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们一早就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福尔摩斯的身上穿着一件睡衣,静静地等候着昨天定好的约会开始。我们那位委托人——摩梯末医生很守时,时钟刚刚打响十点,他就带着年轻的爵士来了。这位爵士身材短小精悍、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珠,大约三十岁的年纪,人长得很结实,有一双粗重的眉毛,脸孔显出一副坚强而好胜的样子。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苏格兰式的服装,给人一种饱经风霜、大部分时间活动于户外的印象。不过,从他那坚定的眼神和沉静自信的态度中,我们倒是能够感受到一种优雅的绅士风度。
“这位就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摩梯末医生向我们介绍道。
“哦,对的,”这位亨利爵士说道,“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就算是摩梯末医生不建议我今天早晨来找您,我也会自己主动来的。我早就听说过您擅长研究一些小问题。不过奇怪的是,就在今天早晨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件让我实在搞不清楚的事情。”
“您请坐下吧,亨利爵士。您的意思是说,您刚刚到达伦敦,就已经碰到了一些让您感觉很奇怪的事情了吗?”
“也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我猜它很可能是个玩笑。如果您愿意把它称为信,那么,我今天早上就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
亨利爵士把“信”放到了桌子上,我们都把身子探过去,信纸是一种质地很平常的灰色纸。收信人地址写着“诺桑勃兰旅馆”,字迹看起来很潦草,盖着“查林十字街”的邮戳,发信的时间是在前一天的傍晚。
“都有谁知道您会到诺桑勃兰旅馆去住宿呢?”福尔摩斯的目光敏锐地望着我们这位年轻的来客,问出了这样一个谁都关心的问题。
“不可能有人会知道啊,因为这是我和摩梯末医生见面以后临时作出的决定。”
“那么,摩梯末医生事先肯定已经到过那里了吧?”
“没有,我只是在很久以前和一个朋友在那里住过一次的,”医生说道,“当时我们并没有作出要再到这家旅馆去的表示。”
“哦,这么说,好像有人十分关心你们的行动啊。”他从信封里掏出了一张折了四折的大约有半张13×17英寸那么大的信纸。亨利爵士打开这张信纸,又把它在桌子上平铺开。信纸的中间是一句用报纸上剪切下来的铅印字贴成的话:
如果你在意自己的生命,或者大脑中还残存着一些理性的话,就远离沼泽地吧。
其中,只有“沼泽地”这几个字是用笔蘸着墨水写的。
“那么,”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您或许能够给我讲一讲,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谁对我个人的事情如此地感兴趣呢?”
“您对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呢,摩梯末医生?不管怎样,您这次总应该承认,在这封信里,绝对没有存在着什么神怪的因素吧?”
“那是当然,福尔摩斯先生,不过我认为寄出这封信的人倒很有可能是个相信神怪之说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亨利爵士显然有些着急了,“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位对我的事情好像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亨利爵士,我保证在您走出这个房间以前,您就能了解我们现在所了解的全部情况了。”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不过现在请您还是让我们先谈谈这封一定是在昨天傍晚凑成句子然后寄出的信件吧,它比较有意思,也比较吸引人——还留着昨天的《泰晤士报》呢吗,华生?”
“放在那边的墙角了。”
“请你帮我拿过来可以吗?打开里面那一版,对,就是专门刊登评论的那个版面。”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那一面报纸:“这篇评论非常重要,它谈论的是自由贸易的问题,让我把其中的一段读给你们听一听吧:‘也许你的大脑会再次被那些花言巧语哄骗得失去了理智,这些保护税虽然会对你从事的生意或者工业具有一定的鼓励作用,但如果从理性出发的话,从长远来看,这种立法的命令一定会使我们的国家远离富足,降低进口的总价值,并且使这个岛国的一般居民的生活水平降低。’”
“华生,你对这段评论有什么看法呢?”福尔摩斯好像感到了莫大的欣喜,他甚至叫了出来,而且满意地搓着自己的两只手,“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非常令人钦佩的感情吗?”
摩梯末医生脸上带着一种具有职业兴趣的神色看着福尔摩斯,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却用自己的一双眼睛茫然地盯着我。
“我对与税则相关的事情了解的不是很多,”亨利爵士说,“但是根据我的认识,单就这封简短的信件来说,我们好像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话题了。”
“恰恰相反,我觉得我们一直都在正题上呢,亨利爵士,而且离真相又近了一点点。有关我经常采用的分析方法,华生可能比您要知道得多一些,但我觉得现在恐怕连他都不一定清楚地了解这句话的重要性!”
