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7年的冬末,一个下霜的清晨,天刚刚亮,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原来是福尔摩斯。他手里握着一支蜡烛,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着急,他俯身凑在我耳边对我说发生了一个急案。
他大声说道:“快点!华生,事情非常紧急。赶紧穿好衣服跟我走!什么也不要多问!”
十分钟后,我们坐上了马车。街上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马车前行的隆隆声,我们直接赶往查林十字街火车站。天已经快亮了,灰白色晨雾笼罩的伦敦城中,偶尔能模糊地看见一两个上早班的工人。清晨的温度很低,再加上我们没吃早饭。所以我和福尔摩斯都用厚厚的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里。
到达火车站后我们先喝了杯热茶,然后去车厢里找座位,这时冻僵的身体才渐渐暖和过来。我们坐上开往肯特郡的火车,一路上,我静静地听着福尔摩斯不停地讲话。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然后大声地念着:
肯特,玛尔舍姆,格兰奇庄园
下午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希望您能尽快赶来帮我调查这桩非常不寻常的案子。因为我知道您善于处理这类案件。我已经把事发现场保护好了,只是把那位夫人放走了,我恳请您快点到来,因为只留下优斯塔斯爵士是不合适的。
您忠实的朋友 斯坦莱·霍普金
福尔摩斯说道:“霍普金已经找我去现场七次了,而且每次都确实非常需要我帮忙。我想你肯定已经把他提供的案件都收录到集子中去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你很会选材,这一点弥补了你叙述不得力的缺陷。但是还必须要指出的是你记述案件总是从写故事的角度出发,而没有侧重于科学破案这方面,这些典型的案例就失去了示范性。你记述侦破案件的技巧和过程用的笔墨很少,而大量描写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这样做仅仅能让读者的情感随之震动,但不能让他们受到教育。”
我有点不悦地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写呢?”
“亲爱的华生,这些案件我以后会写的。现在没有时间,我想等我晚年的时候编辑一本教科书,把我所有的侦查艺术写进去。现在我们谈谈马上要处理的案件吧,我觉得这像是一桩谋杀案。”
“如此说来你认为优斯塔斯爵士已经被害了?”
“我觉得是这样。从霍普金的信来看他心情非常激动,但是据我了解,霍普金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肯定有人被杀死了,等我们去查看现场检验尸体。如果优斯塔斯爵士是自杀,霍普金就不会找我们了。信中说已经把夫人放了,看来像凶杀案发生时,她被关在自己的房里。华生,这桩惨案发生在上流社会,你看这信纸的质量非常好,上面还有E、B两个字母构成的家徽,案件发生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霍普金是不会轻易写信的,所以今天上午我们的时间肯定很紧。惨案发生在昨天夜里十二点以前。”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推算一下火车往来的时间和事情的经过就能明白了。案件发生后要找当地警察,当地的警察还要向苏格兰场汇报,然后霍普金要去现场查看,然后再寄信给我,这最少也要一个晚上。好吧!我们已经到达齐赛尔贺斯特火车站了,这些问题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我们匆匆地走在乡间的羊肠小道上,走了两英里后,我们走到一座庭院前。看门老人为我们打开大门,从他憔悴的面容能看出这里的确发生了惨案。走进华丽的庭院,映入眼帘的是两排老榆树,形成的林荫道通往前面的房屋,这座房屋虽然不高但是看上去很宽敞,房屋正面的柱子是帕拉弟奥[8]式的。房屋的中间部分覆盖着茂盛的常春藤,看上去非常老旧,可是从高大的窗户能看出房子有改建的痕迹,房子的一侧完全是新的。年轻机敏的霍普金警官站在房子的门口迎接我们,看上去非常着急。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真高兴能见到你们。要不是事发紧急,我不会这样唐突寄信给您的。现在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她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了,所以剩下的事情不多了。您还记不记得路易珊姆那帮强盗?”
“哦?你说的是阮达尔父子三人?”
“嗯,就是那个父亲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我可以肯定这个案子就是他们干的。两个星期前我们接到了报案,他们在西顿汉姆做了案。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又杀了人,真是没有人性,凶手肯定是他们。我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优斯塔斯爵士被杀死了吗?”
“不错,凶手用通条把他的脑袋打破了。”
“来这儿的路上,我从车夫口中得知被害爵士叫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
“是的。在肯特郡,优斯塔斯爵士是最有钱的人。夫人现在在卫生间,她真可怜,自己的丈夫被这样恐怖地杀死,刚见到她时,她就像个半死人似的。您最好亲自见见她,听她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我再带你们去餐厅看看。”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是个十分奇特的女子,很少能见到像她这样美丽优雅、气质高贵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皙、头发金黄色、眼睛幽蓝,配上她那美丽的面容,真可以说是倾国倾城。可是她丈夫的惨死让她神情阴郁,脸色苍白。从她那只又红又肿的眼睛能看出,她不止忍受了精神上的痛苦,肉体也是饱受折磨。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的仆人是个非常严肃的高个子女人,她正用稀释了的醋给夫人冲洗眼睛。夫人疲惫地靠在睡椅上。我刚走进房间就看见,布莱肯斯特尔夫人那机敏的目光和她脸上警惕的表情,能看出这桩悲惨的杀人案并没有使她的智慧和勇气动摇半分。她身着印着蓝白相间的肥大晨服,旁边还摆着一套镶着白色金属丝的黑色餐服。
她不耐烦地说:“霍普金警官,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都跟你讲了。难道你不能替我重复一遍吗?要是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再讲一次。你带他们去餐厅查看了吗?”
