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魔(上)

这是一个老头,慈眉善目,给肖炘杰无比的熟悉和亲切之感。他刚刚想念出老头的名字,突然从山洞的一角,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这个山洞空间并不是很大,枪声的回音甚至和本来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声音比在空旷的地方加倍强大。

这声枪响吓了所有人一跳,然后,他们看见萨迦德脸色灰白地从山洞中走出来!手里拿着枪。

似乎一下就明白了谁是假的,丹木纵身站起,抓住短刀自上而下地朝肖炘杰面前的那个“萨迦德”劈斩,对方诡异地笑了笑,短刀完全没入他的身体,然后自上而下一直划入地面,和石质的地面碰撞,激起一连串的火星。

那个人影开始变淡,然后像是在空气中起了一圈涟漪,微微停顿后消失不见,而一旁的萨迦德,却还是端着枪对着这边。

“叔叔,你干什么,快放下枪!”西玛对这萨迦德喊道。

“你们当中,还有假的!”萨迦德低喝着,枪口不时地平移,像是要瞄准哪个,却又像是拿不定主意。

“什么意思,那个假的,不是已经消失了么?”西玛忍不住问道。

“没有,这里,还是只有六个人……”肖炘杰脸色苍白。

“沈教授?”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只没有说话的沈万年。

“我?”沈万年茫然地看着大家,然后笑了笑,“怎么可能是我?”

“肖炘杰,所有人,你都数过了,除了沈万年教授……”柳衡也把枪口对准了沈万年,颤声说道。

“不,不是他!”肖炘杰看着沈万年,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明悟。“我知道是谁了,这个人,一直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西玛小姐,我想,你应该除下那层伪装的面具了吧?”

西玛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肖炘杰,结结巴巴地道:“肖,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刚才点名时,你听到过两个女人的声音来着……”

“是,我是听到过,但是当时我们都在你的引导下走入一个认识的误区,以为只要一一点名,再让其他人看着应答的人,就会分辨出我们之中缺少的那一个人,可是,既然你能够影响这里所有人的思维,同样也能影响我的——当然,或许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你对我的影响有限,做不到像其他人那样能把虚无的存在完全当真,只会让我遗忘掉一个人。而这种遗忘,一旦没有被人揭露出来,可能等我们明天出发时,被我遗忘的人肯定就会真的消失,而你却会取而代之。同样,当我开始‘点名’时,你知道我有可能用这个方法揭露你的存在,所以再度影响其他人说先排除两个女士!而你对我的影响,虽然达不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光是声音的幻觉,还是能够做到!”

“可这也不能说明我就是虚幻的存在啊?刚才冒充叔叔的家伙,已经被揭露出来了,按你的说法是这里有六个人,既然少了一个假的,剩下的就都是真的才对Il.

“老实说,如果不是萨迦德的突然出现,我或许还不会想到是你,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你的叔叔其实一直躲在一边,而你身边这个是假的,可是当枪声响起时,你却一点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并且对丹木扑向假萨迦德时,也没有半点惊慌。作为把你从小带大的叔叔,当侄女的你,会如此没有情义么?”

“可是,为什么那东西,只选择了我和叔叔作为替身?而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人?这不是更容易被发觉么?”西玛争辩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现在基本能够肯定,你不是我的侄女!”萨迦德将枪口对准了西玛,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显然是突然从意识的牢笼中醒转过来,耗费了大量的体力。

“叔叔……”

“不要这么叫我!你这怪物!”萨迦德大叫着,显然在刚才的昏迷中,他被困在意识的牢笼中,经历了极为恐怖情景!

“如果我能解释你的存在,你是否会放过我们这一劫?”肖炘杰突然说道。

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有把握揭穿这个可能是假西玛的面具,却也不希望就此示弱,毕竟已经找到了对方所扮演的人是谁,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她一个?

