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勒拿的九头蛇[1]

1

赫尔克里·波洛用鼓励的目光望着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查尔斯·奥德菲尔德医生四十岁上下,一头浅黄色的头发,两鬓已经有点灰白了,一双蓝色的眼睛流露出忧虑的神情。他的背有点驼,举止略显犹疑。此外,他似乎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有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来找您,波洛先生,原本是想提出一个相当奇怪的要求的。但我到这儿以后,却又不太敢说了。因为,现在我觉得,这种事是谁拿它都没有办法的。”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说道:“这一点嘛,该由我来判断。”

奥德菲尔德嘟囔道:“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起初我会认为也许——”

他停住了。

赫尔克里·波洛替他把话说完了。

“也许我能帮助您是吧?好啦,也许我真能帮得了您呢。就跟我说说您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奥德菲尔德挺直了身子。波洛再次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是那么憔悴。

奥德菲尔德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说道:“您知道,报警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越来越严重?”

“那些谣言……哦,事情其实很简单,波洛先生。一年多一点之前,我太太去世了,此前她已经卧病很多年了。他们都在说,每个人都在说,是我害死她的——是我把她给毒死的!”

“啊哈,”波洛问道,“那是您把她给毒死的吗?”

“波洛先生!”奥德菲尔德医生跳了起来。

“别激动,”赫尔克里·波洛说道,“请您坐下来。暂且,我们就认为您没有毒死您太太好了。我猜,您是在乡下的某个小地方行医吧?”

“是的,在伯克郡的‘拉夫堡市场’。我早就知道那种小地方的人喜欢说三道四、飞短流长,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能闹到现在的地步。”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波洛先生,您根本想象不到我受了多少罪。刚开始我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我的确感到人们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友好了,他们都尽量躲着我,我却把这归因为我新近丧偶的缘故。后来,情况变得越来越明显了。甚至于我走在街上,人们为了不跟我谈话,会跑到街对面去。我的事业也一落千丈。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人们在窃窃私语和投来的不友好的眼神,就像一条条恶毒的舌头在散播致命的毒液。我还收到过一两封信——恶毒的东西!”

他停了一下,接着往下说道:“现在……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这张谎言和猜疑编织成的恶毒的大网。别人没有当面跟你讲的话,你又怎能驳斥呢?我简直一筹莫展,陷入了绝境,就要这么一点一点被无情地毁掉了!”

波洛沉思着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谣言确实就像是勒拿的九头蛇,你没法根除它,因为你刚砍掉它的一个头,马上就会在原处再长出两个来。”

奥德菲尔德医生说道:“就是这么回事。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我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您的。不过我觉得您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赫尔克里·波洛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说道:“这我也不太有把握。不过您的事倒让我挺感兴趣的,奥德菲尔德医生。我愿意试试看能否消灭这条九头妖怪。首先,请详细讲讲这些恶毒的谣言的起因。您刚才说,您太太是一年多一点以前去世的,死因是什么呢?”

“胃溃疡。”

“有没有做尸体解剖?”

“没有。她得胃病很长时间了。”

波洛点了点头。

“胃炎跟砒霜中毒的症状非常相似,如今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近十年间至少有四起轰动一时的谋杀案,每起案件中,受害者都有胃病的诊断证明,因此丝毫没有引起怀疑就下葬了。您的太太比您年长还是年轻?”

“她比我大五岁。”

“你们结婚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财产?”

“有。她是个相当富有的女人,留下了大约三万英镑吧。”

“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啊。是留给您了吗?”

“是的。”

“您跟您太太和睦吗?”

“当然和睦。”

“从没吵过架?没大吵大闹过?”

“嗯……”查尔斯·奥德菲尔德犹豫着说道,“我太太可以说是那种不太好相处的人。她有病在身,又非常在意自己的健康,因此经常会比较烦躁,很难取悦。我做的事经常没有一件是对的。”

波洛点了点头。

“嗯,是的,我了解那种类型的女人。她们经常抱怨说别人没好好照顾她、不能体谅她;说她们的丈夫早就厌烦她了,巴不得她早点死掉才好。”

奥德菲尔德脸上的神情表明波洛的推测完全正确。他苦笑着说道:“您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波洛接着问道:“有没有请护士照顾她?或者是女伴、专门的女佣什么的?”

“有一位护士兼女伴。她是个非常通情达理而且精明强干的人,我不认为她会随便乱说什么。”

“即便是通情达理又精明强干的人,仁慈的上帝同样赐给了他们舌头——他们用起来就不一定总是那么明智了。我敢肯定那位护士兼女伴一定说过些什么,用人们也说过些什么,所有人都说过些什么!您那儿有炮制一则喜闻乐见的乡间丑闻所需的全部素材。现在我再问您一件事:那位女士是谁?”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奥德菲尔德医生气得满面通红。

波洛轻声说道:“您明白我的意思。我问的是那位跟您的名字一起被提及的女士是谁?”