“我认为先让他们听夫人叙述一遍比较好。”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再讲一遍,每当想起餐厅里的尸体,我就十分害怕。”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抬起手挡在脸旁,肥大的晨服的袖口滑了下来,露出她的胳膊。福尔摩斯吃惊地喊道:“夫人,您不止受了一处伤吧!您的胳膊怎么了?”
她连忙用衣服遮住胳膊上红肿的伤痕,说道:“没事。我胳膊上的伤痕跟凶杀案没关系。你们都请坐吧,我把事情的经过再跟你们讲一遍。
“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是我的丈夫。我们在一年前结的婚。我们的结合并不幸福,我觉得没必要对你们隐瞒这些。就算我不想承认,邻居也会告诉你们的。对于婚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我也必须负一部分责任。我从小生活在澳大利亚南部,那里思想开放,对女士的要求也不是那样苛刻,这里保守、讲究礼节的英国式生活令我非常不习惯。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造成我们不和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布莱肯斯特尔爵士现在嗜酒成性,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小时,也会让人感觉到无法忍受。把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士时时刻刻和这样的人拴在一起,你能想象出这有多么地备受煎熬?如果有人觉得这样的婚姻不应该解除,那可以说就是犯罪,是对神灵的亵渎,对道德的败坏。那些不合实际的法律能给英国带来一场灾难,上帝会阻止所有的不义行为的。”她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脸上有些涨红,她那青肿眼眶里的双眼闪烁着愤怒的光芒。那个看上去神情严肃的女仆有力但非常温柔地使夫人的脑袋重新靠在靠垫上,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气愤而又高亢的声音慢慢变弱了,最后成了激动的呜咽。过了片刻她继续说道:“我们这儿所有的仆人都睡在新建的房子里,昨天晚上也不例外。这栋房子的中间部分是起居室,后面还有厨房,楼上是我们的卧室,服侍我的女仆——梯芮萨睡在我卧室上面的阁楼里。中间的部分除了优斯塔斯爵士、我、梯芮萨之外就再也没人住了,这里发出任何的声响都不可能传到新建的那边的房子里,那些仆人根本听不见。强盗们肯定摸清了底细,要不他们不会这样毫无顾忌。
“优斯塔斯爵士是在十点半左右休息的,那个时候仆人也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就剩下梯芮萨没有睡,她在自己的屋里等候吩咐。我上楼休息前,习惯四处检查一番,看看所有一切是否都收拾得当,因为我不相信优斯塔斯能打理好这些。我习惯先到厨房、起居室、猎枪室、子弹房、客厅,最后去餐厅。当我走到餐厅的窗前,看见窗户上的厚窗帘已经被挂上了,突然,我感到脸上吹过一阵风,这才发现窗户原来还敞开着。我掀开窗帘,啊,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居然正对着我站着,那个人的肩膀很宽,貌似刚进房间不长时间。餐厅的窗户是那种高大的法式落地窗,打开后可以直接走到外边的草坪上。当时我手中握着从卧室拿出来的烛台,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后,还有两个人要走进屋子。我害怕得后退了一步,那个男人马上就向我扑过来。他猛地抓紧我的手腕,然后又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刚要大声呼救,他就用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我的眼睛上,我被打倒在地。那时候我肯定昏迷了几分钟,因为当我醒过来时,看见叫用人用的铃绳已经被割断了,他们用绳子把我紧紧绑在餐桌一头的橡木椅子上。我身上的绳子绑得很紧,嘴里还塞着手绢,不能动弹也喊不出声。就在此时,我那不幸的丈夫来到了餐厅。很明显,他听到了可疑的声音,所以他是有备而来的。他身着睡衣和睡裤,手里握着黑刺李木棍,那是他最喜欢的。他向强盗冲去,那三个强盗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已经蹲着身子从炉栅上拿起了通条,当爵士冲过去时,他挥舞着手中的通条狠狠地打向爵士的头部。只听得爵士一声痛苦的呻吟就倒在地上,就再不动了。然后我就又昏了过去,我昏迷了几分钟后,睁开眼睛看见那三个强盗从餐具柜里拿出了刀叉,还拿了一瓶啤酒,每人手里都拿着玻璃杯。我刚才说过,这三个人中有个年纪最大的,那个人留着胡须,另外两个都是还没有成年的孩子。这三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家人——父亲带着两个儿子。他们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接着朝我走来,检查了一下绑我的绳子。后来他们就出去了,出去时还随手关上了落地窗。我用了整整十五分钟才把堵在嘴里的手绢弄了出去,我喊来女仆给我解绳子。其他的仆人也听到了声音,都跑来了,我们报了警,这里的警察又马上向伦敦汇报。各位先生,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希望以后别再让我一遍一遍地讲述这段痛苦的经历了。”
