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堕胎的罪与罚(2)

吴国宾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惊醒,有些气恼地说:“这是我的私生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灰皮狗,拿着纳税人的钱,专做挖人隐私的无聊事情。”

李观澜不理睬他的辱骂,继续说:“对你的私生活进行调查,是查案的一部分,而且是至关重要的步骤,我们的工作对得起纳税人的钱。你在爱情上遭遇挫折,以致性情开始变得偏激,到三十岁后,你收入丰厚,又拥有了产权住房,主动靠近你的女人多了起来,可是你清楚知道这些女人贪图的无非是你的物质条件和名声地位,对她们抛过来的橄榄枝毫不动心,直到你遇到了金羡莲。”

吴国宾听到金羡莲的名字,浑身一震。这个名字和他有着太多的恩怨纠缠,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难免有震动的感觉。

李观澜敏锐地捕捉到吴国宾的每一个微妙反应,明白他的心理防线已被突破,继续说:“你认识金羡莲时她已嫁作人妇,而且她的丈夫是你最好的朋友——俞豪。你和金羡莲的地下情隐藏得很好,一直没被外人发觉。俞豪经常夜不归宿,而最清楚他行踪的两个人就是你和金羡莲,这使得你们两个人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在他家里幽会。你每次从地下停车场进入金羡莲家,以躲开监视器。你配有金羡莲家的电梯卡和房门钥匙,能够畅通无阻地出入。八个月前,你们的孽情终于酿成恶果,金羡莲怀孕了,而且,孩子是你的。”

李观澜的语气平静,吴国宾却像是遭到了极大刺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身子在沉重的审讯椅中剧烈地扭动着,想要挣脱出来。他的脸上青筋凸起,血液涌上来,涨得面色通红,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嘶哑地怒吼着:“姓李的,闭上你的臭嘴。”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李观澜自然不会遵命闭嘴,而是悠悠地说:“金羡莲对你的感情也很复杂,她讨厌俞豪寻花问柳,用情不专,却又舍不得他的万贯家财,鼓不起勇气和他离婚,只好从你身上寻找慰藉。她发现自己怀孕后,很快就知道了孩子是你的,却一直哄你说孩子是俞豪的。毕竟,作为女人,她对自己的生理周期计算得最准确。我们已无法探知金羡莲当时的心理活动,也许她也渴望有一个孩子,也许她以为可以欺骗俞豪而把孩子生下来,总之,一直到孩子五个多月的时候,眼看着再也遮掩不住,她才选择去堕胎。”

吴国宾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痛苦、愤怒、激动、迷惑都交织在一起,他嘶吼着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

李观澜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你那时候也一直以为孩子是俞豪的,所以你对金羡莲堕胎的提议非常支持,甚至帮助金羡莲用假名字登记,到你们医院堕胎,而且你亲手参与了她堕胎的全过程。”

这段记忆对吴国宾的刺激既深且痛,他瘫软在座椅里,鼻孔中喷出粗重的气息,仿佛一只被困住的野兽,无力再挣扎。

李观澜说:“在试图寻找你的作案心理过程中,我观看了超声波影像引导堕胎的实景录像。那确实是一个惨绝人寰的场景。胎儿在五个多月时已经完全成形,头、身体、四肢都有,为防止胎儿堕下来后一时不死,妇产科医生要在超声波的引导下,用一根长针刺向胎儿,直至把胎儿刺死。胎儿的痛苦情状都反映在超声波屏幕上,扭动、翻转、蜷缩,一直到无声无息。这个残酷的世界,这些狠毒的人,在他还未见天日时就用极端的手段摧毁了他(她)。”

吴国宾痛苦得五官都扭曲变形。这时的李观澜,就像是一个无情的恶魔,用生动的描述在他的心灵上践踏。

李观澜继续说:“你在胎儿被引下来以后,心灵上经历了巨大的震撼和颠覆,因为在那一瞬间,你认出了那个孩子是你的,而辨认的标准就是,那个孩子的两只脚上的第二根和第三根脚趾是粘连在一起的,医学上叫做并趾,引发并趾的原因是遗传,术语叫做伯伦综合征,这也是你家族的遗传病。你愿不愿意把鞋子脱下来做个验证?”

