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奇不知道李慧敏看见哥哥给她准备的那本书会有什么反应。但她还是把那本《中医妇科》放进了她的小布包。她想,如果李慧敏因此而生气,从此不再理她,那对她来说可不见得会是个坏事。
早上9点,李慧敏已经在家门口等她了。
她笑盈盈地走了过去。李慧敏一看见她,马上露出兴奋的神情,随后弯身从地上捧起一盆花。
“这是月季花。我觉得你们家缺少一点生气。”李慧敏道,“月季花是一年四季都能开花的,这盆马上就要开了,你看!”她用下巴指指那几个小花苞。
想不到李慧敏会送她一盆花,夏英奇顿时心里充满了感动。在南京的时候,她家有个院子,当年父亲在那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他们家也种过月季。在开花的季节,她会剪几枝插在花瓶里,她还记得嫂子曾用月季花漂亮芬芳的花瓣做过好吃的糕点。
看起来李慧敏是真心想跟她作朋友,她觉得十分惭愧。
“我给你的礼物是一本书……”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那本书给了李慧敏。
“《中医妇科》?”李慧敏大声道。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跟我哥哥再换一本。”她连忙道。
“这是你哥哥的书?”
“──我自己没有书,我,我觉得像你这样聪慧的女孩子,也许会对中医感兴趣……当然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带回去换……”
“不不,我喜欢,你说的没错,我正好想研究一下中医。”李慧敏眉开眼笑,“你看人真准。其实我送你的花也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嫂子的,她种了很多。”
夏英奇尴尬地朝她笑笑。她捧起了那盆花,“那我先把花拿回去了,谢谢你,也谢谢你嫂子……”
这次李慧敏又跟在了她身后。夏英奇也不好意思问她打算干什么。两人默默地走到她家门口,李慧敏才道:“我想去你家坐坐。”
夏英奇想拒绝她。
“可我等会儿要去一趟裁缝铺。”她道。
“我可以陪你去。”李慧敏道,“而且,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叫我慧敏。我就叫你英奇,你说好不好?”
“好吧,慧敏。那你平时都在干什么……”夏英奇一边问,一边打开了门,这时,正好隔壁的赵先生急匆匆出来。一看见她,赵先生便走了过来。
“夏小姐,有没有见到我太太?”
“赵太太吗?”她有点疑惑。
此时李慧敏在一旁答道:“一个小时前,我见她带着大包小包和你家中平一起走出了弄堂。”
赵先生怔了一下。
“他们这是要去出远门吗?”李慧敏问道。
这时夏英奇想到了赵太太前一天对她说过的话。
“她们可能是去赵太太的妹妹家了,你要不打个电话去问问?”
赵先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朝她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她昨天跟我说过。我还在家等她把油条买回来呢……”赵先生朝她们两个笑笑,回了自己家。
夏英奇发现李慧敏把头歪到一边,似乎若有所思。
“慧敏,你在想什么?”
“我记得赵太太没有妹妹啊。是美云告诉我的,她说她家没亲戚……”
“是吗?”夏英奇倒是一愣,但转念一想,也或许是赵太太某个熟悉的姐妹,只是不想跟她这个邻居解释这么多所以才编了这么个妹妹的事吧。因为她肯定那个打给赵太太的电话是美云打来的,所以,她觉得没必要太疑心。“也许是赵太太的朋友吧。”她道,“你平时都在家干些什么?”她岔开了话题。
“我吗?我现在就是看书,看报纸。知道吗,当你在报纸上看见某人的新闻,然后再回头对比二十年前同一个人的新闻,你会觉得非常有意思。”
“你搜集旧报纸?”夏英奇道。
李慧敏很肯定地朝她点头,“书、报纸、杂志。那些东西我都放在我床底下。我有时候会拿出来看看。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这个……”说到这里,她又露出几分羞愧,“我想去找份工作,然后搬出去住。但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这辈子都只跟书在打交道。”
“你也有报纸和杂志?”
“当然有。”
“我哥哥只有书,没有报纸和杂志,以后我可以问你借来看吗?”
“当然可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李慧敏似乎很开心,“我们可以实行互惠原则。我为你做一件事,你以后也为我做一件事。”
夏英奇点头同意,“不过你不能让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那当然。”李慧敏郑重地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楼道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夏英奇快步走过去接了电话。原来是小张编辑打来的。
“夏小姐,我已经找到你要找的那个编辑了。”张编辑似乎在电话那头吃东西,“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不过他在十年前就不干这一行了,因为他得了精神病,目前在精神病院治疗。他叫付鸿文。夏小姐,你真的要去找他吗?听说他疯得很厉害,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夏英奇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去找这个人,也许她应该把这个名字告诉唐震云。只是唐震云跟哥哥一大早就出了门,她都来不及将自己昨天的发现告诉他们。
“我可能会去拜访他一下。他有没有家人或者朋友?”
“他的妻子在他发疯之前突然去世了。他有没有亲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最好的朋友是我父亲了。如果你愿意,我父亲很愿意跟你聊聊,”张编辑笑了起来,“用我父亲的话说,跟年轻女郎聊天能让他精力充沛。”
“那我就先谢谢你父亲了。”夏英奇跟张编辑约好了上午去见她父亲。
她挂上电话后,发现李慧敏正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道。
“你要去精神病院?”
“是的,可能下午去。”
“可以带我去吗?”
“你想跟我去精神病院?”
李慧敏一个劲地点头,“我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
“那好吧。”夏英奇道,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李慧敏。
后者立刻眉开眼笑,“那我先回去准备准备!”李慧敏笑着走向门口。
准备?准备什么?夏英奇刚想提问,却发现李慧敏已经没了踪影。
唐震云一走进法医办公室,就看见停尸床上放着那两具老年妇女的尸体。正如梁建所说,尸体已经不完整了,虽然有头,但是四肢不全,身体器官也有一些遗失了,而且,她们被长期浸泡在防腐液里,尸块的颜色都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乍一看,会觉得不是人类的身体。
“你要跟我说什么?”唐震云问道。
夏漠正在喝茶,听了唐震云的提问,便放下茶杯,走到停尸床旁边。
“这两位的头发虽然被剃光了,但她们有一些不同的特征,这位……”他指指其中一个,唐震云尽量不去看那具尸体的头,“首先,她也曾经得过梅毒,但后来治愈了,其次,她不是被勒死的,她在死后被人用绳子勒过脖子,因此才产生了勒痕。她的真正死因是癌症,她得了子宫颈癌晚期。”夏漠用钳子指指她的下体,“她的病患部分已经被医院切除放入了储藏瓶,供研究使用,这是他们在移交的报告上特别说明的。另外,”他又指指女尸又瘦又细的双腿,“她可能在较长一段时间内被关在某个地方,这导致她双腿肌肉萎缩,到了后期,她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不过,她确实是病死的。”
夏漠又走到另一具女尸旁,“这位,她是被勒死的。她的体形比普通女人壮实,虽然她的小腿不见了,但根据估算,她应该超过170厘米,体重可能超过160斤。她的后脑有被击打的痕迹,所以说,凶手是先把她打昏后才勒死了她。我认为,在勒死她之前,他先把她关在某个地方,因为头部受伤,失血和缺氧导致她昏厥。不过,我觉得他对这个女人有特殊的感情,因为这个女人没有营养不良或缺水的状况,显然,她在昏迷中,他曾经喂过她食物,而且我在她受伤的部位,发现了一些很细的纱线,”他指了指女尸头部的一个伤疤,“他曾经试图为她包扎伤口。另外,医院给出的解剖结果是,这女人患有胆结石。”
“为什么你说她们都不是乞丐?”
