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格兰场一间清静的屋子里,四个人正围坐在桌子前。
主持会议的是缉毒队的怀尔丁警司,紧挨着他的是贝尔警长——他是个充满活力和乐观精神的人,就像一只急迫的猎犬。靠在椅子上的是夏普督察,他保持着沉默,却很警觉。第四个人是赫尔克里·波洛。
桌子上放着一个帆布背包。
怀尔丁警司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波洛先生,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他谨慎地说,“没错,是个好想法。”
“如我所言,这仅仅是个想法。”波洛说。
怀尔丁点点头。
“我们已经勾勒出了事件的大致轮廓。”他说,“走私活动一直在进行,当然,包括一种或多种方式。我们清理了一批走私人员,但是隔一段时间之后又会有人在某些地方重新开始活动。就我所在的部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之前的一年半,有相当大量的毒品流入我们国家,主要是海洛因,还有一部分是可卡因。他们有多个据点,在欧洲大陆上星罗棋布。法国警察掌握了一两个关于怎样流入法国的线索,但他们不确定是怎样出境的。”
“要我说的话,”波洛说道,“你提及的问题是不是可大致分为三个部分,毒品分布的问题、如何运进国内的问题,以及谁是真正的幕后经营者并攫取主要利润的问题?”
“我认为基本上是这样的。我们掌握着相当数量的小规模分销商,并且知道毒品是如何传播的。目前已经把一些分销商关起来了,但对一些人欲擒故纵,期望可以利用他们钓来大鱼。传播有许多种渠道,夜总会、小酒馆、药房,或是利用临时医生、为时髦女人做衣服的裁缝和美发师。他们会在赛马场和古董商店交货,有时也在拥挤的连锁超市里。这些就无需我赘述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完全可以应对自如。关于我提到的大鱼,我们已经盯上了几个非常狡猾的嫌疑人。有一两个是相当令人尊敬的贵族绅士,他们从来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他们特别小心,从不亲自经手毒品,那些小角色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等他们中一旦有人露出马脚,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出手了。”
“这些都正如我所预料的。我关注的最后一点是,毒品是如何流入我国的?”
“啊,我们是个岛国,因此最惯用的方式是海运,方法古老但有效。他们会安排海运,骑摩托艇秘密穿越英吉利海峡,悄无声息地在东海岸的某个地方或是南部的小海湾上岸。他们侥幸得逞,但我们迟早会掌握关于船主的线索,他一旦被我们盯上就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近来有一两次是通过飞机把毒品带进来的。其中牵涉大笔金钱交易,并且已证实偶尔有乘务员或机组人员没能禁得住诱惑。还有进口商参与其中,知名公司进口大钢琴,诸如此类!他们有时能顺利得手,但通常是我们技高一筹。”
“进行非法交易的首要难题是选择入境的口岸,这点你同意吗?”
“毫无疑问。另外我还要再说一点,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有个担忧,毒品的流入速度超出了我们能够追查出来的速度。”
“那其他的东西呢,比如宝石?”
贝尔警长开口说话了。
“这方面的走私也是屡见不鲜,先生。钻石和其他宝石从南非和澳大利亚,有些是从远东,非法运出。这些东西源源不断地流入我国境内,但我们对流入的途径一无所知。前几天在法国,有个普通的年轻女游客,偶然结识了一个,对方问她能否帮她带一双鞋到英吉利海峡对面。不是新鞋,无需交税,不过是一双穿过的鞋。那姑娘丝毫没有怀疑就答应了。我们碰巧遇见了。掰开鞋跟,发现是中空的,里面装着未加工的钻石。”
怀尔丁警司说:“那么我想问一下,波洛先生,让你起疑的是什么,毒品?还是走私宝石?”
“都有。实际上任何价值高、体积小的东西都有可能。在我看来,所谓的货运可能有漏洞,他们借此把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运送于英吉利海峡两边。被盗的珠宝、取下来的宝石,都有可能被人带出英国。同样,宝石和毒品也能被带进来。这些也许是一个小型的独立中介干的,与分销无关,而是为了赚取毒品的佣金。利润可能非常高。”
“我觉得你说得太对了!价值一万或两万英镑的海洛因能包起来放进一个很小的空间里,未经加工的高级宝石也是如此。”
“你知道,”波洛说,“走私犯的弱点一般在于人的因素。早晚你会怀疑到一个人身上,可能是空乘、小型游艇爱好者、经常去法国旅游的女人、赚的钱似乎比合理收入要多的进出口商人或是谋生手段不为人所知却生活得不错的男人。然而,假如毒品是利用无辜的人带入我们国家的,或者更有甚者,每次利用不同的人,那么定位到那些东西的难度就大大地增加了。”
怀尔丁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背包。“这就是你所联想到的吗?”