奥德菲尔德医生站了起来,脸板得冷冰冰的。

“根本没有什么‘涉案女士’。对不起,波洛先生,耽误了您不少时间。”

他朝门口走去。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我也很遗憾。我对您的案子挺感兴趣的,本打算帮您一把。可是除非您把实情全都告诉我,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实情我都跟您说了。”

“没有……”

奥德菲尔德医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您为什么认定这里面牵扯一个女人呢?”

“亲爱的大夫!难道您认为我不了解女性的心理吗?乡村里的八卦传言,从来都是以两性关系为基础的。如果有个男人毒死他老婆是为了要去北极旅行或者享受宁静的单身生活,那是绝对不会引起乡亲们的兴趣的!因为他们坚信男人谋杀老婆的动机就是打算娶另一个女人,闲话由此而起并且四处扩散。这是最基本的心理学。”

奥德菲尔德暴躁地说道:“那帮该死的爱嚼舌头、好管闲事的家伙怎么想不该由我来负责。”

“当然了。”波洛接着说道,“所以您最好还是回来坐下,回答我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奥德菲尔德慢慢地、几乎是不太情愿地走了回来,重新坐下。

他满脸通红地说道:“我想,他们可能在说孟克利夫小姐的闲话。简·孟克利夫是我的药剂师,一个很好的姑娘。”

“她在您这儿工作多久了?”

“三年了。”

“您太太喜欢她吗?”

“嗯……不,不算喜欢。”

“您太太嫉妒她?”

“这也太荒唐了!”

波洛微微一笑。

“妻子们的嫉妒心是众所周知的。可我想跟您说的是,根据我的经验,尽管嫉妒有时候显得牵强而过分,可它却几乎总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不是有句话说‘顾客永远是正确的’吗?嫉妒的丈夫或者妻子也是这样的。尽管很少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从根本上讲,他们的怀疑总是正确的。”

奥德菲尔德医生坚定地说道:“胡说。我从来没有背着我太太跟简·孟克利夫说过话。”

“也许是吧,但这也动摇不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话的正确性。”赫尔克里·波洛身体前倾,语调紧迫而令人信服,“奥德菲尔德医生,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办理您这个案子,但是我必须要求您对我完全开诚布公,不要顾及面子或是个人感情。您太太还在世的时候您早就不喜欢她了,是这样的吧?”

奥德菲尔德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我。我不愿放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能为我做点什么。我都跟您实话实说好了,波洛先生。我并不怎么爱我的妻子,我认为自己对她尽到了一个好丈夫的责任,但我从来也没真正爱过她。”

“对简那个姑娘呢?”

医生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不是因为这桩丑闻和那些流言蜚语,我……我早就向她求婚了。”

波洛往椅子上一靠,说道:“现在我们终于接触到真正的事实了!好吧,奥德菲尔德医生,我接办您的案子。但是您要记住一点——我要找出的是事实真相。”

奥德菲尔德恨恨地说道:“我才不怕事实真相呢!”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您知道吗,我曾经考虑过控告他们诽谤!我要是能证实某人的诽谤罪名的话,不就证明我是清白无辜的了吗?至少,有时我是这么想的……可有时我又想,这样反倒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把这件事搞得更加沸沸扬扬,让人家说:这事是没什么真凭实据,可是无风不起浪啊!”

他望着波洛。

“老实告诉我,有办法可以摆脱这场噩梦吗?”

“总会有办法的。”赫尔克里·波洛答道。

2

“我们要到乡下去一趟,乔治。”赫尔克里·波洛对他的男仆说道。

“是吗,先生?”沉着的乔治回道。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消灭一个九头怪物。”

“真的吗,先生?像尼斯湖水怪[2]那样的怪物吗?”

“不像那个那么具体。我说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动物,乔治。”

“那我理解错了,先生。”

“如果真是一只活生生的动物反倒好办啦。没有什么比谣言的源头更难以捉摸、难以确定的了。”

“哦,的确如此,先生。有时候想搞清楚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是很困难。”

“一点没错。”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住在奥德菲尔德医生家里,而是选择下榻在当地的一家小客栈。他到达的当天早晨,就先约见了简·孟克利夫小姐。

简·孟克利夫小姐个子高高的,有一头红棕色的头发和一双目光坚定的蓝眼睛。她带着一种警惕的神情,好像总在提防着什么似的。

她说道:“这么说,奥德菲尔德医生还是找您去了……我早就知道他有这个想法。”

她的语气里毫无热情。

波洛说道:“您不赞成,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她冷冷地说道:“您有什么办法呢?”