“乞丐一般都患有肠胃疾病、皮肤病或者牙病,但她们都没有类似的疾病。我怀疑她们是凶手认识的人,甚至是关系密切的人。”夏漠看着那具得梅毒的老妇尸体,“凶手在她死后用绳子勒她的脖子,这是在泄愤,他一定非常恨这个女人。至于她们的身份,我随便猜猜,她细皮嫩肉的,身上的毛发也很少,你知道吗,那些妓女,她们会定时去除身上的毛发,尤其是脸部和颈部,所以,她可能是个妓女。而另一个,手上有老茧,腰腿都有劳损性损伤,这说明她曾经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她可能是女佣、娘姨之类的人。”
夏漠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部相机来,喀嚓喀嚓,对着两具尸体的头部拍了多张照片。
“我来的时候没想到,这里还配了相机。”夏漠笑着说,“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档案室里翻出她们的档案。”
唐震云迅速瞄了一眼其中一位老女人的头部。“我们现在找到一个嫌疑人,这个嫌疑人也得过梅毒,因为梅毒的后遗症,造成他秃发,他因此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的母亲就是个妓女。很多妓女都得过梅毒,对不对?”
“你怀疑她就是凶手的母亲?”夏漠又对着那位得梅毒的老女人多拍了两张,“不过,确实,他对她有强烈的感情,而且事实上,他并没有杀死她。所以,我说了,只要能找到她的身份,也许就能找到凶手。”
这一点唐震云同意,但他想,就凭他面前这两张褐色扭曲的脸,要找到她们的身份,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噢,对了,英奇昨天本来有事要跟你说。但你来得太晚了。”夏漠放下相机时说道,“那个赵美云离家出走了,英奇大概是发现赵美云在离家之前的一些奇怪举动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如果是两天前,唐震云肯定会把赵美云的离家当成大事,但现在,他真的已经对此毫无兴趣了。不过他还是很愿意打个电话表示一下关心的。
老张编辑看起来大概六十多岁,身材高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架着副深度眼镜,下巴上则留着一捋山羊胡子。
“你要问老付的事啊,那我可是太熟悉了。”老张编辑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合影递给夏英奇,“你看,这是我们当年在德国拍的,那一年我们正好毕业。”
小张编辑在一旁道:“我爹平时都把这张照片挂在墙上,今天你来了,他特地找人取了下来。”
夏英奇连忙道谢。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都穿着西装,其中一个身材高瘦的依稀就是眼前的老张,另一个个子偏矮,梳着分头的年轻男子应该就是付鸿文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都过去了四十多年了。”老张叹息道。
“听张编辑说,当年的志怪小说,就是付先生编辑的?”
“是啊,因为他本来就喜欢看那种小说,所以他在出版社就负责志怪小说和那些奇闻怪谈小说的编辑出版,我呢,就负责爱情小说和散文的出版。一般他负责编辑的书销量会好一点,但要说社会影响,那还是散文和爱情小说更大。那些杀人啊,偷盗啊,看着是蛮好看,看完还不就忘了。”
“那您记不记得贵社曾经出版过一本叫《朱雀堂》的书?”
老张摆摆手,“不记得了。他那时候每个月都会出版很多书。一部分我们社有存档,都留了样书,另一部分是作者自己出钱出版的,那样的话,出版的书都会给作者本人,社里不会存档,但编辑是不是会留下一两本就难说了。”
这时小张编辑又插嘴了,“我查过了,社里的档案库里没有这本《朱雀堂》的记录,说明那是作者出钱出版的书。”
“但李慧敏说,她是在你们社的旧书拍卖会上买到这本书的。”夏英奇道。
“那肯定是从付伯伯的书柜里理出来的旧书。”小张编辑立刻答道,“因为老编辑离职后,总会留下一些旧书,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不来拿,社里就会统一放进仓库,然后会在每年的拍卖会上出售。──爹,我记得你说,付伯伯是突然发疯的,是吧?”
老张沉痛地点了点头。
“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整理他的书架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小张编辑对夏英奇说。
“他怎么会突然发疯的?”夏英奇问道。
老张无奈地叹气,“他呢,人活到四十多,一直就不安分,总想着干这个,干那个,总想着要打破陈规,做出点什么事来,但是很多事不如他的预期,所以,他就发疯了。”
夏英奇听得一头雾水。
“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她猜测道。
“那肯定是。”老头道。
“他结过婚吗?”
老头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媒妁之言,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父母订的亲,哪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自由自在……”他慈爱地看了他女儿一眼。
“我听说在他妻子去世后不久,他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会不会是他妻子的死刺激了他?”她问道。
老张用手拨弄着桌上的一支毛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谁知道呢。可能有关联吧。”
“那他妻子是怎么死的?”
“半夜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跌断了脖子,”老张叹了口气,“当时他在家,但他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见,尸体还是女佣第二天一大早发现的。他因此一直很自责,他妻子虽然是媒妁之言,但他们的感情一直很不错,他妻子给他生了一儿一女,那天两个孩子都在外婆家,想不到就发生了这样的惨剧。事情发生后,他的儿女都责怪他,疏远他,这让他很不好受……”老张又长叹了一声,“自那以后,他的精神就出现问题了。”
“我听说他在出版社的厕所企图上吊自杀,后来幸亏被人发现,及时把他救了下来。”小张编辑这时又插了进来,“出事的时候,我还没去上班呢,是其他编辑告诉我的,他们说,他在那里大叫,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他还跟同事说,他每天都听见他妻子在跟他说话。噢,对了,对了,”小张编辑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听说他还攻击了一个新上班的编辑,他用镇纸打了人家的头,虽然那人戴着帽子,但还是被打伤了,听说后来那人还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星期呢……”
“就是那件事让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老张长叹一声,“那个后生是新来的编辑,也就二十多岁,刚来才两个月,不知道为什么老付那天一看见他就突然发了狂。当时巡捕房的人也来了,我只好说他发疯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巡捕房的人又问了他几句话,他都前言不搭后语的,最后人家认定他是疯了,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都说了些什么?”
