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酷党人

此人

1875年2月4日,天气异常寒冷,吉尔默敦山的峡谷里堆满了积雪。然而,由于蒸汽扫雪机的开动,铁路还算是畅通无阻,在连接煤矿与铁工区的这条铁路上,列车正迟缓地从斯塔格维尔平原出发,轰隆隆地爬上了陡峭的山坡,一点一点向维尔米萨谷口的中心区维尔米萨镇驶去。火车行驶到这里之后,开始向下方驶去,途经巴顿支路、赫尔姆代尔,最后到达了盛产农副产品的梅尔顿县。这是一条单轨铁路,但这里的每一条分支铁轨上都布满了无数满载着铁矿石和煤的车辆,你猜得没错,这里有着丰富的矿藏。正是这丰富的矿藏,吸引了许多人从四面八方来到了这个蛮荒之地,这里的生活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了。

很久之前,这里可以说是不毛之地,四下荒芜。而第一批来这里进行详细考察的开拓者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片风景如此秀丽的草原和水草繁茂的牧场,下面竟遍布着数不清的黑岩石。这里的山坡上是一排排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再往上是耸入云霄的光秃山顶,巉岩和白雪屹立在这里的两侧,这列火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谷上正缓缓地向前蠕动着。

前面的客车在这时候点亮了油灯,这节简陋的长车厢里坐着二三十个人,不难看出,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工人,他们在深谷的底部劳累了一整天,现在正准备坐火车回去休息。从他们积满尘垢的面孔以及他们携带的安全灯来看,这节车厢里至少有十几个这样的人,他们都是在谷底劳作的矿工。他们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偶尔会抽一支香烟,偶尔也会看车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眼。那两个人都佩戴着徽章,身着制服,这样的装扮说明他们是警察。

在这节长车厢上,还有几个其他的旅客,他们之中有一两个可能是当地的小业主,有几个人大概是劳动阶层的妇女。除此之外,在这节车厢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孤独的年轻人。和我们有关的正是这个年轻人,所以我想详细交代一下。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他气度不凡,身材中等,拥有一双看起来极富幽默感的灰色大眼睛,那两只眼睛不时地会迅速转动起来,透过眼镜打量着周围的所有人。通过这些,我们不难觉察到这是一个很善于交际、性格直爽的人。他可能热衷跟所有人交朋友,他看起来十分机智并且一直面露微笑。但如果有人善于观察的话,就可以从他嘴唇和嘴角处看出一股坚韧不拔、果断勇猛的气度来,这点使得他有些与众不同。

这个年轻人与离他最近的一个矿工聊了一两句,但由于对方是少言寡语的人,性格又十分粗鲁,所以他便不再做声,只是一个人凝视着窗外慢慢暗淡下去的景色。

诚然,那景色不能令人感觉愉快。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正逐渐变暗,山坡上四处都在闪着红色的炉火,四周的炉渣和矿渣堆积成山,隐隐地潜伏在山坡的左右两侧,煤矿的竖井耸立在这上面。沿线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低矮木屋,木屋的窗口不时有灯光在闪烁,隐约地呈现出轮廓来。每隔一段时间车站上就会挤满了肤色黝黑的乘客。

这里是维尔米萨区的山谷,这里盛产煤铁,所以不是有文化的人和有闲阶层常来游玩的地方。这里到处都充斥着为生存而进行的最原始的搏斗的痕迹,这里的人们粗野而健壮,他们一直在从事着最原始的粗笨劳动。

看见了这小城镇的凄凉景象,这个年轻的旅客脸上露出一种不太愉快的神态,但同时,他好像也带着一种好奇,这说明这地方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的。他会时不时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并在那信的空白之处潦草地记下几个字。有一次,他从身后掏出了一样厉害的东西,这跟他那温文尔雅的形象好像不太相符。那是一支大号的海军用左轮手枪,在他把这支手枪偏向灯光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见弹轮上的铜弹闪闪发光,这说明这支枪里面装满了子弹。只一瞬间,他就又把这支枪放回到口袋里,但这一套动作已被一个邻座的工人完完全全地看在了眼里。

“嘿,老兄,”这个工人对他说道,“你好像是有所戒备啊。”

年轻人露出了很不自然的微笑。

“是啊,”他回答说道,“在我来的那个地方,有时候会用到它。”

“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芝加哥来。”

“你对这个还不是很熟悉吧?你会发现你在这里也会需要它的。”这个工人说道。

“啊!是这样吗?”年轻人露出很关切的神情。

“你难道没听说过这附近出过事吗?”

“没有,我没听说有什么不正常的事啊。”

“嗨!这里出过的事多如牛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个遍。说说,你为什么要从芝加哥来到这里?”

“因为我听说这里愿意干活儿的人总是能找得到不错的活儿干。”

“莫非你是工会里的人?”

“你说得没错。”

“嗯,那你肯定会有活儿干的。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还没有,不过我有办法交到一些朋友的。”

“你怎么个交法呢?”