波洛平静地说道:“或许有办法能控制这种局面。”

“什么办法呢?”她嘲弄道,“难道要到处去转一圈,对所有窃窃私语的老太太们说:‘真的,请你们别再这样讲啦,这对可怜的奥德菲尔德医生多不好啊。’她们就会回答您:‘当然了,我压根儿就没信过那些谣传。’这种事最糟糕的就是这一点——她们不会说:‘亲爱的,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奥德菲尔德太太的死因也许不是表面上那样吗?’不,她们会说:‘亲爱的,我当然不相信关于奥德菲尔德医生和他太太的那些传言。我确信他不会干那种事,但是他确实对她有点冷淡,而且我的确认为雇用一个那么年轻的姑娘做药剂师不太明智——当然我绝对不是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光彩的事。哦,不,我相信肯定没事……’”她停了下来,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您好像对那些流言知道得很清楚。”

她紧紧地抿起了嘴,接着又辛酸地说道:“我是很清楚。”

“那么您觉得该怎么办呢?”

简·孟克利夫说道:“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掉诊所,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您不觉得谣言会跟着他一块儿过去吗?”

她耸了耸肩膀。

“他得冒这个险。”

波洛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您打算嫁给奥德菲尔德医生吗,孟克利夫小姐?”

她对这个问题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简单地答道:“他还没向我求过婚。”

“为什么没有呢?”

她那对蓝眼睛望着他,目光闪烁了片刻,答道:“因为我早已让他死了这个心。”

“啊,遇到了一个坦率直言的人,真算我有好运气!”

“只要您愿意,让我怎么坦率都行。我注意到人们在议论说查尔斯除掉他的太太是为了要跟我结婚,我觉得如果我们俩真的结了婚,就正中他们下怀了。我原本希望如果我们俩看起来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那些愚蠢的谣言便会逐渐消散。”

“可是并没有,是吧?”

“是的,没有。”

“说真的,”赫尔克里·波洛说道,“这事有点怪,不是吗?”

简尖刻地说道:“那帮人在这里没什么可解闷儿的事嘛。”

波洛问道:“那您想嫁给奥德菲尔德医生吗?”

姑娘非常冷静地答道:“是的,我想嫁给他。差不多可以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想嫁给他了。”

“那他太太的去世给您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了?”

简·孟克利夫说道:“奥德菲尔德太太是个非常令人讨厌的女人。坦率地讲,她死了我倒挺高兴。”

“没错,”波洛说道,“您真是非常坦率!”

她又嘲弄地微微一笑。

波洛说道:“我有个建议。”

“请讲?”

“我们采取激进的措施。我建议找人——也许您本人就行——给内政部去封信!”

“您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能够一了百了地解决这些谣言的最好手段就是开棺验尸。”

她后退了一步,张开了嘴,接着又闭上了。波洛紧紧地注视着她。

“怎么样,小姐?”他问道。

简·孟克利夫轻轻地说道:“我不赞成。”

“为什么不呢?一张自然死亡的证明书当然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了。”

“如果真能拿到那样一张证明的话,当然会。”

“您明白您说这句话的意思吗,小姐?”

简·孟克利夫不耐烦地说道:“我明白我在说什么。您是在想砒霜中毒的可能——您也许可以证明她不是被砒霜毒死的,可是还有其他种类的毒药呢,譬如说生物碱什么的。她死后一年了,即使当初使用过那些毒药,现在也未必能查出什么痕迹。而且我也知道那些官方检验人员的办事风格。他们可能会给你开一张不承担任何责任的证明书,说没有找到可以证明死因的东西——这么一来那帮人的舌头嚼得反而更欢快了。”

赫尔克里·波洛沉默了片刻,问道:“您认为村里最爱嚼舌头的人是谁?”

姑娘想了想,最后说道:“我认为那个老太太,里泽兰小姐,是那帮人里最恶毒的一个。”

“啊!那您能不能把我介绍给里泽兰小姐呢——尽可能用一种随意一点的方式?”

“再容易不过了。那帮老妖婆每天上午的这个时候都在四处转悠,买东西什么的。我们只要沿着主街一路走下去就行了。”

正像简说的那样,这事没费一点力气就办成了。在邮局门口,简停下来跟一位长着长鼻子和贼溜溜的双眼的瘦高个儿中年女人打招呼。

“早上好,里泽兰小姐。”

“早上好,简。今天天气多好啊,是吧?”

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简·孟克利夫身边的同伴。

简说道:“让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波洛先生,他到这儿来住几天。”

3

赫尔克里·波洛将茶小心地放在膝上,优雅地细细品尝一块松饼,与女主人打成一片,无话不谈。里泽兰小姐很热情客气地邀请他共进下午茶,借此想彻底搞清楚这个奇怪的外国小老头儿到这里来干什么。

刚开始,波洛巧妙地回避着她的探询——这更吊起了她的胃口。然后,当他判断时机已经成熟之后,向前探了探身子。

“嗯,里泽兰小姐,”他说道,“您太聪明了,我瞒不了您!您已经猜到了我的秘密。我是受内政部的委托到这儿来的。不过拜托您,”他压低嗓音说道,“千万别对任何人讲。”

“当然啦,当然啦……”里泽兰小姐连忙说道——激动得不能自已,“内政部——您莫非是指——不会是可怜的奥德菲尔德太太吧?”