“没错。当前最不容易被怀疑的是什么人?是学生。这些认真勤奋的学生。他们手里没多少钱,出行时没有太多的行李,只是背上行囊就能起身了。他们搭顺风车在欧洲穿行。如果有哪个学生一直带毒品进来,无疑你会对这个人有所察觉。而整个安排的精妙之处在于,这些携带者毫不知情,并且是很多不同的人。”
怀尔丁摸着下巴。
“波洛先生,你是怎么发现个中玄机的呢?”他问道。
赫尔克里·波洛耸了耸肩。
“还只是我的猜想罢了。很多细节上肯定有不对的地方,但我认为运作的模式大致是这样的:首先,在市场上投放一批背包。背包是很普通、很常见的那种类型,和其他背包完全没什么两样,做工精良、结实耐用的特点正符合它们的用途。我说‘和其他背包完全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包底部的缝法稍有不同。就像我们所看到的,这种包的衬里很容易拿下来,又比较厚实,这样的构造很容易把宝石或粉末藏在布的褶皱里。如果不是刻意去找的话根本不会有所怀疑。纯海洛因或可卡因仅仅占一点点的空间。”
“太对了,这就是为什么,”怀尔丁飞快地掐指一算,说,“他们每次都能把价值五六千镑的毒品带进来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完全正确。”赫尔克里·波洛说,“生产背包,并投放到市场上去卖——大概不止一家商店有售。那家商店的老板可能干着非法的勾当,也可能没有牵涉其中。也许只是卖些他认为有利可图的便宜货,因为他的价格与其他卖露营装备的商家相比有优势。当然,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团伙,小心谨慎地让一些在医学院上学的学生参与进去,这些学生在伦敦大学或其他地方。某个学生本人或是扮作学生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团伙的头目。当学生去国外时,在回程的某个地方,他们用一模一样的背包替换过来。当学生返回英国时,海关的检查敷衍了事。学生回到宿舍,卸下行囊,把空包扔到房间的橱柜或角落里。这个时候他们再把背包调换回来,也可能把做过手脚的衬底熟练地抽出来,换一个新的上去。”
“你认为这些都是在山核桃大街发生的事吗?”
波洛点点头。
“我是这么怀疑的。没错。”
“但是波洛先生,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假设你说的正确。是什么原因呢?”
“有个背包被人剪成了碎片。”波洛说,“为什么?真实的理由不能公开,有人不得不编造了一个理由。出现在山核桃大街的背包可有点奇怪,这些包太便宜了。并且山核桃大街发生了一系列捉摸不透的事件,犯事的女孩发誓毁坏背包的事绝不是她干的。因为其他事情她都承认了,又有什么必要否认这件事呢?因此她说的只可能是事实,所以毁坏背包的一定另有其人——而且我认为,剪坏背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实施起来有点困难,而这个人绝望到非要孤注一掷地去做不可。当我发现大概——唉,只是大概,人们不太能记得清楚几个月时间之前发生的事情,仅仅是大概——背包是在警察来找宿舍负责人的那天被人损坏的时候,我就得到了线索。真实原因是警察是来处理另一件与之完全不相关的事情,我可以跟各位这么解释:假设你与走私的勾当有关系,当晚你回到家,听说有警察来了,正在楼上和哈伯德太太说话。你会立刻想到警察是为了走私的事而来,来这里调查。我认为当时屋子里有个背包里就装着从国外带回来的——或者最近装过——走私品。假如警察发现了这档子事,那他们来山核桃大街的目的就是检查学生们的背包。因此你不敢背着有问题的包走出屋子,因为你知道警察已经派人在外面守着了。房子里的东西都在监视范围之内,而且背包很不容易隐藏或伪装起来。你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背包剪碎,把碎片塞到锅炉房的垃圾里面。毒品或宝石可以暂且混到浴盐里,但是即使是个空包,只要装过毒品,通过细致的检查或分析就能追查到海洛因或可卡因的踪迹。因此必须毁掉背包。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只是个想法。”怀尔丁警司说。
“似乎还有一件没有引起大家重视的小事,现在看起来也可能和背包有关。根据那个意大利仆人杰罗尼莫所说,在警察来的那天,或其中的某一天,大厅里的灯不亮了。他去找灯泡换时发现备用的灯泡都不见了。他非常确定一两天前抽屉里还有多余的灯泡呢。在我看来有一种可能性——有点牵强附会,我也不是很确定,你明白吧,只是有可能——有人之前参与了走私活动,心里有鬼,害怕警察若在明亮的光线下看见他就会认出他的脸来。所以他悄悄地取下大厅里的灯泡,并把新的都拿走,这样就没有替换的了。结果大厅只能用蜡烛来照明。我说过了,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可真是个巧妙的想法。”怀尔丁说。
“长官,有可能是这样的。”贝尔警长急切地说,“这事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但如果是这样的,”怀尔丁接着说,“那就不止山核桃大街有问题了吧?”