“我是自由人会的成员,每一个城市都有它的分会,只要有分会在,我就可以交到不少朋友。”

这一席话让对方产生了很不正常的反应,那工人略带迟疑地向车上的其他人扫视了一眼,他看见矿工们仍在低声地聊天,而那两个警察正在打盹。于是,他走了过来,紧挨着年轻旅客坐了下来,他伸出手并说道:

“请把手伸过来吧。”

两个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对暗号。

“我看得出来,你说的都是真话。不过我想还是弄清楚些会比较好。”

他举起右手,把手放在他的右眉边。年轻人也马上举起了左手,并放在左眉的旁边。

这个工人说道:“黑夜是不愉快的。”

“对旅行的异乡人,黑夜是不愉快的。”另一个人回答道。

“太好了,很高兴在此地见到你。我是维尔米萨山谷三四一分会的斯坎伦兄弟。”

“谢谢你,我是芝加哥二十九分会的约翰·麦克默多兄弟。身主是斯科特。不过我很幸运,这么短的时间就遇上了一个兄弟。”

“好,你逐渐会了解到,这里有很多我们的人。你会看到,在维尔米萨山谷,本会势力相当雄厚,这是美国任何地方无法比拟的。但是我们需要更多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才成。我真是搞不懂,像你这样生气勃勃的工会会员,为什么在芝加哥会找不到工作呢?”

“我之前找到过许多工作呢。”麦克默多回答说。

“那你后来为什么离开了呢?”

麦克默多很聪明,他向警察那边点头示意并且坏笑了一下,说道:“我想那里的家伙知道了这些没准会非常高兴。”

斯坎伦同情地哼了一声。“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吗?”他低声问道。

“非常麻烦。”

“是犯罪行为吗?”

“不止这些,还有其他方面的。”

“不会是杀人吧?”

“现在聊这个还有点太早,”麦克默多说道,他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我从芝加哥离开自然有我自己的充分理由,请你就别多问了。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对我的这种事情问个不停呢?”

麦克默多那双灰色的眼睛忽然露出一道凶光。

“嘿,老兄,好了。请千万不要见怪。在这里,大家是不会以为你曾经做过什么坏事的。现在你想要到哪里去?”

“到维尔米萨。”

“第三站就是了。你准备住在哪里?”

麦克默多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来,并把它向昏暗的油灯旁凑近。

“我想这大概就是地址——谢里登街,雅各布·谢夫特。这是我在芝加哥认识的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一个住处。”

“噢,听起来应该是个公寓,但我对维尔米萨不是特别熟悉。我住在霍布森领地,马上就要到了。不过,在我们分开之前,我想奉告你一句话。如果你在维尔米萨遇上了一些解决不了的麻烦,你可以直接去工会找首领麦金蒂,麦金蒂是维尔米萨分会的身主,在这里,没有布莱克·杰克·麦金蒂的许可,是不会出什么大事情的。再见,亲爱的老弟,祝你好运,没准儿我们哪天晚上能在分会里再次见面。请牢记我刚才说过的话:如果你碰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去工会找首领麦金蒂。”

斯坎伦下车之后,麦克默多又陷入到沉思之中。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这黑暗里,高炉喷出的火焰耀武扬威,跳跃着发出红色的光。在这些光的映衬下,一些庞大的黑色身影在随着卷扬机或起重机的动作,和着轰鸣声与铿锵声的旋律,弯腰、用力、扭动、转身。

“我想地狱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有人说道。

麦克默多转过身来,他看到一个警察动了动身子,正出神地望着被炉火映红的荒原。

“就这一点来说,”另一个警察说道,“我敢肯定地狱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我不认为那里的魔鬼会比我们所知道的更邪恶。年轻人,我想你是刚来这个地方吧?”

“是的,我刚来这里又怎么样了呢?”麦克默多的回答显得有些粗暴无礼。

“先生,是这样,请不要误会了我的好意。我劝你交朋友时一定要小心谨慎。我要是你的话,肯定就不会跟迈克·斯坎伦或他那一帮人交上朋友。”

“我和谁交朋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麦克默多厉声吼道。他的声音惊动了整个车厢里面的人,大家转过头来看他们的争吵。“请问,我邀请你来劝告我了吗?还是你觉得我是个白痴,不听你的劝告就一步也迈不出?有人跟你说话你再张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假如我要是你呀,嗨!还是靠边待会儿吧!”他把脸朝向警察、咬牙切齿地大声吼着,活像一只狂吠着的狗。

很显然,这两个老练而敦厚的警察对这个年轻人的激烈反应显得有些不太适应,他们吃惊地望着这个年轻人。

“先生!请千万不要见怪!”其中一个警察说道,“看这样子,你真的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我们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为了你好的。”

“我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我对你们这样的货色可并不见得生疏,”麦克默多继续无情地怒喊道,“照我看哪,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还是收起你们的规劝吧,没有人会需要它。”

“我们不久就要再会的,”一个警察冷笑着说道,“如果我是法官的话,我想说,你这样的人可真是百里挑一。”

“我也这么觉得,”另一个警察说,“我们后会有期。”

“少来这一套,你们休想吓唬我。”麦克默多大声喊道,“请记住,我的名字叫约翰·麦克默多,如果你们想要找我的话,就去维尔米萨谢里登街的雅各布·谢夫特公寓找,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躲避你们的,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都敢见你们这类货色。”