波洛慢慢地点了几下头。

“哎——呀!”里泽兰小姐的这声惊叹包含了全部的惊喜之情。

波洛说:“您明白的,情况非常微妙。上面要求我汇报一下有没有开棺验尸的必要。”

里泽兰小姐惊叫道:“你们要把那个可怜的人挖出来?太可怕了!”

她的腔调倒更像是在说“太棒了”而不是“太可怕了”。

“您对此有什么看法,里泽兰小姐?”

“哦,当然了,波洛先生。外面有不少闲话。可我从来不听信闲话。有许多不可靠的流言蜚语一直在流传。毫无疑问,奥德菲尔德医生自打出了那事之后一直表现得十分奇怪,不过就像我一再说过的,我们当然不能认为这就说明他心里有鬼。也许只是伤心的缘故吧。不过,当然了,他和他太太也不算多么恩爱。我很清楚这一点——我有第一手的可靠信息。哈里森护士照顾了奥德菲尔德太太三四年,直到她去世,她基本上也承认这一点。而且您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哈里森护士也心存疑虑——她倒从没说过什么,可是从态度上能看出点什么的,对吧?”

波洛哀伤地说道:“可是没有依据,什么也做不了啊。”

“是的,这我明白,波洛先生,不过当然了,如果把尸体挖出来检验一下,你们不就清楚了?”

“没错,”波洛说道,“这么一来就都清楚了。”

“当然了,以前有过许多类似的案子,”里泽兰小姐说道,她的鼻翼兴奋地抽动着,“比如说阿姆斯特朗案件,还有另外那个家伙——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当然还有克里平案件。我一直想知道伊泽尔·勒·尼夫究竟有没有跟他一起动手。[3]当然,简·孟克利夫是个很好的姑娘,我敢肯定……我不想说是她引诱他的——可是男人有时候的确会为了姑娘们犯傻,不是吗?当然,再说了,他们俩经常待在一起!”

波洛没有说话。他带着一种天真的探询表情望着她,盘算着她还会接着大谈一阵。暗地里,他正自得其乐地数着她说了多少次“当然”。

“当然了,开棺验尸那一套之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不是吗?还有用人什么的。用人总是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吗?而且,当然了,想让他们不背地里说闲话也是不可能的,对吧?奥德菲尔德家的比阿特丽斯几乎是葬礼刚结束就被解雇了。我一直认为这事挺奇怪的,尤其是现如今已经很难雇到女佣了。看起来好像奥德菲尔德医生怕她知道些什么。”

“看来有足够的理由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查了。”波洛严肃地说道。

里泽兰小姐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般人都会对这种想法感到畏缩,”她说道,“我们这个安静的小村子……会上报纸——公开曝光!”

“这会吓到您吗?”波洛问道。

“有一点。您知道,我是个思想保守的老派人。”

“当然,但也许像您说的那样,根本没什么事,只是些流言蜚语罢了!”

“嗯……可是凭良心讲,我不这么认为。您知道,我确实认为那句俗话说得对——无风不起浪啊。”

“我本人跟您的想法完全一样。”波洛说道。

他站起身来。

“我相信您会慎重行事的吧,小姐?”

“哦,当然!我一个字也不会跟别人讲的。”

波洛微微一笑便告辞了。

在门口,他对那个递给他大衣和帽子的小女佣说道:“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调查奥德菲尔德太太的死亡事件的。请您千万别对任何人讲。”

里泽兰小姐的女佣葛莱迪斯差点儿摔倒在伞架上。她激动地喘着气说:“哦,先生,这么说来,那位医生真把太太杀了?”

“您早就这么想了,对吧?”

“哦,先生,不是我。是比阿特丽斯。奥德菲尔德太太去世时,她就在那家里干活。”

“她认为有过……”波洛故意选择那种耸人听闻的字眼,“暴力行为?”

葛莱迪斯激动地点了点头。

“是的,她是这样认为的。她还说在场的哈里森护士也这么认为——那位护士曾经那么喜欢奥德菲尔德太太,太太去世后,她又是那么难过。比阿特丽斯一直说哈里森护士肯定知道什么事,因为她后来立刻跟那位医生闹翻了。要不是其中有鬼,她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对不对?”

“哈里森护士现在在哪儿?”

