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帕廷顿计划

一八九五年十一月份的第三周,伦敦被浓密的黄色雾气所笼罩。我确实有些怀疑,从星期一到星期四的这几天,我们能否从贝克街我们住所的窗口看清对面房屋的大致轮廓。第一天,福尔摩斯是在为他那本鸿篇巨制的参考书编排索引中度过的。第二天和第三天被他耐心地花费在他最近一段时间才喜欢上的一个课题上——中世纪音乐。可是到了第四天,当我们吃完早餐把椅子放回桌子下面以后,看着那潮湿的雾气阵阵袭来,在窗台上结成像油一样的水滴,这时我的伙伴急躁而活跃的性情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单调乏味的状态了。他耐着性子,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一会儿咬咬手指甲,一会儿又敲敲家具,显然,他对这种沉闷的气氛非常恼火。

“华生,报纸上没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新闻吗?”他问道。

我明白,福尔摩斯所说的有意思的事,指的是犯罪方面的有趣案件。报纸上刊登着关于革命的新闻,有可能要开战的消息,还有政府即将改组的报道。可是,这些都不被我的伙伴放在眼里。我所找到的有关犯罪的报道,没有一条不是平淡无味的。福尔摩斯叹着气,仍旧不停地来回走动。

“伦敦的这些罪犯实在是太差劲儿了。”他发起了牢骚,就好像一个在竞技场上失利的运动员。“华生,你来看看窗外,人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又陷入浓雾之中。在这种天气条件下,盗匪与杀人犯可以在伦敦任意游荡,就像老虎在丛林中一样,除非他朝着受害人猛扑过去,否则谁也看不到他的真面目。当然了,只有被害人才能看得清楚。”

“小偷的数量还是相当多的。”我说。

福尔摩斯带着蔑视的态度哼了一声。

“这个阴郁的大舞台是为了比这更加重要的事情而设的,”他说道,“我没有成为一个罪犯,这可真是这个社会的运气。”

“确实如此!”我发自内心地说道。

“假如我是布鲁克斯或伍德豪斯,抑或是那有充足理由索取我的性命的那五十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那么在我本人的追踪之下,我还能苟活多长时间?一张传票,一次假的约会,就全都解决了。幸好那些拉丁国家——暗杀肆虐的国家——没有这种起大雾的日子。天哪!终于有事情来打破我们的沉寂了。”

女仆拿进来一封电报。福尔摩斯打开电报看了一眼,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说,“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就要来了,真要命!”

“他为什么不能来?”我问道。

“为什么不能来?这就好比是在乡下的一条小路上遇到了电车。迈克罗夫特有他自己的轨道,他需要在那上面奔跑。他在蓓尔美尔街的寓所、第欧根尼俱乐部、白厅——那是他生活的圈子。他曾经到这里来过一次,仅仅一次。这次会是什么事情让他到这里来呢?”

“他在电报里没有说明吗?”

福尔摩斯随手把他哥哥发来的电报递给了我。

为卡多甘·韦斯特的事必须与你见面。即将到来。

迈克罗夫特

“卡多甘·韦斯特?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我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迈克罗夫特突然要来,实在有些反常!看来行星也会偏离轨道的。对了,你知道我哥哥迈克罗夫特是做什么的吗?”

我隐隐约约记得一些,是在办“希腊译员”一案时听说过的。“你曾经对我讲过,他在英国政府里干点儿小差事。”

福尔摩斯笑了笑。

“当时,我对你还不是非常了解,因此说起国家大事,不得不谨慎一点儿。你说他在英国政府里面工作,那是对的;而如果你说他有时就等同于英国政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的。”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就知道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迈克罗夫特的年薪是四百五十英镑,他是一名小职员,毫无野心,不贪图名利,可是,他却是我们这个国家最不可缺少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呢?”

“嗯,他的地位非同寻常,这是他自己争取的。这种事过去从来没有过,今后也不会再发生。他思维缜密,有条理,记忆力超强,谁都比不上他。我与他有着同样的才能,只不过我用这种才能来破案,而他则将此用到他那特殊的工作上去了。政府每个部门得出的结论都要送到他那儿,他就像是一个中心交换站、票据交换所,这些东西都由他进行综合处理。其他人都是专家,而他的特长是什么都懂。比如一位部长想要获取有关海军、印度、加拿大、金银复本位制等问题的情报,他就可以从不同的部门分别获得彼此之间毫不相关的见解。可是,只有迈克罗夫特一个人才能够对这些意见加以汇总,并立刻说出各种因素如何相互影响。起初,他们把他作为一种捷径或者说是一种方便的手段加以利用;而现在,他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关键性人物。在他那个了不起的大脑里,每件事情都被分门别类地保存着,可以随时拿出来。他说出去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决定着国家的大政方针。他就生活在那里。除了我为一两个小问题去请教他,他才通过智力运动放松一下之外,别的事情他一概不去想。可是今天,朱庇特从天而降。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卡多甘·韦斯特是谁呢?他与迈克罗夫特有什么关系呢?”

“我知道了,”我扑到堆放在沙发上的报纸上喊道,“是的,是的,就在这儿,一定是他!卡多甘·韦斯特是一名男青年。星期二早上他被发现死在地下铁道上。”

福尔摩斯立刻坐直了,精神一下子集中起来,烟斗还没送到嘴边就停住了。

“华生,这件事一定很严重。一个人的死亡竟然让我的哥哥改变了以往的习惯,看来的确非同一般。这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这件事还没有眉目。显然,那个男青年是从火车上掉下来摔死的。他没有遭受抢劫,更没有其他特殊的理由可以怀疑是暴力行为所致。不是这样吗?”

“已经验过尸了,”我说,“发现了很多新情况。进一步一想,我敢断言这是一起离奇的案件。”

他舒服地蜷伏在他的扶手椅中说道:“从这件事对我哥哥的影响来看,我觉得它一定很不寻常。华生,还是让我们来看看这件事的经过吧。”

“死者名叫阿瑟·卡多甘·韦斯特,现年二十七岁,未婚,是乌尔威奇兵工厂的一名职员。”

“是政府雇员!这就和迈克罗夫特老兄扯上关系了!”

“星期一的晚上,他十分突然地离开了乌尔威奇,最后看到他的是他的未婚妻维奥蕾特·韦斯特伯莉女士。当晚七点半,他在大雾之中突然离开了她。他们两个人没有发生过口角,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接下来所听到与他有关的事情就是,一个叫做梅森的铁路工人在伦敦地铁的阿尔盖特车站外面发现了他的尸体。”

“什么时间?”