这个年轻人的大胆举动引起了矿工们的称赞和同情,他们仍在低声地谈论着,这两个警察无奈地耸了耸肩,继续低声交谈起来。

几分钟之后,这列火车就开进了一个灯光昏暗的车站,这里有一大片的旷地,因为维尔米萨是这条铁路线上最大的一个城镇。麦克默多提起皮革旅行包,自顾自地准备向暗处走去,这时,一个矿工走上前来跟他攀谈起来。

“嗨,老兄,你对这些警察的态度可真难得,”他敬佩地说,“听你说话,真让人痛快啊。来吧,请让我帮你拿旅行包,给你领路。我回家的路正好经过谢夫特公寓。”

他们从月台走过来的时候,其他的矿工都友好地向麦克默多道晚安。所以,尽管是第一天来到这里,但麦克默多这个捣乱分子已经赢了个开门红。

乡村自然是恐怖的地方,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城镇显得更加沉闷。但在这条狭长的山谷上,却有着一种雄浑激荡之感,烟云变幻,烈焰映天,勤劳的人们在这些小山上创造了无数的不朽业绩,这些小山都是由这些人在巨大的坑道旁一点点堆积而成的。相反,城镇却显得十分丑陋和肮脏,来来往往的车辆把宽阔的大街轧出了很多泥泞不堪的车辙。人行道狭窄而崎岖,很多煤气灯仅能照亮一排木板房,几乎每座房屋都有个临街的阳台,那些阳台无一例外地又肮脏又杂乱。

不一会儿,麦克默多和那名矿工就走到了市中心,这里的店铺灯火通明,那些赌场、酒馆更是耀眼,那些辛苦的矿工在这里大手大脚地挥霍着他们的血汗钱。

“你瞧,这里就是工会,”这个向导指着一家高大的、像旅社一样的酒馆说道,“杰克·麦金蒂是这里的首领。”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麦克默多问道。

“怎么!你以前没听说过首领的大名吗?”

“我怎么会听说过他呢,你知道我对这个地方十分陌生。”

“抱歉,我还以为工会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呢。他的名字经常上这里的报纸呢。”

“为什么啊?”

“这个嘛,”这个矿工放低了声音说,“因为出了些事情吧。”

“是什么事呢?”

“天哪,先生,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可真是个怪人,在这里你基本上只会听到一类事情,那就是死酷党人的事。”

“为什么呢?我以前好像在芝加哥听说过死酷党人,他们好像是一伙杀人凶手,对不对?”

“嘘!可别说了!千万别说了!”这个矿工显得十分惶恐,他惊讶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严肃地说道,“兄弟,你要是敢在大街上这样乱讲的话,我估计你在这里也就活不了多久了。要知道,很多人都因为比这还小的事而丧命。”

“好吧,对他们的事,我是一点儿也不清楚,只不过是听说而已。”

“不过,我也不是说你听到的就不是真事。”这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十分忐忑地向四周打量,他紧紧盯着暗处,好像生怕看到什么隐藏起来的危险一样,“如果是凶杀的话,那么鬼才知道,每天的凶杀案可多着呢。但是,请你一定要记住,千万别和杰克·麦金蒂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因为在这里,每个小声的议论都通过其他途径传到他耳朵里,而麦金蒂这个人又是不肯轻易就放过谁的。好了,看见街后的那一座房子没有,那里就是你要找的公寓。祝你好运,年轻人,你会发现那个房主老雅各布·谢夫特可是本镇上为数不多的老实人。”

“多亏了你!”麦克默多和他的新朋友握手告别时说道。他一手提着旅行包,步履显得有些沉重,不出几步路,他就走到了公寓的门前,开始用力地敲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但开门的人却很出乎他的意料。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德国女子,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肌肤晶莹剔透,还有着一双乌黑美丽的大眼睛,她惊奇地打量着这位来客,白嫩的脸上娇羞得泛出了一层红晕。在门口那明亮的街灯映照下,麦克默多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实在是美极了,她跟周围肮脏污秽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使得她显得更加动人。这个年轻人想,即便是这些黑煤渣上长出的紫罗兰,大概也不会有她美丽。他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神魂颠倒,还是这个女子首先打破了沉寂。

“我还以为是我的父亲呢,”她娇嗔道,语气里带一点儿德国的口音,“你是来找我父亲的吗?他去镇上了,还没回来,我也盼着他呢。”

麦克默多此时情迷意乱,他仍在满心爱慕地望着这个女子,在这个矜持的来访者面前,那女子略带娇羞地垂下了头。

“不,不是的,小姐,”麦克默多终于开口说道,“我并不急着找到他。可是有朋友介绍我来你这里住,我想这对我也许很合适,现在,我知道这简直再合适不过。”

“哈哈,你决定得也太快了。”女子微笑着说。

“我想谁都会这样决定的,除非他是瞎子。”麦克默多笑着答道。

听到了这样的溢美之词,姑娘莞尔一笑,显得十分开心。

“先生,请进来吧,”她说道,“我是谢夫特先生的女儿,我叫伊蒂·谢夫特。我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现在由我来料理家务。你可以在前厅炉旁坐下休息一会儿,我父亲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啊,你瞧,他回来了,有什么事你跟他商量吧。”

