着,阿嘉莎。没有人认为你是凶手,也没有人会杀你……”

阿嘉莎好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伏在桌上摇头。一再呓语般反覆说着要回家,不久转为虚弱的啜泣声。

经过良久,她突地抬起头,以沙哑而平板的声音说:“我要去准备晚饭了。”

“没关系,回头有人会做,你休息吧!”

“不要!”阿嘉莎甩开爱伦坡的手,“我不是凶手……”

用餐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无可否认地,一开口必定提到命案。他们的沉默显然是一种逃避现实,或许也含有不愿再度刺激阿嘉莎的体贴。当然,谁也不希望呈半失心状态的唯一女性精神恍惚,甚至发生意外。

“待会儿我们来收拾,阿嘉莎,你去休息吧!”爱伦坡柔和的声音在耳边扬起。阿嘉莎燃起一向不在人前抽的烟,茫然凝视飘动的烟气,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愣愣向着爱伦坡。

“如果睡不着,我有药。没骗你,服了比较好睡。”

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戒神色:“药?——我不要!”

“别担心,只是普通的安眠药。”

“我不要!绝对不要!”

“我明白了。那么,这样吧。看着,阿嘉莎。”

爱伦坡从挂在椅子上的布包里拿出小药瓶,倒出两颗白色药片放在手中。然后把两颗药掰开,其中两个半颗递给阿嘉莎。

“现在我在你面前服下这两个半颗,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阿嘉莎默默盯着手中药片考虑再三,这才点了头。

“好,乖孩子。”爱伦坡络腮胡底下浮现笨拙的笑容,一口吞服手中所剩的药片。

“瞧,没事吧?该你了,阿嘉莎。”

“——我还是睡不着……”

“这也难怪,你太紧张了。”

“今天早上也是——卡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作响……好不容易要睡着了,隔壁卡的房间又传来奇怪的声音……”

“我知道。服了药以后,今晚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真的?”

“嗯,马上就会觉得困。”

阿里莎终于把药含在口中,闭着眼睛吞下去。

“谢谢……”她以毫无生气的眼神向爱伦坡微微一笑。

“去睡吧,阿嘉莎,记得关好门窗。”

“——嗯。谢谢你,爱伦坡。”

目送阿嘉莎身影消失后,四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很有名医的架势,爱伦坡,将来你一定是个好医生。”摇晃夹在指间的香烟,艾勒里轻笑着。

“受不了,连阿嘉莎女王都几乎崩溃。到了明天,我们当中不晓得又有谁要出毛病了。”

“够了,艾勒里,别开玩笑。”

“就是得开开玩笑。”艾勒里耸耸肩膀,“如果凡事太严肃,连我都会发疯。别忘了,我今天也差点没命哩!”

“假如那是你自己唱的独角戏呢?”

“什么?——算了,跟你计较也没用。要是这样,当然我也可以说阿嘉莎的演技不错。”

“倘若凶手是自己人,任何人都有嫌疑。”凡斯咬着指甲,说道,“只有自己才能确信自己不是凶手——总而言之,自己的性命自己保护。”

“唉……这到底是为什么?”陆路摘下眼镜丢在桌上,痛苦地抱着头。

“喂,该不会连你也要歇斯底里了吧?”

“我没那种精力,艾勒里——凶手究竟为什么掀起这一连串疯狂的事?不管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或是中村青司……到底动机何在?”瞪着小圆眼睛的陆路,脸上充满悲怆。

“动机——”艾勒里低喃着。

“应该有才对。”

“我反对青司就是凶手的说法。”凡斯愠怒地说道。

“青司没死全是艾勒里的想象,不能采信。假设那是事实,正如陆路所说,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太不合理了。”

“青司……”每次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陆路心中总会涌起一股奇妙的不安。自从昨天艾勒里说“他”还活着以来,始终有这种感觉。

注视桌上映着油灯火光的眼镜镜片,努力地设法从心底挖出一点什么(是记忆吧?);然而左思右想,总是不能成功。其中,似乎还掺杂者一丝更新的记忆,这一切的一切,使他有种无可奈何的焦急与烦躁。

(到底是什么?)

陆路心中反覆自问。

新的记忆是抵达岛屿之后产生,这一点倒是不会错。可能自己在无意识中从某处见到了什么,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起床时就有的头痛持续到现在。别想了,今天先睡个好觉再说,陆路思忖着,于是说:“爱伦坡学长,给我一颗药好吗?”

“哦,好。才过七点——你想睡了?”

“嗯,头痛得很……”

“那么,我也要睡了。”整瓶药交给陆路,爱伦坡叼着烟摇晃地站起来。

“刚才吃的药开始生效了。”

“爱伦坡,我也要。”凡斯慢慢从椅子上立起身于,说道。

“好,一颗就够了,药效很强的——艾勒里,你要不要?”

“不必,我睡得着。”

不久,桌灯熄了,黑暗降临十角形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