“她在照顾村里的布瑞斯托小姐。那地方很好找,房前有一排柱子和门廊。”

4

没过多久赫尔克里·波洛就坐在了这个女人面前,她肯定对引发谣言的那些事知道得比其他人多得多。

哈里森护士年近四十,相貌端庄。她有着圣母玛丽亚那样的平静安详的气质,长着一双富有同情心的深色大眼睛。她耐心且专心地听波洛说完话,然后慢慢说道:“是的,我知道外面有不少令人不愉快的传闻。我已经尽力设法阻止了,可是根本没戏。您知道,人们喜欢这种刺激的事。”

波洛说道:“可是这些谣传想必事出有因吧?”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更加难过了,但她只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也许,”波洛暗示道,“奥德菲尔德医生和他太太不太和睦,谣言可能是由此而起的?”

哈里森护士坚定地摇了摇头。

“哦,不是的,奥德菲尔德医生对太太一向极为耐心体贴。”

“他真的喜欢她吗?”

她犹豫了一下。

“不……我不太想那么讲。奥德菲尔德太太是个很难相处的女人,她难以取悦,没完没了地要求大家同情她、关注她,这些要求并不总是合理的。”

“您是指,”波洛说道,“她过分夸大了自己的病情吗?”

护士点了点头。

“是的……她所谓身体不好,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但是,”波洛严肃地说道,“她还是死了……”

“哦,我明白……我明白……”

他观察了她一会儿。她困惑不安,很明显犹豫不决。

他说道:“我想——我敢肯定,你知道这些谣传最初的起因吧。”

哈里森护士脸红了。

她说道:“嗯……也许,我可以猜一下。我想是那个女仆比阿特丽斯最先开始散布那些谣言的,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促使她那么想的。”

“请讲。”

哈里森护士语无伦次地说道:“要知道,我无意中听到……奥德菲尔德医生和孟克利夫小姐之间的一小段谈话。我敢肯定比阿特丽斯也听见了,但我想她永远也不会承认的。”

“他们在谈什么?”

哈里森护士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检验记忆的准确性。接着她说道:“大约是在奥德菲尔德太太最后一次犯病去世前三个星期。他们俩在餐厅里,我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听见简·孟克利夫在说:‘还要等多久啊?我可等不下去了。’医生回答说:‘不会太久了,亲爱的,我发誓。’她又说道:‘我忍受不了这种等待了。你确定不会有问题吗?’他说道:‘当然了。不会有问题。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俩就可以结婚了。’”

她停了一下。

“波洛先生,这是第一个让我感到医生和孟克利夫小姐之间有某种关系的迹象。当然,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很欣赏她,他们俩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我转身走上楼梯,这事让我大吃一惊,当时我注意到厨房门是开着的,我后来想,比阿特丽斯想必一直在偷听他们俩说话。要知道,他们的话可以按两种意思来理解,对不对?既可以认为是医生知道他太太病得很厉害,不会拖得太久了——我敢肯定他应该是这个意思。但是对比阿特丽斯这样的人来说就可能是另一种意思了——听起来像是医生和简·孟克利夫……嗯……正在筹划要把奥德菲尔德太太除掉。”

“但是您并不这么想,是吗?”

“不……不,当然不……”

波洛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说道:“哈里森护士,您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别的事?一些您没告诉我的事?”

她满面通红、情绪激昂地说道:“不,没有。当然没有,还能有什么事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原本以为还会有点别的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原来那种烦恼的神情又出现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内政部可能会下令对奥德菲尔德太太的遗体进行解剖!”

“哦,不!”哈里森护士大吃一惊,“多可怕啊!”

“您认为那样会引发一些令人遗憾的事吗?”

“我认为简直会糟糕透顶!想想之后的议论吧!对可怜的奥德菲尔德医生来说多可怕呀,简直是太可怕了。”

“您不认为那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说:“如果他是无辜的……这么做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了。”

他停了下来,看着这个想法在哈里森护士的头脑里渐渐生根,看到她困惑地皱起眉头,很快面容又舒展开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

“我没想到这一点,”她简洁地答道,“当然了,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这时,他们头顶上的地板一连敲了好几下。哈里森护士跳了起来。

“是我的那位老太太,布瑞斯托小姐。她睡醒了。我得去把她伺候舒服了,等她的下午茶被送上去,我才能出去散一会儿步。没错,波洛先生,我认为您完全正确,尸体解剖就可以把这件事一劳永逸地解决掉。那将平息所有这一切,而那些针对可怜的奥德菲尔德医生的可怕谣言也将随之消散。”

她跟波洛握了握手,匆匆走出了房间。

5

赫尔克里·波洛径直走到邮局,打了一通电话到伦敦。

对方的声音里透着烦躁。

“我亲爱的波洛,你非得去搅和这种事吗?你觉得这是咱们该管的事吗?要知道,这些小村镇里的谣言通常是查来查去——结果什么屁事儿都没有。”

“这起案子,”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比较特殊。”

“那好吧……如果你这么说的话。你总是对的,这一点很让人讨厌。不过如果这回是白忙一场的话,我们会很不高兴的,你知道吧?”