波洛点点头。
“嗯,是的。该组织一定覆盖了很大范围的学生俱乐部之类的。”
“我们必须找出他们之间的关联。”怀尔丁说。
夏普督察第一次开口。
“长官,有这么一种联系,”他说,“或者说曾经有。有个女人经营了几家学生俱乐部和社团,这个女人是山核桃大街的负责人,尼科莱蒂斯夫人。”
怀尔丁飞快地瞟了波洛一眼。
“是的,”波洛说,“尼科莱蒂斯夫人刚好符合条件。虽然她不亲自管理,但所有那些地方的经济状况都不错。她的做法是,让无可挑剔、品行正直、没有犯罪前科的人打理。我的朋友哈伯德太太就是这样的人。经济方面由尼科莱蒂斯夫人支持——但我还是怀疑她只是个傀儡而已。”
“嗯,”怀尔丁说,“我认为对尼科莱蒂斯夫人多了解一点会很有趣。”
夏普点了点头。
“我们正在调查她,”他说,“调查她的背景和来历。这项工作要小心谨慎地去完成,我们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我们也在查她的经济背景。唉,如果世上只有一个悍妇的话,那非她莫属了。”
他叙述了带着搜查证面对尼科莱蒂斯夫人的那次经历。
“白兰地酒瓶,嗯?”怀尔丁说,“这么说她酗酒?哦,那就好办多了。她怎么样了?逃走了?”
“没有,长官。她死了。”
“死了?”怀尔丁扬起了眉毛,“有人搞鬼,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认为是这样的,没错。待验尸过后就知道确切的结论了。我觉得她开始崩溃了。可能谋杀案让她始料不及。”
“你说的是西莉亚·奥斯汀的案子吧。那个姑娘知道些什么吗?”
“她知道一些。”波洛说,“但是恕我直言,我认为她不清楚自己掌握的情况是什么!”
“你是说她知道些事情,但是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含义?”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她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很可能没有做出正确的推理。不过她亲眼看到了什么,或亲耳听到了些什么,可能她毫无戒心地跟人提起过所见的事。”
“她可能看到或听到的是什么,波洛先生,你知道吗?”
“我只能猜一猜。”波洛说,“仅此而已。他们提到过一本护照。那栋房子里是否有人用了其他名字的假护照,以便于往来欧洲大陆呢?揭露事实是否对那个人来说相当危险?她是不是看到有人毁掉了背包,或者也许……她是不是哪天看到了有人把另一个背包的衬底取下却没有意识到那个人在干什么?她有没有可能看到了卸下电灯泡的人,并且向那个人提起了所见的事实,自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啊,我的上帝!”赫尔克里·波洛激动不已,“猜测!猜测!猜测!一定要知道更多信息才行。不管怎么样都要知道得更多才行!”
“呃,”夏普说,“我们可以从尼科莱蒂斯夫人的身世查起。有些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了。”
“她被人除掉是因为他们觉得她会告密吗?她会告发吗?”
“她偷偷喝酒已经有段日子了……这证明她心如刀绞,”夏普说,“她可能已经崩溃了,想要把事情和盘托出,去做同案犯检举的证人。”
“我猜她会不会是走私活动的真正主谋?”
波洛摇摇头。
“我觉得不是,不是。她的身份是公开的,你们都看到了。她了解事情的进展,所以我认为她不是幕后组织的核心。不是。”
“谁是躲在幕后的主谋呢?”
“我可以猜一下。可能是错的。是的!我可能会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