“尸体是在星期二凌晨六点钟被发现的,就躺在铁轨远处东去方向轨道的左侧,距离车站很近。铁轨就是在那里从隧道中延伸出来的。死者头部已经碎裂,伤势相当严重——极有可能是因为从火车上掉下来摔在地上的缘故;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身体只能摔到铁轨上。如果把尸体从附近的某一条街抬过来,必须要通过站台,而站台口一直都有检查人员站在那里。所以说,这一点似乎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很好。情况已经够明确的了。这个人,不管是死是活,他不是从车上掉下去的就是被别人从车上扔下去的。这些我已经弄清楚了。接着说吧。”

“从尸体旁边铁轨驶过的列车是由西向东行驶的,有的是市区列车,有的则来自威尔斯登和附近的车站。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遇难的年轻人是在当晚很晚的时候坐车朝这个方向去的。不过,至于他是在什么地方上车的,目前还不能断定。”

“他的车票!看看车票就知道了。”

“可是他衣袋里根本就没有车票。”

“没有车票?哎哟,华生,这就怪了。据我所知,不出示车票是不能进入地铁站台的。假使他有车票,那么,车票消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上车的车站吗?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也许车票被丢在车厢里了?这也是有可能的。这一点非常奇怪,也非常有意思。我想,应该没有发现被偷盗的迹象吧?”

“很显然,确实没有。这儿有一张他携带物品的清单。他的钱包里装有两英镑十五先令。还有一个首都州郡银行乌尔威奇分行的支票本。根据这些物品,就可以判断他的身份。还有两张乌尔威奇剧院的特座戏票,时间是当天晚上。另外还有一小捆技术方面的文件。”

“华生,我们终于都得到啦!英国政府——乌尔威奇兵工厂——技术文件——迈克罗夫特老兄,环节都凑奇了。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自己要来说这些事了。”福尔摩斯带着满意的声调说道。

过了不大一会儿,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那高大的身躯就被引到屋中。他长得壮实而魁梧,看起来不太灵活,可就是在这个笨重的躯体上长着的脑袋,眉宇间显露出来的却是一种极其威严的气势,他那铁色的、深沉的双眼如此机警,眼神流露出一种果敢,而神情又如此敏锐,以至于任何人看过他第一眼之后,都会忘记他那粗壮的身躯,而只记得他那过人的头脑。

紧随其后进来的,就是我们的老搭档,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精瘦而又严肃。他们阴沉的表情预示着问题的严重性。这位侦探在握手的时候一言不发。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费力地脱下了外衣,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这可是一件最伤脑筋的事,歇洛克,”他说,“我最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习惯,可当局却说不行。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从办公室离开是最糟糕不过的了。可是,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危机。我从来都没见过首相大人如此不安。至于海军部那边,闹闹哄哄得像个倒翻了的蜂窝。你看到这起案子了吗?”

“刚刚看过。那个技术文件是怎么回事?”

“啊,问题就在这儿!还好没有公开。一旦公开,报界就会闹得沸沸扬扬。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口袋里装的文件就是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计划。”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出这番话时的严肃表情说明了他对这一问题的重要性的高度认识。我和他的弟弟坐着等他继续往下说。

“你一定有耳闻吧?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只是听说过这个名称。”

“它的重要性很难再被夸大。这可是政府保守得最严格的秘密。我可以明确地对你们说,在布鲁斯—帕廷顿计划的作用范围之内,海战根本不可能发生。两年以前,政府预算中偷偷地拨出了一笔巨款,用于这项专利的发明。政府采取了一切手段加以保密。这项空前复杂的计划当中包括三十多个单项专利,每个单项都是整个体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计划存于跟兵工厂相邻的机密办公室的一个精心打造的保险柜里,办公室里安装了具有防盗功能的门窗。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把计划从办公室带走。如果海军总技师想要查阅计划,必须亲自到乌尔威奇办公室去。可是,我们竟然在伦敦的中心区域,从一个死去的职员的衣袋中发现了这些计划。在官方看来,这实在太可怕了。”

“不过,你们不是已经找回来了吗?”

“不,歇洛克,不!危险就在于此。其实我们并没有完全找回来。有十份计划从乌尔威奇被取走,而卡多甘·韦斯特的口袋里面只有七份。最重要的三份找不到了——它们失踪了。你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搁在一边,歇洛克,别像以往那样为警方法庭的小案子动脑筋了。你必须要解决的是一个重大国际问题。卡多甘·韦斯特为什么会把文件取走?失踪的文件又在哪里?他因何而死?尸体又怎么会躺在那里?我们该如何来挽回这场灾难?只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就算是为我们的国家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为什么不自己解决呢,迈克罗夫特?我所能看到的,你同样也可以看到。”

“这样也许可行,歇洛克,不过问题是要查清细节。你只要把细节告诉我,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扶手椅上把一位专家的见解告诉你。至于四处奔跑、询问铁路警卫、拿着放大镜察看——这都不是我能干的事。而你是有能力查明真相的。假如你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下一次的授勋名册上——”

我的朋友笑着摇了摇头。

“我就是真的要做这场游戏,也只是为了游戏本身,”他说道,“不过问题的确非常有意思,我很愿意研究一下。请你再为我提供一些情况吧。”

“我在这张纸上已经记录了一些更加重要的情况,另外还有几个地址,你以后就会知道这些是非常有用的。管理机密文件的官员是英国政府著名专家詹姆斯·瓦尔特爵士。他的荣誉及头衔,在人名录里占去了两行位置。他在业务方面是个老手,他是一位绅士,是一位出入于上层社会的非常受欢迎的人。除此之外,他的爱国思想是不容置疑的。一共有两个人负责掌管保险柜的钥匙,其中一把钥匙就在他手上。再有就是,在星期一的正常工作时间内,文件肯定在办公室里。詹姆斯爵士在三点钟左右离开办公室前往伦敦,把钥匙也随身带走了,在事发的整个晚上,他都在巴克莱广场的海军上将辛克莱家中。”

“这个情况得到证实了吗?”

“是的。他的兄弟法伦廷·瓦尔特上校证明他当天离开了乌尔威奇;而海军上将辛克莱则证明他在伦敦。所以说詹姆斯爵士已经不再是这个问题的直接因素。”

“另外那个有钥匙的人是谁?”

“是正科员兼绘图员悉得尼·约翰逊先生。他四十岁,已婚,还有五个孩子。他平时沉默寡言。不过总的来说,他在公务方面表现得非常出色。他跟同事来往不多,但是工作十分努力。据他本人讲,星期一下班以后,他整晚都待在家里,而钥匙一直系在他的表链上,这些情况只是从他妻子那儿得到了证实。”

“跟我们说说卡多甘·韦斯特吧。”

“他已经干了十年,工作很出色。他向来性情急躁,易冲动,但是非常忠厚直率。我们对他毫无成见。在办公室,他的地位仅次于悉得尼·约翰逊。他的职责使得他每天都要一个人去接触那些计划。除了他以外就再没有旁人掌管这些计划了。”

“当天晚上是谁把计划锁起来的?”

“是正科员悉得尼·约翰逊先生。”

“好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完全清楚是谁把计划带走的了。事实上,计划是在那个副科员卡多甘·韦斯特身上找到的。这个案子似乎结了,不是吗?”