“就是啊,我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发现二者之间的联系。”
“不过,我亲爱的朋友,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二者之间如此紧密的联系吗?这封信中的大多数单字大都可以在这个长句中找到。例如:‘你的’‘生’‘命’‘你’‘理性’‘大脑’‘远离’等等,你现在知道这些字是从哪里来的了吧?”
“哦!我的上帝!您太聪明了!啊,您居然找到了!”亨利爵士叫了起来。
“假如您对这一点还有什么疑虑的话,只要看看‘远离’和‘价值’,这几个字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剪下来的,这足以打消所有的疑虑了。”
“呃……确实是这样!”
“这实在是……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摩梯末医生诧异地望着我的朋友说道,“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推测出这些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然后又贴在纸上的,我相信这一点,但是您竟然能够明确地指出是哪一份报纸,还能够说出是从哪一篇重要的社论上剪下来的,这可就是我亲眼见到过的最神奇的一件事了。您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猜,摩梯末医生,您一定能够分辨出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吧?”
“那当——然了。”
“那么,应该怎样进行分辨呢?”
“因为我对区分头骨有一种特别的兴趣,而且二者之间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眉骨突出,面部的倾斜度,下颚骨的线条,以及……”
福尔摩斯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医生的话:“这也是我的一种特别的兴趣啊,其中的不同之处对我来说也非常明显,就像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在您眼里具有的差别一样。据我所知,《泰晤士报》上的小五号铅字与那些半个便士就能买一份的晚报上的印刷拙劣的铅字之间,同样也存在着比较大的差别。找到报纸与报纸所用铅字之间的区别,是一个犯罪学专家必须要具备的最基本的知识之一。说句实话,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曾经把《李兹水银报》和《西方晨报》弄混过一次。不过《泰晤士报》评论栏中所用的字体是极为特殊的,不可能被我误认为是其他报纸上的铅字。又因为这封信是昨天傍晚贴成并寄出的,所以我猜写信的人很可能就是在昨天的报纸中找的这些字。”
“我知道了,福尔摩斯先生,”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道,“也就是说,贴出这封信的人是拿着一把剪刀……”
“不是剪刀,是指甲刀,”福尔摩斯说,“您应该能够感觉得到,寄信人用的剪子的刀刃实在是太短了,因为他在剪‘远离’这个词时剪了两下。”
“确实是这样的。那么,也就是说,有个人拿着一把短刃的剪刀从报纸上剪下写这封信所需要的字词,然后又用浆糊贴到了纸上……”
“不是浆糊,是胶水。”福尔摩斯纠正了他的说法。
“哦,就算是用胶水贴到纸上的。但是我还想搞清楚,为什么‘沼泽地’这个词却又是手写的呢?”
“很简单,因为报纸上没有出现这个词,你看看其他的字,几乎是随便买一份报纸就能在里面找到这些常用字,但是‘沼泽地’这个词却不常用,所以寄信的人就很难找到。”
“对啊,是这样的,这样一来就能说得通了。福尔摩斯先生,您还能从这封信中找到些其他的线索吗?”
“还有一两处地方是值得研究的,寄信人为了掩盖所有的痕迹,确实曾经下了很大的苦功。您看看这个住址,写得实在是潦草。但是像《泰晤士报》这样的报纸,如果不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根本不愿意买来看的。所以,我们可以作一个这样的假设,寄出这封信的人受过比较高水平的教育,但是他却要把自己伪装成没有受过教育或者受过很少教育的人。而且,我们可以看出来,他在尽量地掩饰自己的笔迹,他似乎害怕自己的笔迹会被您认出来或者是查出来。还有一点,您不妨再看看那封信,这些字并没有被贴成一条直线,有几个字被贴得参差不齐,比如‘生命’这个词,贴得就比其他的字高得多。这说明寄信的人在剪贴的时候要么非常粗心,要么非常激动,又或者是非常惊慌。总的来说,我觉得惊慌的成分比较大。因为这对寄信人来说很明显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炮制这封信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办事粗枝大叶的人。如果他是由于惊慌而导致粗制滥造的话,那就又引出了一个新的值得我们关注的问题:他为什么要惊慌呢?只要是清晨寄出的信件,都可以在他离开旅馆之前送到亨利爵士的手中。难道寄信的人怕撞见别人——又是怕撞见谁呢?”