霍普金警官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福尔摩斯说道:“我不想让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感到厌烦,也不愿意再占用她的时间。”然后又对夫人的女仆说:“在去餐厅检查前,请你叙述一下昨晚你看到的一切。”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的女仆讲述道:“这三个强盗还没有走进房间时,我早就发现他们了。那时我坐在阁楼的窗户旁,借着月光,我看见从大门那儿走来三个人,可是我并没有想到他们是强盗,就没把这当回事。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听见夫人的喊声,就跑下楼,见到了这悲惨的一幕。正如夫人所讲,当时爵士躺在地板上,他的血和脑浆溅得满屋都是。我想肯定是这突如其来的惨案把夫人吓坏了,所以她昏过去了。我看见她被绑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被溅了好多血。也就是这位来自澳大利亚阿得雷德港的玛丽·弗莱泽女士——我们格兰奇庄园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有着坚强的性格,要不然她肯定会失去生活的勇气。各位警官,你们的询问时间已经不短了,现在夫人该回房休息了。”
这个稍显瘦弱的女仆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把自己的手搭在女主人的肩上,把夫人扶进了房间。
霍普金警官说道:“她们主仆在一起已经很长时间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从小就由她照顾,十八个月前,她跟随夫人离开澳大利亚,来到英国。她叫梯芮萨·瑞特,这样的仆人已经非常难得了。福尔摩斯先生,请这边走。”
福尔摩斯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原来的兴致勃勃,我明白这桩案子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扑朔迷离,所以对他已经没有了吸引力。看来剩下的就是把杀人犯抓捕归案,但是逮捕这种普通的罪犯又何必要找福尔摩斯呢?这时福尔摩斯眼中流露的烦恼,就如同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学专家被请去给人看病,却发现患者得的只是普通的疾病时的那种烦恼。值得一提的是格兰奇庄园的餐厅景象非常奇怪,完全可以引起福尔摩斯的重视,并再次勾起他对这桩案件的兴趣。
格兰奇庄园的餐厅非常宽敞,屋顶上是橡木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刻满了花纹,餐厅四周的墙上画着一排排鹿头和古时候用的兵器,墙壁的下半部分是橡木的嵌板。餐厅的门正对着的是刚才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说过的落地窗,落地窗的右面有三扇小窗户,微弱的阳光就是从这个小窗户射进来的,落地窗的左面是个又大又深的壁炉,壁炉上面是很大很厚的壁炉架。在壁炉的边上放着一把笨重的橡木椅子,椅子的两边都有扶手,下面有横木。椅子的花棱上拴着一根紫红色的绳子,绳子从椅子两边的扶手穿过连到下面的横木上。虽然放开夫人时把绳子解开了,但是打的结还依旧留在绳子上。这些细节是我们后来才注意到的,因为当时我们的目光完全被爵士的尸体吸引了,那具尸体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
死者的年龄在四十左右,身材魁梧高大,十分健壮。他躺在地毯上,嘴边的胡须又短又黑,张开的嘴里呲着白牙。他紧握的双手放在头前,手里拿着一根又短又粗的黑刺李木棍。脸上的皮肤黝黑,长着鹰钩鼻,相貌还算英俊,但现在因为被杀害,面孔歪曲,看上去狰狞恐怖。很明显,他是在睡觉时听到了可疑的声音,因为他身上还穿着精美的绣花睡衣,赤露着双脚。他脑袋上的伤很重,整个餐厅都溅满鲜血,可以想象他头上那致命的一击是十分凶狠的。他身边还放着那根通条,通条很粗,但是因为打在死者头上的力度非常大,所以已经折弯了。福尔摩斯查看了弯曲的通条和死者的尸体。
然后,他说:“这个阮达尔虽然年龄不小,但是力气肯定大得惊人。”
霍普金警官说道:“您说得没错。我得到了一些关于他的材料,那是个非常粗暴的家伙。”
“我们想要把他抓捕归案应该不会很困难。”
“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一直在调查他的下落,之前有人告诉我们说他去了美国。既然现在我们知道这几个罪犯还在英国,我保证他们绝对逃脱不了。我们已经把通缉令发到了所有的港口,天黑前我们要悬赏捉拿他们。但是有一件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很清楚夫人能描述出他们的长相,我们就能认出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愚蠢地来这里杀人呢?”
“所有人都认为,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他们肯定会把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杀死。”
我提醒他道:“他们也可能并没想到夫人昏过去几分钟后又苏醒了。”
“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要是当时他们以为夫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也许就不杀她了。霍普金,关于这个爵士你还了解多少?据我听知他做了很多怪事。”
“他不喝醉时心地善良,但是当他喝醉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魔鬼。当然我指的是他半醉时,因为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很少。他只要喝醉就如同着了魔似的,无恶不作。根据我的了解,虽然他家世很好,但很少参加社交活动。我还听别人讲他曾经把夫人养的狗扔进煤油里,然后点火烧,这件事费尽周折才平息。还有一次他用水瓶砸女仆梯芮萨·瑞特,这件事也引起了很大的风波。我们私底下说,总之,其实这个家伙死了倒好了。你在看什么?”