“是这样的,歇洛克,可是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第一个问题就是,他出于什么原因要把计划带走?”

“我猜是因为那些计划很值钱吧?”

“那么他很容易就能得到几千英镑了。”

“除了把文件拿到伦敦去卖钱以外,你能说出其他可能的动机吗?”

“不,我实在说不出来。”

“那么,我们就要把这一点作为我们破案的前提条件。年轻的韦斯特把机密文件带走了。这需要有一把仿制的钥匙才能做到——”

“得有好几把仿制的钥匙才行。他必须打开大楼的门以及办公室的门。”

“这么说,他有若干把仿制的钥匙。他把文件拿到伦敦去出卖机密,无疑是为了在别人发现计划失踪以前,在第二天一大早把计划送回保险柜。可当他在伦敦从事这一叛国活动的时候,却丢了性命。”

“他是怎么送命的呢?”

“我们假设,他是在返回乌尔威奇的途中被杀害的,而且他是从列车车厢里面被人扔出去的。”

“死者的尸体是在阿尔盖特被发现的。这里距离通往伦敦桥的车站已经有很长的距离了,他大概是从这条路前往乌尔威奇的。”

“我们可以设想出他通过伦敦桥时的多种情形。比方说,他在车厢里面跟某个人秘密会面。彼此之间由于话不投机而动起手来,他便丢掉了性命。也有可能是他准备离开车厢时,掉到了车外的铁轨上摔死的。那个人迅速地关上了车门。当时雾很大,什么都看不见。”

“根据我现在所掌握的情况看来,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可是,歇洛克,你想想看,现在还有多少问题你尚未考虑到。出于研究考虑,我们可以假定这个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早就打算要把这些计划带到伦敦。他当然已经与外国特工约好了,并设法在当天晚上不被人怀疑。然而情况却并非如此,他带着两张戏票陪同未婚妻去戏院,可是走到半路就突然失踪了。”

“瞎猜。”雷斯垂德说道。他一直坐在那儿听他们谈话,现在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想法,这是它说不通的第一点。说不通的第二点就是:我们假设他到了伦敦,并见到了那个外国特工。他必须得在清晨以前将文件送回去,否则事情就会败露。他拿走了十份计划,而衣服口袋里面只有七份。剩下的三份呢?他丢下另外那三份一定不是出于自愿。那么,他因叛国行径而得到的赏金又在哪儿呢?总该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一笔巨款吧。”

“在我看来,事情清楚得很,”雷斯垂德说道,“我对所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怀疑。他把计划拿去卖给他们。他见到了那个特工。他们在价钱上没能达成一致,于是他就回去了。可是特工跟着他不放,并且在火车上将其杀害,抢去了这些文件,然后又把他扔出车厢。这不就可以解释一切了吗?”

“可是他身上为什么找不到车票呢?”

“车票会让人知道特工的住处距离哪个车站最近,因此特工从被害者的衣袋里把车票拿出去了。”

“好的,雷斯垂德,很好,”福尔摩斯说道,“你的理论非常集中。不过,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件案子就算结了。一方面,叛国者已经身亡;而另一方面,布鲁斯—帕廷顿潜艇计划现在大概已经被送到欧洲大陆了。那么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采取行动,歇洛克——赶快采取行动!”迈克罗夫特跳起来叫道,“我的本能令我无法认同这种解释。快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到案发现场去!走访一下相关的人!想尽一切办法采取行动吧!在你的一生当中,还从未有过如此难得的机会可以为国家效力呢。”

“好吧,好吧!”福尔摩斯说着耸了耸肩,“华生,来!还有你,雷斯垂德,能否劳您的大驾陪我们一两个小时?我们将从阿尔盖特火车站开始我们的调查行动。再见了,迈克罗夫特。我会在傍晚之前给出报告,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你可不要抱太大希望。”

一小时以后,我和福尔摩斯、雷斯垂德一同抵达了穿过隧道、与阿尔盖特车站相交的地下铁道。一位谦虚恭敬的、面色红润的老者代表铁路公司接待了我们。

“那个男青年的尸体就躺在这儿,”他指着距离铁轨大约有三英尺远的一处地方说道,“他不可能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因为,你们来看,这里全都是不设门窗的墙壁。所以说,他只能是从火车上掉下来的,而这趟列车,依我们看,大概是在星期一午夜时分经过这里的。”

“车厢内有没有检查出搏斗的迹象?”

“没有任何迹象,连车票也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车门是敞开的吗?”

“没有。”

雷斯垂德说:“今天早晨我们有了新的证据。有一名旅客乘坐星期一夜里十一点四十分的普通地铁列车,从阿尔盖特车站驶过。据他讲,就在列车即将到站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好像是一个人摔在了铁轨上。当时雾很浓,什么都看不见。他当时并没有报告此事。咦!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怎么了?”

只见我的朋友站在那儿,神情很紧张,他此刻正盯着从隧道里延伸出来的轨道。阿尔盖特是一个枢纽站,因此设有路闸网。他那双急切而带有怀疑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路闸。从他那机警的脸上,我看到他嘴唇紧闭、鼻孔微颤、眉头紧锁,这都是我所熟悉的表情。

“路闸,”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路闸。”

“路闸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想其他线路不会有这么多的路闸吧?”

“没有。很少见。”

“而且还有弯曲度。路闸,弯曲度。说实在的,假如只有这些的话那就好了。”

“你说的是什么,福尔摩斯?难道说你有线索了?”

“一个想法——一个迹象,仅此而已。不过,案情却变得更值得人们好好思量了。不一般,很不一般。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看不到路上留有任何血迹。”

“没有任何血迹。”

“但我知道他的伤势非常严重。”

“骨头已经摔碎了,不过外伤还不算太重。”

“应该能够发现血迹的。我可不可以察看一下那名在浓雾中听到有人落地发出碰撞声的旅客所乘坐的列车?”

“这恐怕办不到,福尔摩斯先生。那列车已经被拆散了,车厢早已重新挂到各路列车上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向你担保,”雷斯垂德说道,“每一节车厢都被仔细检查过。而且是我亲自验看的。”

我的朋友对那些警觉性没有他强、智商没有他高的人总是缺乏耐心,这正是他最为明显的缺点之一。

“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他说着便转身走开了,“从事发的情形来看,我想要检查的并不是列车车厢。华生,我们在这儿能做的全都做完了。我们就不麻烦你了,雷斯垂德先生。我想我们现在必须前往乌尔威奇去看看。”

到了伦敦桥之后,福尔摩斯给他的哥哥发了一封电报。在发出去之前,他把那封电报递给我看。只见上面写道:

黑暗之中看到了一束光亮,但也许会熄灭。同时,请速派通讯员将已知的在英国的所有外国间谍或国际特工的姓名和详细住址列成清单送到贝克街。

歇洛克

“这大概会有一些帮助,华生。”他说道,此时我们已经坐在去乌尔威奇的火车座席上了。“我哥哥迈克罗夫特把这件异常奇特的案子托付给我们,我们自然应该感谢他。”