麦克默多看见一个老人从小路上慢慢走了过来,他走上前去,三言两语对他表明了来意。麦克默多说是一个叫墨菲的芝加哥朋友介绍他到这里来的,但是这个地址却是另一个人告诉墨菲的。老谢夫特倒是个爽快人,他没有二话,一口应承下来。麦克默多对房费也是毫不犹豫,爽快地同意了一切入住的条件,他甚至还预付了每周七美元的膳宿费,这让人觉得他很有钱。

于是,这个敢公然自称是逃犯的麦克默多,开始住在老谢夫特的家里。这样一个漫长而无聊的开始,却引出了一系列的风波,待到其收场时,已是在异国他乡。

身主

大概是由于性格的原因,麦克默多在这里迅速地出了名。无论他走到哪里,旁边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不出一个星期,麦克默多已经变成了这间公寓里面最为重要的一个。谢夫特公寓里住着十到十二个寄宿者,不过他们都是商店的普通店员或者是诚实的工头,跟这个爱尔兰年轻小伙子的禀性完全不同。晚上,他们有时会聚在一起聊天,这时的麦克默多总是出语不凡,谈笑风生,而他的歌喉则更是优美异常。可以说,他是一个天生的挚友,他的周身会散发出一种能让人心情舒畅的魅力。

但是,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也一次又一次像他在火车上那样,显出突如其来的暴怒和过人的智商,这点令他人都很敬畏他。麦克默多好像从来都不会把法律和执法人员放在眼里,这样的行为使他的一些同宿人感到兴奋,另一些人则时常会感到惊恐不安。

一开始的时候,他就表现得非常明显,曾不止一次地公开赞美说,从他看到房主人女儿的娴雅丰姿和美丽容颜开始,就对她动了心。大家都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求婚者,所以第二天他就跑去向姑娘诉衷肠,从那时开始,他总是翻来覆去地说爱上了她,完全不顾她会说些什么令他失望的言辞。

“还会有什么人呢!”他大声说道,“好,那我让他倒霉吧!告诉他小心点!我怎么可能把我一生的姻缘和我用尽全部身心向往的人白白地让给别人呢?当然,亲爱的伊蒂,你可以一直坚持说不,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说行,我还年轻,我完全等得起。”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麦克默多这个求婚者多少显得有点危险,他有一套随机应变、连哄带骗的手段和一张典型的爱尔兰人能说会道的嘴巴,此外,他好像也不缺乏经验和那种神秘的魅力,这些都可以博得妇女们的欢心。他跟人谈起过他的出生地莫纳根郡那些可爱的山谷,那些低矮的小山、遥远的岛屿和翠绿的湖边草地,从这种满是积雪和尘埃的地方去想象那里的美丽景色,仿佛更让人体会到了它的美妙之处。

然后,他把话题转到北方城市的生活上,很显然,他对密执安州一些伐木区和底特律的生活相当熟悉,最后他还去过芝加哥,曾在那里的一家锯木厂里工作。他总是会含蓄地说起他以前那些风流韵事,以及在各个大城市遇到的各种各样的怪事,而那些怪事总是那么离奇而隐秘,有的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有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远离刚提及的话题,有时则会飞往一个神奇的世界,有时话题会忽然中断,有时那故事的结局就在这荒凉而沉闷的山谷中间。而对于这些,伊蒂总是静静地听他讲,她那双乌黑的大眼里偶尔会闪现出同情或者怜悯的光泽,久而久之,这两种感情一定会很自然地转化为爱情,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的。

由于麦克默多曾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份记账员的临时工作。这样一来,这份工作就占据了他一大部分时间,他也就没时间去向自由人分会的头目报到。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火车上遇见的同伴迈克·斯坎伦来拜访他,这才提醒了麦克默多。斯坎伦面容瘦削,身材矮小,眼睛乌黑,一看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见到麦克默多显得很高兴。喝完了一两杯威士忌酒之后,斯坎伦阐明了这次的来意。

“喂,亲爱的麦克默多,”斯坎伦说道,“你知道,我一直记得你的地址,所以这次才冒昧过来找你,主要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去向身主报到,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还不去拜谒一下首领麦金蒂呢?”

“嗨,别提了,我找了份工作,平时有些忙。”

“哪天如果你有空的话,一定要去拜谒一下他啊。天啊,兄弟,你来到这里之后,第一天早晨竟然去工会登记姓名,这个举动简直算得上是疯狂!如果你得罪了他,唉,我也不多说了……就说到这儿吧!”

麦克默多感到有点奇怪,于是说道:“斯坎伦,我入会已经差不多有两年了,可是我还从没听说过会里有这样紧急的义务呢。”

“在芝加哥可能的确不是这样!”

“嗯,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同一个社团啊。”

“是吗?”斯坎伦长时间地注视着麦克默多,眼里流露出一丝凶光。

“难道不是吗?”

“这些事你可以以后再告诉我,但我听说你刚来那天在我下车之后和两个警察吵了起来。”

“是的,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在这个地方啊,坏事和好事都传得很快。”

“嗯,的确。我把我对这帮家伙的看法直接告诉了他们。”

“天哪,如果这样的话,你肯定会成为麦金蒂的心腹的!”

