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大致看了一遍我整理的一八八二年到一八九〇年之间,福尔摩斯所侦破的案件笔记与记录时,我发现这其中离奇而有趣的材料浩如烟海,实在无法尽数,我竟然感到无法取舍。部分案件通过报纸已经广为流传,但是也有部分案件缺乏可供我朋友完全发挥其出类拔萃的才华的余地,而我朋友的那种卓越才能正是那些报纸最想将其见诸报端的绝佳题材。还有部分案件让他那些精湛的分析本领无法完全施展,正如某些故事那样,最后有始无终。还有些案件,他只是弄清楚了其中的一部分,对其具体情节的解析还主要停留在推测的层面,而并非是以他所重视的、精准无误的逻辑论证作为依据。在以上的最后一类案件当中,有一个案件的情节乃至结局都异常离奇,使我忍不住要将其记录下来,尽管与本案相关的部分真相,可能已经永远都弄不清了。
一八八七年我们处理了一系列很有趣或是较为无趣的案件,这些案件的记录,我都保存了起来。在这一年每个月的记录标题当中,有着如下案件记载:“帕拉多尔大厦案”;“业余乞丐团案”,这个业余的乞丐团体在一个家具店库房的地下室当中拥有一个异常奢侈的俱乐部;“美国帆船‘索菲·安德森’号失事真相案”;“格赖斯·彼得森在乌法岛上破案”;还有“坎伯韦尔放毒案”。记得在最后一案当中,歇洛克·福尔摩斯为死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该表已经在两小时前上好了发条,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当中,死者已经上床就寝。这一推论对于弄清案情有着关键作用。所有这些案件中,我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或许会将其梗概记录下来,公之于众,但是还没有任何一个案件要比我现在将要叙述的案件更加荒诞离奇,神秘莫测。
当时正值九月末,秋分时节的暴风雨异常猛烈。整整一天都狂风呼啸,大雨击窗,甚至在这伟大的伦敦市内,我们此时此刻,也都丧失了工作的心情,而不得不承认自然界的伟大力量。它犹如铁笼内桀骜不驯的猛兽,透过人类文明的栏杆向人类发出愤怒的咆哮。随着夜晚的到来,狂风暴雨却更加猛烈。时而狂风大作,时而阴风惨惨,犹如从壁炉烟囱当中发出了婴儿的啜泣声。福尔摩斯坐在壁炉一侧,心情很是忧郁,正在编写案件记录互见索引;而我则坐在另一侧,埋头苦读克拉克·拉塞尔所写的,有关海洋题材的精彩小说。这时屋外暴风呼啸,瓢泼大雨逐渐转变为海浪般的冲击,仿佛与小说的主题彼此呼应,融为一体了。我妻子当时正好回娘家探亲,所以近几天来,我再次成为贝克街故居的常客。
“嘿,”我说,抬头看了看我的朋友,“确实是门铃在响。今晚谁还会来拜访?或许是你的某位朋友吧?”
“除了你,我哪儿还有其他朋友?”他答道,“我并不鼓励其他人登门拜访。”
“那么也许是某位委托人吧?”
“假如是委托人,案情必然相当严重。假如不严重,在这种天气下,没人愿意出门来这儿的。但是我认为这人更有可能是我们房东太太的密友。”
福尔摩斯这次少见地猜错了,因为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接下来有人开始敲门。福尔摩斯伸长手臂将为自己照明的那盏灯转向那张客人即将就座的空椅子那边,然后说:“请进。”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人,看上去大概在二十二岁左右,穿着很是考究,显得很整洁,举止落落大方,谦和有礼。他手里的雨伞不断地滴下水滴,身上的长雨衣反射着灯光,这些都说明他在来的路上经历了疾风骤雨。他在灯光下焦虑地打量了一下周围。此时我发现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双目低垂。当一个人被某种巨大的忧虑压得无法喘息时才会出现这种神情。
“我想我应当向您道歉。”他边说边拿出一副金丝夹鼻眼镜戴上。
“我希望我不至于打扰您!我担心我已经把外面的泥水带了进来,以至于弄脏了您的整洁房间。”
“请将您的雨衣和伞都交给我,”福尔摩斯说,“将它们挂到衣帽架上,不久就会晾干的。我看您应该是从西南方来的吧?”