他那表情急切的脸上仍旧流露出紧张而又精神头儿十足的神态,这是在向我表明,某种新奇的、具有启发作用的情况已经打通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思路。看看这只猎狐犬,当它懒散地在窝里躺着的时候,它的耳朵耷拉着,尾巴下垂,可是现在,同样是这只猎狐犬,却是目光炯炯有神,全身肌肉紧绷,正在跟踪、追逐着气味强烈的猎物。这便是福尔摩斯从今天早上开始所发生的变化。就在数小时之前,他还浑身乏力、闲散无聊,穿着灰色的睡衣在雾气笼罩下的屋子里踱来踱去。相比之下,他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这里有材料,还有活动的余地。”他说道,“我可真笨,竟然没有看出它有可能性。”

“可是到现在,我还是没有看清楚。”

“事情的结局我也搞不清楚,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它也许会使我们再往前走一步:那个年轻人是在别处死去的,他的尸身被置于一节车厢的顶上。”

“在车厢顶上!”

“感觉奇怪,不是吗?但是想一想实际情形,我们发现尸体所在的地方恰好是列车驶过路闸时必然要发生颠簸的地方,这难道只是巧合吗?车厢顶上的东西难道没有可能在此处掉下来吗?车厢内部是不会受路闸影响的。尸体可能是从车厢顶上掉下来的,也可能是十分奇妙的巧合。现在,我们来想一想血迹的问题吧。假如身体里面的血流在别处,铁轨上自然不会留有血迹。任何现象本身都是带有启发性的。它们叠加在一起,就会产生一股强大的力量。”

“那么车票也是如此!”我惊叫道。

“那当然。我们原本无法解释找不到车票的原因,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得到答案了。每种情况都是吻合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没有揭开他死亡的谜团。实际上,事情不但没有变得简单,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吧,也许是这样。”他默默地陷入了冥想之中,直到这趟火车最后到达乌尔威奇车站。随后他叫了一辆马车,并从衣袋里拿出了迈克罗夫特的字条。

“今天下午,我们要进行很多访问。”他说道,“我认为,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詹姆斯·瓦尔特爵士。”

这位著名政府要员的住宅是一座漂亮的别墅,一片翠绿的草地延伸到泰晤士河河畔。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雾气正在逐渐消散,一道微弱的、带有水气的阳光照射进来。男管家听见门铃声便马上出来开门。

他表情严肃地说道:“詹姆斯爵士……先生!詹姆斯爵士他今天一早去世了。”

“天哪!他是怎么死的?”福尔摩斯惊叫道。

“先生,也许您愿意进来跟他的弟弟法伦廷上校见见面吧?”

“是的。我们见见最好。”

我们被带到一个光线阴暗的客厅。过了不大一会儿,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高个子来到我们面前,他长得十分英俊,略有胡须。这就是那位已故科学家的弟弟。从他惶恐、迷惑的眼神,没有洗净的脸颊以及乱蓬蓬的头发可以看出,这家人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话语不是很清晰。

“这是一桩相当可怕的丑闻,”他说,“我的哥哥詹姆斯爵士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这样的事令他无法承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内心。他向来为他主管的那个部门的工作效能而感到自豪,而这次却是一个致命打击。”

“我们原以为他会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以助我们查清这桩谜案。”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是对你和对我们大家一样,都是一个难解之谜。他已经把他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报告给警方了。当然,卡多甘·韦斯特是有罪的,他对此毫不怀疑。可是,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太不可思议了。”

“你能否对此事提出一些新的看法?”

“除了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之外,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我并不想失礼,不过你应该可以理解,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们十分狼狈,所以我只好请你们尽快结束这次谈话。”

“真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发展。”当我们再次坐上马车时,我的朋友叹息道,“我有些怀疑,这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那个老伙计自杀了?假如是后者的话,这是否是由于失职而自责的一种表现?这个问题先留到以后再说。现在我们还是去访问卡多甘·韦斯特一家吧。”

坐落于郊区的一幢小巧而且经过精心保养的房子里住着死者的母亲。这位老妇人悲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不能给我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过,她的身边有一位面色惨白、自称是维奥蕾特·韦斯特伯莉的少妇,是死者的未婚妻。她就是在死者遇难当晚最后见过他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我实在讲不出什么道理来。”她说,“自从发生这起悲剧以来,我就没合过眼,白天想,夜里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瑟是这个世上最单纯、最仗义、最爱国的人。他要是能出卖托付给他严密保管的国家机密的话,他早就把自己的右手砍掉了。所有了解他的人,都认为这实在太荒谬了,没有可能性,实在是反常。”

“然而事实又是怎样呢,韦斯特伯莉小姐?”

“是的,是的,对此我承认,我没办法解释。”

“他有需要钱的地方吗?”

“没有,他的需求非常简单,而且他的薪水又高,他的积蓄有几百英镑。我们原计划在新年结婚的。”

“他没有一些受到过精神刺激的表现吗?来,韦斯特伯莉小姐,一五一十地对我们说吧。”

我同伴那双敏锐的眼睛已经发觉她的态度发生了一丝变化。她的表情变了,显得犹豫不决。

“是的,”她终于开口了,“我感觉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事。”

“时间很久了吗?”

“只是上个星期前后。他显得有些忧虑、躁动。有一次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承认的确有事,而且与他的公务有关。他说:‘对我来说这实在是太严重了,我不能说出来,即使对你也不能讲。’我就再没有问出什么别的东西来。”

福尔摩斯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沉重。

“继续说下去,韦斯特伯莉小姐。就算事情也许会对他不利,也要说下去。至于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也说不好。”

“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了。有那么一两次,他似乎想要告诉我一些东西。一天晚上,他提到了那个秘密的重要性。我记得他曾经说过,外国间谍肯定会出高价的。”

我朋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阴沉了。

“他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他还说我们对待这种事很大意——而叛国者要获取计划是非常容易办到的。”

“这是他最近说的吗?”

“对,就在最近。”

“现在跟我们说说最后那个夜晚的事情吧。”

“我们当时要去剧院。由于雾太大,所以无法坐马车。我们步行前往,当走到办公室附近时,他突然钻到雾里去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吗?”

“他只是惊叫了一声,这就是全部。我就那样等着,可是他却再也没回来。后来我就回家了。第二天一大早办公室开门以后,他们就来询问了。大约在十二点左右,我就听到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哦,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是能将他的荣誉挽回,那多好啊!对他来说,荣誉可是件大事。”

福尔摩斯万分沉痛地摇了摇头。

“走吧,华生,”他说,“我们再到别的地方找出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文件被盗的办公室。

“情况本来就对这个年轻人很不利了,而我们的调查会使情况变得对他更加不利。”他说话时马车已经开始缓缓前行了。“眼前的婚事让他产生了犯罪的念头。他当然想要得到大笔金钱。既然他提到了钱,他也就有了想法。他把自己的打算透露给那位姑娘,险些让她也成了他叛国的同伙。这简直糟透了。”

“但是肯定地说,福尔摩斯,性格也可以说明一些问题吧?再有,他为什么要把姑娘撇在街上,自己跑去作案呢?”

