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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低气压的影响,今晚入夜以后到明天晚上,各地云层将显着增多,天气略微转坏,明后天缓缓回升。九州岛各地明天的天气预报……”

陆路带来的收录音机传出的声音,不久换成女性DJ嘈杂的嗓门。

“关掉吧,我不想听。”阿嘉莎没好气地说道。陆路识趣,赶紧切掉开关。

在沉闷的静默中用过简单的晚餐,六人避开欧璐芝房门正对面的位置,围坐在亮着灯的十角形桌子四周。门上仍贴着喷有“第一个被害者”字样的塑胶板,可能使用了强力黏着剂,怎么剥也剥不下来。

“艾勒里,玩点魔术瞧瞧吧!”阿嘉莎佯装出轻松的语调。

“嗯?——哦,好。”

艾勒里用力弹弄手中的纸牌,然后收回盒中放入上衣口袋。

“咦,你怎么把牌收起来了?”

“不是的,阿嘉莎,你不是要看我玩牌吗?所以得暂时放进口袋。”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套魔术必须从这种状态开始。”艾勒里轻咳一声,瞅着临座阿嘉莎的眼睛,“看清楚阿嘉莎。这里有小丑牌除外的五十二张牌,请你任意想其中最喜欢的一张。”

“在心里想就可以吗?”

“对,不要说出来——好了吗?”

“想好了。”

“现在——”

艾勒里从上衣口袋掏出红底脚踏车的纸牌,连牌带盒摆在桌上。

“凝视这盒纸牌——把你心里想的纸牌名称,专心地向盒子默念。一定要很专心……”

“好,专心念就可以?”

“对——好,行了。”艾勒里拿起装着牌的盒子,放在左手,“阿嘉莎,你向盒子默念的纸牌是什么?”

“可以说出来?”

“可以。”

“方块皇后。”

“唔。那么,我们来看看盒子里面。”

艾勒里打开盒盖,拿出正面朝上的纸牌,然后在左右手间摊成扇形。

“方块皇后,是吗?”

停下正在摊牌的手,艾勒里要大家注意看。正面朝上摊开的纸牌中,出现一张反面的纸牌。

“只有一张反面朝下的吧?”

“没错。”

“抽出来看看正面是什么。”

“哦。好……”阿嘉莎半信半疑地抽出那张牌,翻出正面摆在桌上。毫无差错,正是方块皇后。

“这是真的吗?”阿嘉莎瞪大了眼睛。

“很刺激吧?”艾勒里莞尔一笑,把牌收回盒里放入口袋。

“你真行,艾勒里。”

“陆路,这套魔术你没看过吧?”

“第一次见识。”

“这是纸牌魔术的最高杰作之一。”

“不会是你和阿嘉莎学姐串通的吧?”

“绝对不是,陆路。”

“真的?”

“我不会搞串通的把戏,更不是以五十二分之一的或然率为赌注,瞎猜阿嘉莎所想的方块皇后。”

艾勒里点了根赛拉姆香烟,慢慢吸上一口:“接下来,玩猜字谜如何?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谜题是‘看上就在下,看下就在上,穿母腹在子肩’——你们猜这是什么字?”

“什么?”陆路又问。于是,艾勒里重复一次谜题。

“我知道了!”阿嘉莎拍手,“是‘一’对不对?”

“完全答对。”

“——哦,原来是猜字形。”

“下一个谜题‘春夏冬二升五合’,猜猜看。”

“这是什么?”

“乡下的小店铺墙上常贴这种东西,没见过吗?”

“对呀,最近银行门口也贴了起来。”爱伦坡把新拆封的香烟放入烟盒,说道。

“‘春夏冬’独缺‘秋’,也就是‘あきない’。‘二升’为两个升,升升写成‘ますます’。‘五合’是一升的一半,日文也解为‘半分’——‘はんじょラ’。你把这几个字组合起来,就知道谜底了。”

“是不是‘生意兴隆’?”

“一点也没错。”

“这样解释太牵强了。”

“不,这是一种暗语,必须懂得拆字及原字的字音与字义,否则非搞得一头雾水不可。”

“提到暗语——”艾勒里说道,“最初出现这种暗语的文献是‘旧约圣经’里的‘但以理书’。”

“那么早就有了吗?”

“在日本,好像自古就有类似暗语的文字记载。例如,著名的吉田兼好与顿阿法师问答歌。高中时应该都学过了吧?”