“对,我来自霍尔舍姆。”
“从沾在您鞋尖上的,混合在一起的黏土与白垩土上,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您来自那里。”
“我是专程来向您求教的。”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并且还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那就并非总是容易的了。”
“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普伦德加斯特少校提起过您,讲述您是如何将他从坦克维尔俱乐部丑闻案当中拯救出来的。”
“啊!确实如此。当时有人诬告他使用假牌行骗。”
“他说您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
“他过奖了。”
“他还说没有您不能解决的案件。”
“我也曾失败过四次——三次败于几位男士,一次败于一位女士。”
“但这些与您那无数次的成功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也对,一般来讲我还算是成功的。”
“那么,对于我的这件事,您也许也能成功。”
“请您将椅子挪得离壁炉更近些,详细讲一遍您所了解的案情细节。”
“本案绝非寻常。”
“上门来找我解决的案件都是不寻常的。我这里几乎成了最高上诉法院。”
“但是先生,我想问您,在您过往的经历中,是否遇到过或听说过比我家族当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故更神秘、更难解释的?”
“您讲得让我很感兴趣,”福尔摩斯说,“请您先把主要事实详细告诉我们,我随后会挑选出最感兴趣的细节对您进行提问。”
年轻人向前挪动了一下椅子,把穿着湿漉漉的鞋子的脚伸到炉火边。
他说:“我名叫约翰·奥彭肖。我想我本身与这个可怕的案件并没有太大关系。那已经是上一代人遗留下来的问题了,因此为了让您对本事件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我必须从头开始介绍这件事。
“我祖父一共有两个儿子——我伯父伊莱亚斯与我父亲约瑟夫。我父亲在康文特里创办了一家小工厂,后来他扩建了这个工厂,并拥有奥彭肖防破车胎专利权,因此生意非常兴隆,后来他将工厂卖了一个好价钱,因此退休后非常富有。
“我伯父伊莱亚斯在年轻时旅居美国,在佛罗里达州拥有一座种植园。据说他经营得相当不错。南北战争期间,他在杰克逊的统领下不断作战,后来成为了胡德的部下,升任上校。南军统帅罗伯特·李宣告投降,战争结束后,他退役重新回到种植园,在那里又居住了三四年。大约在一八六九或一八七〇年,他返回欧洲,在苏塞克斯郡的霍尔舍姆附近购买了一小块地产。他在美国曾经发过大财,他之所以会返回英国,是由于他讨厌黑人,也反对共和党允许黑人参加选举的政策。他是一位有怪癖的人,凶狠暴躁,生气时言语粗鄙,性情异常孤僻。他定居在霍尔舍姆以来的这些年里,始终深居简出,我并不清楚他是否去过城镇。他拥有一座花园,房子四周还有两三块田地,他可以到那里进行锻炼,可是他却时常数周都始终足不出户。他喜欢狂饮白兰地酒,而且有着极大的烟瘾,但他讨厌社交,没有任何朋友,甚至和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来往。
“他对我也是漠不关心。事实上他还是喜欢我的,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我时,我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当时是一八七八年,他回国已有八九年了。他恳求我父亲让我与他住在一起,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没喝醉时,喜欢与我一起打双陆(又叫十五子游戏,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掷骰子决定棋格数的常见游戏)、玩象棋。他还时常让我与用人以及一些生意人打交道。所以当我十六岁时,已俨然成了小当家。我掌管着所有地方的钥匙,我能够随意查看任何地方,做我喜欢的任何事情,只要不去打扰他的隐居生活就行。但是唯有一个奇特的例外,那便是在阁楼的那层有诸多房间,而唯独其中一间堆放着破旧杂物的房间是常年上锁的,他严禁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进那个房间。我曾经耐不住好奇,透过钥匙孔向屋内窥视过。但除了预料中那样,在屋子里堆放着很多破旧箱笼与大小包袱以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一天,应该是在一八八三年的三月,一封贴有国外邮票的信送到了伯父的餐盘前。对他而言,这一封信却是异乎寻常的事,因为他的账单从来都是以现款支付,他又没有半个朋友,所以他以前从没收到过信。‘从印度邮来的!’他边拆信,边诧异地说,‘本地治里的邮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匆忙拆信封时,忽地从信封中掉出五个既干又小的橘核,噼里啪啦地落到盘子里。我正在发笑,突然看到了他的脸色,我的笑容立即消失了。他咧着嘴,瞪大了双眼,面如死灰,呆呆地盯着颤抖的手中依旧紧握的那个信封。‘K.K.K.!’他尖叫起来,接着嚷道,‘天哪,上帝啊,罪孽难逃呀!’
“我喊道:‘伯伯,怎么啦?’