“说得很对!这肯定有点儿说不通。不过,他们所遇到的是极难应付的情况。”

高级干事悉得尼·约翰逊先生在办公室与我们会面。他恭恭敬敬地接待了我们,这种待遇往往是由我同伴的名片带来的。他是一个精瘦、粗鲁、脸上长斑的中年人,面容有些憔悴。由于他的精神总是处于紧张状态,因而两只手一直在不停地抽搐着。

“真是糟糕,福尔摩斯先生,简直太糟糕了!主管人死亡这件事,你有耳闻吗?”

“我们刚刚从他家里过来。”

“这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首席主管卡多甘·韦斯特死了,我们的文件被盗。可是,就在星期一晚上我们锁门的时候,我们的这间办公室还与政府的任何一个办公室一样高效。我的上帝,这想起来太可怕了!在这些人当中,韦斯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么说,你肯定他有罪?”

“依我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他。”

“这个办公室是在星期一的什么时间关门的?”

“晚上五点钟。”

“是你亲自关的吗?”

“我总是最后离开。”

“那些计划放在哪儿?”

“放在保险柜里。是我亲手把它们放进去的。”

“这间屋子没人看守吗?”

“有。不过他还要负责看守其他几个部门。看守人是一名老兵,相当诚实可靠。事发当晚,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当晚的雾是很重的。”

“卡多甘·韦斯特也许是想在下班后溜进来,他需要三把钥匙,否则就无法拿到文件,是不是?”

“是的,他需要三把钥匙。一把是外屋的,一把是办公室的,还有一把是保险柜的。”

“只有你和詹姆斯·瓦尔特爵士才有这些钥匙吗?”

“我没有门的钥匙——我这里只有保险柜的。”

“詹姆斯爵士是一个平时做事有条理的人吗?”

“是的,我想他是这样的人。据我所知,这三把钥匙被他系在一个小环上。我经常看到钥匙系在那上面。”

“他前往伦敦的时候也带着这个小环吗?”

“他是这么说的。”

“你的钥匙一直没有离过手?”

“没有。”

“假如韦斯特是嫌犯的话,那么他肯定有一把仿制的钥匙,可是在他身上并未找到任何钥匙。再有一点:如果这间办公室内部有一名职员蓄意出卖计划,那么复制计划不是比像实际上所做的那样将计划原件带走更加简单吗?”

“要想有效地复制计划,需要有一定的技术知识才能办到。”

“不过,我认为不论是詹姆斯爵士,还是你,或是韦斯特,都有这样的技术知识吧?”

“那是自然,我们都懂。不过,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不要把我往这件事上扯。实际上,计划的原件已经在韦斯特身上找到了,我们这样胡乱猜想又有什么用呢?”

“嗯,他完全可以万无一失地复制,他这么做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可他偏要冒险盗窃原件。真是太奇怪了。”

“确实很奇怪,可这没有任何疑问——他已经这样做了。”

“每作一次调查,案情总会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现在还有三份文件下落不明。据我所知,这些都是极其重要的文件。”

“没错,是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掌握了这三份文件,而不需要其余七份文件就能够建造一艘布鲁斯—帕廷顿潜艇了?”

“我已经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海军部。不过,今天我再次看了一下图纸。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敢确定。双阀门自动调节孔的图样画在一张已经找回的文件上。外国人是不可能造出这种船的,除非他们自己发明出来了。当然,他们也许很快就能够解决这方面的难题。”

“那么,失踪的那三份文件是不是最重要的呢?”

“毫无疑问,当然是最重要的。”

“我想,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现在要在这间屋子里走走。我原本打算提出的问题,现在却忘得精光。”

他检查了保险柜的锁、房间的门,最后又检查了窗户上的铁制窗叶。当我们来到屋外的草地上时,他那浓厚的兴趣才被调动起来。窗外有一片月桂树丛。其中几根树枝看上去好像被人攀折过。他拿起放大镜细致地检查了树枝,然后又检查了树下地面上的一些模糊的印迹。最后,他让那位高级干事关上铁百叶窗。他用手指着让我看,原来百叶窗的正中央关不严,一个人在窗外就能看见屋内的情形。

“三天时间的耽搁,毁坏了这些印迹。这些印迹有可能说明一些问题,也有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好吧,华生,我想乌尔威奇不会再给我们进一步的帮助了。我们并没有太多收获。我们还是看看能不能在伦敦做得更好一点儿。”

不过,就在我们即将离开乌尔威奇车站的时候,我们又有了一些收获。售票员很有把握地说,他看到过卡多甘·韦斯特——他还记得他——就在星期一的晚上,当时他乘坐八点一刻开往伦敦桥的列车前往伦敦。他独自一人,买了张三等车厢的单程车票。他那惊慌的举动使售票员非常吃惊。他抖得很厉害,就连找给他的钱都抓不住,最后还是在售票员的帮助下他才拿好的。从列车时刻表来看,韦斯特在七点半左右跟那个姑娘分别以后,八点一刻的这趟车是他有可能乘坐的最早的列车。

“华生,我们再重新来看看,”沉默了半个小时之后,福尔摩斯说道,“我实在想不起来在我们俩共同进行过的侦查中,还有哪件案子比这更棘手。我们每前进一步,就会看到前面又冒出一个新的难题。不过,我们无疑已经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

“我们在乌尔威奇的调查结果,多数是对卡多甘·韦斯特这个年轻人不利的。但是,窗户下面的印迹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较为有利的假说。比方说,我们可以假设他与某一外国特工接过头。在这件事上,可能会有誓约,不准他透露出去,但这对他的思想还是有一些影响,他对未婚妻讲过的话就说明了这一点。好,我们现在就来假设,当他与这位年轻的姑娘一起走到戏院时,他在浓雾中突然看见那个特工正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他性格急躁,办事果断,为了尽到自己的责任,别的都顾不上了。他尾随那个特工来到窗前,看到有人在盗窃文件,于是就去捉贼。如果是这样的,就可以解释有人在本可以复制的情况下不去复制而选择偷盗原件的说法了。是这个不速之客盗走了原件。至此,这都是讲得通的。”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就遇到困难了。在这样的情境下,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首先要做的就是抓住那个盗贼,并发出警报。可是,他究竟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拿走文件的有没有可能是一名上级官员呢?要是那样的话,韦斯特的所作所为就可以得到解释了。会不会是这名主管在浓雾中把韦斯特甩开,韦斯特立刻赶往伦敦,到他的住处去拦截他呢,假定韦斯特知道他的住址的话?当时的情况一定非常紧急,因为他撇下未婚妻就跑了,让她一直在雾里站着,而且没有告诉她任何信息。线索到这里就消失了。这些假定情况与放置在地铁车顶、衣袋里装有七份文件的韦斯特的尸体之间,还有相当大的距离。现在直觉告诉我,我们应该从事情的另一面着手。如果迈克罗夫特把名单交到了我们手里,我们大概就能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人,这样一来,双管齐下就取代了单线进行。”