老张摇头,“都那么多年了,真的不记得了。反正当时有个印象,就是谁也没听懂在他在说什么……”
“能不能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比如,那个年轻的编辑出现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夏英奇见张氏父女都是一脸疑惑,连忙解释道,“他没攻击别人,偏偏攻击这个人,我想总有一些原因的,如果他的心智完全失常的话,应该也没办法正常上班吧?”
老张重重点头,“你说的对,夏小姐,除了那次企图上吊自杀之外,他平时看起来很正常,就是情绪不太好,这大家都能理解,他妻子刚刚去世,只不过,那一次……”老张仰头回想,“我记得那天那个后生进来的时候,老付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写字,抬头一看见他,嘴里就骂了一句什么话,我就坐在他对面,我还纳闷,他在骂谁呢?我见他盯着门口,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后生。我就过去打招呼,跟他说了些工作上的安排,我当时也没注意老付在干什么,但当我把那后生领过来时,他忽然就冲过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我们当时所有人都被吓坏了,他好像骂那个人龟儿子!等我们把他们两人拉开后,我叫另一个同事领着那后生去楼下的排版室,也顺便好支开他,我本来是打算好好问问老付是怎么回事的,可他们才走到门口,他就拿了镇纸打了过来,那人毫无防备,立刻就被打倒了,唉,我们当时都吓傻了……”
“他是不是跟这个人有什么过节?”夏英奇猜测道。
“我问过那后生,他说他跟老付无冤无仇,就是一般的同事关系。平时我看他对老付也挺尊敬的,进门出门都跟他打招呼,叫他付先生。”
“那付先生自己是怎么说的?”
“他说那后生是魔鬼,他要除掉他。这不是疯话是什么?巡捕房的人来了之后,问了几句,他都这么说,巡捕房的人就直接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医生怎么说啊?”小张编辑问道,“医生说他疯了,才能算是真疯。”
“医生也说他的确是疯了。听说,他进了医院后,曾经多次企图自杀。我那次去见他,他根本都不认识我了。他本来是那么有生气的一个人,过去,他很会说笑话,别看他身材不高,但女人都喜欢他,当年他也算是个风流才子……”老张说起这些,禁不住唏嘘万分。
“那位年轻的编辑现在还在出版社吗?”
“他伤愈后在社里仅仅待了半年就走了。那是一个挺聪明的年轻人,学什么都很快,我记得他好像姓柯。我们那时候都叫他小柯,小柯的。”
“姓柯?”夏英奇记得《朱雀堂》的作者就叫柯华,“他叫什么名字?能查到他的人事档案吗?”
“你要找他?对了,你为什么如此关心老付的事?夏小姐?”老张编辑好奇地看着夏英奇。
“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张编辑说道,“因为《朱雀堂》这本书的某些细节跟她哥哥他们在办的一个案子相似。所以她本来是想通过付伯伯找到那位作者的。”
“对,对,你好像说过。”老张编辑客气地朝夏英奇笑笑,“请喝茶,夏小姐。”接着,他又皱起了眉头,“跟一个案子有关?”
“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老付那时候在报纸上登过一张征稿启事,是专门征集自传体小说的,他因此跟一些作者聊过,而那些人中,我记得有些是出狱的罪犯,有些是曾经的精神病人,他们的故事真叫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确实也出过几本这样的书,我看过,还挺好看,我不知道是不是编的,但写得不错。”
“那位姓柯的编辑,他是怎么会来你们出版社上班的?”夏英奇又把话题引到了她感兴趣的地方。
“他是自己来应聘的,我亲自面试了他,还让他写过一点东西,觉得他写得还不错,而且这年轻人看起来又蛮肯吃苦的,头脑也灵活,我就用了他。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后来老付这事发生后,我为了补偿他,还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他离开后没多久就跟那个女孩结婚了。”老张编辑再次摇头叹息,“我也曾经挽留过他,但他坚持要走,那我就没办法了。当然了,干我这一行的,薪水肯定是有限的。我估计这也是他要走的原因之一吧。”
唐震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档案室里查找那两个老妇人的照片,正看得眼花缭乱时,梁建把他从档案室里叫了出来。
“你现在去提审那个酒鬼。”梁建道,“我不想跟他说话。”
这差事比在照片堆里找人也好不了多少。但他还是接过了梁建递过来的资料。
“你跟他提提他的儿子,他会有反应的。”梁建边走边说,“我们现在要拿到口供,证明是他毒死了他妻子。”
“确定是他吗?”
“不能确定,但他肯定干过什么,不然他不会去找他的小姨子忏悔。”说话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审讯室门口。
他进门时,孙宗喻就坐在桌边,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把资料狠狠摔在桌上,但孙宗喻对此毫无反应。
“好了,孙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
孙宗喻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脸上。
“我们怀疑你妻子并非自杀,是有人给她下了毒。”
“……自从儿子死后,她总是说她想死……”孙宗喻低声道。这句话之前他也说过,不过现在听起来,有点像狡辩。
“如果儿子死后,她就想自杀,那她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好了,我们知道她不是自杀。”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孙先生,我们知道她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我们知道她是用什么钱,付了这个家所有的开销。我们认为,你也肯定知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宗喻那张灰黄呆板的脸。
孙宗喻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身子一动不动。唐震云等了足足五分钟,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妈的!怪不得梁建不想跟他说话,唐震云心道。
“我们去见过孙媛。”他决定改变一下态度。
这次,孙宗喻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唐震云的脸上,“阿媛是好人。”他低声道。
“她现在是安娜嬷嬷。听说她之所以去当修女,是因为当年孙琳抢了她的未婚夫。”
孙宗喻没说话。
唐震云只能继续唱他的独角戏。
“孙媛的未婚夫高平曾经被孙琳的情人袭击,差点死去。你知道这件事吗?”
孙宗喻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我们知道你上星期去看过孙媛。你对她说,你有不育症。那很明显,你的那两个孩子都不是你亲生的。”
孙宗喻咽了一下口水,没说话。
“我们也去找过那位陈医生,他说十年前,你找他去医治感冒,而实际上,你是中了慢性毒药,你在陈医生那里住了两星期,才得以康复。陈医生记得你。他说你怀疑是你的妻子在给你下毒。所以……”唐震云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温和一些,“所以,孙先生,你没必要向我们隐瞒什么,如果你知道她情人的名字,应该告诉我们。我们会把他抓起来,让他付出代价。我相信,就是他让你妻子给你下的毒。”
孙宗喻忽然嘿嘿笑了两声,随后,他嘴里咕哝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唐震云耐着性子问道。
“……那没什么了不起。我毒死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
这句话让唐震云浑身一震。
“你说你毒死了小华?”