赫尔克里·波洛暗自一笑,轻声说道:“我倒是会很高兴。”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他挂断了电话。

波洛走进邮局,身子探过柜台,用最讨人喜欢的声调问道:“夫人,您能不能告诉我原来在奥德菲尔德医生家干活儿的女佣——叫比阿特丽斯——现在住在哪儿?”

“比阿特丽斯·金吗?她后来又换了两个地方。现在她在堤岸那边玛累太太家干活呢。”

波洛向她道了谢,买了两张明信片、一本邮票册和一件当地产的陶器。买东西的过程中,他设法提起已故的奥德菲尔德太太之死的话题,并马上发现那位邮局工作人员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诡异的表情。

“死得很突然,不是吗?您想必也听说过那事引发的不少闲话吧?”

她的双眼闪现出一丝感兴趣的光芒,问道:“您也许就是为了这事去找比阿特丽斯·金的?我们都觉得她突然那样被辞退有点古怪。有人认为她知道点什么事——也许她真的知道点什么。她曾经暗示过一些事情。”

比阿特丽斯·金是个患有腺样体肥大的矮个儿姑娘,看上去有点狡猾。她表面上表现得又呆又笨,但她的眼神比举止精明得多,这就让人有些指望。然而,似乎很难从比阿特丽斯的嘴里套出什么来。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什么也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我能乱讲的……我不知道您说我偷听了大夫和孟克利夫小姐的谈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是那种爱偷听的人,您没权利这么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波洛说道:“那你听说过用砒霜下毒的事吗?”

姑娘那张死板的面孔上倏然闪现出一丝鬼鬼祟祟的兴奋。

她说道:“原来那个药瓶里放的是那个啊?”

“什么药瓶?”

比阿特丽斯说道:“孟克利夫小姐给太太配药用的瓶子。可那个护士很不放心——我看得出来。她还尝了尝,闻了闻,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全倒进了下水道,又打开水龙头重新灌满了清水。反正那药水跟清水一样都没颜色。还有一次孟克利夫小姐给女主人端了一壶茶,护士又端下楼去重新沏了一遍——她说刚才那壶没用开水沏,可是我亲眼看到,明明是用开水沏的!当时我还以为这不过是护士们那种大惊小怪的作风——但是我闹不明白,没准儿还有别的鬼名堂吧。”

波洛点了点头,问道:“比阿特丽斯,你喜不喜欢孟克利夫小姐?”

“我根本不在意她……她对人有点爱搭不理的。当然,我一向知道她对大夫挺有意思的。看她望着大夫的眼神就全都明白了。”

波洛又点了点头,然后就返回了下榻的旅馆。

他在那里对乔治做了些明确的指示。

6

内政部分析师阿伦·加西亚医生搓着双手,朝赫尔克里·波洛眨了眨眼,说道:“好吧,我猜这个结果合您的心意了吧,波洛先生?一向正确的先生?”

波洛说道:“太感谢您了。”

“是什么促使您调查此事的?流言蜚语吗?”

“正如您所说的——人言可畏啊。”

第二天,波洛又乘火车前往“拉夫堡市场”。

“拉夫堡市场”里就像蜂窝一样嗡嗡不休。掘墓开棺开始以后,嗡嗡声略有减轻。

之后尸体解剖的结果泄露了出来,人们的激动情绪达到了顶点。

波洛在旅店里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吃完一顿牛排配腰子布丁的丰盛午餐,佐以啤酒。这时有人传话说有位女士要见他。

是哈里森护士。她脸色苍白,样子憔悴。

她径直来到波洛面前。

“是真的吗?确实是那样吗,波洛先生?”

他温柔地请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是的。发现了远远超过致死量的砒霜。”

哈里森护士哭着说道:“我从没想过……我一点也没想到……”说着就哭了起来。

波洛轻声说道:“要知道,真相早晚会暴露的。”

她已泣不成声。

“他会被绞死吗?”

波洛说:“还有很多情况需要进一步查证,时机、毒药来源、下毒的途径,等等。”

“可是,波洛先生,假如他跟这事完全无关呢?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波洛耸了耸肩,“那会宣判他无罪。”

哈里森护士慢慢地说道:“有件事……有件事我想我本该早点告诉您的……可我原以为那真的无关紧要,只是有点古怪罢了。”

“我早就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事。”波洛说道,“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天我下楼到药房里找点东西,简·孟克利夫正在那里做一件相当……古怪的事。”

“什么事?”