“‘死亡!’他边说边从桌旁站起,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只剩下我依然在那儿感到心惊肉跳。我拿起那个信封,发现信封盖口的内侧,也就是涂有胶水部位的上端,有用红墨水潦草写下的三个K字,而信封里除了那五个干瘪橘核,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到底因为什么事让他如此恐惧呢?我离开那里准备上楼时,恰好遇见他下楼,他一只手拿着一把破旧的,锈迹斑斑的钥匙——这想必是阁楼那间神秘屋子的,另一只手却拿着一个类似钱盒的小黄铜匣子。
“‘他们想干吗就干吗吧,可是我最终一定会胜利的。’他赌咒般地说道,‘让玛丽今天为我房间里的壁炉生火,再让人去把霍尔舍姆的福德姆律师请来!’
“我遵照他的吩咐去做了。律师赶到时,我被叫到他房间里。那里炉火熊熊,在壁炉的炉栅当中还有一堆黑色的纸灰。那个黄铜匣子放置在一旁,盖子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物。我瞥了匣子一眼,很吃惊地发现盖子上同样印有三个K字,与信封上的一样。
“我伯父说道:‘约翰,我希望你来作为我的遗嘱见证人。我准备将我的全部产业,连同它的所有有利与不利之处,留给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父亲。当然日后你将会从你父亲那里继承这笔财产。倘若你能平安享有它们,当然是再好不过;但假如你发现不能,那么孩子,我奉劝你将其留给仇人。我非常遗憾地给你留下这样一笔犹如双刃剑的财富,但是我也实在说不好将来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请你遵照福德姆律师的指导,在遗嘱的特定位置签上你的名字吧。’
“我依照律师的指示签了名,律师带走了遗嘱。您能够想见,这件怪事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反复思考,仔细揣摩,依然无法弄清其中的奥秘。但此事为我留下的依稀恐怖感却始终萦绕心头,尽管伴随着时光流逝,那种不安也逐渐得到缓和,而且此后也并没出现什么大事。虽然是这样,我依然发觉伯父从此之后举止更加异常。他的酗酒陋习愈发严重,长醉不醒,并且更加孤僻,避开了一切公众社交场合。他把大多数时光都消耗在自己的内室,而且他房间的门总是锁上的;但他有时在酒后会发狂,从屋里冲出来,手拿左轮手枪,在花园当中疯狂奔跑,放声尖叫,说一些诸如他不怕任何人,无论是人是鬼,谁也无法将他像绵羊一样圈禁起来的话。等到他终于发泄完毕后,他又会心慌意乱地匆忙跑回房间,紧锁房门,甚至还要插上门闩,犹如一个被恐惧浸透了骨髓,内心极端彷徨无助的人,色厉内荏,发泄之后重新害怕起来。在那种时刻,我发现他的脸,即便是在寒冬时节,依然冷汗涔涔、脸色苍白,仿佛刚从洗脸盆中抬起头来。
“噢,福尔摩斯先生,我们长话短说吧,不要再耽误您的时间了。有一天夜里,他又撒酒疯了,突然跑了出去,但这一次却再也没回来。我们四处寻找他时,发现他脸朝下摔倒在花园旁一个有绿色污水的坑里。现场并未发现有任何暴力袭击的迹象,坑中污水只有两英尺深,考虑到他平时的古怪行径,陪审团断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可是我非常清楚他是一个很怕死的人,很难相信他会自我了断。虽然如此,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依照他的遗嘱,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土地,还有他存放在银行当中的约一万四千英镑存款。”
“等一下,”福尔摩斯插话道,“我预计您所讲的这件事将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离奇的案子。请告诉我你伯父收到那封信的日期以及他死去的日期。”
“收信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去世的时间是七周后的五月二日。”
“谢谢。请你继续说下去。”
“当我父亲接收了那座在霍尔舍姆的房产时,采纳我的建议,仔细翻查了那座多年未曾开启的上锁房间。我们在那里发现了那个黄铜匣子,虽然匣内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应该已经被销毁了。匣盖内侧贴着一个纸标签,上写‘KKK’三个大写字母。之下还写着‘信件、备忘录、收据以及一份记录’等字样。我们分析后认为这说明了叔父所销毁的文件性质。此外除了很多散乱的文件与记录有伯父在美洲生活状况的笔记本以外,阁楼上其他东西都没什么用。
“那些散乱的东西,有一部分是关于战争期间的情况与他恪尽职守、荣获英勇战士称号的记录;还有一部分是有关战后南方各州进入重建阶段时,与政治有关的一些记录,显然我伯父当年曾积极参加反对那些从北方赶来,专门从事搜刮行为的政客。
“唉,我父亲搬到霍尔舍姆的房子里时,正好是一八八四年初,后来直到一八八五年初,所有的事情都称心如意。元旦之后的第四天,我们大家围坐在桌前吃早饭时,我父亲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只见他坐在那儿,手拿一封刚拆开的信,张开的手掌心上放着五个干瘪橘核。他平时经常嘲笑我伯父的遭遇完全是荒唐已极的故事,可当他自己遇上同样的事时,却一样吓得面无血色,精神恍惚。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翰?’他颤抖而又结巴地问。
“我的心仿佛变成了铅块。‘这是KKK。’我说。
“他仔细看了一下信封内层。‘对,’他喊了起来,‘确实是这三个字母。这上面又写了什么?’