果不其然,有一封信正在贝克街等着我们,这封信是政府通讯员加急送过来的。福尔摩斯只是扫了一眼,就把它扔到我手里:

无名小卒相当多,可能担此重任者却寥寥无几。值得一提的少数几个人包括阿道尔夫·梅耶,住在威斯敏斯特,乔治大街13号;路易斯·拉罗塞,住在诺丁希尔,坎普敦大厦;雨果·奥伯斯坦,住在肯辛顿,考菲尔德花园13号。据说,后者于星期一那天在城里,现在已经离开。很高兴听说你们已经有了头绪,内阁期盼得到你的最终报告。最高当局的紧急文件已到。如若需要,全国警察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迈克罗夫特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恐怕,就是女王的全部人马加到一块儿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他展开了伦敦地图,弯下腰急切地察看。“好啦,好啦!”不一会儿他就万分得意地叫道,“事情终于稍微向我们的方向靠拢了。哦,华生,我真的相信,我们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的。”他突然变得高兴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我要出去一趟,当然只是去侦查一下。如果没有我忠实的朋友兼传记作者在身边,我是绝对不会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的。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大概一两个小时以后你就会再见到我。我万一要是耽误了时间,你就拿出纸和笔,撰写我们的故事——我们是如何拯救国家的。”

他那喜悦的心情,使我不得不产生一些思考,因为我深知,尽管他可以一改往日的严肃态度,但绝对不会达到这种程度,除非他的兴奋确有原因。在十一月份的这个漫长的黄昏,我一直都在等待,急切地企盼他归来。终于,刚过九点,邮差就送来了一封信:

我正在肯辛顿,在格劳塞斯特路的哥尔多尼饭店吃饭。请马上过来,并带上铁锹、提灯、凿子、手枪等物。

S.H.

对一位体面的公民来讲,携带这些东西从那昏暗的、被雾气笼罩的大街穿过,简直妙极了。我小心翼翼地用大衣裹紧自己穿过这些街道,乘车赶奔约会的地点。在这家豪华无比的意大利饭店里,我的朋友正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小圆桌旁。

“你有没有吃过东西?陪我喝杯咖啡和柑桔酒吧。尝尝这支饭店老板提供的雪茄。这种雪茄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有毒。那些工具都带来了吗?”

“都在这里,就装在我的大衣里面。”

“太好了。让我把已经做过的和根据迹象将要去做的事简单地跟你说说。你现在肯定已经弄明白了,华生,那个青年的尸体是被人放置在车厢顶的。当我断定尸体是从车厢顶而不是从车厢内掉下去这一事实时,这就已经非常清楚了。”

“有没有可能是从桥上掉下去的呢?”

“我认为这不可能。如果你检查一下车厢顶就会发现,车厢顶稍微有点儿向上拱起,周围没有栏杆。所以可以断定,卡多甘·韦斯特是被人放到上面去的。”

“为什么会放到那儿呢?”

“这就是我们必须要解答的问题。现在只有一种可能的情况。你知道,在伦敦西区的某几处,地铁是没有隧道的。我依稀记得,有一次我乘坐地铁时,碰巧看见外面的窗口就位于我的头顶上方。假设一列火车停在这样一个窗口下面,那么将一个人放在列车车厢顶上还有什么困难吗?”

“这好像不太可能吧。”

“我们一定要相信那句古老的格言:当其他一切可能性都已经被否定,不管有多么不可能,剩下的必然是真的。现在,其他一切可能性就已经被否定了。那名刚刚离开伦敦的国际特工就住在地铁附近的一所房子里,当我发现这一情况的时候,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因为我竟然看到你对我突如其来的轻浮举止感到有些惊讶。”

“啊,是吗,是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居住在考菲尔德花园13号的雨果·奥伯斯坦先生现在已经成了我的目标。我是在格劳塞斯特路车站着手展开工作的。车站有一位公务人员对我帮助很大。他陪着我沿着铁轨走去,使我弄清楚了考菲尔德花园后楼的窗户是朝着铁路的方向开的,更为重要的是,由于主干线之一的交汇处就在那里,所以地铁列车会经常在那里停留几分钟。”

“太棒了,福尔摩斯!你做得对极了!”

“目前为止——只能说到目前为止,华生,我们有所进展了,但是距离目标还很远。好了,我在对考菲尔德花园的后面进行一番观察之后,又观察了一下前面,果然如我所料,那个家伙已经跑掉了。这是一座非常大的住宅,里面没什么陈设,根据我的判断,他应该住在上面一层的房间。只有一名随从与奥伯斯坦在一起居住,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死党。我们一定要记住,奥伯斯坦是去欧洲大陆缴纳赃物的,并不是想逃走,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担心被捕,也根本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以业余工作者的身份搜查他的住处。然而,这正是我们将要做的事。”

“我们现在就不能弄一张传票,照章办事吗?”

“根据现有的证据,还不能这么做。”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们不知道他的房间里面有没有信件。”

“我不愿意这么做,福尔摩斯。”

“老兄,你只要留在街上放哨就行了。这件违法的事让我来做,现在不是计较小节的时候。想想迈克罗夫特,想想海军部,想想内阁,再想想那些正翘首企盼消息到来的尊贵人士吧。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我从桌边站起来,给出了回答:“你说得没错,福尔摩斯。我们确实得去。”

他站了起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就知道你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是不会退缩的。”他说道。就在这一刹那,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温柔的目光。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原样,老练而严肃,讲求实际。

“这有将近半英里的路,但是用不着着急。我们走着去吧,”他说,“可千万别让工具掉出来。要是把你当成嫌犯抓起来,那可就闯了大祸了。”

包括考菲尔德花园在内的这一排房子都设有扁平的柱子和门廊,这些房子位于伦敦西区,是维多利亚中期的杰出建筑。隔壁一家好像有儿童在举行联欢活动,夜色中传来了孩子们愉快的呼喊声以及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周围那片浓雾用它那友好的阴影使我们隐蔽起来。福尔摩斯点上提灯,灯光就照在那扇结实厚重的大门上。

“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他说,“当然门已经被锁上了,上了闩。我们如果到地下室的空地上,还能好办一些。那边有一个拱道,用来防范万一闯进来一位过于热心的警察。你来帮我一下,华生。我也同样会帮你。”

过了不大一会儿,我们两人就来到了目的地。我们正要向暗处前进,就听见浓雾之中有警察的脚步声从我们头顶传来。等那轻轻的、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远去以后,福尔摩斯才开始动手撬地下室的门。只见他俯下身来用力地撬。只听“咔嚓”一声,门被撬开了。我们跳进漆黑的过道,转过身把地下室的门关好。福尔摩斯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他后面七拐八拐,走上了没铺地毯的楼梯。他那盏发着黄色光亮的小灯照向了一个低矮的窗子。