不过肖炘杰的想法却大出大家的意料,他静静地看看西玛,然后很严肃地说,“我是说真的,如果我说破你之所以选择这两个人的原因,请你,放我们一马{”

“肖炘杰,你这没骨头的家伙,为什么要向她求饶?”柳衡愤怒地叫道。

“因为,我不想大家这么快就死在这里!”肖炘杰淡淡地说:“好吧,就算我们揭穿了这家伙的面具,可是,我们能拿她怎么样?用枪射击?用刀砍?还是拳打脚踢?要知道,这个家伙是没有形体的啊!她是比守护兽和纵目猿加起来还要难对付一百倍的东西,她根本就没存在过,也无处不在,因为她,根本就是我们

的——心魔匕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被称为魔的东西,从来就不是好惹的。而心魔这个概念,原本是出自佛教的心魔贼。在佛教的典籍中这样注释心魔:心魔者,烦恼魔也。烦恼之恶魔,能贼害世出世之善法,故日心魔贼。

降伏心魔的方法,在佛教中有多种,断集,披戒定铠,善知诸界,伺察诸行无常等,都能降伏住心魔。可是对于普通没有修行佛法的人来讲,能降伏心魔唯一的方法,就是坚强的意志和不屈的执念。尽管执念有时候也是心魔的一种,可是如果偏执地相信自己能降伏心中一切烦恼念头,在心理学上的这种自我催眠同样能起到压服恶念的作用。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存在恶的念头,心魔,也就是受这些恶念的催发而凝聚,本来就是无形无质的存在,可藏于意识的最深处,也可在你最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展现出来,这个地方阴邪气息这样重,影响人的思维,引发人心中的恶念从而形成心魔,这的确是最合逻辑的解释!”丹木看着西玛,握紧了手中的羌刀。这把刻有符文和沾染了血气的短刀,就算是对无形的阴魂魔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这么说,你们大家都愿意相信肖的话?叔叔,难道你,也要看着侄女去死么?”西玛幽幽地说。

“还在装么?”肖炘杰冷笑,“我说的心魔,其实也就是一种能很好让大家理解的描述,其实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都是那些执念和心中的恶之花凝聚成的,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对付你们的办法,只是,我们还耍经历至少四道考验吧?我可不想让本就人数不多的队伍,在这个地方就有人伤亡,并且还是以自相残杀这种严重打击士气的方式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是怎么会选定叔叔和这个女孩的?”西玛口中用了“我们”这个语式,在提到自己时,却又用的“这个女孩”,很显然,这已经算是间接承认了她并不是真的西玛。

“第一,傍晚时我们在山洞门口,我在教你九宫戏时就感觉到不对。九宫戏虽然对于许多人来说都难学难精,可是对你这个精通密码学的高手,应该没有那么困难才对,可是你那个时候,居然表现得对于九宫戏没有任何天赋,这和你的身份是极为不相符的!

第二,我在山洞口入定时,几次都轻易再次进入到那个梦境中去,而每次进入和出来的时候,都感觉到周围阴寒的雾气。这种冷是一直到骨子里去的,或许烤火没有任何用,可是人还是本能地想要离火焰近些。可是你,本来就穿着不方便行动的连衣裙,又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划烂了多个地方。设想连我这个身体素质还算不错的大男人,以及柳衡这样经过严酷训练的刑警战士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寒意,而你却至少像个没事人似的摆弄那个破十字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也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只有你和萨迦德被那股力量选中来冒充!那就是,西玛和萨迦德,都不是你们的本名!你们两个的护照根本就是假的,或者护照不假,但是你们在国外的资料,你们的身份,却很可能是假的!”

“前面两点倒可以算是不小的破绽,但是最后一点,‘原本身份的真假,和现在这种作为人的真假,又有什么联系?”

“因为除了你们之外,所有人都是能坦荡地公布自己的身份,就算是我作为一个潜逃的嫌疑犯,丹木曾加入过国外的黑帮并当过雇佣兵,没有谁会刻意地隐瞒。没有隐瞒,心怀坦荡,心魔也就完全无机可乘。但是你们不同,因为你现在拥有的身份,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空壳!一个人心中有鬼,自然也容易撞见鬼!你的力量并不是万能的,不管是对我,还是其他人,都有着影响的极限!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几乎完全无法影响到我,可我能看出,你对气血强大,意志坚定的丹木,影响也极其有限。作为两个可能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西玛和萨迦德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应该都远比沈教授师徒强才对,按理说最可能的假冒对象应该是他们,可是正因为西玛和萨迦德心中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反而会因为这个原因成为你假冒的对象!”