“‘将文件放到日晷上。’我从他肩膀后面望向信封念道。
“‘什么文件?日晷又是什么?’他又问。
“‘花园里有日晷,这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我说,‘文件一定是指那些被毁掉的文件。’
“‘呸!’他大着胆子说,‘我们这儿可是文明世界,绝不允许出现这种蠢事!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从敦提邮来的。’我看了一眼邮戳回答道。
“‘这肯定是荒唐的恶作剧,’他说,‘我与日晷、文件这些东西,有关系吗?对这种无聊的事我根本不愿理睬。’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选择报警。’我说。
“‘这种令我感到痛苦,却被他们嘲笑的事,我可不愿意干。’
“‘那由我去报警?’
“‘不,你也不许去。我可不想为这种荒唐事而庸人自扰。’
“与他争辩这事必然是徒劳无功的,因为他向来极为固执。我只好暂时离开,但心中始终忐忑不安,充满大祸临头的预感。
“收到信件后的第三天,我父亲外出去看望他的老朋友——弗里博迪少校。他如今担任朴次当山一处堡垒的指挥官。我为他的外出而感到高兴,因为我认为他离家能够躲开危险。但是我错了,到他外出的第二天,我收到一封少校发来的电报,让我立刻去他那儿。我父亲摔到了一非常深的白垩矿坑当中,这种矿坑在那里是相当常见的。他头骨骨折,陷入了深度昏迷。我匆忙赶到那里,但他却再也没能醒来,很快就去世了。现场勘查表明,他在黄昏以前从费尔哈姆起程回家,由于他对当地道路不熟,白垩坑周围又没有栏杆遮挡,验尸官毫不犹豫地判定为‘因意外致死’。我极为谨慎地核查了所有相关情况,但也没能找出谋杀的痕迹。现场没有丝毫暴力活动的迹象,没有脚印,没有抢劫痕迹,也没有其他人看到出现陌生人的记录。但是我的想法您也能理解,我久久不能平静。我几乎能够完全确定:一定有人在我们一家周围策划并实施了某种卑鄙而隐秘的阴谋。
“就在这种极度的不安中,我继承了这笔遗产。您也许会问我为何不卖掉它。我的想法是我坚信这个灾难的出现与我伯父生前发生的某种意外事故有着必然关联,因此无论是待在这所房子里,还是搬到其他地方,大祸会依然紧紧跟随我们。
“我父亲去世于一八八五年一月,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零八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我还算幸福地生活在霍尔舍姆。我已经开始幻想这份灾祸也许已然远离我家,伴随着我上一辈人的离世而宣告终了。没想到灾祸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昨天早晨,灾祸再次降临,情形与当年我伯父、我父亲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年轻人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一个已经揉皱了的信封,放到桌上,并倒出五个既小又干的橘核。
“这就是那个不吉利的信封,”他继续说道,“邮戳显示是伦敦东区。信封里依然像前两封一样,写着那三个字母‘K.K.K’。随后就是‘将文件放到日晷上’。”
“您采取了哪些举措呢?”福尔摩斯问。
“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也没做?!”
“说句实话,”他垂下头,以消瘦苍白的双手捂住脸,“我感到束手无策。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可怜而瑟瑟发抖的兔子,面对着一条缓缓爬来的毒蛇。我似乎已经陷入到了不可抗拒与极度凶残的魔爪之中,没有人能够将我从这魔爪中解救出来。”
“啧!”福尔摩斯叫道,“您必须采取相应措施啊,先生,不能灰心。否则您可能真的没指望了!现在除了振奋精神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拯救您了。现在可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啊!”
“我其实已经报过警了。”
“啊!”
“但是他们听完我的叙述后,不过是付之一笑罢了。我相信那位巡官已经在心里下定了结论,认为这不过是个恶作剧而已,我伯父与父亲的死根本就是不幸的意外,因此没必要与这些预兆联系在一起。”
福尔摩斯激动地挥动着紧握的双拳,叫道:“让人无法想象的愚蠢!”
“不过他们应允派一名警察与我共同住在那房子里。”
“今晚他与您一起出来了没有?”