福尔摩斯跪在地上,认真地查看绑夫人用的那根紫红色的绳子,绳子上的结还没打开,然后又认真地检查被强盗割断了的那条绳子。
然后说:“只要往下拉一下绳子,厨房的铃声肯定会响起来的。”
“没有人能听见。厨房处在房子的最后面。”
“那些强盗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他们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去拉这根绳子?”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得不错。我也翻来覆去地琢磨过这个问题。那些强盗肯定早已摸熟了房子的情况,也熟知这里的生活习惯。他们一定清楚这里的仆人睡觉比较早,清楚厨房响起铃声也没有人能听见。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仆人中有人跟他们勾结。但是这里有八个仆人,行为都很端正。”
福尔摩斯说:“要是所有的仆人情况都基本一样,夫人身边的那个梯芮萨的嫌疑最大,因为爵士曾经用水瓶砸过她的头。但是这样的话,也会怀疑到这个女仆忠心服侍的女主人身上。但是这一点不重要,等你把阮达尔抓捕归案后,再询问同谋应该不会太难。我们可以通过现场的实物来验证夫人所讲的是不是事实。”他走到窗前,打开那扇法式大落地窗,看了看说:“窗户下的地面很坚固,所以不会在这里留下痕迹。壁炉架上的蜡烛曾经被点燃过。”
“不错,这些强盗就是借着这些蜡烛和夫人卧室里蜡烛光亮作案的。”
“他们从这里抢走了什么?”
“没拿多少东西,只是从餐具柜里拿走了六个盘子。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认为这些强盗打死了优斯塔斯爵士后,因为惊慌而逃,没能来得及抢劫财物,否则,他们必定会把这栋房子洗劫一空。”
“夫人讲的让人心服口服。听说那些强盗还喝了酒。”
“那肯定是想用酒精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错。餐具柜上的那三个玻璃杯没有被动过吧?”
“是的,事发后还没人动过。”
“我们看看。咦,这是什么?”
三个玻璃杯排成一行放着,能看出每个杯子里都装过酒,其中一个还残留着葡萄酒的渣滓。三个酒杯旁放着酒瓶,瓶里还有多半瓶啤酒,瓶子旁边放着一个软木塞,这个塞子很长,看上去很脏。这长长的瓶塞和酒瓶上的尘土说明强盗们喝的不是普通的酒。
突然,福尔摩斯改变了他的态度。能看出他脸上的表情已经那样淡漠,他双眼有神,发出智慧和兴奋的光芒。他把软木塞拿起来,仔细地观察。
然后问道:“这帮强盗是如何拔下这塞子的?”
霍普金指着被拉开的抽屉。里面有几条餐巾还有一把不小的拔塞钻。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讲没讲拔塞钻的事?”
“没有,可能在这伙强盗开酒瓶时,夫人已经昏迷了。”
“实际上,强盗们在开瓶盖时没用拔塞钻。他们用的也许是小刀上带的螺旋,而且这个螺旋的长度不到一英寸半。细心观察软木塞的上部就能知道,螺旋在软木塞上插了三次才拔下来。如果用拔塞钻卡住瓶塞,只用一下就能拔下来。你将这些人逮捕归案时,能在他们身上找到那把多用小刀。”
“分析得太精彩了!”霍普金道。
“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三个玻璃杯又说明了什么。这三个强盗喝酒是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亲眼所见,对吗?”
“不错,这一点她印象深刻。”
“好了,现场的情况就到此为止吧。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不过,霍普金,你不得不承认这三个不是普通的杯子。嗯?你看不出它们的特别之处吗?那好,不说这些了。也许一个有专业知识和工作能力的人,不愿采用现成的简单解释,而要去探求更深奥的答案。当然,这三个杯子也许是偶然。好了,霍普金,我们再见吧!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了,对你而言,这桩案子看似已经很明了了。等你抓到阮达尔或是又有什么新发现,请告诉我。我相信这个案件很快就会顺利结束的。华生,我们走吧,我想回到家我们还能认真做点事。”
回家的路上,福尔摩斯的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有时他努力让自己走出疑团,尽量豁然畅谈;但有时又双眉紧锁,目光茫然;能看出他还在思索格兰奇庄园富丽堂皇的餐厅所发生的惨案。当我们乘坐的火车将要驶离一个郊区小站时,福尔摩斯突然跳上了站台,并随手把我从火车上拉了下来。
火车转了个弯就在视野里消失了,他说:“对不起,华生,你肯定觉得我这样做很突然,因为在刚才那一刹那,我心里闪现出了一个念头,不论如何,这个案子我都不能坐视不理。我的本能迫使我必须回去。这件事完全颠倒了,肯定是颠倒了。但那位夫人的话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她的女仆又给她作了证明,连细节也丝毫不差。你肯定想问我在怀疑什么?就是那三个酒杯。要是我不把这件事看成顺理成章,也不让那编造的事实扰乱思想,要是我此时再去对所有的一切仔细查看,会不会能得到更多的实证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华生,坐在这条凳子上吧,我们再等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现在告诉你我说这些话的依据,不过首先你不能因这位夫人讨人喜欢的性格而影响判断力,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女仆和女主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冷静下来想一想,夫人讲的话里有很多还是能够引起怀疑的。两周前,那三个强盗在西顿汉姆已经折腾得人尽皆知了。他们干的坏事和长相已经被登在了报纸上,所以如果有人想编一个有关强盗的故事,肯定首先会想到他们。正常情况下,强盗们得到一大笔钱财时总会躲起来好好享受一下,不会再轻易以身涉险。再就是,强盗抢劫的时间也不会那么早,更不可能用打伤的方法来阻止一个女士呼救,事实上,如果打她,她只会叫得更大声。另外,强盗抢劫时,如果人数足以对付一个人时,他们往往不会杀人。还有,强盗大多都很贪婪,他们会尽自己所能拿最多的东西,而不会只拿一点。最后可疑的一点是:强盗们喝酒总会把整瓶喝完,不可能剩下多半瓶。华生,这件事有这么多的偶然,你有什么看法?”