吴国宾的脸色惨白,完全失去了血色,说:“不可能,你没有可能知道,那引下来的胎儿早已经作为医疗垃圾被毁灭了,你无凭无据,妄想骗到我的口供,别浪费时间和力气了。”

李观澜明知这是困兽犹斗的挣扎,穷追猛打地说:“你在见到胎儿足趾的那一刻,明白了事情真相,就动了杀机。你出身乡村,尽管离开家乡已有二十来年,身上却仍带着浓重的封建印记,把传宗接代视为人生第一大事。你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当你知道金羡莲瞒着你,让你亲手用超声波引导,由产科医生杀死了你的骨肉,你就恨上了所有人。堕胎时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痛苦挣扎的样子,对你的打击太深了,你无法摆脱那段痛苦的记忆。于是,在经过精心策划后,你把金羡莲、操作堕胎的医生苗凤来和护士马铃作为谋杀的目标。由于金羡莲堕胎时使用的是假名字,而你和马铃、苗凤来二人没有任何恩怨,杀死他们,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而你选择的谋杀手段则前所未有,你用睡袋、吸尘器等物模仿出子宫内的环境,把被迷倒的受害人装进去,再一针针地把受害人刺死。只有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才能宣泄你心中的愤怒和仇恨。”

吴国宾冷笑说:“就因为我迷倒苗凤来,你们就能确认是我杀死了金羡莲和马铃?别忘了,金羡莲遇害的当晚,我在子曰山庄过夜,和俞豪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李观澜说:“这是你精心设计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当晚,俞豪已经喝得烂醉,你有足够的时间从子曰山庄赶到金羡莲家,作案后再从容返回。在我们调查俞豪时,你还为他出具了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明。你和俞豪在一起,排除了他的嫌疑,自然也就排除了你的嫌疑。所以在金羡莲案中,我们一直没有怀疑你,这是你的高明之处。你正式被列为怀疑对象是在马铃遇害以后,她是你的同事,在这两起案子里,都有你的影子,但你又都洗脱得干干净净,从逆向思维的角度来说,你不能排除嫌疑。”

吴国宾说:“那又怎样?你能证明你所说的这一切吗?这些都是你的推论,没有任何证据。金羡莲已经死了,如果没有我的口供,这个案子就会因证据不足被检察院退回。难道你要对我屈打成招吗?没听说过鼎鼎大名的李支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由于激动和紧张,吴国宾的表情显得很狰狞。

李观澜说:“你在迷晕苗凤来时,车子里携带有睡袋和吸尘器,与金羡莲和马铃案现场的作案工具一致,你怎么解释?”

吴国宾狞笑着说:“金羡莲和马铃案并不是什么秘密,媒体都有报道,对案发细节报道描述得也很详细,我意图模仿作案,可是犯罪未遂,总算不上什么大罪吧?”

像吴国宾这样教育程度较高的犯罪嫌疑人,都存有侥幸心理,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低头认罪。李观澜说:“直到现在,你还顽固不化。我们既然掌握了这么多情况,你怎么会想不到,金羡莲已经死了,她堕胎时使用的又是假名字,关于她怀孕和胎儿的细节,我们是如何了解到的呢?”

吴国宾鼻孔里哼一声说:“你不过是想诈出我的口供而已。”

李观澜凝视吴国宾的眼睛,那是一双泯灭人性的眼睛,残忍、暴虐、狡诈、冷漠、自私,拥有一双这样眼睛的人,是不可能良心发现,更不会感到丝毫愧疚的。李观澜摇摇头,说:“我们现在无法探知金羡莲堕胎时的想法,可以肯定的是她曾经考虑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李观澜的语气很轻,这句话对吴国宾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睁圆眼睛盯着李观澜,一脸震惊的表情。

李观澜摇摇头,说:“金羡莲在怀孕五个月时,去做过一次羊水穿刺,她一定是因为知道你家里有伯伦综合征这种遗传疾病,才在妊娠中期去做了胎儿基因测试,检验结果表明,胎儿也是并趾症患者。这个结果促使她坚定了堕胎的决心。金羡莲做羊水穿刺时使用的是真实姓名,胎儿的基因测试结果也完整地保存在医院里。这是我们能确定你是胎儿父亲的直接证据,当然,也是证实你就是金羡莲生前情夫的直接证据。我们耗费了大量的警力和时间,才在市内各大医院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这份证据,铁证如山,吴国宾,你是赖不掉的。”

吴国宾直到这一刻,才知道金羡莲曾瞒着他做过胎儿基因测试,她为什么最终选择打掉了那个孩子?是因为害怕俞豪发现真相?是担心孩子身有残疾,无法拥有健康快乐的人生?这一切他已无从知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金羡莲在打掉孩子之前,一定经历过痛苦的纠结和煎熬。自己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死金羡莲,究竟做对了吗?

吴国宾汗如雨下,虚脱般地蜷缩在座椅里,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国宾认罪伏法,证据确凿,两个月后,被处以极刑。

可是——杀人者偿命,屈死者申冤,各得其所,但那些未见天日就已横死的胎儿又应该向谁去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