“没有。他只是留守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再次气愤地挥舞着拳头。
“那么您为什么想起来找我呢?”他问道,“另外更重要的是,为何您不在一开始就来找我呢?”
“我之前不知道啊。直到今天,我才从普伦德加斯特少校那里得知了您的事迹,他建议我来找您。”
“从您收到信件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天。我们本应当在此之前就采取行动的。我想您现在除了这些已经告知我的情况外,没有其他凭证了——也就是没有能够启发我们的细节了吧。”
“哦,还有一件。”约翰·奥彭肖说。他在上衣口袋里翻检了一番后,掏出一张已经褪色的蓝纸,摊开放在桌上。
他说:“当初我伯父在焚毁文件时,我发现纸灰堆当中有一些极小的没烧着的文件纸就是这种特殊颜色。后来我在伯父屋中的地板上找到了这张纸。我猜测它应该是从一沓纸当中掉下的,因此没被烧毁。纸上提到了橘核,不过估计它对我们的帮助并不大。我想它或许是私人日记中的一页,看字迹显然是我伯父所写。”
福尔摩斯把灯挪过来,我们俩弯腰仔细查看这张纸。纸边有明显的毛茬,显然是从某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一八六九年三月”的字样,下面还有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记录,内容如下:
四日:赫德森前来。依旧抱有过去的政见。
七日:将橘核交给了圣奥古斯丁的麦考利、帕拉米诺与约翰·斯温。
九日:麦考利已被清除。
十日:约翰·斯温已被清除。
十二日:访问帕拉米诺。诸事顺利。
“谢谢!”福尔摩斯说,并把那张纸叠起来还给他。“现在您已经连一分钟都耽误不起了。我们甚至没时间把我的猜想告诉您。您必须立即回家,并采取行动。”
“我应该怎样做呢?”
“只要做一件事。并且是毫不迟疑地立即进行。您必须把刚才那张纸放到您提到过的那个黄铜匣子里。另外再写一张便条放到匣子里,说明所有的其他文件均已被你的伯父烧毁,这是仅存的一张。您一定要使用斩钉截铁的措辞让对方相信你。弄完这些事后,您立刻将黄铜匣子依照他们的吩咐来放到日晷上。您弄清楚了吗?”
“完全清楚了。”
“现在暂时不要考虑报仇的事情。我认为能够依靠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既然他们已经设下了层层陷阱,我们也要采取相应措施。首先,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消除您那已经迫在眉睫的危险;其次才是揭穿阴谋,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谢您,”那年轻人说着站起来,披上雨衣,“您给予了我新的生命与希望。我一定完全遵照您的指点去做。”
“您必须争取每一秒钟。同时您还要千万小心照顾自己,因为我认为极度的危险已经逼近您了。您打算怎么回去呢?”
“到滑铁卢车站坐火车回去。”
“现在还没到九点钟。街上的人还很多,我想您平安返回家中的可能性很高。但是您也一定要小心提防。”
“我带了武器防身。”
“那就好。明天我就会开始为您调查本案。”
“那我就在霍尔舍姆恭候大驾?”
“不,这个案件的奥秘在伦敦。我要留在伦敦来寻找线索。”
“那么我过一天,或过两天再来拜会您,同时告知您关于那个铜匣子与文件的新消息。我会严格遵照您的指点逐一办好所有事情。”随后他与我们告别。门外狂风呼啸不已。大雨瓢泼而下,不断冲刷着窗户。这个离奇而又凶险的故事似乎已经伴随着狂风暴雨来到我们这里——它仿佛是被强风吹落到我们身上的一片落叶——如今再次被暴风雨卷走了。
福尔摩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头朝前倾,凝视着壁炉当中赤红的火焰。随后他点着了烟斗,靠在坐椅上,眼望着蓝色烟圈一个接一个地袅袅升到天花板上。
“华生,我想本案是我们经历过的案件中最为离奇的一件。”他终于下了一个判断。
“除去‘四个签名’案以外,或许确实如此。”
“嗯,对。除了那件案子外,或许是这样的。但是在我看来,这位约翰·奥彭肖面临的危险似乎更超过舒尔托。”
“但你弄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危险了吗?”我问。