“这些偶然加在一起,当然意义重大,但是把每件事分开来看,也都不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最大的疑点是那些强盗居然把夫人绑在椅子上。这一点我现在还没弄明白。华生,按常理说那些人想到要杀了她,或是把她带到隐蔽的地方,然后逃跑。总之,无论如何,这位夫人的话不是完全让人相信的。另外,就是那几个酒杯的问题。”
“酒杯有什么问题呢?”
“酒杯的情况你搞明白了吗?”
“我觉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那位夫人说有三个人用酒杯喝酒。你不觉得这不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那三个杯子都有装过酒的痕迹。”
“不错,但是只有一个酒杯里有渣滓。不知你是否留意到这一点了?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倒酒时最后一杯里有渣滓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对。酒瓶的酒是满的,倒在杯子里后前两杯澄清,第三杯浑浊,这不太可能。这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在第二个杯子倒满后,用力地摇晃酒瓶,所以接着倒出的第三杯有渣滓。但是这好像不太可能。是的,这肯定不合常理。”
“那你是怎样想的呢?”
“这三个酒杯中只有两个杯子装过酒,再把这两个杯子的渣滓倒进第三个杯子,这样就造成了三个人喝过酒的假象。这样的话,酒里的渣滓不就都在第三个杯子里了?嗯,事实肯定是这样。如果我对这个小细节的解释恰好就是事实的话,那也就是说那位夫人和她的女仆在故意骗我们,所以她们讲的话都是假的,这么说来,这个案件马上就变成了一件有预谋的杀人案。她们掩护罪犯必定有很大的理由,所以我们不能相信她们,我们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弄清事实经过。这也就是我的计划。华生,我们等的火车来了。”
我们再次走进格兰奇庄园时,那里的人们都感到十分吃惊。斯坦莱·霍普金警官已去总部汇报案件结果了,因此福尔摩斯走进餐厅,把门反锁上,非常仔细地检查现场。两个小时后,他找到了可靠的证据,来证明自己逻辑推理得到的结论。他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认真地查看,就像学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教授的示范动作一样。我跟在他身旁,和他一起进行细致入微的检查。我们认真地检查了窗户、窗帘、地毯、椅子、绳子,然后又再三思考。除了爵士的尸体已被抬走外,现场还未曾动过,就像早上见到的那样。让我感到最出乎意料的是,福尔摩斯居然爬到坚固的壁炉架上。那根被强盗弄断的紫红色的绳头依然连在一根铁丝上,只剩下几英寸长,在他脑袋上方悬着。他仰着头,看了那个线头好长时间,为了更近地观察绳子,他单膝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这样他离那根断了的绳子就更近了,但是我发现,他注意的并不是那个绳子而是墙上的木托座。最后,他从壁炉架上满意地跳了下来。
福尔摩斯说道:“好了,华生,我已经找到事情的答案了,这个案子是我们的故事集里最特殊的一个。唉!我反应太慢了,可以说是犯了最大的错误!不过现在除了几个细节我还没弄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很清楚了。”
“你弄明白到底谁杀了优斯塔斯爵士?”
“华生老兄,优斯塔斯爵士是被一个人杀的,但是这个人非常难对付。他像狮子那样强健所以能一下子把通条打弯。他的身高有六英尺三英寸,身体像松鼠一样灵活,他还有着灵巧的双手和聪明的脑袋,编造了整个巧妙绝伦的故事。我们碰上的是这个不寻常人物的杰作。但是那根断了的铃绳却露出了破绽,本来这个破绽是不应该显露的。”
“是怎么回事呢?”
“华生,要是你想把铃绳拉下来,你觉得绳子应该从什么地方断呢?答案肯定是在绳子和铁丝相接的地方。那我们看到的这根绳子断的地方却离铁丝有三英寸的距离,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儿是不是磨损了?”
“不错。我们检查现场时,看到的绳子的那头确实是磨损了的。这个人非常狡猾,他故意拿刀磨损了绳子的一头。但是却没有磨损另外一头。站在这儿你看不清上面那头绳子,但是站在壁炉架上,能看出那头被割得很平,一点磨损的迹象也没有。你能想象事实是怎样的。这个杀人犯需要一根绳子,但是又害怕把绳子拉断会触动铃声,发出警报,他不触动铃声而又能拉断绳子该怎么办呢?于是他跳到壁炉架上,可还是够不到,所以他单膝跪在托座上,从托座上的尘土能看出他曾经跪过的痕迹。他用小刀把绳子割断。我够不着的那段,至少有三英寸,所以我推测那个人大约比我高三英寸。你再看看绑过夫人的那把橡木椅子,座上留下的痕迹是什么?”