孙宗喻脸上现出悔恨的表情,“……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我没那么做,那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他低声道,“小华死后,她就完全被这个人控制了……她觉得她欠他的,他的儿子死了,她没有保护好,她很爱小华……”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孙宗喻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是她自己下毒害我,跟那个人没关系,她想跟他结婚,她认为我是多余的……她认为只要我死了,她就能嫁给那个人……”
唐震云靠在椅背上看着孙宗喻,“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孙宗喻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人神出鬼没的。她,她都是在我上班的时候去见他的……有一次同事看见她跟一个男人去旅馆,告诉了我,我才知道……不过,我其实早就感觉出来了……其实,她本来不是那样的……结婚的时候,她不是那样的……她是那么的,那么的,那么的……”
孙宗喻没说下去,只是低头看着桌面发呆。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了门,让唐震云意外的是,居然是夏漠。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老梁让我来协助你。你给英奇打过电话吗?”
“打过了,她不在。”
“好了。”夏漠拉了把椅子坐下,“喂,认识我吗?我打过你。”他对孙宗喻说。
孙宗喻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我能帮什么忙。但老梁非要我来。”夏漠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对面的孙宗喻,“但我可以肯定,他不会杀他老婆。”
“你为什么这么说?”唐震云道。
“如果他要毒死她,他早就干了,何必等到现在?”
孙宗喻颤抖了两下,“……我不想她死,她现在是……生不如死……”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
“你是不是知道她得了梅毒晚期?”夏漠道。
孙宗喻闭上了眼睛,“……她病了很久……”
“孙琳毫无疑问在家卖淫,那孙梅呢?她是不是在干同样的事?”唐震云问道。
孙宗喻摇了摇头,“……她们关系不好。”他完全答非所问。
“那两个房间布置几乎一样。”
“……孙梅不跟她妈说话……她们关系不好,彼此憎恨……孙琳恨她……”
唐震云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问。这时夏漠冷冷地插了一句:
“有些话你们认尸的时候,是不会有人告诉你们的。孙梅没有梅毒,但怀孕了。”
孙宗喻疑惑地看着夏漠。
“她怀孕了?”他居然听懂了这句话。
“是的。怀孕一个半月。”
孙宗喻呆呆地望着前方,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孙梅是我的女儿。”
“什么意思?”唐震云有点不明白了,“你不是有不育症吗?”
“……结婚后第五年,我遇到了一场车祸,那个……是车祸造成的……所以孙梅是我的女儿,小华不是……自从小华死了,孙琳就对孙梅很坏,很坏很坏……她逼着她做那些事,把她的房间弄成那样……但是孙梅不肯……”孙宗喻忽然停住了,大约又过了五六秒钟,他才继续说下去,“自从小华死后,我就不干了,不赚钱了……我不再给她钱……她就疯了,没钱用,她就疯了……我知道她又去找那个人了……那个人给她钱,给她出主意……她在家里接待那些人……她被打得鼻青脸肿,脑袋也坏了……”
想不到孙宗喻居然一下子说出那么多话来。
“你们家的开销都是孙琳在付吗?”
孙宗喻摇头,“……不清楚。我后来没再上班,我心如死灰……这世界上,只有孙梅是我的亲人……”他忽然用手背擦擦眼睛,他在哭吗,但唐震云没看见眼泪,“我把钱都给了孙梅,她会给我饭吃……”
“所以孙琳和你们父女是分开的,她管她吃,你们管你们。”
孙宗喻点头。
“那孙梅的学费是谁在付?”
“我把钱都给她了……”
看起来,是孙宗喻用存款在付孙梅的学费。
“那你知道是谁让孙梅怀孕的吗?”
孙宗喻痛苦地摇头,喉咙里发出一种像哭又像是呻吟的呀呀声。
“孙梅知道孙琳有个情人吗?”
“……她知道,我没跟她说过,不过她知道。”孙宗喻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两个,“她肯定听到过什么,她一直想查出那是谁……她跟我说,她在怀疑一个人……”
“她怀疑谁?”唐震云问道。
“……她拿了本书在看……后来,她对我说,她知道谁是那个人了……她好像很……意外……她没想到是那个人……她吓坏了,还去吐了一阵……”
“一本书?”精神病院的那个嫌疑人就曾经写过一本书。
孙宗喻试图用手比划书的厚度,“一本书……旧书……大概,大概两三个月前……”
“这书她是从哪儿来的?”唐震云问道。
孙宗喻摇摇头。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说她要给她妈好看……她恨孙琳……孙琳总是骂她……她有点──得意。”
得意?没错,孙宗喻说的就是这个词。
有什么事能让孙梅那么“得意”?她说她要给孙琳好看。那么她肯定是做了什么让孙琳难堪痛苦的事,或者是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也或者是……唐震云突然想到了孙梅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知道谁是孙琳的情人,然后,她跟她母亲的情人发生关系,那会怎么样?假如孙琳没有保住小华,那孙梅却准备为那个男人孕育一个新的孩子,那会怎么样?毫无疑问,孙琳一定会陷入疯狂的妒忌和痛苦之中,这可能使她彻底忘记了这个女孩跟自己的血缘关系。孙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杀的吗?孙梅的下体被恶毒地塞入一根玉米,那是孙琳干的吗?孙梅的手之所以被砍下扔进垃圾堆,也是为了泄愤吗?
然而,即便孙琳想要杀了她的女儿,那孩子的父亲呢?他为什么会容忍这种事的发生?毫无疑问,在所有的凶杀案里,孙琳只是个帮手,那个人才是主犯,所以孙梅应该也是被他杀死的。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呢?这好像有点说不通。
“我记得你说,孙梅跟所有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回头看着夏漠。
后者点了点头,“没错。她死前被虐待过。”
“不,她的头发不是被剃光的,而是被剪刀剪光的,她头上还有疤。而那把剪刀似乎是孙琳的。”他压低了嗓门,“所以我觉得,孙梅是被孙琳杀死的。而其余人却是被凶手所杀。也许就因为孙琳杀了孙梅,所以凶手才给她下了毒。”他瞄了一眼对面的孙宗喻,“因为孙琳杀死了他的孩子。”
“你觉得孙梅的孩子是他的?”