“危险的性质已经确定无疑了。”他回答说。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K.K.K’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些人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家庭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闭上双眼,两肘靠在椅子扶手上,十指并拢,说道:“对于一位高明的推理家而言,如果有人对他指明了一件事实的某一方面后,他就可以从这一个方面推断出本事件的其他方面,甚至能够预见到这件事将会导致的后果。就像居维叶(法国著名古生物学家)经过仔细考虑就能依据一块骨头准确描绘出一个完整动物的外貌一样。一位观察家既然已完全了解了事件当中的一环,就应该能够推断出整个事件前后的所有环节。我们还没能掌握只有理性调查才可以获得的结果。问题必须依靠研究来解决,企图依靠直觉来解决问题的人通常都以失败告终。但是能够将这门艺术研究到极致的人,就必须能够善于利用他已然掌握到的所有事实来推断出结论,这对你而言是不难理解的,这本身就要求我们掌握相当丰富的知识。但要做到这一点,即便是到了这个有着免费教育和百科全书的时代,依然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但一个人要想掌握全部他工作中可能会用到的知识,倒也并非全无可能。我本身就始终在进行这种努力。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刚结交时,你有一次很精准地指出了我的局限之处。”
“是的,”我说,同时不禁笑了,“那是一张挺有趣的记录表。我记得当时给你的哲学、天文学、政治学零分;植物学,说不好;地质学,单就伦敦周围方圆五十英里以内的任何地点的泥迹来说,称得上是造诣颇深;化学,很独到;解剖学,知识不够系统化;而在惊险文学与犯罪记录方面是超一流的;还是一位小提琴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师;同时还是一位服食可卡因并吸烟毒害自我的人。我想,那些就是我分析出的要点。”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一项时,不禁哈哈大笑。“嗯,”他说,“正如我曾经说的那样,我现在依然要说,一个人应该为他自己头脑中的小阁楼装满他也许会需要用到的一切。其余的知识可以放到藏书室当中,如有所需,能够随时翻看即可。现在,为了今晚我们接手的这样一桩案件,我们必然要将我们所需的全部材料准备齐全。麻烦你将旁边书架上的美国百科全书当中的K字部的那一册拿给我。谢谢!让我们首先全面考虑一下形势,看看从中大概能够作出怎样的推论。首先,我们从一个有着相当依据的假定开始——奥彭肖上校是因为某种不得已而且压力极大的原因而离开美国的。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是不可能彻底改变其所有习惯的,他也不会自愿放弃佛罗里达那里的宜人气候而返回英国过这种乡村的寂寥生活。他在英国的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说明他心中一定在惧怕某人或某事,因此我们可以做一个可能性很高的假设,他是出于对某人或某事的恐惧而被迫逃离美国的。”
“而他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只有依据他及其家人先后收到的三封信来推断。你留意那三封信上的邮戳了吗?”
“第一封是从本地治里来的,第二封来自敦提,第三封来自伦敦。”
“而且是从伦敦东区寄出的。你依据这些能推断出什么?”
“那里都是海港。写信的人可能待在船上。”
“太棒了,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条线索。毫无疑问,很可能——极为可能——写信的人当时确实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考虑第二个要点。就本地治里而言,从上校收到恐吓信起,直到他死去为止,前后历经七周。而从敦提,仅仅过了大约三四天。这说明了什么呢?”
“前者路途较远。”
“但是信件也要途经较远路程呀?”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
“至少能够这样假设:那个人或那一群人乘坐了一条帆船。看来似乎他们的那种独特警告或信号总是在他们出发行凶之前发出的。你看信号从敦提发来后,很快就出事了,你说速度有多快。假如他们是从本地治里乘轮船来的,那么他们会与那封信一起到达。但实际上时隔七周才出了事。我想那七周的时间说明信件是经邮轮运来的,而写信的人则是乘帆船来的,因此存在这样的时差。”
“很有可能。”
“不但可能,而且基本就是这样。现在不难看出本案为什么极端紧迫,以及我为什么要极力告诉小奥彭肖要提高警惕。灾难总是在发信人旅程终结之后降临。但这一次信是从伦敦发来的,可谓近在咫尺,所以我们必须赶紧行动起来。”
“上帝啊!”我喊起来,“这意味着灾祸迫在眉睫了?那样无情的迫害!”
“奥彭肖上校带回来的文件显然对那个或那群帆船里的人至关重要,甚至休戚相关。我想他们肯定不是一个人。独自一人无法连续让两人死于非命,而采用的犯罪手段竟然瞒过了验尸陪审团。这其中必然有几个同伙,而且都是很头脑的人。他们对文件是志在必得的,无论文件藏在哪里,在谁的手上。因此,你就不难看出‘K.K.K’的缩写代表的并非个人,而是一个特殊团体的标志。”
“到底是怎样的特殊团体呢?”
“你没有——”福尔摩斯突然俯身压低声音说,“你从未听说过三K党吗?”