“我们到了,华生——肯定是这里。”他打开了窗子,这时传来一阵低沉且刺耳的吱吱声,而后逐渐变成隆隆巨响,一列火车在黑暗之中飞速驶过。福尔摩斯把灯朝着窗台照过去,只见上面积满了来往列车驶过时留下的厚厚的煤灰,可是有几个地方的煤灰已经被抹去了。

“这回你能看见他们放置尸体的地方了吧。喂,华生!快看这是什么东西?没错,这是血迹。”他用手指着窗框上的一块痕迹说道。“在这儿,另外楼梯石上也有。现在证据已经齐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列车停下。”

我们等了没多久,下一趟列车就像平时一样穿过隧道呼啸驶来,出了隧道就开始减速,然后吱吱作响地刹住了车,正好在我们下面停住了。车厢距离窗台不超过四英尺。福尔摩斯轻轻地关上了窗子。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想法已经被证实了。”他说,“华生,你有何想法?”

“这真是一件杰作。这是你所取得的空前的成就。”

“这一点我并不赞同。我认为尸体是被人放到车厢顶的——这个想法并不是很深奥——当我脑袋里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其他的一切就都是确定无疑的了。要不是因为此案十分重要,这一点也没有多大意义。我们还要继续面临困难。不过,我们也许可以在这里寻找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

我们顺着厨房的楼梯走上去,随即进入二楼的一个套间。其中一间是餐厅,陈设非常简单,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东西。第二间是卧室,里面一样空空荡荡。还是最后一间看起来稍微有点儿希望,于是我的伙伴就停下来开始系统的检查。这里到处都是书籍和报纸,很显然这里曾经被当做书房使用。福尔摩斯快速而沉稳地对各个抽屉、各个小橱中的东西逐一察看,可是好像并没有成功的希望,因为他的脸依然紧紧地绷着。过了一个钟头,他的工作还是没什么进展。

“这个狡猾的家伙把自己的踪迹全都掩盖起来了,”他说道,“任何能使他落入法网的证据都没有留下,相关的信件不是被销毁就是被转移了。这个东西可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是一个存放现金的小铁盒,摆在书桌上。福尔摩斯拿起凿子将它撬开。里面放着几卷纸,上面有一些图案和计算数字,一般人根本看不懂。“水压”、“每平方英寸压力”等术语反复出现,说明这可能与潜水艇有关。福尔摩斯很不耐烦地把这些东西扔在一边。盒子里还剩下一个信封以及几张报纸的碎片。他把这些东西取出来放在桌上。我一看到他那急切万分的脸色,就立即知道他的希望增加了。

“这是什么东西,华生?这是什么东西?一张报纸上刊登的几则广告。从印刷和纸张的情况来看,是《每日电讯》报的寻人启事栏,在报纸的右上角。没有注明日期——但是广告本身自有编排次序。这段肯定是开头:

‘希望尽快得到消息。条件讲妥。请按名片上的地址详细告知。

皮罗特’

“再看看第二则:

‘情况复杂难言。须作详尽报告。货到即给东西。

接下来是:

‘情况十分紧急。除非合同已定,否则必须收回要价。请通过信函预约,以广告为准。

皮罗特’

“最后一则是:

‘星期一晚上九点以后。敲门两下。都是自己人。不必太过猜疑。交货后马上支付硬币。

皮罗特’

“上面记载得相当完整,华生!我们要是能在另一头找到这个人就太好了!”他坐下来陷入了沉思,用手指敲着桌子。最后他突然跳了起来。

“哦,这也许并不困难。我们在这儿没什么要做的了,华生。我想我们应该去请《每日电讯》报来帮忙,结束我们一整天辛苦的工作吧。”

第二天早饭过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和雷斯垂德如约前来。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我们前一天的行动向他们作了说明。那位职业警官对于我们坦白交代的盗窃行为频频摇头。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警察是不能做这种事的,”他说,“难怪你能取得我们根本无法取得的成果。不过以后你走得更远一些时,你会发现你和你的朋友是自寻烦恼。”

“为了英格兰,为了家庭与美好——是吧,华生?我们心甘情愿去做国家祭坛上的献祭者。可你是怎么看待的呢,迈克罗夫特?”

“棒极了,歇洛克!实在令人佩服!不过,你想如何加以利用呢?”

福尔摩斯把放在桌子上的《每日电讯》报拿了起来。

“你有没有看见皮罗特今天的广告啊?”

“什么?又有广告了?”

“是的,在这儿:

‘今天晚上,在老时间,老地点。敲两下门。事关重大。与你本人的安全息息相关。

皮罗特’”

“真是这样!”雷斯垂德大声叫了起来,“他要是能回话,我们早就把他抓住了!”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们二位要是方便的话,请跟我们到考菲尔德花园走一趟,在晚上八点钟左右,我们很有可能会得到更深层次的解答。”

歇洛克·福尔摩斯最出众的特点之一就是他可以让自己的大脑暂停活动,并且在他认为自己的工作一时间难以取得成果的时候,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轻松愉快的事情上。我记得,在那令人难忘的一天里,他一直在埋头撰写有关比利时著名作曲家拉苏斯的和音赞美诗的专论。而我自己,则绝对不具备他那种超脱的本领,因此那一天仿佛没有尽头。这件事对我们国家的重大影响、最高当局的悬念,以及我们将要进行的实验的最直接的性质——这些都搅在了一起,不断地对我的神经造成刺激。直到吃了一顿比较轻松的饭以后,我才舒了一口气,我们终于继续去探险了。雷斯垂德和迈克罗夫特如约在格劳塞斯特路车站的外面等候我们。前一天晚上我们就已经把奥伯斯坦地下室的门撬开了,可是由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不愿意爬栏杆,我只好进去打开大厅的正门。大约九点钟,我们就已经在书房里坐好,光明正大地等候我们的客人了。

过了一个小时,又过了一个小时。十一点的钟声敲过了,大教堂里有节奏的钟声仿佛在为我们心中的希望大唱哀歌。雷斯垂德和迈克罗夫特坐在那儿焦躁万分,一分钟之内要看两次表。福尔摩斯沉稳地坐在那儿,微闭着眼睛,一语不发,但是十分警觉。他突然转过头。

“他来了。”他说道。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经过门前,随后又转回来。我们先是听到外面的一阵脚步声,然后就听到门环在门上重重地敲了几下。福尔摩斯起身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坐在原处别动。大厅里的煤油灯只发出一丝微弱的亮光。他打开了外门,一个黑影偷偷地从他身边走过,然后他便关上了门,又把门闩上。我们听见他说:“这边来!”不一会儿,这位客人就站在了我们面前。福尔摩斯紧紧跟在他后面,当这个人惊叫一声转身想要逃跑时,福尔摩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扔回了屋里。还没等他从惶恐中缓过神来,门早已经关上了,福尔摩斯正背靠着门站在那里。这个人瞪大双眼四处张望,然后开始摇摇晃晃,最后竟然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慌乱之中,他那顶宽边帽从头上掉落下来,领结从他的嘴边滑开,露出了法伦廷·瓦尔特上校那长长的浅色胡须和清秀而英俊的脸庞。