“说来也无聊得很。她只是在往自己的粉盒里装东西——一只粉红色的珐琅粉盒……”

“继续。”

“可她并不是在往里面装粉——我指的是扑脸用的香粉。她在一点点把毒药柜里的一个瓶子里的什么东西往粉盒里倒。她看到我以后大吃一惊,立刻合上粉盒,把它塞进了手提包。又匆匆把那个瓶子放进柜子里,好不让我看见那是什么药。我敢说这说明不了什么……可现在我知道了奥德菲尔德太太真是中毒而死的……”她哭了起来。

波洛说道:“原谅我失陪一下。”

他走出去给伯克郡警察局的格雷警佐打了个电话。

赫尔克里·波洛走了回来,跟哈里森护士一道默默坐着。

波洛仿佛看到一个红发姑娘的脸,听到她清晰而坚定的声音——“我不赞成。”简·孟克利夫不想做尸体解剖,她还说出了一个很有道理的理由,但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一个能干的姑娘……高效……果敢,爱上了一个被他那总在不停抱怨的重病老婆缠住了的男人。那个女人可能会轻轻松松地活上很多年,因为在哈里森护士看来,她压根儿没得什么严重的病。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哈里森护士问道:“您在想什么呢?”

波洛答道:“人生的遗憾……”

哈里森护士说道:“我坚信他毫不知情。”

波洛说道:“不错,我也敢肯定他并不知情。”

门开了,格雷警佐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用一条丝帕包着。格雷警佐解开手帕,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下。那是个鲜艳的、粉红色的珐琅粉盒。

哈里森护士说道:“我看到的就是这个。”

格雷警佐说道:“是在孟克利夫小姐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找到的,包在一条手帕里。虽然我看得出来上面没有指纹,不过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他用手帕包住手,按了一下弹簧,粉盒就弹开了。格雷说道:“这东西可不是扑脸用的香粉。”

他用一根手指头蘸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用舌尖尝了尝。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波洛说道:“白色砒霜是没有什么味道的。”

格雷说道:“我这就把它送去化验。”他望着哈里森护士问道,“你能发誓就是眼前的这只粉盒吗?”

“是的,我敢肯定。这就是奥德菲尔德太太去世前一周我在药房看见孟克利夫小姐拿着的那只粉盒。”

格雷警佐叹了口气。他望着波洛,点了点头。波洛按下了铃。

“请叫我的男仆进来。”

乔治,那位完美无缺、谨慎低调的仆人走了进来,带着探寻的目光望着他的主人。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哈里森小姐,您刚才指认说这只粉盒就是您在一年多以前见到的孟克利夫小姐拿着的那只。那么,如果您知道眼前这只粉盒其实是伍尔沃兹商店几周前才卖出去的,而且这种图案和颜色的产品是三个月前才开始生产的,您会不会感到吃惊呢?”

哈里森护士呆若木鸡,她那双深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波洛。

波洛问道:“你以前见过这只粉盒吗,乔治?”

乔治走过来。

“见过,先生。我亲眼看到这位女士,哈里森护士,于本月十八日,星期五,在伍尔沃兹商店买下了它。按照您的吩咐,不管这位女士到哪儿,我都在后面跟着她。在我刚才提到的那一天,她乘公共汽车到达宁顿,买下了这个粉盒,回了家。当天晚些时候,她去到孟克利夫小姐住的地方。按照您的吩咐,我事先就藏在那里了。我看到她走进孟克利夫小姐的卧室,把那只粉盒藏进了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我从门缝里看得很清楚。然后她就离开了那栋房子,以为谁也没看见她。我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村子里没人锁门,而且当时天已经黑了。”

波洛用严厉的、恶狠狠的语气质问哈里森护士。

“你能解释一下这些事吗,哈里森护士?我想你不能。这只粉盒从伍尔沃兹商店售出的时候里面没有砒霜,但从孟克利夫小姐家里拿出来时却有了。”他又柔声加上一句,“手上总留着些砒霜是很不好的。”

哈里森护士用双手捂住脸,用低沉而绝望的声音说道:“没错……就是这样的……是我杀了她。我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为……我就是疯了!”

7

简·孟克利夫小姐说道:“我必须请您原谅,波洛先生。我生过您的气——气极了。在我看来您把事情搞得更糟了。”

波洛微笑着说:“一开始我必须那样。就像传说里勒拿的九头蛇海德拉,你每砍掉它的一个头,马上就会在原处长出两个来。因此,从谣言入手调查,谣言一定会再一次滋生、蔓延。但是你要清楚,我的任务——就像与我同名的赫拉克勒斯做的那样——是找到最初的那个,那个源头。是谁开始散布那些谣言的?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谣言最初的发起者是哈里森护士。我去见她。她看上去是一个很好的女人——聪明而富有同情心。可她几乎马上就犯了一个糟糕的错误——她向我复述了一段她偷听到的你跟医生的对话,可你要知道,那段对话完全不对头。从心理学上讲这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假使你和医生合谋杀害奥德菲尔德太太,你们俩都足够聪明,头脑也足够冷静,那么肯定不会敞着房门说那样的话,那样很容易被上下楼梯的人和厨房里的人听到。再者,那些据她说是你说过的话,和你的性格特点根本不符。更像是年纪更大一些、另外一种类型的女人说的话。那些话更像是哈里森护士想象的她本人在那种情况下会说出来的话。