唐震云点头。
夏漠朝他笑了笑,“如果照你的说法,他如此重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甚至不惜谋害他的老情人、老搭档,那当年他的儿子被这位孙先生杀了,他为什么不施以报复?”
唐震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两人一起把目光转向孙宗喻。
“在小华死后,孙琳和他的情人为什么没杀了你?他们应该对你恨之入骨,不是吗?”夏漠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孙宗喻清了清喉咙,“……我,我对她说,如果我死了,巡捕房会抓她,因为我有她下毒的证据……所以她不敢……她一旦被抓,那个人,那个人可能怕她会说出去……”
“那你为什么又没杀了她?像她这样的女人,不是死了更好吗?”
孙宗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背过身去,两眼呆滞地注视着前方,恢复了最初的石化状态。
“所以说,孙宗喻承认自己毒死了他的儿子。”梁建道。
唐震云点头,“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那就先把他关起来再说,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说了不少事。”梁建似乎热情不高。
“他说孙梅在怀疑一个人。但孙梅没说是谁。”
梁建摇头,“小唐,我不喜欢猜来猜去的。现在我们虽然获得一大堆细枝末节的线索,但说句实话,我们连那个神秘人的毛都没抓到,没人见过他,没有名字,没有照片,什么都没有,所有见过他的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所以说,”他再度摇头,“我已经叫人去继续翻查照片了。夏医生说,也许在档案里找到那两个老太婆,就能找到那个人,也许。”梁建加重了语气,“我看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找到匹配的,那些家伙又都喜欢偷懒,夏医生的照片又那么吓人……死人都是闭着眼睛的,活人则是睁着眼睛的,真不知怎么找到那两个老太婆……”
“我觉得倒是先可以查查去年的报案记录,或许有人报过失踪案。”
梁建斜睨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发现她们尸体的时候,就核查过失踪案,没有跟她们相符合的,所以说,我们现在其实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唐震云也明白,孙琳死了,就等于他们的线索断了。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去见孙梅的表哥陈祖康。其实他们的亲属关系并不是很近。陈祖康的母亲是孙琳的远房表姐。”梁建给自己点起了一支烟,“陈祖康表示愿意跟我们谈孙梅的事,孙梅的死令他很意外。”
“他好像是最后见到孙梅的人。”
梁建深吸了一口烟,“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不过,我觉得他不像是知道内情的人,你说孙梅喜欢他?”
“好像是的。”
“如果她喜欢他,她应该不会把家里的丑事告诉他。”梁建叹了口气,“我估计我们这趟是白跑了。──我们还有哪些线索?”
唐震云想了想,“朱玉荷提供的那封信,有人看见左屏和温肃生在海边走。还有左屏父亲说的,关于左屏的表姐的事。左屏的表姐离家出走了,她在婚礼上好像跟温肃生说过话。我们后来查到,她表姐名叫梁丽云,她婚后租住在拉都路12弄万泰里10号。她离家后不久,她的物品就被她丈夫送回到了她娘家,之后,她丈夫就搬走了,目前还没跟他联系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们没有注册,只是请亲朋好友喝了喜酒……”
梁建对他说的这些好像根本就不感兴趣,“在海边看见他们那个,我觉得可以忽略不计。”
“我也觉得这有点不着边际,就算我们想查这条线索,也无从查起……”
“我想不出朱玉荷跟孙琳有什么交集。”梁建道,“其实我们到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副骸骨是左屏,对不对?”
“对,夏漠只是说可能是她。”
“可能?没确定的事有个屁用!”梁建猛吸了一口烟,“好了,明天再去找找那个朱玉荷,给她看孙琳的照片。搞不好,这女人还瞒着我们什么。我对这个女人印象不好。”
付鸿文是个身材瘦小的矮个子老头。夏英奇和李慧敏进门时,穿着家常短褂的他正坐在窗前的一张木头椅子上低头看书。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头发已经全白,他似乎看得很专注。夏英奇注意到那本封面古朴的旧书名叫《小仓山房尺牍》,他的手在书上摸索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位四十岁左右,打扮素雅的女子坐在他的床边,正在削苹果,看见有人进来,她颇为惊讶探出身子,问道:
“你们找谁?”
“请问这是不是付先生的病房?”夏英奇问道。
那女人放下苹果站了起来,“你们是……?”
“我们是为了一本书而来。”李慧敏抢先答道。
“是张老编辑让我们来看看他。”夏英奇连忙又补充道。
听了她的话,那女人面色稍和,“原来是张叔叔叫你们来的。他最近好吗?”
“他很想念他的老朋友。”夏英奇道,“我今天去看他时,他还给我看一张他们当年在德国时拍的照片。”
那女人露出笑容,“我父亲家里也有这么一张照片,父亲过去把它挂在他书房的墙上。”
原来这就是付鸿文的女儿付莹。
“很少有人来看我父亲。请坐。请坐。”付莹客气地招呼道。病房里倒是有两张沙发,夏英奇和李慧敏便各自坐下。“不好意思啊,这里倒茶不方便,怠慢你们了。”付莹抱歉地说,一边又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你们是出版社的?”
“不是。”李慧敏马上说。
“我们是张老编辑的朋友。”夏英奇道,“其实这次来,是为了一本书。”
“一本书?可我父亲已经离开出版社二十多年了。我觉得他应该不记得那些了吧……”付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付鸿文,“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他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这么坐着,有时看书,有时看风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我们说的话,他能听见吗?”夏英奇问道。
付莹摇头,“我不知道。但很多时候,他都没什么反应。”
“我查过一些资料,有个医生说,精神病人的听觉跟我们不一样,他们会听到很多杂音,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是聋子,”李慧敏道,“除非是他们特别在意的事,要不然,我们说的话,就会淹没在他耳边的杂音里,他因为不知道哪个更重要,所以就干脆通通忽略。所以,有时候跟他说话,他没反应,并非假装没听见或者听力有问题,而是他耳边的声音太多,他反应不过来。如果真要让他有所反应,就得说些刺激他的话。”
原来李慧敏果然做过一些“准备”。她查过资料了。
“我跟他说话,他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反应。”付莹回头看着父亲,“不过,如果他真的能作出正常的反应,他也该回家了。”
夏英奇注意到李慧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付鸿文,忽然,她扯开嗓子,大声嚷起来:
“《朱雀堂》要再版了!《朱雀堂》要再版了!《朱雀堂》要再版了!”
夏英奇知道她是想刺激付鸿文的反应,但她觉得这也太失礼了,连忙拉了她一下,“你干什么!你小声点好不好?他是病人!”