“没有,闻所未闻。”
福尔摩斯逐页地翻着放在膝盖上的书。“看这里,”之后他说道,“克尤·克拉克斯·克兰(英文为Ku·Klux·Klan,由于三个词首字母均为K,因此简称三K党)就是这个名字。它源自于模仿那种扳起枪支击铁时发出的声音。这个恐怖的秘密团体是美国南方各州的部分前联邦士兵在南北战争失败后组建的,并迅速在全国各州成立了分支机构。其中位于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卡罗来纳、佐治亚以及佛罗里达各州的机构尤为臭名昭著。这股邪恶势力是为了实现其政治目的,他们对黑人选民采取恐怖手段,谋杀或驱逐与他们持不同政见的人。他们准备采取不法手段施暴时,会先寄给受害者一些形状奇特但又很寻常的东西,例如一小根带叶的橡树枝、几个西瓜籽,或几个橘核作为预先的警告。如果与他们敌对的人收到警告后,能够公开宣称放弃原有政见,或立即逃亡国外则能幸免于难。假如置若罔闻,则难逃一死,而且大多是死于某种奇特的,让人难以预料的方式。那个团体组织非常隐秘,行凶手段又极难提防,导致几乎所有本类案件的受害者都在劫难逃,也始终没有抓到凶手。尽管美国政府与南方上流社会一直想尽办法来阻止,但该团体近年来依然在不断扩大势力。直到一八六九年,三K党这个组织竟突然垮台,但此后这类暴行依然时有发生。”
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书,说:“你应该已经发现了,那个团体忽然垮台与奥彭肖带文件逃到英国是同一时间。两件事很可能大有干系。难怪总有一些仇人不肯放过奥彭肖与其家人。你必然能够理解那个记录与日记牵涉到美国南方的诸多头面人物。此外一定有很多人如果找不回那些东西就寝食难安。”
“那这样的话,我们刚才看的那页纸……”
“就像我们所预料的。假如我没记错那上面写着送橘核给三个人。那便是团体将警告送给他们的记录。之后又记录有两人已清除,或者是逃出了国;最后还说访问过一人;我担心那个人已经遭遇不测了。喂,医生,我想,我们能够让这个黑暗的地方获得光明,我相信与此同时,小奥彭肖唯一生还的机会就是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今天晚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请你把小提琴递给我!让我们在音乐中暂时忘却这恶劣的天气与我们同胞所遭受的不幸吧,等到半小时后再去想这些事。”
第二天清晨,天气终于好转,阳光透过乌云照射在这座伟大的城市之上,闪耀着柔和的光芒。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了。
“相信你会原谅我并没有与你共进早餐吧,”他说,“因为我估计会为小奥彭肖的案件马不停蹄地忙碌一整天。”
“你打算怎么做呢?”我问。
“这主要看我进行初步调查之后取得的成果了。总之我或许必须到霍尔舍姆走一趟。”
“你不先去那里吗?”
“不,我要从伦敦城里开始调查,你只要拉响铃铛,女用人就会把咖啡端来。”
我在等候咖啡时,拿起桌上刚送来的报纸看了一下。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标题上,马上就打了个冷战。
“福尔摩斯,”我大叫起来,“已经太迟了!”
“啊!”他放下杯子答道,“我也正为此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他说话时显得很平静,但我看出他内心其实很激动。
奥彭肖的名字以及“滑铁卢桥畔的惨剧”这个标题吸引了我。这个新闻的内容如下:
昨晚九时到十时期间,八班警士库克在滑铁卢桥周围值勤,突然听到了呼救声与落水声。当晚漆黑一片,又加上大雨倾盆,狂风呼啸,所以虽然有几个人援救,也没能及时把人救上来。后来经过警察的共同努力,终于将人捞了上来,但可惜那人已经罹难了。
验尸表明那是一位青年绅士。从他的衣袋里找到一个信封,由此得知此人名叫约翰·奥彭肖,生前居住在霍尔舍姆。警方推测他很可能是急于赶往滑铁卢车站去搭乘末班火车,匆忙间在漆黑当中迷路,在码头边失足落水。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暴力痕迹。显然死者是由于意外而不幸罹难,此事应该唤起市政当局的注意,加强河滨码头的安全设施。
我们沉默了许久,福尔摩斯显得很沮丧,而他那深感震惊的神情是我前所未见的。
“这件事严重损害了我的自尊,华生。”过了很久,他才说道,“虽然显得很褊狭,但它确实伤害了我的自尊。现在这个案件已经成了我个人的事情。假如上帝能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必将亲手逮捕那群家伙。他亲自登门向我求救,而我竟然将他打发走导致其惨死!……”他从椅子上猛地跃起,在房中不断踱步,情绪异常激动,难以克制。他深陷的脸颊上浮现出羞赧的神情,瘦长的十指焦躁地交叉紧握,过了一会儿又再次松开。
最后他大声喊道:“他们这群魔鬼实在太狡猾了,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将他骗到那儿的呢?那堤岸并不是他去车站的必经之路呀!而且对于谋杀这种阴谋来说,即便是在那样的黑夜里,那座桥上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唉,华生,咱们等着瞧吧,看谁能够获得最终胜利!我现在就要出发了!”
