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天案尘埃落定,证据确凿,凶手认罪伏法。许皓夫妇忙于上下活动,务必要判处周祝修死刑,并争取以渎职罪的名义,把李寿全也送进监狱折磨几年,以泄心头之恨。此外,郭美娟和赵莹莹也在许皓夫妇施加的压力下,被所在的医院除名。尽管如此,许皓夫妇仍感觉仇报得不够,怨气难平。
许慕天的尸体一直停放在冷藏间里,许皓夫妇要等到周祝修被枪决后,才将他的尸体火化。
许慕天的遗孀顾水莲从失夫的痛苦中走出来后,开始张罗分割遗产、保险赔偿等事宜。
只有苏采萱,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她心中始终没能放下许慕天的半个胃消失之谜。
她固执地认为,许慕天身后,还有一个未揭开的谜,比周祝修布下的迷局更加匪夷所思。
怎样才能让一个人把自己的胃消化掉?
苏采萱虽然是在专业领域里颇有作为的法医,却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只要时机和条件成熟,胃是可以自己消化自己的。理论上来说,鸡胗比人的胃更加坚硬、粗糙,但是人的胃可以消化鸡胗,当然也就可以消化自身。
苏采萱把她的疑虑说给李观澜。
李观澜对法医学只懂得一点皮毛,更是茫然不解,他想了半晌才说:“倒是听说过胃溃疡、胃穿孔这些疾病,但人的胃怎能自己消化自己,如果这个前提成立,为什么从未听说过有人的胃凭空消失?”
苏采萱说:“现在就有了一例,许慕天就是。”
李观澜仍有些将信将疑,说:“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
苏采萱说:“早知道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幸好我事先已经做过实验。”
苏采萱一边说,一边取出实验设备,摆放在李观澜眼前,说:“胃壁黏膜有两种细胞,一种分泌盐酸,另一种分泌叫‘胃蛋白酶原’的物质,这两种物质的腐蚀性都很强,盐酸连金属都可以腐蚀,而胃蛋白酶则可以分解蛋白质,胃细胞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这两种强腐蚀物质是否可以腐蚀胃壁细胞。”
苏采萱把一块风干的棕褐色肉状物放进试管,说:“这是从人胃上切下来的一小部分。”又把盐酸和胃蛋白酶分别放入试管,然后把试管放置在加热器上,调到四十摄氏度,说:“这更接近人体胃部的环境。”
李观澜目不转睛地盯着试管里的变化。
两分钟后,胃部细胞开始溶解,释放出淡淡的白烟和刺激性气味,五分钟后,一小块胃完全被溶解掉,不见一丝痕迹。
苏采萱略带得意地看着李观澜。
李观澜下意识地揉揉胃部,不知是心理作用的幻觉抑或是真相,胃部似乎在隐隐作痛。李观澜说:“既然胃的分泌物可以消化胃部细胞,那么胃部一定还有自我保护机制,不然我们每个人生下来没几天,胃就会把自己消化干净,人类也就不存在了。”
苏采萱向他跷一跷大拇指,说:“不愧是李支队,头脑非常清楚。人体的胃有三种自我保护机制,一是胃壁细胞表面的脂肪质,能够抵御盐酸的腐蚀。第二是构成胃壁的上皮细胞排列得很紧密,能够防止胃酸溶液的入侵。第三是胃壁组织细胞能够经常更新,即使内壁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得以修复,不会危及人的健康。”
李观澜似乎明白了,说:“如果破坏了胃的保护机制,胃部细胞就会一点点自我蚕食。”
苏采萱说:“正是这样,其实只要破坏其中一种保护机制,人的胃就会自我蚕食,失去自我修复的功能,直至整个胃部消失。或者等不到整个胃消失,人就会患其他各种严重的疾病,像许慕天那样,患上急性腹膜炎,即使周祝修不杀他,他也难逃一死。”
李观澜嘿了一声,说:“这么多人想让他死,真应了那句话,咎由自取。”
苏采萱摇摇头,说:“自作孽,不可活。其实让人胃消失的药物很简单常见,那就是家用洗涤剂。”
李观澜略觉吃惊,说:“洗涤剂?”