“我是想看看他的反应。”李慧敏辩解道。
夏英奇连忙向付莹道歉,“对不起,付小姐,我这位朋友,她心直口快,你千万别见怪。”
可是付莹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李慧敏,“《朱雀堂》,你刚刚说《朱雀堂》要再版了?”
“是啊。”李惠敏道。她的话音刚落,刚刚还在窗边看风景的付鸿文忽然转身向她扑来,紧接着,他双手紧紧扣住了李慧敏的脖子。夏英奇惊叫一声,冲过去想要死命拉开付鸿文的手,但他的双手却像铁铸一般,无论她怎么用力,它们都纹丝不动地死死扣在李慧敏的脖子上。李慧敏在拼命踢打付鸿文,但她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付莹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大声喊起来,“来人哪,来人哪!”
“魔鬼,魔鬼……龟儿子龟儿子!”付鸿文在低声吼道。
眼看李慧敏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夏英奇心急如焚,低头开始寻找可以袭击付鸿文的东西,蓦然,她看见了桌上的水果刀,正当她想伸手去拿时,两个壮汉冲进了病房。他们用力拉开了付鸿文,其中一个狠狠在他背上打了一拳,刚刚还脸色铁青,一身蛮力的他顿时就瘫倒在了地上。接着,他很快就被丢到床上。两个壮汉把他的四肢绑在床栏上,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夏英奇看着付鸿文从拼命挣扎到慢慢闭上眼睛,她知道,今天是别想从付鸿文的嘴里再听见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再回头看李慧敏,脸色苍白的她此时正惊魂未定地用手抚摩着自己受伤的脖颈。夏英奇知道李慧敏体质羸弱,经不起事情,万一要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她便急急向付莹告辞。
付莹把她们送到走廊上,“实在抱歉,其实我父亲已经好久没这样了……”
“看起来他确实记得那本书。”夏英奇道,这时她忽然想起付莹刚刚听到那本书时的反应,连忙问道,“付小姐,你是不是也知道这本书?”
付莹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应该说,就是这本书害死了我母亲。”
“怎么说?”夏英奇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付莹却欲言又止。
夏英奇知道她有顾虑,便道:“付小姐,我们本来这次来找你的父亲,就是为了找到那本书的作者,因为你父亲当年是这本书的编辑,我们觉得,他应该认识那位作者。”
“你们……为什么要找到那位作者?”
“因为牵涉到一些案件。”夏英奇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于是她把付莹拉到走廊的角落里,“我哥哥在巡捕房做事,他们前些天在四马路慧安里发现了几具尸体……”
“尸体?!”付莹面露惊恐。
“凶手杀人的细节跟那本书上描写的很接近。我觉得凶手可能跟那个作者有关系,也或者,他就是那位作者……”夏英奇的目光盯在付莹的脸上,她希望对方能听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们得找到他。你父亲肯定认识那位作者。”
付莹仍然有点举棋不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父亲曾经把那位作者请到家里来,但我没看见他,只是知道那件事,因为我跟我弟弟那天去了外婆家。我们每逢春节,都会去老人家那里住几天,这是惯例了。”
“你母亲出事的时候是春节?”
付莹点头,“对。”
“但你母亲没有去你外婆家吗?”
“他们先回来了。在外婆家的时候,我听到我父亲在跟我母亲说话,他说,他要让我妈见一个人。他还说了一句,他说,大过节的,『我不希望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过年』……我就听到这么一句。然后,我父亲就拿出了那本书,《朱雀堂》给我母亲看,他说是那个人写的,我记得我父亲还夸那个人有才华……”付莹停了下来,脸上再次闪过一丝犹豫。
“我不希望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过年”,这句话听起来可真别有一番意味。
“你母亲当时是什么反应?”夏英奇问。
付莹望着前方,“我母亲不太高兴。我父亲……好像是努力想讨好她,他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脱了。──我那时候没多想,但是后来……”
听到这里,夏英奇的脑子里无缘无故又想起了老张编辑说过的话,“他很会说笑话,别看他身材不高,但女人都喜欢他,当年他也算是个风流才子。”付鸿文曾经很风流。
“我不希望他孤零零一个人过年”。
那位作者会不会就是付鸿文早年的风流账?这会不会就是付莹的顾虑?父亲有一个私生子,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妻子去世后,付鸿文的子女都在责怪他。他们并不是责怪他那天睡得太沉,而是因为他把一个私生子引到了家里。
“付小姐,那你是说,你母亲出事那天,还有第三个人在家?”她问道。
付莹犹豫了一下才点头,“但一开始我爹说没有其他人。他对所有人都说没有其他人,而我只是听到了那么一两句,我也不敢肯定……”
“那你怎么会认为是那本书害死了你母亲?”
付莹没说话。夏英奇感觉她很想倾诉什么,但又顾虑重重。
“付小姐,那个人不仅仅是害了你母亲,还害了你父亲……”夏英奇低声道,“就算有什么不体面的事,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付莹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眼圈红了,“我后来看见我父亲在壁炉前烧那本书。他说那本书害了我母亲,那是我母亲死后第三天。于是,我就又提起了那天晚上我听到的话,我可以肯定那天晚上,他请了另一个人来家里。他先是不肯承认,后来,我弟弟骂了他,他,他突然就说出了所有的事。他承认那天晚上那人来过,他说那个人跟他发生了冲突,那个人骂他,我母亲想把那人赶走,我母亲骂他是秃子,那个人非常恼火,一怒之下就把我母亲从楼上推了下去,我父亲跑下楼去救我母亲,结果后脑勺被他打了一下。我父亲说,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那你们为什么当时没有告诉警察?”
“当时我弟弟正好要结婚,对方是名门闺秀,我父亲认为,如果把事情张扬出去,必然会影响我弟弟的婚事,也会影响我弟弟的前程,我弟弟在他岳丈的公司上班……所以他不让我们说……”付莹掏出手绢擦眼泪,“我弟弟最终也同意了这个安排。但我弟弟后来再也没跟父亲说过话,他也从来没到医院来看过他,其实我也恨他……但我知道,他自己一定非常后悔,他一直说,他不该把那个人带回来……”
“他跟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夏英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付莹没说话。
“付小姐,那个人也许就是警察在抓的凶手。”夏英奇轻声道,“如果你想为你母亲讨回公道,你应该把什么都告诉我……”
付莹抬头正视她,“告诉你也无妨,”她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他母亲听说原本在四马路的一个长三堂子里做什么『先生』,我父亲还曾经想纳她为妾,但我爷爷不同意,这件事就黄了,后来听说是拿钱打发了那个女人。”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告诉我父亲,他叫柯华,但后来我父亲说,那只是他的假名,他之所以为自己取这个名字,是取自『南柯一梦』,因为他认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自始至终没告诉你父亲,他的真名?”