“要报警吗?”
“不,我自己来充当警察。等我织好了网,就能捕捉苍蝇了。但是要在织好网后再捕捉。”
随后的一整天里,我一直忙于诊病,天黑后很久我才回到贝克街。福尔摩斯却还没回来。直到接近十点钟,他才脸色苍白、筋疲力尽地回来了。他跑到碗柜旁,扯下一大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吞食着,然后喝了一大杯水把面包咽下。
“你很饿啊。”我说。
“太饿了!一天都没吃,早餐后就一直没空进食。”
“没吃东西?”
“一点也没吃,根本没时间想它。”
“进展怎样?”
“还算不错。”
“找到线索了?”
“他们如今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小奥彭肖的仇一定能报。嘿,华生,我们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橘子,掰开后将橘核挤出来,摆在桌上,从里面挑了五个,装进一个信封当中。在信封口的背面,他写下了“S.H代J.O”的字样,也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代约翰·奥彭肖(John·Openshaw)的意思。他封好信封,在上面写下“美国,佐治亚州,萨凡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霍恩船长收”。
“当他进港时这封信就已经在等候他了,”他得意地笑了笑,“这封信会让他寝食难安的。他一定会发觉这封信将会是他死亡的预兆,就像奥彭肖此前所遭遇的情况一样。”
“这位卡尔霍恩船长到底是什么人?”
“那帮恶棍的头目。我还要收拾其他几个人,但他是我收拾的第一个目标。”
“那么你是怎样追查出这一切的呢?”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很大的纸,上面写满了日期与姓名。
“我用了一整天时间,”他说,“一直在查阅劳埃德船的登记簿与过去文件的卷宗,追查从一八八三年的一、二月份在本地治里港停靠过的每艘船在离港之后的航程。从登记上可以看出,在那两个月里,抵达那里的吨位较大的船总共有三十六艘。其中有一艘叫做‘孤星号’,它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这艘船虽然登记地点在伦敦海关,但船名却用的是美国的一个州名。”
“我想,大概是得克萨斯州。”
“究竟是哪一州,我原本没弄清,现在也不确定,但是我确信它原本必然是艘美国船。”
“之后又怎样呢?”
“我调阅了敦提的记录。发现一八八五年一月三桅帆船‘孤星号’确实曾在那里停泊时,我心中的猜想就变成了确信。我接下来就调查了目前停泊在伦敦港内的船只情况。”
“结果如何呢?”
“‘孤星号’上周抵达这里。我来到艾伯特船坞,查清该船已经在今早凭借早潮顺流而下,返航前往美国萨瓦纳港了。我给格雷夫森德发电报,得知那船已经在不久前经过那里。由于海上刮着东风,我确信那艘船现在已开过古德温斯,距离怀特岛不远了。”
“那么你准备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要去逮捕他!他与两个手下,据我所知,那是该船上仅有的三个美国人,其余都是芬兰人与德国人。我还打探到他们三人昨晚曾经离船上岸,这是从曾为他们装货的码头工人那里得知的。等那艘帆船抵达萨瓦纳时,邮船也已然将这封信送到那个地方了,同时海底电报则已经通知了萨瓦纳的警察,说明那三个人是正在通缉中的杀人犯,他们已经插翅难逃。”
但是人类密谋布下的罗网纵然再精巧,却依然不可能毫无漏洞。杀害约翰·奥彭肖的凶手居然再也无法收到那几个橘核了,而那几个橘核能够让他们清楚世界上还有一位与他们同样狡猾、同样坚定的人正在不遗余力地追捕他们。那年的秋分时节,海上的暴风刮得格外迅猛与持久。我们等候了相当长的时间,希望能从萨瓦纳得到“孤星号”的讯息,却始终杳无音信。后来又过了许久,我们才听说:在遥远的大西洋某处,有人曾在一次海浪退潮时,发现一块漂浮的,已然破碎的船尾柱,上面刻着“L.S.”两个字母(孤星号英文为“Lone Star”,缩写为“L.S.”),这是我们唯一知道的有关“孤星号”命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