“是血。”
“确实是血。这就能揭穿夫人的谎言了。爵士被杀害时,如果夫人坐在椅子上,那血迹又从何而来?事实肯定是她丈夫被杀死后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证,那件黑色衣服也有相同的血迹。华生,这次我们不是失败,而是胜利了,虽然以失败开始,但以胜利结束。把那个女仆梯芮萨叫来,我还要跟她了解情况。为了得到真实的经过,跟她谈话时我们一定要非常谨慎。”
这个来自澳大利亚的严厉女仆非常显眼,她不善言谈,敏感多疑,粗鲁无礼。福尔摩斯对她非常友好,温和地倾听她的讲述,过了一会儿,我们得到了她的信任。她把自已对已死主人的愤恨毫不掩饰地表现了出来。
“不错,先生,他用水瓶砸过我。那次我听到他骂我的女主人,于是就对他说如果女主人的兄弟在这儿,他就没有胆量再骂了。所以他抓起水瓶向我砸过来。如果没有女主人的阻拦,他很可能会连续扔上十几次。他经常虐待我的女主人,但是女主人为了顾及颜面不愿跟他吵闹。甚至夫人不愿对我坦露是如何受虐的。今早您看到的夫人手臂上的伤痕,其实这些事情夫人肯定不会对我讲,但是我知道她的手臂是被别针扎的。这个爵士真是个魔鬼!虽然他现在已经死了,但是我还要这样说,求上帝原谅我吧!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十分让人乐于亲近,但那是十八个月前的事了,在这十八个月里,女主人和我就像十八年那样难熬。那时候,我的女主人刚来伦敦。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家,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出外旅行。当时爵士以他显赫的封号、挥金如土的气势,还有虚伪的伦敦气派赢得了女主人的芳心。女主人错走了这条路,得到了惩罚,这也真是够难为她的。我们到伦敦后的第二个月,就遇到了爵士。具体时间应该是六月到伦敦,七月遇到他的。他们结婚是在去年的一月份。哦,夫人下楼了,来起居室了,她肯定能再见你,不过你一定不要问太多,因为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让她非常伤心了。”
梯芮萨带着我们来到起居室。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依旧身靠那张睡椅,看上去精神比第一次见到时要好。梯芮萨又开始为女主人热敷青肿的眼睛。
夫人说道:“希望你不要一次次来盘问我。”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不是那样。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能带给您不必要的烦恼。我希望能让您安静地休息,因为我得知了您这些日子来的遭遇,知道您已经非常痛苦了。如果您愿意像朋友那样信任我的话,我将会用事实证明我必定不会辜负您的诚意。”
“你要我怎么做?”
“把事情真实的经过告诉我。”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您掩盖是毫无用处的。您也可能听别人说过我。我可以用名誉担保,您讲的都是假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自己的女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福尔摩斯,夫人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从她的眼中能看出她心中的恐惧。
梯芮萨喊道:“你真是卑鄙!是不是不相信我的女主人说的话,认为她在撒谎?”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难道你没有想跟我说的了吗?”
“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您再好好想想。都讲出来不是更好吗?”
过了一会儿,夫人漂亮的脸上露出进退两难的神色,然后又是一脸的坚决,最后,她又陷入了沉思。她茫然地说: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福尔摩斯拿起自己的帽子,耸了一下肩膀说:“打扰了。”然后我们都没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这间起居室,走出了这栋房子。院子中间坐落着一个水池,福尔摩斯向水池走去。池中的水已经结冰了,但为了养一只天鹅,有人在冰面上凿了一个洞。福尔摩斯看了看水池,便又接着走向前面的大门。在大门旁的门房里,他匆匆地给霍普金留了一张短笺,让看门的老头儿转交。
他说:“现在还不能肯定案子是不是能成功解决。但为了证明我们这次是不虚此行,我们必须要帮霍普金办点事。不过此刻我还不能把我的计划告诉他。我看咱们现在应该去阿得雷德的办公室一趟,这是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这个公司好像就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从英国去南澳大利亚还有另外的一条航线,但是,我们还是先去访问一下这家较大的公司。”
公司经理收到福尔摩斯的名片后,马上就会见了我们,福尔摩斯也迅速地了解了他想知道的情况。我们了解到:在1895年6月,从澳大利亚到英国的船只有一条。这条船的名字叫“直布罗陀磐石”号,这艘船是这家公司最大最好的。我们查阅了那艘船的旅客名单,找到了阿得雷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她的女仆的名字。现在这艘船正行驶在开往南澳大利亚的途中,可能现在已经到达苏伊士运河以南。它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大副杰克·克洛克成为新造的“巴斯磐石”号船的船长,这艘船两天后就会离开南安普敦。新任的船长住在西顿汉姆,过一会儿,他可能会来公司接受指示,要是我们有时间等,就能见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并没有兴趣见这位船长,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和表现。
在这位经理的眼中,这个船长的工作表现非常出色。船上所有的官员都比不上他。至于人品方面,他也非常值得信赖。但是不在船上时,他性情粗野、没有礼貌,脾气急躁,容易激动,但是他非常忠实,为人诚恳,乐于助人。福尔摩斯得到这些情况后,我们就离开了那家公司。我们又坐着马车来到苏格兰场。可这次福尔摩斯没有进庄园,只是坐在马车里,皱眉并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叫车夫把车驾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进去发了一份电报,然后我们又回到了贝克街。
在我们走进屋子后,福尔摩斯说道:“华生,我觉得这么做不妥。一旦传票发出,他可能没有办法搭救了。我以前曾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事情,让我明白,就因为我查出了真正的罪犯造成了比犯罪案件本身更大的害处。所以现在我明白做任何事都必须谨慎,我觉得我哄骗英国的法律胜过哄骗我自己的良心。首先,我们要对案件了解更多,然后再采取行动。”
天快黑的时候,霍普金来了。他办的事情也遇到了麻烦。
“福尔摩斯先生,在我眼中您就像一个魔术师。甚至有时我觉得您有神仙般的法力。您是如何得知丢失的银器在水池底下呢?”