苏采萱说:“对,就是日常用的洗涤剂。胃壁细胞表面的脂肪质,虽然可以抵御盐酸侵蚀,却无法抗拒洗涤剂里的化学成分。我做过实验,如果使用洗涤剂定期清洗胃部表面的脂肪质,很快就会使胃部内部细胞暴露在外,自我保护机制被彻底破坏。如果在使用洗涤剂的同时,辅加各种阿司匹林制剂或消炎痛、保泰松等药物,可促进胃黏膜炎症、糜烂和溃疡的形成。”
李观澜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许慕天生前,应该是曾经长期、定量地食用洗涤剂,也许还配合食用了其他刺激胃部的药物。虽然现在许多洗涤剂中掺杂了芳香成分,混杂在食物里不易辨识出来,但有条件让他长期食用洗涤剂的毕竟只有寥寥两三人。”
苏采萱说:“可别忘了许慕天的绰号,你们即使下工夫调查,恐怕一年内连他所有情妇的名字都查不清楚。”
李观澜说:“倒不用走那么多弯路,毕竟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露水情缘,只要把精力集中在和他有稳定亲密关系的人身上,相信一定会找到突破口。”
更出乎意料的是,顾水莲在第一次与李观澜接触时就坦然承认她酷爱使用洗涤剂,许慕天体内的大剂量洗涤剂成分,应该是在日常生活中日积月累积攒下的。但是顾水莲矢口否认她是有意这样做。
这位尝尽人世冷暖的四十岁女子头发已经灰白,脸上的皱纹宛如刀刻,乍看上去,竟好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只有端正清秀的五官,依稀在诉说着她年轻时的美丽。她端坐在沙发上,娓娓道来她使用洗涤剂的经过:
“慕天活着时喜欢做那事,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不干净嘛,我又有洁癖,不用洗涤剂怎么行?家里的锅啊,碗啊,碟子啊,我每次都用洗涤剂擦了又擦。买来的蔬菜、水果,都泡在洗涤剂里,一泡就是一整天。衣服呢?每洗一次,最少用三遍洗涤剂。没办法,我有洁癖,他又喜欢在外面做那事,不干净怎么行?
“阿司匹林?他经常要吃的。他喜欢做那事嘛,阿司匹林是消炎的,你们知道吧?不定期吃药怎么行?染了脏病可不得了。
“杀死他?你们开玩笑吧?他是我丈夫,是我女儿的爸爸,我怎么会杀死他?他是和平区区长,是大官,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和依靠,我为什么要杀死他?”
这是一起奇怪的案子,一次艰难的审判。当事人对残害受害人的过程供认不讳,但坚称没有杀人动机,反而是为受害人的健康着想。法院无法可依,不知如何给顾水莲定罪。
如果案子在曲州市审判,以许皓夫妇的影响力,顾水莲百分百会被执行枪决。可是顾水莲早就作好准备,在许慕天咽气的第二天,就通过北京的关系,请来阵容豪华的七人律师团,包括中国刑法学会顾问、政法大学程序法教授等法学专家。她支付的价格也堪称中国刑事辩护律师费之最——如果案子打赢,她和许慕天名下共有的七套房产、三个门市、一千五百万元存款和许慕天的一千万元人身保险的一半将归律师团所有。
不知是律师团的豪华阵容还是普通人几生几世也赚不来的巨款起了作用,许皓夫妇的权势前所未有地被击败,顾水莲一案得以异地审判。
在法庭上,律师团成员巧舌如簧,以当前食品安全、环境安全为前提,反诘公诉人:“如果顾水莲有罪,那么,给幼儿喂食三聚氰胺奶粉致使孩子患肾结石,装修房子致使家人遭到辐射患白血病,这些家长是不是都有罪?那些污染环境的石化企业、造纸企业的负责人是否都要被逮捕?所有在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地沟油的餐馆老板是不是都该锒铛入狱?”
如果在曲州市宣判,顾水莲极有可能被执行死刑,判决书上会把她说成是罪大恶极罪有应得。而在许皓的粗壮臂膀够不到的异地,背景强大的律师团发挥出巨大影响力,顾水莲被无罪释放,法官舌绽莲花,把顾水莲洗得清清白白。
在是与非、黑与白之间,一转念,就是一条生命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