“为什么呢?他也十分痛恨那些警察吗?”

斯坎伦忽然迸发出了一阵笑声。

“你还是找个机会去看看他吧,我的兄弟,”斯坎伦在告辞准备起身的时候对麦克默多说道,“如果你再不去看他的话,那他就不是恨警察,而是要恨你了。现在,我想你最好还是接受一个朋友的规劝,马上去看望他吧!”

恰巧就在当天晚上,麦克默多遇到一个颇为紧急的状况。大概是因为他对伊蒂的关心比以前更为明显,也可能是这种关心被好心的德国房东逐渐觉察出来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房东把这个年轻人招呼到了自己的房中,并单刀直入地谈到正题上来。

“据我观察,先生,”他说道,“你好像渐渐爱上我的女儿伊蒂了,是这样吗?或者是我误会了?”

“没错,你没有误会,事实就是这样。”年轻人故作轻松地答道。

“好吧,那我只好跟你直说,你现在的这些举动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你以前,她就已经被别人缠上了。”

“她也曾对我这样说过。”

“的确,正如她对你所说的。不过,她有没有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没有,我是问过她的,但她不肯对我说。”

“唉,我就想到她是不会告诉你的,这个小丫头。可能她是不愿意把你吓跑吧。”

“吓跑?开什么玩笑!”麦克默多一下子动了怒。

“啊,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害怕他的话,也不是羞耻的事情啊。这个人名叫特德·鲍德温。”

“这个恶魔到底是什么人?”

“他可是死酷党的一个首领。”

“死酷党!以前我听说过,这里也有死酷党,那里也有死酷党,到处都是死酷党,而且大家谈论时总是窃窃私语!我很奇怪,你们大家都害怕些什么呢?死酷党到底又是些什么人呢?”

房东像每一个人谈起那个恐怖组织时一样,本能地放低了声音。

“死酷党,”他说道,“也就是自由人会。”

这下子年轻人显得非常吃惊,说道:“什么?可我就是一个自由人会的会员啊。”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要是我早知道的话,我可绝对不会让你住在我这里——哪怕你每星期给我一百美元,我也不会干的。”

“可是,我觉得自由人会没什么不好的,它的宗旨是博爱与增进友谊啊。”

“有些地方也许的确是这样,但这里却肯定不是!”

“那么,这里的自由人会又是什么样的呢?”

“是一个暗杀组织,仅此而已。”

麦克默多轻蔑地笑了笑,他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呢?”

“证据!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证据!像尼科尔森一家还有米尔曼和范肖尔斯特、小比利·詹姆斯、老海厄姆先生以及其他一些人不都是证据吗?你还想要什么证据!这个山谷里就没有一个人不了解死酷党的真相!”

“喂!”麦克默多显得有些着急,他说道,“我希望你能收回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或者跟我道歉。你必须做到其中的一点,然后我可以马上搬走。请你设身处地替我着想一下,我虽然是一个社团的成员,但在这个镇子里却是一个外乡人。对于自由人会,我想你在全国范围内都可以找到它,它是一个绝对纯洁的组织。现在,正当我想着加入这里的自由人会时,你却把它说成是一个杀人集团,叫什么‘死酷党’。我想你最好向我道歉,不然的话,就请你解释清楚,亲爱的谢夫特先生。”

“先生,我现在只能说,这个是这里的人都清楚的。自由人会的首领,也就是死酷党的首领。如果你得罪了这一个,那一个就肯定会报复你。我们的证据多得实在数不清了。”

“你所说的不过只是一些流言飞语罢了!证据!我要的是证据!”麦克默多大声说道。

“如果你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间的话,我想你自己就会找到证据的。不过我忘了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这样,你很快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坏。不过我想你可以搬到别处去住,先生,我这里可不敢再收留你了。一个死酷党人来勾引我的女儿伊蒂,这已经让我感到焦头烂额了,我可不敢再收留另一个做我的房客了。是的,没错,过了今天晚上,就请你搬离这里吧!”

这样一来,麦克默多就知道了,他不但要被赶出这舒适的住处,而且还得离开他心爱的姑娘。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发现伊蒂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麦克默多便向她倾诉了遇上的麻烦。

“现在的情况是,你的父亲已经开始赶我走了,”麦克默多说道,“但是,如果这只是一个住所的问题的话,我是根本不介意的。伊蒂,说老实话,尽管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确定,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你了,离开你的话我是无法生活的啊!”

“啊,请不要再说了,麦克默多先生!千万不要这么说!”姑娘说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一切只是因为你来得太晚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他一直在缠着我,就算我没答应马上嫁给他,但现在我也没法再跟其他人在一起了。”

“如果我要是先向你求婚呢,伊蒂!那样的话可以吗?”

姑娘忽然哭了出来,她的双手捂着脸,哽咽着说道:“上帝啊,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见到此情此景,麦克默多也被深深地打动了,他跪在她的面前,真诚地说道:“亲爱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伊蒂!你可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允诺而毁掉了我们的一生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现在就向你求婚。”

说着,麦克默多把伊蒂那晶莹的小手放在自己那两只褐色大手之中,坚定地说道:

“说一声你是我的吧,我们齐心合力应对一切不测。”

“我们是要离开这里?”