付莹慎重地摇了摇头,“我想是没有。而且,我们后来发现,我母亲出事的那晚,那个人把我父亲抽屉里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拿走了,他只是把他的那本书放在我父亲的桌上,我觉得那更像是一种示威。”付莹停顿了片刻,“……但我父亲发病之后,有个女人曾经去看过他。因为精神病院的来访登记簿里有她的名字。她叫周玉福。但是可惜,我从来没碰到过她。她大概来过三次,每次来,她都会带来一束花,听医院的人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但就算她曾经告诉过我父亲那个人的名字,我想,我父那时也已经听不见了,他都未必能认出她……天哪……”付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真希望警察能抓住那混蛋,砍了他的头!”
夏英奇连忙安慰道:“付小姐,我相信警察一定会抓到他。”
付莹流着泪点头,“可惜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没关系,你已经告诉了我很多。”这时,她又想起了出版社的那位年轻编辑,“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吗?”
“他们说他攻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编辑,但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付莹情绪激动地提高了嗓门,“那个人,那个柯华,他跑到我爹的出版社去工作,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我爹当时完全没想到他会成为他的同事!但他不能说,他当时在出版社自杀过一次……我想那个人就是想逼死我爹,我爹也知道他的意图,后来等弟弟的婚事办完,我爹就打算为我母亲报仇,只不过,他从来没干过这事,所以,他办砸了……我是后来等我爹被送到这里,才听说了这些,张叔叔说,那个人住进了医院,他受伤了,我真想去看看他……但是,但是我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付莹眼泪汪汪地望着夏英奇,“我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但没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我不能报巡捕房,我不能毁了我弟弟的家庭,当时我弟弟才结婚不久……”
“那你有没有去人事科找他的档案吗?”
“我查过,”付莹用手绢擦去眼泪,“可他用的假名,地址也假的。我叫人偷偷查过。”
夏英奇心想,也对啊,如果他是专程去那里逼疯付鸿文的,那他怎么可能留下他的真实姓名和地址呢?她正在暗自叹息今天几乎一无所获时,付莹又开口了。
“不过,如果我父亲曾经在长三堂子包过一个女人的话,我觉得张叔叔肯定知道是谁。他们以前是最好的朋友。”付莹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那些风流才子,有几个是好东西?!”
那你怎么没问过他?夏英奇心道。
付莹看了她一眼,“我不想跟他说话。我母亲说,他过去经常带着我父亲一起去那种地方。”
陈祖康显得很紧张。他不断在用手绢擦汗。这位衣着时髦、梳着分头的年轻人刚刚还在屋子里大声嚷嚷着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突然安静地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
“好吧,我说。”他道,“我没有给孙梅找什么工作。”
梁建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说清楚点。”他同时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那对父母。他们正焦虑不安地看着他们的儿子。
“那完全是她的主意。她说怀孕了,她想找个医生给她看看,她好像有点出血……”
“怀孕?!”陈祖康的母亲发出一声惊叫。
“不是我的!”陈祖康大声向母亲解释,“我不知道是谁的,她就是想找个医生看看,她不想去医院,她没钱!她让我帮忙。我纯粹就是帮她的忙!”
“帮忙!你真是昏头了!早就叫你不要跟她来往!”陈祖康的母亲想要冲过来打她儿子,被她丈夫一把拉住。
“你急什么,先听他怎么说!”她丈夫吼道。
陈祖康的母亲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你说说那天的情况。”梁建道。
“我们约好时间,她到我家来,然后我把她送到我朋友那里。可她根本没来。我在家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她的人影。”
“你的朋友是谁?”
“她是个护士,平时在家给人堕过胎,有时也给人开点药什么的,她懂这些。她就住在前面15号……”陈祖康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知道这不合法……”
“嗯嗯,你真够朋友。”梁建讥讽道,“好了,4月10日那天,你约孙梅几点在你家碰头?”
“上午8点,可我等到10点她都没来。”
“有人看见她走进了你们这条弄堂。”
“反正,她肯定是没来。”说到这里,陈祖康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朝母亲望去,“妈,那天上午我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那是不是孙梅?”
陈祖康的母亲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梁建站了起来,“好了,小唐,把陈少爷带回去问话。”
唐震云拿出手铐向陈祖德走去,陈祖德顿时慌了神,他扯开喉咙朝他母亲嚷,“妈,妈,你知道什么你快说啊,你想害我是不是!”
陈祖德的母亲慌里慌张地冲过来,拦在了儿子面前,“好了好了,她那天是来过,但被我赶走了!”
“妈!你干吗要赶走她!”陈祖德吼道。
“你给我闭嘴!你知道个屁!”陈祖德的母亲尖叫道,“我就是不要你跟她这种女人来往,你知道她妈是干什么的吗!我都不好意思说!”
梁建和唐震云对视了一眼。
“这么说,你知道孙琳在干什么?”
陈太太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她本来就当过舞女,后来抢了她妹妹的未婚夫,再后来又把那个男人甩了,跟了那个什么孙宗喻。我本来想,这下她该安分一点了吧,结果呢,她又到处勾三搭四的!前几年,居然在家里做起了生意!你们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去过她家!”陈太太狠狠啐了一口,“我没跟她约好,自己去的,她家门正好开着,夏天嘛,好让客堂通风。我就这么跑进去,看见她跟一个男人上了楼,那肯定不是孙宗喻,我看见那男人还亲了她一下,那可是大白天啊……我就赶紧走了!当天晚上,我就打电话跟她家解除了婚约!我也没跟她说理由,她好像也无所谓,我话刚说完,她就挂了电话,什么东西!”她又手指着儿子的脸,“你!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少跟她来往,少跟她来往,你就是听不进去!”
“可孙梅现在死了!妈!孙梅跟她妈不一样!”陈祖德好像快哭了。
陈太太冷哼一声,“她要是跟她妈不一样,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怀了孕?”
陈祖德不说话了。
梁建这时候把目光转向陈太太,“孙梅那天大概是几点来的?”
“大概是7点三刻。”陈太太不情愿地回答道。
“你当时赶她走之后,有没有看见她去了哪里?”
“她啊,她一开始还不肯走,躲在门口的大树下面。”陈太太大声道,“我从二楼看见后,就打了个电话给她妈,叫她把她那个不要脸的女儿领走!”