“真是精辟的分析,不过正像你所说的,我们不过是你们心中的恶念幻化出来的影像,这些影像,实际上不过是你们受到影响的中枢神经给你们的错误指令。对于没有实体的我们来说,只要这个山谷里还有阴性能量存在,只要有人心中的恶念不消,就永远无法消灭我们……”

“是么?如果我们念头坚定,你能耍的花招并不多!”

假的西玛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冷笑着,然后像刚才的假萨迦德一样,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它是处于隐身的状态,还是已经走了?”柳衡一脸的苍白,毕竟作为女人,对于鬼怪的恐惧几乎是天生的。

“我想,它有一点没有骗我们,那就是我们或许可以躲避它的攻击,但是永远无法真正消灭它。因为它是这个山谷里所有阴性能量,在我们的恶念和猜疑中凭空诞生的特殊生命体!”

“可是,如果它要攻击我们,应该十分容易UB?”

肖炘杰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周围的雾气,似乎在不停的聚集。

可是那些雾气完全是无形无质的,用肉眼看不见,纯粹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感觉。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些雾气实际上就是山谷中的阴性能量,也就是丹木口中的阴邪之气,所有的幻觉和假象,实际上都是在这种阴性能量的操控下才产生的!

“大家小心一点,不管看到什么,都可能是假象!记住,只要守住心头的清明,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也不要轻易拿手中的武器去攻击幻象中的怪物以免造成误伤……或许,我们马上就要面临单兵作战的困境,坚强的意志,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周围涌起的雾气越来越浓,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肖炘杰的视线,他说完这段话后,只隐隐约约听到两声极低的回答,就什么也听不到,也看不见了。

他盘膝坐下来,知道在这场浓雾中,如果到处乱走反而会落入什么危险的境地,还不如就在原地以静制动,否则在浓雾中或许走了几公里,但是现实中却可能一直在原地打转。

四周的浓雾涌现得更加多了,甚至能感受到期间凝聚的水汽,肖炘杰甚至不能看见两米外的任何东西,就像整个天地都已经被浓雾所覆盖,没有留下半点空隙。

又来了!

肖炘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在无边的浓雾中,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模糊影子。那是一条在雾气中翻腾的巨蟒一样的东西,它每一次呼吸,都有数不尽的雾气被它吞进去,然后再呼出来时,白色的雾气就变成了淡淡的赤红色。

正因为它在牵动着雾气,肖炘杰才能偶尔在雾气涌动时,看到它若隐若现的一鳞半爪。

肖炘杰麻木地在雾气中走着,这里的气息让他十分不适应,太过湿润,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他不是不知道那条看影子像是巨蟒一样的生物肯定蕴藏着危险,可是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呼唤他儿时的小名,让处于朦胧状态的他无法拒绝,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前慢慢移动,即使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升不起停止的念头。

所有的理智都似乎在这一刻远去,肖炘杰迷迷糊糊地,忘记了自己原本想坚持的信念,甚至忘记了在不久前,还说过这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

终于,走近了,他来到那头巨蟒一样的生物面前,可是那不是蟒,而是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总之,那是一头长着爪子的蛇形怪兽,而它的脸,却明明是人脸的的形状。

“卑微的人类,奉上你的灵魂,吾赦免汝擅闯吾国之罪……”那个人脸蛇身的怪物双眼紧闭但似乎还是能看见肖炘杰,用异常轻蔑的语气,对着肖炘杰吼道。

它的身体隐没在雾气中,看不到尽头,仿佛无穷无尽,比卡车子还粗的身子,全身暗红色的鳞甲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它的脸和人的十分相似,只是双目鼓出,正是肖炘杰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的纵目现象。

“烛龙匕肖炘杰脑子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钟山之神,名日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这是《山海经·海夕西经>中的原话,而眼前的这头怪物,和<海外北经>中的描述,除了身长无法测量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烛龙突然把上眼睁开,眼睛就像是太阳一样放出万道光芒来,漫天的黑暗开始消退,连雾气也很快被驱散。

这个时候,肖炘杰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存在。

双眼睁开代表了白天,双眼闭上就是黑夜降临,这条看似恐怖的怪物,难道真的是神话传说中那个有着天大威能的烛龙?