“不,我们就留在这儿。”

“不,那是不行的,杰克!”这时,麦克默多用他的双臂搂住了她,她说道,“我们绝对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好吗?”

听到这里,麦克默多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显露出他那一如既往的果敢神色。

“不!我们就留在这里!”麦克默多说道,“我们寸步不移,伊蒂,请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我们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呢?”

“伊蒂,不行,我不能离开这儿。”

“到底为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我想,如果我现在就离开这里了,会让人觉得我是因为害怕才离开的,那样的话,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话说回来,这里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你爱我,我也爱你,谁敢来在我们中间插手呢?我们难道不是一个自由国家里的自由公民吗?”

“杰克,你现在不会懂的,毕竟你来这儿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你根本都不知道这个鲍德温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了解死酷党和它的首领麦金蒂。”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了解他们。可是我不怕他们,我也不相信他们!”麦克默多怒吼道,“亲爱的,我在更糟糕的地方也混过,我非但不怕他们,正相反,到了最后,他们总是特别怕我——一直是这样,伊蒂,请相信我。要是这些人真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在这山谷中多次为非作歹,为什么没有法律制裁他们呢?这又怎么解释,伊蒂!”

“那是因为没人敢出庭作证。如果有谁去作证了,恐怕他连一个月也活不了,他们的党羽实在是太多了,那些人经常出来作伪证。杰克,这些事实以后你都会了解到的。”

“你说得也不错,这样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但我却总觉得这些都是编出来的。我相信,他们做这种事也都是有原因的吧,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他们内心所愿。”

“杰克!唉!我真不喜欢听这种话!那个人也是这样说的!”

“那个人?是鲍德温吗?他也这样说,是吗?”

“对,就因为这个,我才无比地讨厌他。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话了,杰克,我真是打心眼儿里讨厌那个人,但又害怕。没错,我不仅是因为我自己而怕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的父亲。我知道,一旦我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那我们俩可就有大麻烦了。所以我只好半真半假地敷衍着他,其实我和我的父亲也只剩这点儿希望了。请带我走吧,杰克,越远越好,把我的父亲也带上,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摆脱掉这些恶人的势力。”

麦克默多脸上又显出犹豫的神色,不过后来他更加坚定地说:

“请相信我,伊蒂,你不会大祸临头的,你的父亲也一样。说起恶人的话,只要我还活着,你会发现,我比他们所有人还要凶恶呢。”

“不,杰克,不!我完全相信你。”

麦克默多苦笑一下,继续说道:“唉,亲爱的,看来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你的灵魂是那么纯洁,以至于想象不出来我曾经干过的那些勾当。喂!是谁在那里?”

这时候,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的面容很清秀,衣着也很光鲜,身材和年龄方面跟麦克默多正相仿,他头上戴着一顶大檐黑毡帽。他进门之后,连帽子也没摘掉,显得很没有礼貌,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长着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睛和一个弯曲的鹰钩鼻子,他瞪圆了眼睛怒视着火炉旁的这对男女。

看见他进来,伊蒂表现得十分惊慌,马上跳了起来。

“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鲍德温先生,”她说道,“你今天好像来得很早,请过来坐吧。”

鲍德温没有表情,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继续瞪着麦克默多。

“他是谁?”他粗鲁地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鲍德温先生,是我们这里的新房客,名叫麦克默多,你们相互认识一下吧。”

这两个年轻人互相充满敌意地点了点头。

鲍德温问道:“你可能已经知道我和伊蒂小姐之间的关系了吧?”

“抱歉,我还真不知道你俩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好吧,那我来告诉你,你眼前的这个姑娘是我的人。今天晚上天气不赖,你应该出去散散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没有心思去散步。”

“你的意思就是不走了?”那人显然有点生气,“或者你有决斗的心思吧,新房客先生?”

“这个我倒是有!”麦克默多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吼道,“你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杰克!唉,看在上帝的分上!”可怜的伊蒂惊慌失措地喊道,“唉,杰克,不要,他会杀了你的!”

“你居然敢叫他‘杰克’,是吗?”鲍德温咒骂道,“你们居然已经这样亲热!”

“特德!求求你,请理智一些,仁慈一些吧!特德,如果你爱我的话,请发发善心饶了他吧!求求你!”

“伊蒂,我觉得,如果你让我们两个人单独留在这里的话,这件事情就很好办了,”麦克默多平静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当然,鲍德温先生,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别的地方,今天的夜色不赖,况且这附近街区有很多空旷的场地。”

“我想我都不用弄脏我的双手,就可以轻松把你干掉!”他的敌手说道,“亲爱的朋友,我想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应该到这个宅子里来。”

“走着瞧吧!”麦克默多喊道。

“我会选一个时间的,先生,你不妨先看看这里!”说着,鲍德温把袖子挽了起来,麦克默多看见,在他的前臂上烙有一个奇怪的标记: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个三角形,“你清楚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好吧,我敢担保,你会知道的,因为你也活不了几天了,希望伊蒂小姐会告诉你这些事。说到这儿,亲爱的伊蒂,到时候你要来跪着见我,听见了吗?跪着见我!你要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又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麦克默多和姑娘两人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姑娘伸开了双臂抱紧了麦克默多。