“我们现在简直是在胡乱猜测。”摩梯末医生说。
“嗯,更恰当地说是在把各种可能的情况进行比较,并找到与真相最接近的那个,这才是发挥想象力的科学途径——但前提是永远要在可靠的物质根据的基础上。还有一点,毫无疑问,您还会将之称为胡乱猜测,但是我基本上可以断定,信封上的地址是寄信人在某家旅馆的房间里写上去的。”
“您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只要您认真地再检查一下那行潦草的地址,就能够看出来,笔尖和墨水都曾经让书写者感到十分的不便。他只写了一个字,纸面就被笔尖刮了两次,而且还把墨水溅出来了。这么短的一个地址,居然在书写过程中蘸了三次墨水,这就是说,墨水瓶里的墨水已经相当少了。您可以想想,如果钢笔和墨水瓶是属于某个人的,谁会让钢笔刮纸、墨水瓶没有墨水这样的情况出现其一呢?更不要说两种情况同时出现了——这是十分罕见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钢笔和墨水都是属于旅馆的,这样理解起来,就容易多了。真的,我敢保证,只要咱们到查林十字街一带的各个旅馆里去搜查一下房间里的纸篓,我们就很有可能找到那份被剪过的《泰晤士报》的残骸,顺藤摸瓜,我们也许很快就能找到寄出这封内容奇怪的信的人了。嗯,啊!这又是什么呀?”
他拿起那张贴着字的13×17英寸的信纸,凑到距离眼睛只有一、二英寸的地方,认真地观察起来。
“是什么啊?”
“没什么,”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又把信纸扔到了桌子上,“这半张空白的信纸上面连个水印都找不到。我觉得,我们在这封怪信上面也只能得到这些东西了。呃,亨利爵士,您到了伦敦之后,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
“嗯,没有,我认为没有,福尔摩斯先生。”
“您就没有发现有人关注您的行踪或者是直接跟踪您吗?”
“上帝,我好像是在看一本情节曲折离奇的小说一样,”亨利爵士说,“真是见鬼,跟踪我有什么用呢?”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谈论这个问题了。不过在谈论之前,您确定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告诉我们了吗?”
“您觉得什么事情才是值得一说的呢?”
“我觉得日常生活中所有不正常的事都可以说一说。”
亨利爵士微笑着说:“我对于英国人的日常生活了解得并不多,因为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的时间我都是在美国和加拿大度过的。但我希望像丢失一只皮鞋这种事并非此地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您的意思是,您丢失了一只皮鞋吗?”
“哦,亲爱的爵士,”摩梯末医生叫道,“它只不过是被放在别的地方了。等您回去以后一定能够找到的。您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小事来麻烦福尔摩斯先生呢?这有用吗?”
“是福尔摩斯先生问我的啊。”
“对,”福尔摩斯说,“不论这件事情看起来是多么地不可思议——您说您丢失了一只皮鞋,对吗?”
“唉,还不是因为放错了地方吗?昨天晚上,我把两只皮鞋放到了门口,但今天早上就只剩下一只了,我找到那个给我擦皮鞋的家伙,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让我感到郁闷的是,这是一双高筒皮鞋,我是昨天晚上刚刚在河滨路那边买来的,一次也没有穿过。”
“既然您连穿都没有穿过,为什么还要拿到外面去找人擦呢?”
“那双鞋是浅棕色的,连油都没有上过呢,所以我就拿到擦皮鞋的那里,后来又把它放在外边晾干了。”
“这么说,您昨天刚到伦敦就马上在街上买了一双高筒皮鞋,对吗?”
“不只是皮鞋,我还买了很多东西,都是摩梯末医生陪着我一起去买的。您也知道,既然是去那里当一位绅士,那我就一定要穿上令当地人认可的服装,或许我在美国西部生活的时间太长,沾染上了一些不良的生活方式,让我看起来有些浪荡不羁。除了一些其他必需品外,我就只买了这样的一双棕色高筒皮鞋——花了我六块钱——但却连一次都没有穿过。”
“被偷走的东西如果不成对儿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我的想法与摩梯末医生是一样的,不久,您可能就会找到那只丢失的皮鞋了。”
“啊,先生们,”爵士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现在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包括细节都告诉你们了。我想也到了你们兑现自己的诺言的时候了,你们快把大家共同关注的事详细地给我讲一遍吧。”
“您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福尔摩斯回答,“摩梯末医生,我想最好还是由您像昨天给我们讲述时那样,把您知道的事情再复述一遍吧。”
得到福尔摩斯的鼓励以后,这位投身医学事业的朋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手稿,像昨天早晨那样,把所有与案件相关的情况再次叙述了一遍。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地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啊,听起来似乎我是得到了一笔带着怨气的遗产,”在听完了冗长沉闷的叙述之后,亨利爵士说道,“不过,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过这只猎狗的故事了,这也是我父亲最喜欢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但我在这之前从来就不觉得它是真的。说到伯父去世的事情——唉,这让我的内心感到很难过,而且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连你们好像也还不是十分地确定这件案子到底应该让警察来管呢,还是应该让牧师来管呢?”