福尔摩斯万分惊讶地嘘了一声。

“你们完全可以说我是一头蠢驴,华生,”他说道,“我们真正要找的并不是这个家伙。”

“他是谁?”迈克罗夫特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就是潜水艇局局长、已经去世的詹姆斯·瓦尔特爵士的兄弟。是的,是的,我已经看见底牌了。他会来的。我觉得你们最好应该让我对他进行查问。”

我们把这个身体早已瘫软的家伙架到沙发上。此时他已经坐了起来,一脸惊慌地向周围张望,还一个劲儿地用手摸自己的额头,看上去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我来这里是要拜访奥伯斯坦先生的。”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清楚了,瓦尔特上校,”福尔摩斯说道,“一个英国上流社会的成员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来,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们已经完全了解了你与奥伯斯坦之间的关系,另外也掌握了与年轻人卡多甘·韦斯特的死亡有关的一些情况。我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一丝信任,你应该彻底坦白并悔过自新,因为有一些细节,只有你能让我们明白。”

那个人叹着气,双手捂住了脸。我们等待他开口,可他却默不做声。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福尔摩斯说,“所有重大情节我们都已经弄清楚了。我们知道你急等着钱用,你仿制了由你哥哥保管的钥匙,你和奥伯斯坦接了头,他在《每日电讯》报的广告栏里给你写信。我们已经知道,你在星期一的晚上冒着大雾进入了办公室。可是,你的行踪被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发现了,于是他紧跟着你。也许他早就对你有所怀疑了。他明明看见你在盗窃机密文件,可是他却没办法报警,因为你也很有可能要把文件带到伦敦给你哥哥看。当时,他正如一个好公民所做的那样,抛开了自己的私事,在浓雾中跟在你身后,一直跟着你来到这里。他对你进行了干预,瓦尔特上校,之后发生的事就是,除了叛国以外,你还犯下了更为可怕的谋杀罪。”

“我没有谋杀!我没有谋杀!我在上帝面前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这个既可怜又可憎的罪犯高声喊道。

“那你就告诉我们,在你把卡多甘·韦斯特放到车厢顶之前,他是怎样遇害的?”

“我坦白。我发誓,我全都坦白。我承认,剩下的事是我做的。刚才你说的都是对的。股票交易所的债等着我去还,所以我急需用钱。奥伯斯坦为我出五千英镑,这样我就不会遭到毁灭了。至于谋杀的事,我和各位一样,完全是清白的。”

“那后来呢?”

“韦斯特早就对我产生了怀疑,他尾随着我,就像你刚才所讲的那样。我一直走到这个门口才发觉他在后面跟着我。当时雾很浓,三码开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敲了几下门,奥伯斯坦来到了门口。这时韦斯特一下子冲了上来,质问我们盗取文件打算做什么。奥伯斯坦平时总是随身携带一件防身武器,当韦斯特紧随其后冲进来时,奥伯斯坦给了他头部重重一击。结果这一下要了他的命,他不到五分钟就死掉了。他的尸体就躺在大厅里,我们一时间手足无措。奥伯斯坦突然想到了在后窗下停留的列车。不过,他还是先看了看我给他带来的文件。他说其中有三份文件很重要,要我交给他,我说:‘这个可不能给你。我要是不把它及时送回去的话,乌尔威奇肯定会闹翻天的。’他说:‘你一定得给我,因为这些文件的技术性很强,根本来不及复制。’我说:‘要是这样的话,今晚也一定得全部送回去。’他想了想,说道:‘有办法了。我拿其中的三份,剩下的就塞到这个年轻人的衣袋里。当他被人发现的时候,这件事就算到他头上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照他说的去办。在地铁列车停下之前,我们在窗前等了半个小时。由于当时雾大,什么都看不清,所以把韦斯特的尸体放到车厢顶上丝毫不费力气。我参与进去的事情,就这些。”

“那你的哥哥呢?”

“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有一次他看见我动他的钥匙了。我认为,他一定对我有所怀疑。从他的眼神之中我可以看出来,他一定产生了怀疑。就像你们所知道的那样,他以后再也抬不起头了。”

屋子里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这种沉寂终于被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打破了。

“你难道就不能想办法弥补吗?这样可以减轻你的良心所受到的谴责,也许还能减轻你所受到的惩罚。”

“我该怎么弥补?”

“奥伯斯坦带着那些文件去哪儿了?”

“我不清楚。”

“他没有给你留下地址吗?”

“他说只要把信寄到巴黎的洛雷饭店,他就能收到。”

“如何弥补,其实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福尔摩斯说。

“凡是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做。我对这个家伙没有任何好感。他把我给毁了,致使我身败名裂。”

“这是纸和笔。到桌边坐下。我来说,你来写。把地址写好。对,现在就开始写信:

“亲爱的先生:

关于我们之间的那笔交易,你现在肯定已经发觉,还缺少一个重要的分图。我手里握有一份复印图,可以对其加以补充。但是,这件事已经给我带来了额外的麻烦,所以我不得不再向你索要五百英镑。邮政汇款靠不住,我只要黄金或是英镑,其他的一概不要。我原打算出国找你,可是这个时候出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希望你能在星期六中午到查林十字饭店吸烟室与我见面。记住,只要黄金或是英镑。”

“好极了。这次如果抓不到我们想要的人就怪了。”

果然如此!这是一个历史问题——一段鲜为人知的国家秘史。这段秘史比这个国家公开的大事不知要有趣多少倍——奥伯斯坦急于做好他一生当中最大的一笔生意,结果自投罗网,后来他被判在英国坐牢十五年。人们从他的皮箱里找出了价值连城的布鲁斯—帕廷顿计划。他曾带着这些计划在全欧洲的各个海军中心公开出售。

在受到判决后的第二年年底,瓦尔特上校死在狱中。至于福尔摩斯嘛,他又开始饶有兴趣地研究拉苏斯的和音赞美诗了。他的文章问世以后,就在私人圈子里流传开来,据业内专家称,它可称得上是这一领域的权威作品。几个星期以后,我偶然间听说我的朋友到温莎待了一天,带回一枚十分美丽的绿宝石领带别针。我问他这东西是不是花钱买的,他说是一位十分殷勤的贵妇人赠给他的礼物,他过去曾经有幸为她略尽绵薄之力。其余的,他什么也没讲。不过我想我可以猜到这位贵妇人的姓名,而且我毫不怀疑,这枚绿宝石别针会永远使我的朋友回想起关于布鲁斯—帕廷顿计划的这段扣人心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