“其实我并不清楚。”
“可是,是您让我检查水池。”
“你找到那些银器了?”
“是的。”
“很高兴能帮助你。”
“但是,您并没有帮我解决问题。反而使案件更加扑朔迷离了。为什么那些强盗偷了银器却把它扔进附近的水池里?他们是什么强盗啊?”
“他们的做法当然让人很难以理解。我想可能是他们并不需要银器,但是为了制造失窃的现场才拿了银器,所以他们肯定急着把这些银器扔掉。”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这不过是我的推断罢了。那些强盗从窗户里逃出后,发现这有个水池,而且冰面上还凿有一个洞,这不是藏银器的好地方吗?”
斯坦莱·霍普金大声地说:“哦,藏东西的好地方!您说得不错,我明白了!那时夜还不深,街上还有人,他们带着银器怕被人发现,所以他们把银器藏到水里,打算等没人时再回来取。这样解释才符合事实,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解释比您说的这是个骗局的说法要符合事实。”
“不错,你解释得很好。毫无疑问,我的想法不符合事实,可是,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强盗再也找不到这些银器了。”
“不错,先生。能找到这些银器全是您的功劳。但是,我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麻烦?”
“嗯,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在纽约,我们抓到了阮达尔这伙强盗。”
“哎呀,霍普金!他们的说法和你说的他们昨天晚上在肯特郡行凶肯定不一致。”
“是啊,说的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也可能是另外三个一伙的强盗,或者是警察还没有听说过的新强盗。”
“嗯,这也是有可能的。你计划怎么处理这个案子呢?”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不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我良心不安。您能启发一下我吗?”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是什么?”
“就是我跟你说的我觉得这是个骗局。”
“为什么?您凭什么说是个骗局,福尔摩斯先生?”
“嗯,你所说的确实是个问题。可我只不过是给你提了个建议。可能你觉得这种看法有些道理。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那样的话,我们再见吧,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晚饭过后,把桌子收拾干净后,福尔摩斯的话题又转到了这个案子上。他点燃了烟斗,穿上拖鞋,然后把脚放到温暖的壁炉前。忽然,他看了一下时间。
“华生,我觉得案子会有新的进展。”
“什么时候?”
“就在此时,就是这几分钟。我猜你肯定觉得刚才我对霍普金的态度不好。”
“我对你的判断有信心。”
“华生,你说得太好了。你应该这么认为,我们得到的情况都是我们自己弄到的,而霍普金知道的都是从官方了解的。所以我有作出个人判断的能力,但他却没有。他要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否则,他就是对工作的不忠实。这个案子还没有定论,我不想让他身处不利的地位,所以我没有告诉他我得到的情况,要等到我的判断被证实了再说。”
“什么时候你的判断能被证实呢?”
“就是此时。现在请你观看这场不寻常戏剧的最后一幕。”
楼梯刚有声音传过来,我们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非常标准的年轻男人。他高高的个子,金黄色的胡须,眼睛是深蓝色的,皮肤被热带太阳照射出那种特殊的颜色,身形矫健,这都能说明他身强体壮,手脚灵活。他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好,然后就站在那儿不动了,两手紧握成拳,胸膛不停地起伏,能看出他尽力克制心中难以平复的感情。
“请坐,克洛克船长。你是不是收到我的电报了?”
来找我们的这位客人——克洛克船长坐到一把带扶手的椅子上,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福尔摩斯,又看了看我。
“我已经收到你发的电报了,还按照你的要求准时来这儿。听说你已经去过办公室了。看来我已经在劫难逃。先跟我说说最坏的结果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抓起来?你说吧!你总不能坐在那儿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吧!”
福尔摩斯说:“华生,给他一支雪茄。克洛克船长,先抽支烟,你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我要是把你当成杀人犯,就不可能坐在这儿跟你一起抽烟了,这一点你要明白。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如果你非跟我耍花招,那你就只有毁灭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把昨天夜里格兰奇庄园发生的凶案老老实实地讲一遍,提醒你一下,老实点、把真实的经过一字不漏地讲出来。对这个案子我已经了解很多情况了,你要是对我有所隐瞒,我就到窗口吹警哨,到那时我可就真的帮不了你了。”