“天哪,杰克,你可真是太勇敢了!但这一点儿用也没有,你现在必须逃走,今天晚上走,杰克,今天晚上!这是唯一的希望了,我从他那邪恶的双眼里看出来了,他一定要害你。你是没法对付他们的。”

麦克默多轻轻地吻了吻她,然后温柔地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亲爱的,不用为我担惊受怕,你放心,我也是自由人会的成员。这点我已经告诉你父亲了。可能我并不比那些人好多少,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圣人,将来你可能也会恨我的。不过那也不要紧,反正我现在把该告诉你的都告诉给你了。”

“我怎么会恨你呢?杰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也不会恨你。我也听说了,除了这个地方,别处的自由人会会员都不是坏人。话说回来,既然是自由人会的会员,杰克,为什么你不去跟麦金蒂交个朋友呢?噢,快,杰克,赶快!你一定要先去找到麦金蒂,不然的话,这条疯狗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嗯,我也这么想,”麦克默多说道,“好,我马上就去打点一下。你去跟你父亲说,我今晚再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我就搬走。”

跟往常一样,麦金蒂酒馆的酒吧间里挤满了人,这里是镇上所有酒徒的乐园。在这里,首领麦金蒂很受爱戴,因为他性情粗犷,这给人们造成了一种假象,从而掩盖了他的真实面目。不过,先不要说他的名声大小,在这里,不仅全镇的人都怕他,哪怕是整个山谷方圆三十英里之内,也没有不怕他的。就凭这个,即便酒吧间已经人满为患了,也没人敢怠慢他。

除了众所周知的那些秘密势力之外,麦金蒂还是一个高级政府官员、路政长官、市议会议员,这些职位让他手下那些流氓地痞得到了不小的庇护。久而久之,这里的税收情况越来越恶劣,社会公益事业却无人管理;正派的市民都害怕他们的敲诈勒索,生怕惹灾祸。

就这样,首领麦金蒂那豪华背心下露出的金表链也越来越重,他的钻石别针变得越来越夺人眼球,他在镇上经营的酒馆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大有垄断市场的势头。

麦克默多缓缓地推开了酒馆的店门,走到了人群中间。酒馆里酒气熏天,烟雾弥漫,四面墙上巨大而光耀炫目的镜子反射出迷幻的光芒。一些穿短袖衬衫的侍者正在忙着为诸多酒客调制饮料。

在这个酒店的另一端,一个体格健壮、身材高大的人正侧身倚在柜台旁,一支雪茄从他嘴角斜伸出来,这可不是别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麦金蒂本人。他的皮肤像意大利人一样黝黑,一头墨黑蓬乱的头发直披到他的衣领上,满脸络腮胡子。也许有人会说,这个人的身材很匀称,相貌也不错,性格一看就很直率——这些也的确符合他伪装出来的那副样子。人们会说,尽管他说起话来有些粗鲁,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坦率诚实的人,只有当他那双阴险狠毒的眼睛对准某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使对方缩成一团。

远处的麦克默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他要找的这个人,像往常一样,他满不在乎地挤上前去,推开麦金蒂身旁那一小堆阿谀奉承的人。这位年轻的来客有一双威武的灰色眼睛,透过眼镜,这双眼睛正跟麦金蒂那双乌黑的眼睛对视着,丝毫没有恐惧。

“喂,我想不起你是谁了,年轻人。”

“我刚来这里不长时间,麦金蒂先生。”

“难道你没有对一个绅士称呼他高贵头衔的习惯吗?”

“年轻人,他是参议员麦金蒂先生。”人群中的一个声音说道。

“对不起,参议员先生,我不太懂这里的习惯。有人要我来见你。”

“噢,原来你是来见我的。我可是连头带脚全都在这儿。你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哦,现在下结论恐怕还为时过早。我希望你的心胸能像你的身体那样宏伟,希望你的灵魂能像你的面容那样善良,除此之外,我就别无他求了。”麦克默多说道。

“哈哈,你可真有一张爱尔兰人的妙嘴,”这个酒馆的主人大声说道,“也就是说你认为我的外表已经完全合格了。”

“那是当然了。”麦克默多说道。

“到底是谁让你来见我的?”

“参议员先生,是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的斯坎伦兄弟。来吧,我先祝你健康,并为我们愉快的相识而干杯。”麦克默多翘起小拇指,拿起了一杯酒,把它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麦金蒂扬起了他那浓黑的双眉,上下打量着麦克默多。

“噢,看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不是吗?”麦金蒂说道,“你的名字是?”

“我叫麦克默多,先生。”

“容我再对你考查一番吧,麦克默多先生,你也许听说过,我们这里是不能随便收人的,我也不完全相信别人说的话,请跟着我到酒吧间后面去一下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酒吧间后面的小屋子里,那里摆满了各种酒桶。麦金蒂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了,他坐在一个酒桶上面,叼着雪茄,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对方,就这样一语不发地坐了差不多有两分钟。

麦克默多一脸微笑地接受着麦金蒂的审视,他一只手捻着他的褐色小胡子,另一只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忽然,麦金蒂弯下腰来,取出了一支样式十分骇人的手枪。

“喂,我的伙计,”麦金蒂说道,“如果我发现你在跟我们耍什么花招的话,离死也就不远了。”

麦克默多郑重地回答道:“一位自由人分会的身主如此对待一个外来的弟兄,这种礼节还真是不太多见。”

“喂,听好了,我可要你拿出身份证明来的,”麦金蒂说道,“如果你办不到的话,一切后果自负。请问,你是在哪里入会的?”