“我不知道,说来听听。”

“兼好赠歌顿阿曰:‘よもすずし ねざめのかりほ たまくりも まそべも秋に へだてなきかぜ’——我们暂且不管古典文学上的意境,单挑每一句的开头第一个字,组合起来是‘よねたまへ’,也就是‘给我米’的意思。同样地,取每句最后一个字倒著念为‘ぜにもほし’——‘也要钱’,合起来就是‘给我米也要钱’。”

“这句话还真寒酸。”

“有趣的还在后头,顿阿法师答歌曰:‘よるも忧し ねたく我せン はては来ず なほざりにだに しばし问ひませ’——以同样的方式组合,就成为‘没有米钱也少’。”

“古时候的人真有闲情逸致想那些名堂。”

“的确,我记得‘徒然草’里也有不同类型的著名暗语歌——记得是怎么说的吗,欧璐芝?”

不经意倾听着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愣住,窒息般的感觉霎时冻结了所有人的心。

“——对不起,我……”艾勒里极度狼狈,这是他前所未有的失态。

自开始吃晚饭直到现在,大家无形中有股默契,谁也不愿触及敏感的欧璐芝事件;然而由于艾勒里的失言,倏地又把无法逃避的现实拉了回来。尴尬的沉默来临——

“——艾勒里,还有没有别的?”陆路好意为艾勒里解围。

“哦——这个……”

彷佛嘲讪好不容易才恢复嘴边惯常微笑的艾勒里似的,这时,卡敲着桌面开口了:“阿嘉莎,来杯咖啡。”然后,不屑地瞥了艾勒里一眼,并且撇撇嘴角。艾勒里膝头一震,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嘉莎拦了下来。

“我去泡咖啡,大家都想喝吧?”说着,阿嘉莎立刻起身独自走向厨房。

“哎,各位。”卡依序盯着在座四人的脸说道,“今晚不是可怜的欧璐芝守灵之夜吗?别装作不知道,大家静一静。”

“咖啡来了,糖和奶精自己加。”阿嘉莎把摆着六个苔绿色杯子的托盘放在桌上。

“老是麻烦你,不好意思。”说着,艾勒里拿起最靠近手边的杯子。随后,其它人也陆续伸出手。阿嘉莎自己拿了一杯,把剩下的最后一杯连同托盘一起交给邻座的凡斯。

“哦,谢谢。”接过杯子,凡斯放下手里的七星牌香烟,暖手似的捧着那只十角杯。

“凡斯,感冒好了吗?”

“啊,好了,托大家的福——艾勒里,我们一直没能好好商量,到底有没有和本土联络的方法?”

“大概没有。”艾勒里啜了一口黑咖啡,“我也想过丁畸有灯塔,可以在晚上朝那个方向摇白旗——不过那座灯塔好像没人。”

“对,的确没人。”

“再不然,就看谁有拼死的决心游泳过去,或者做个像样的木筏……”

“看来都行不通。”

“我考虑过生火,艾勒里。”爱伦坡说道。

“但是光烧松叶,不会有人注意到。”

“干脆放火烧十角馆算了。”

“这个太……”

“不大妥当,而且危险——其实,爱伦坡,刚才我和陆路两个除了想联络方法外,还在找一样东西。”

“找一样东西?”

“对。最后虽然没结果,却把整个岛找遍了……不,等一下。”

“嗯?”

“蓝屋——已经烧毁的蓝屋——”手指按着眉间,艾勒里喃喃地说,“那儿有没有地下室?”

“地下室?”

就在这时,打断两人谈话似的,突然有人发出可怕的呻吟声趴在桌子上。

“怎么了?”阿嘉莎叫道。

“怎么回事?”

大家一起站了起来。桌子咔哒咔哒剧烈地摇动,琥珀色的液体从杯中飞溅四散。

他的脚彷佛出了差错的自动玩偶般胡乱踢动,叫喊着踢倒椅子。不一会儿,伏在桌面的上身崩溃似的滑落在镶着蓝色磁砖的地板上——

“卡!”爱伦坡叫了一声,飞奔过去。陆路没提防,被爱伦坡的身体猛然撞着,摇晃地碰倒自己的椅子。

“卡怎么了?”艾勒里随后跟来。检视着仆倒地上的卡的脸,爱伦坡摇头说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说卡有什么老毛病?”

无人答话。

“——怎么会这样?”

像支不顺畅的笛子,卡的喉咙不断发出徽弱的声音。爱伦坡粗壮的手臂按住他的上半身,一面说:“帮个忙,艾勒里,先让他吐出来,恐怕中毒了。”

这瞬间,卡的身体激烈痉挛,挣脱爱伦坡的手。蜷曲着身子,在地板抽搐挣扎。不久,又是一阵更激烈的痉挛。伴着可怕骇人的声音,挤出褐色吐泻物……

“他不会死吧?”阿嘉莎以畏怯的目光窥视爱伦坡。

“我也不知道。”

“不能救吗?”

“不知道毒的种类,很难处理。就算知道他中了什么毒,在这种地方我也束手无策。我们只能祷告,希望卡服下的毒药没有达到致死剂量……”

当天夜里,凌晨两点半。

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卡咽下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