“确实是这样。”
“现在,我在旅馆中又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我觉得它应该和这件事有很大联系。”
“匿名信事件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在沼泽地发生的事,有人比我们知道得还多。”摩梯末医生说道。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福尔摩斯说道,“看起来寄信的人对您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似乎只是给您提出了一个危险的警告。”
“也可能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把我吓跑。”
“哦,当然那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摩梯末医生,我要特别向您致谢,因为您把一个具有几种可能性的问题介绍给了我。但是,亨利爵士,眼下您必须解决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您觉得到底是否应该去巴斯克维尔庄园呢?”
“为什么不能去呢?”
“那里似乎存在着危险。”
“那您所谓的危险,到底是来自世代诅咒我家的恶魔呢,还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呢?”
“呃,这正是需要我们搞明白的一件事情啊。”
“不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答复都是确定无疑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鬼怪,而且没有人能改变我回到家乡去的决心。您就把这句话当做是我的最后答复吧。”当他说这些话时,他的浓眉皱了起来,脸上也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很明显,巴斯克维尔家族成员的那种暴躁的脾气,现在依然在这位硕果仅存的后代身上延续,并没有完全消失。“并且,”亨利爵士继续说道,“关于你们为我讲述的所有事情,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进行考虑。这是一件大事,只是聚在一起讨论这么短短的一次,我是无法全部理解并作出最后决定的,我希望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之后再作出决定。哦,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我该回旅馆去了。如果您和您的好友华生医生能够赏光,就请在下午两点钟到我的旅馆去,我想请您共进午餐,到时,我会准确地告诉二位我对这件事情有多么令人震惊。”
“华生,你有时间一起去吗?”
“没问题。”
“那么,就请您等着我俩吧。用不用我帮您叫一辆马车?”
“我还真的想逛一逛,这件事实在是让我感觉太激动了。”
“很高兴能陪着您一起散散步。”亨利爵士的同伴说道。
“那好,我们就在两点钟的时候见吧。再见,早安!”
两位客人下了楼,随后传来了“砰”地关门声。
福尔摩斯突然从一个懒漫的、半睡半醒的人变成了一个立即行动的人。
“赶快穿好衣服,华生,快点!一分钟都不要浪费!”他一边脱去身上的睡衣,一边冲进了卧室,仅仅几秒钟之后,他就穿好了衣服。我们两个匆忙下楼,来到了街上。在我们的前方,距离牛津街大概二百码的地方,还可以看到摩梯末医生和巴斯克维尔爵士的身影。
“需要我跑过去叫住他们吗?”
“哦,上帝!千万别这么做,亲爱的华生。你能陪着我出来,我就已经十分高兴了,因为你还乐意跟我一起行动。我们这位朋友实在是很有眼光,这样的早晨确实很适合散步。”
说着,福尔摩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我们和那两位朋友之间的距离很快就缩短了一半。之后,我们就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双方一直保持着大约一百码的距离,我们跟着他们先是走到了牛津街,又转向摄政街。有一会儿他们俩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向里探望着什么,福尔摩斯同样也望向橱窗里面。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就高兴得轻哼了一声,顺着他那兴奋的眼神,我看到原本停在街对面的一辆双轮马车开始慢慢前进,马车里坐着一个男人,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这个人,华生,快点!即使我们做不成什么事情,也应该把他的模样看清。”
刹那间,那个人在马车的侧窗中转了一下头,正好对着我们,他留着一绺又浓又黑的胡须,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目光敏锐的眼睛,突然,他打开了车顶的滑动窗,对着车夫喊了一句话,然后,马车就沿着摄政街疯狂地奔跑起来。福尔摩斯急忙向四面张望,想拦住一辆马车跟过去,但大街上却找不到一辆空车。他跟着冲了过去,在车水马龙的洪流里发疯似的追赶着那辆马车,但那辆马车跑得实在是太快了,已经不见了踪影。
“唉,”福尔摩斯脸色苍白,喘着粗气,从马车的洪流中钻出来,有些恼火地说道,“咱们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糟糕的运气啊?我从来就没有干过这么差劲儿的事儿。华生,我的朋友,你要是诚实,就应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证明我确实所向披靡。”
“那个人是谁?”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跟踪那两位朋友的人吗?”