“妈!你都干了些什么!”陈祖德喊了起来。
“怎么,难道我做错了?难道让她就站在门口等你?!一个女孩子在我们家门口待着,你说邻居看见会怎么想?我们家可不比他们家,我们家是要面子的!”陈太太的声音比她儿子高了八分。
所以说,最后跟孙梅见面的人不是陈祖德而是孙琳。是孙琳把她女儿带走了。可她是用什么办法把她女儿骗到了四马路慧安里?那里有生活用品,也有孙梅的书,看起来,孙梅好像打算在那里住一阵。难道孙梅是想在那里把孩子生下来?孙琳是打算在那里照顾她吗?或者,她是这么向女儿许诺的,也或者是那个男人的意思,让他的老情人照顾他的小情人,那后来,怎么又会演变成现在的结果呢?毫无疑问,孙琳当时肯定处于愤怒的极点。所以对孙梅动手的并非别人,就是她的母亲孙琳。她暴打她的女儿,用玉米侮辱她,最后还勒死了她,然后再用剪刀剪去她的头发,在这过程中,她还戳伤了孙梅的头部……当然,她也许还砍下了孙梅的一只手……
愤怒,孙琳就像个被愤怒烧焦的女人……
“你知道孙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梁建在问陈祖德。
“她没说过名字。不过我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划什么事。”他现在就像泄气的皮球,“她恨她妈,她说要报复她,她说要不是她妈,她父亲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还说,她弟弟是她妈跟别人生的。”
“要命啊!”陈太太捂住嘴低喊了一声。
“她还说,她妈有个情人,那个人有老婆有孩子,但是她妈一心一意想回到那个人身边。那个人每隔一段时间会跟她妈见一次面……她说她妈的情人写过一本书,她妈总带在身边,那是她唯一的书,后来有一天,那本书被她父亲丢进了火炉,她妈还为此跟她父亲打了一架……她不知道书的内容,但知道书的名字,后来有一次,她无意中弄到了这本书,结果她发现那本书上写的某个人跟她认识的一个人很像,而且,书里还写了某个地点……于是,有,有一天,她就偷偷溜到那个地方,结果就看见那个人和她母亲在一起,这就印证她的猜想……”陈祖德结结巴巴地说,“她后来去找过那个人,她说她跟那个人……好上了……那个人很喜欢她……她想把孩子生下来,然后跟他结婚……她打算等事情定了之后,就把一切告诉赵美云她们……她没告诉我,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她就说了这些……”
赵美云,唐震云今天是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这时,他忽然想起,他中午忘记给夏英奇打电话了,他看了下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3点半,不知道她有没有跟赵美云联系上。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跟孙梅是朋友,我愿意相信她的话……”他这话其实是对他母亲说的,“孙梅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只是很不幸生长在那样的家庭而已……”
陈太太别过头去,对儿子的话置之不理。
老张编辑再次看见夏英奇有些意外。
“夏小姐,你这是……?”老头看着她,随即呵呵一笑,“当然了,我也不反对下午的无聊时光有夏小姐这样的美人相伴……”
“我刚刚在医院碰到付莹了。”她直截了当地说。
老张编辑的脸上掠过一丝愧疚。
“她怎么样?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说她父亲有个私生子。”
老张诧异地看着她,嘴张得老大,过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闭上嘴,“真没想到她会跟你说起这件事。这么说她都知道了?”
夏英奇点了点头,“应该是付先生自己跟她说的。”
老张轻轻一笑,“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呵呵,对,他当年确实在长三堂子跟一个叫周玉福的女先生好上了,当时还是我做的媒,先给了她一笔钱赎身,然后在外面给这女人买了一间房,那就算是老付的妾了……老付本来是想等他家老头死了之后,就把那女人接进门的,谁知道老头还是知道了,老付这个人就是怕他爹,他爹硬是不让那女人进门,没办法,他就出了笔钱,跟这个女人断了。”
“那他们真的断了吗?”
“确实是断了一阵子。那女人当时很生气,说是一辈子不想再见他。这也能理解,当时她已经是身怀六甲,本来满以为可以去付家当少奶奶的,总之,等老付再去找她时,发现她已经走了。”老张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几年以后,我有一次在庙会上偶尔碰到了她,她当时身边带着个男孩,她跟我说,那就是老付的骨肉。她当时写了个地址让我带给老付,说让老付去见见他儿子。我回来后,就把地址给了老付。据我所知,老付确实去过一两次。认是没认回来,但给过她一些钱,据我所知,他后来还买了套房子给周玉福。”
“那房子在哪里?”
“四马路慧安里25号。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就是原先她做先生时待过的地方。她喜欢那个地方。”
夏英奇一愣,那不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吗?难道这是凶手和他母亲的旧居?
“那张先生,你是否知道那个私生子的名字?”
老张编辑摇头,“这倒不好说,她经常给她儿子换名字,最初那孩子好像是姓付,老付离开她后,就改名姓周,再后来,听说又改了一个什么姓,当年她给我递条子的时候,好像就是姓温,那时候,她是跟了个姓温的商人,孩子认了姓温的当干爹,听说老付给她买了房子不久,她又跟那个商人断了,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可是,张先生,付莹告诉我,那位被付先生打伤的年轻编辑其实就是他的私生子。”她决定透露点消息给这位老张编辑。
这句话让老张编辑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付莹说,那位被打伤的年轻编辑就是付先生的私生子。”她又说了一遍。
老张编辑愣在那里,半晌,才开口道:“她,她会不会是弄错了?他怎么会是……如果他是的话,那老付为什么当时不说出来……”
“那孩子成年之后,您有没有见过他?”
老张摇头,“当然没有。我只见过他那一次。”
“他是秃顶吗?”
老张诧异地看着她,“对,他的头发比较少,所以他喜欢戴帽子……天哪,”他重重坐跌在椅子上,“这可真是没想到,我记得他说他父母双亡……”
“你说你为了补偿他,还为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后来他还跟这个女孩结婚了,你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吗?”
“当然,当然……”老张还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她叫梁丽云,我们出版社一位编辑的邻居,她在我们出版社也出过一本诗集和一本小说,是个挺有才气的女孩子,长相虽然一般,但很有内秀。”老张说话时,打开抽屉在里面摸索起来。
“那您知道这位梁小姐,她的地址吗?”
“等等……有了。”老张从抽屉的最里层拿出一张小小的旧照片来,“这是他们结婚后,梁丽云写信寄给我的,我早上就想到,这张照片我好像还留着……你看看,这是他们的结婚照,那个男的,就是柯华……我看他跟老付根本不像……”
照片很小,比邮票大不了多少。
夏英奇借助老张桌上的放大镜才看清楚那两人的脸。女孩相貌平平,身材却很高挑,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比她略矮一些,戴着帽子,当她低头仔细查看那个男人的脸时,禁不住浑身一颤,放大镜差点从她的手里落下来,是他!难道是他?!
“喏,这是信封。”老张又把一个旧信封递了过来,“那上面有她当年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