“到了那一刻,我就认定这起案子十分简单。我意识到哈里森护士是个年纪不太大、相貌也还端庄的女人,她跟奥德菲尔德医生朝夕相处了近三年光景,医生一直很喜欢她,对她的圆融得体和善解人意十分感激。她产生了这样一个印象:如果奥德菲尔德太太死了,医生或许会娶她。没想到的是,奥德菲尔德太太死后,她发现奥德菲尔德医生爱的是你。这样一来,在愤怒和嫉妒的驱使下,她开始散布奥德菲尔德医生毒死了妻子的谣言。

“这是我对案情最初的估计。这是一起嫉妒的女人造谣中伤的案件。但是那句老话‘无风不起浪’却让我不断地深思。我怀疑哈里森护士所做的不仅仅是散布谣言。她说的一些事很奇怪。她告诉我说奥德菲尔德太太的病情大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痛苦。可是医生本人却对他太太的病痛毫不怀疑。他太太最终去世,他也没有感到惊讶。在太太去世前不久,他还请来另外一位医生,那位医生也认为她病情危重。我试探性地提出开棺验尸——哈里森护士一开始被这个想法吓得半死。接着几乎是立刻,嫉妒和怨恨一下子控制了她。让他们发现砒霜好了,反正又不会怀疑到她身上。这事只会让医生和简·孟克利夫遭殃。

“要抓住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哈里森护士自己弄巧成拙。如果简·孟克利夫有任何可能逃脱嫌疑,我猜想哈里森护士会不遗余力地让她陷进去。我给了我那位可靠的乔治一些指示——她从没见过他,而且他是个最不起眼的人。乔治紧紧地盯住了她。就这样,一切圆满结束了。”

简·孟克利夫说道:“您真是太了不起了。”

奥德菲尔德医生也附和道:“是啊,真的。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才好。我简直是个有眼无珠的傻瓜!”

波洛好奇地问道:“您也什么都没发觉吗,小姐?”

简·孟克利夫缓缓地说道:“我一直都担心得要命。要知道,毒品柜里的砒霜对不上数……”

奥德菲尔德惊呼道:“简!你不会以为是我……”

“不,不!我没有怀疑过你。我当时怀疑的是奥德菲尔德太太不知怎么弄走了一些,然后偷偷服用好让自己病得更重些,获得更多的同情,可她无意间服过量了。我担心一旦进行尸体解剖,查出了砒霜,他们绝对不会考虑这种可能,会立刻得出结论是你干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提起砒霜遗失的事。我甚至还篡改了毒品登记簿!不过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哈里森护士。”

奥德菲尔德说道:“我也一样。她看上去那么温柔贤淑,就像圣母玛丽亚一样。”

波洛感伤地说道:“是啊,她原本可能成为一位贤妻良母的……只是她的感情太过强烈,她无法控制。”他叹了口气,一再小声嘟囔着“真遗憾”。

接着他冲那个神情幸福的中年男子和坐在他对面的满怀热情的姑娘微微一笑,心里想道:这两个人总算摆脱阴影,回到了灿烂的阳光下……而我——我也完成了赫拉克勒斯的第二桩丰功伟绩。


[1]欧律斯透斯安排的第二项任务是去杀死栖息在勒拿湖边的九头蛇。一走入勒拿湖附近的湿地,赫拉克勒斯便用布捂住口鼻,防止吸入有毒的湿气。他先将点燃的箭射进九头蛇栖息的山洞,逼它出来,接着用镰刀、剑和他最有名的长棍与其正面交锋,但都未成功。因为砍掉九头蛇的一个头,断口处就会再长出两个头。一筹莫展的赫拉克勒斯向侄子伊奥劳斯求助,伊奥劳斯想到一个主意,就是赫拉克勒斯每砍掉一个蛇头,他就马上用火把将断口处烧焦。就在二人借此办法即将获胜时,女神赫拉放出一只巨型螃蟹前去捣乱,但被赫拉克勒斯强有力的脚踩碎。最终,赫拉克勒斯用雅典娜赠予的金匕首砍掉了九头蛇那颗永生的头颅,并将身上的箭镞都蘸上九头蛇的毒血。另有一种说法是,先砍掉一个头,然后用沾了毒血的剑砍其他的头,这样就不会长出新的头了。赫拉后将九头蛇放置到天上,成为长蛇座,那只捣乱的螃蟹成为巨蟹座。

[2]传说中在苏格兰北部的尼斯湖里出没的不明生物,但其是否存在至今仍有争议。

[3]这里提到的阿姆斯特朗案件和克里平案件都是英国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丈夫毒杀妻子的案件。克里平案件的主凶霍利·哈维·克里平本人是一名医生,伊泽尔·勒·尼夫是他的情妇,后者是否知晓乃至参与克里平杀妻过程已无法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