这位水手沉思了片刻,然后用黝黑的手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他大声说道:“那我就试试运气吧!我相信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但有一点我要先讲清楚:关于我自己,我从来没对做过的事后悔过,也没有感到恐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再做一次,而且我为此感到自豪。那个该杀的混蛋,他有几条命,我就敢杀他几次!但是,如果涉及夫人,玛丽——玛丽·弗莱泽,我不愿用“夫人”这个令人诅咒的名字来称呼她。为了她美丽的笑容,我宁意付出生命。每当我想到这件事让她陷入了困境,我的心里就不安宁。可是,可是我也是束手无策啊,先生们,我把我的事情讲给你们,也请你们站在我的立场帮我想想,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要我从头讲起。你好像已经全知道了,所以我猜想你知道我们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相识的,那时她是旅客,我是大副。从那时起,她就成了我心里唯一的人。在途中相处的那些天,我对她的爱越来越深,有好多次,我在夜里值班时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亲吻着甲板,就是因为她从那儿走过。她跟我没有特殊的交往。就如同普通女士那样对我,但是我对她毫无怨言。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只是我单恋着她。我们分别时她依旧是一点留恋也没有,但是我却不能像以前那样洒脱。
“在我第二次航海归来后,得到了她结婚的消息。当然,她有权跟自己所爱的人结婚。爵位、金钱,她有权享受这些。我觉得她生来就应该享受美好和高贵的生活。所以,我也并没有为她的结婚感到难过,我不是个自私的人。我反而替她感到高兴,这是多么好的运气,躲开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水手。我是这样深爱着玛丽·弗莱泽。
“没想到我能再次遇上她,自上次航行结束后我被提升为船长,因为新船还没下海,所以我和我的水手们不得不在西顿汉姆停留两个月。有一天,我走在乡间小路上,遇到了伺候她的老女仆——梯芮萨·瑞特。从梯芮萨口中我得知了她的遭遇和她丈夫的一切。先生们,我跟你们讲,听到这些我简直要被气疯了。那个酒鬼,连舔她鞋跟都不配,居然敢动手打她。后来,我又见了梯芮萨一次。还见到了玛丽本人,在第二次见到她后,她表示以后不想再与我见面了。后来我接到在一周内出海的通知,于是我决定在出发前见她最后一次。梯芮萨之所以经常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是因为她也像我一样深恨着那个混蛋。梯芮萨把她们的生活习惯透露给我。玛丽总是在楼下自己的小屋中看书看到深夜。昨天夜里我轻轻地来到她的窗前。开始的时候她不肯把窗户打开,我知道她在内心深处还是爱我的,她不忍让我晚上在外面挨冻。她小声对我说,让我拐到房子正面的落地窗,我拐过去时看见那扇落地窗没有关,于是我走进餐厅。她又一次讲了让我感到愤怒的遭遇,那个禽兽如此虐待我的心上人,我又一次咒骂了他。先生们,我和玛丽就只是站在窗户后面,我们是清白的,上帝作证,此时那个禽兽像疯了一样冲进来,他用肮脏的话骂着她,还举起手中的棍子朝她脸上打去。我跳过去抓住壁炉上的通条,和他殊死搏斗。您看我的胳膊,他第一下就打在了我的胳膊上。然后轮到我还击了,我像打烂南瓜一样就把他打死了。你认为我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昨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打死他,他就会把玛丽打死,我不能把玛丽留在一个疯子身边。就这样,我把他杀死了。这是我的错吗?先生们,如果是你们遇到这种事会这么做呢?
“他打玛丽时,玛丽尖叫了一声,被梯芮萨听到了,她从阁楼里下来。我打开餐具柜上放着的那瓶啤酒,让玛丽喝了点,因为她已经被吓得半死了。我也喝了一口啤酒。梯芮萨没有慌乱,我们俩想出了这个办法,我们把现场弄成如同强盗杀人一样。梯芮萨一遍遍给玛丽叙述着我们编造的故事,我爬到壁炉上割断铃绳。然后把玛丽绑在椅子上,还把那条绳子的一头磨成那样,否则,强盗爬上去割绳子会让人怀疑的。最后我又带走了一些银器,造成庄园遭劫的假象。我们约好在十五分钟后报警,然后我就离开了。我将那些银器扔进水池里,就去了西顿汉姆,我觉得这是我平生干的最大快人心的事。这就是事实的经过,福尔摩斯先生,您会不会让我偿命呢?”
福尔摩斯没有说话,只是抽着烟。然后他走到克洛克船长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说道:“刚才你所说的就是我推断的那样。我知道你说的全是实话。我想能从墙上的推盘够到铃绳的也只有杂技演员和水手了,留在椅子上的那个绳结只有水手会打。这位夫人只有一次航海经历,也就只有那次才能接触到水手,她极力地掩护这个水手,能证明这个水手的社会地位与她相同,也能看出她爱这个水手。只要我掌握了正确的线索,找到你就不是难事。”
“我原本以为警察永远都识破不了我们的计谋。”
“我相信那个警察永远找不到真正的答案。克洛克船长,虽然你是在严重的挑衅下才杀人的,但是事情的结果是非常严重的。你的行为是否完全合法我还不能肯定。这些要由大英帝国的陪审团来决定。但是我非常同情你,所以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这里,我保证不会有人阻拦你。”
“这样就能没事了?”
“我保证不会有事。”
克洛克的脸气得涨红。
“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对法律我还是稍有了解的,我知道如果我逃跑的话,玛丽就会被当成同谋拘禁。您觉得我能让她一个人承担后果吗?您想错了,福尔摩斯先生,他们怎样处置我都没有怨言,但是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救救玛丽。”
福尔摩斯第二次握紧了克洛克的手。
“我只是想考验你一下,你又一次经受住了考验。但是,我要为这件事承担很大的责任。我给过霍普金一些启示,要是他不善于思考的话,那我就不管了。克洛克船长,我们要依照法律,适当给予裁决。克洛克船长,你是罪犯。华生,你现在是英国的一位陪审员,你做陪审员最合适不过了。我就是法官。陪审员先生们,刚才你们已经听取了犯人的证词。你们认为这个犯人有没有罪呢?”
我回答道:“法官大人,无罪。”
“人民的回答就是上帝的答案。克洛克船长,你可以走了。只要法律找不到其他的受害者,我保证你不会有危险的。一年以后你再来找这位女士,但愿你们的未来能对今晚的判决作出一个正确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