肖炘杰的神智开始缓慢地回转,似乎光明不仅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缠绕在他心头的困扰和阴霾,那些迷雾一样的东西,再也无法影响他的思维。

可是,他总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烛龙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神话传说而已,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烛龙这种神兽一般的生物呢?眼睛一睁一闭,就代表了整个世界的白天和黑夜,要让一个在科技昌盛的时代长大的年轻人相信这点,无疑比耍他们相信鬼怪的存在还难无数倍。

也许,它能控制的,只是这一个小千世界的昼夜交替?

几乎所有人都一致承认,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特殊空间,用佛家的话说,就是世上不仅有三千大千世界,也有着无数小千世界,这个地方,无疑就是三千小千世界中很不寻常的一个!

可是,还是不对,只能控制…个小千世界的烛龙,就算它是这个世界的主人,那么现实世界星的人,怎么会知道它的形象,还能那么准确地描述出来呢?

这头神话传说中的神兽,应该根本就是上古先民根据一些动物的形象捏造出来的东西,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便只有一种办法能够解释,这个所谓的烛龙,根本就是冒牌的假货,它不过是山谷外的蛩护兽放大了无数倍,并把鳄鱼状的头部,换

成了人脸而已I

肖炘杰静静地盯着这个不停咆哮的存在,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来。

“如果你真是烛龙,那么。我愿意奉上我的灵魂作为代价,但前提是,请让我看看这个世羿的本质!”

“愚蠢的人类,神国的本质;岂是汝等凡人能窥见的……”人脸发出威严的怒吼。

“不敢,是么?”肖炘杰冷笑,“那是因为构成这个世界的,实际上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记忆!如果我不是见过圣山外的守护兽,又本能地曾把它们和烛龙这种神话生物联系在一起,在我的意识里,烛龙,就是你这个样子!可是,一条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神兽,怎么可能和我心中所想的烛龙完全一样呢?”

烛龙愤怒地咆哮着,然后,开始朝肖炘杰长长地呼气,夹杂着雪花的狂风迎面而已,肖炘杰完全能感受到其中可以把人骨髓都冻僵的刻骨寒意,可是他没有动,只是迎着肆虐的寒风,艰难地想要固定住身子。雪还是毫无征兆地下起来,很快就没过了他的膝盖,再然后是大腿,最后甚至连腰部以下的部位,都被大雪所覆盖。

“卑微的人类!你,忏悔么?”

“你不过是我心中所想的幻象而已,就像我在黑水的那座墓葬边的时候,你们就玩过同样的把戏!第一次我没有上当,第二次就更加不会!”肖炘杰冻得直打哆嗦,腰部以下甚至已经冷得没有感觉了,他心里很清楚,即使明知道这不过是幻觉,可是持续的时间长了,就会给大脑皮层错误的信号,让大脑错误地给出身体相应的反馈,从而整个下肢都完全失去感觉而瘫痪。

烛龙怒吼一声,变吹气为呼气,一股热浪袭来,腰边的积雪开始融化,可是上半身却感觉如同在一个大蒸笼里,又热又闷差点透不过气来。他拼命想要调动那些血色咒文形成的巫力来改变这种情况,可是所有的巫力就像完全隐没在血脉之中,怎么呼唤也不愿意出来。

甚至,肖炘杰已经开始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头昏眼花,就像在沙漠中独自呆了几天一样。

“你不敢说是么?因为你也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其实就是我自己的幻想和意识……我明白这是一场战争,不仅仅是人和神的战争,也是那些自诩为神的家伙,和当年封印神灵的人类祭祀的战争!那些古蜀祭祀的阴灵没有消散,想要阻止我们去复活神灵,可是他们想错了,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人,人需要神灵作为心灵的寄托,却不需要神灵的统治!你想把我永远留在自己的意识空间么?可是,我告诉你,这是做梦,不管你能进入我的第几层梦境,可这依然不过是做梦而已,我,肖炘杰,永远不会向谁屈服!不管是神,还是古蜀时代的先祖lII

肖炘杰发自内心地怒吼着,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种怒吼中开始颤抖,烛龙惊恐地看着大片的天地开始萎缩、崩塌乃至消散,到最后只剩下它孤零零地存在于天地间,而肖炘杰,整个身子都变得有数丈高大,手持一柄用意念幻化出来的巨大钢叉,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尖叫着的烛龙幻象七寸插去……

坚定的信念,紧守着的本心,在危难面前也毫不改变……那么心魔,也只是一个笑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