“嗯,通过对已知的情况进行分析,很显然,自从亨利·巴斯克维尔来到伦敦以后,就已经被人死死地盯住了。要不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是住在诺桑勃兰旅馆的呢?假如他们第一天就被盯了梢,我敢肯定,第二天他们还会继续盯梢。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摩梯末医生在给我朗读那份手稿时,我曾经两次假装踱步到窗前。”
“嗯,我看到了。”
“那时,我就在街上搜寻假装散步的人,但遗憾的是,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发现,看来我们的对手也很精明啊,华生。这件事看起来很复杂呀,虽然我现在还不能肯定对方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才这么做的,但我认为他是一个能力很强、智谋出众的人。我们的朋友刚刚离开,我就立刻跟了出来,为的就是找出暗中跟踪他们的人。但他可真是狡猾啊,连走路都怕被人发现,所以就找了一辆马车,这样他就可以坐在马车里跟在他们的后边,或者可以从他们的身旁猛地冲过去,这样就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这样做还有一个特别的好处,如果我们的朋友坐上了马车,他马上就可以尾随而上。不过,这样显然也存在着不利的地方。”
“一旦上了车,他就得任凭马车夫来摆布了。”
“一点儿不错。”
“可惜我们没有把车号记下来。”
“亲爱的朋友,就算我看起来是那样地愚蠢,但你也不至于真的认为我连一个车号都不知道记下来吧?No.2704,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车号。不过,眼下它对我们来说,用处还不大。”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想不出你还可以做什么。”
“看到那辆马车时,我应该马上转过身来往回走——不慌不忙地去雇一辆马车,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那辆马车,甚至可以直接赶到诺桑勃兰旅馆去守株待兔。当我们这位尚未谋面的朋友也跟着亨利爵士到家时,我们就能采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看看他要到哪里去。但是我当时太疏忽也太急躁了,使这位狡猾的朋友发现了咱们。最后,我们暴露了行踪,失去了目标。”
我们两个一边谈话,一边沿着摄政街散步,原本在我们前面的摩梯末医生和亨利爵士也早就消失了。
“现在再跟踪他们已经没有必要了,”福尔摩斯说道,“盯梢的人一旦走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们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手里还攥着几张牌,一旦决定要用,就必须果断出手。你还记得车里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我只记得他留了一绺胡须。”
“这一点我也知道——但我猜测那可能只是一绺假胡子。对于这样一个谨慎之极的聪明人来说,他要在脸上贴一绺胡子,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掩饰他的容貌,此外再无其他用处。一起来吧,华生!”
福尔摩斯走进了一家位于本区的佣工中介所,经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哦,维尔森先生,您没有忘记我曾经荣幸地帮助您解决过一桩小案子吧?”
“当然不会了,福尔摩斯先生,我怎么能忘了?您不仅挽救了我的荣誉,甚至还救了我一命呢!”
“亲爱的朋友,您太过奖了,对了,维尔森,我记得有个名叫卡特莱的孩子在您的手下干活,在调查那个案子的时候,他表现得很不错。”
“是啊,福尔摩斯先生,他现在还在我这儿呢。”
“您能帮我把他叫到外面来吗?谢谢您了,同时希望您能够帮我把这张五镑的钞票换成零钱。”
听到经理的召唤,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四岁左右,长得很机灵的孩子。他站在原地,注视着面前这位著名的侦探,眼睛里充满了尊敬。
“请把那本《首都旅馆指南》递给我,”福尔摩斯说道,“谢谢你,卡特莱,这上面有二十三家旅馆的名字,基本上都在查林十字街附近——你看到了吗?”
“看见了,福尔摩斯先生。”
“我要你到这些旅馆去,每家都要去。”
“是的,先生。”
“每到一家旅馆,你就给看门的人一个先令,这里给你二十三个先令。”
“你对他们说,你想去看看昨天扔掉的废纸,因为你在寻找一封送错了的重要电报。知道吗?”
“我明白什么意思了,先生。”
“但是,我要你找的并不是电报,而是一张夹在里面的被剪子剪出一些小洞的《泰晤士报》。我这儿还有一份《泰晤士报》,就是这一版。你可以很容易地认出它来——你能认得出来吗?”
“放心吧,先生。”
“你每到一家旅馆,看守大门的人都会把看守客厅的人叫过来询问一下,你也给他一个先令,这是另外的二十三个先令。在查找过程中,你可能会发现很多旅馆家的废纸在昨天就已经被烧掉或运走了,可能只有三、四家会把你带到一堆废报纸面前。那么,你的工作就是在那堆废纸里面找出这张《泰晤士报》,不过也很有可能什么都找不到,我再给你十个先令,以备不时之需。傍晚之前,你给贝克街,也就是我的家里发一封电报,向我报告结果。
“华生,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工作就是发一封电报,查一下车号是No.2704的那个马车夫,然后,我们可以到位于证券街的那家美术馆去,消磨掉在去旅馆赴约之前的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