“芝加哥的第二十九分会。”

“什么时间?”

“1872年6月24日。”

“身主是谁?”

“詹姆斯·H.斯科特。”

“你们地区的议长叫什么名字?”

“巴塞洛谬·威尔逊。”

“嗬!回答得倒是不错,你在芝加哥做些什么?”

“跟你一样,做工,不过我干的都是些穷差事。”

“你回答得倒是很流利。”

“是的,我总是能对答如流的。”

“你办事也很快吗?”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这个特点。”

“好,我想不久之后我们就要试试你,对于此地分会的情况,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我听说它正在广招好汉做弟兄。”

“麦克默多先生,你说得没错。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离开芝加哥呢?”

“很抱歉,这件事情我不想告诉你。”

麦金蒂睁大了眼睛,很显然,他还从未听到过如此无礼的回答,不由感到十分有趣,便继续问道:

“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因为我对自己人从不说谎。”

“也就是说,这件事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么说也没错。”

“喂,先生,请别怪我,我作为一个身主,怎么能接受一个不能说出自己的履历的人入会呢?”

麦克默多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他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片剪下来的旧报纸,说道:

“你不会跟其他人泄露吗?”

“你要是再对我说这种话的话,我就打你几记耳光。”麦金蒂显然有点发火了。

“参议员先生,你是对的,”麦克默多温顺地说着,“我应当向你道歉,我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好,现在我知道在你手下做事会很安全。请看一下这张剪报吧。”

麦金蒂粗略地扫了一眼这张剪报:1874年1月,在芝加哥市场街雷克酒店,一个名叫乔纳斯·平托的人不幸遇害。

“这是你干的?”麦金蒂把剪报还了回去。

麦克默多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我原本是帮助山姆大叔私铸金币的,当然,可能我的金币成色不算太好,但至少它看起来也还不错,并且成本很低。这个叫乔纳斯·平托的人本来是在帮我推销伪币……”

“等等,你说得清楚些,是做什么?”

“也就是让伪币流通使用。后来有一次,他说他打算告密。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然后就逃到这煤矿区来了。”

“为什么要逃到这里来呢?”

“因为我以前在报上见到过,说杀人犯在这里并不那么引人注目。”

“伙计,你是个造假币的,还是一个杀人犯。你到这里来,是因为你觉得你在这里会受欢迎吧。”

“也可以这么说。”麦克默多回答道。

“喂,你还能铸伪币吗?我看你前途无量。”

听到这里,麦克默多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六个金币,并说道:“你看,这六个金币怎么样?”

“给我看看!”麦金蒂伸出他那粗壮的大手,把金币举到了灯的下面,“我真看不出来这跟真币有什么区别!嘿,我看你可是个大有作为的弟兄。亲爱的麦克默多,我们这里的小伙子身边没有一两个坏人可不行,因为我们必须得保护自己呀。”

“也别这么说,我不过是想和大家一起尽一份力。”

“我看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我刚才用手枪对准你时,你丝毫没有惧色。”

“那是因为,那时危险的人并不是我。”

“怎么讲?不是你又是谁呢?”

“是你,参议员先生。”说着,麦克默多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并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在瞄着你,我想要是开起枪来,我也不会比你慢多少。”

麦金蒂先是恼羞成怒,满脸通红,后来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喂!”他说道,“真是有年头没见过你这样可怕的人了,我想这里的分会将来一定会以你为荣的……喂,你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来打扰我们呢?难道我不能单独和一位先生谈一会儿吗?”

酒吧的侍者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怯生生地报告说:“实在抱歉,参议员先生。不过,特德·鲍德温先生在外面吵着说一定要见你。”

其实已经根本用不着侍者来通报,因为鲍德温已经闯了进来,他一下子把侍者推出门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那么说,”他瞪了麦克默多一眼,说道,“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是不是?参议员先生,对于这个人,我有话想跟你说。”

“那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说吧。”麦克默多大声说道。

“我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全由我来决定。”

“啧,啧!”麦金蒂从酒桶上跳下来,说道,“这么干可不行。鲍德温,这是个新来的弟兄,我们那样对他就太没礼貌了。请伸出你的手来,我的朋友,你们讲和吧!”

“不可能!”鲍德温简直要气炸了肺。

“如果他认为我冒犯了他,我想跟他来一次决斗,”麦克默多说道,“最好是徒手搏斗,比较公平。当然,他要是不同意的话,就随他选择什么办法都可以。参议员先生,你是身主,就请你来决定吧。”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为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我想她有选择自己情人的自由。”麦克默多镇定自若地说道。

“她真的可以这么干吗?”鲍德温叫道。

“我想是这样,既然这个姑娘要选的是我们分会里的两个成员,我觉得她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首领说道。

“这就是你的决定,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样,特德·鲍德温,”麦金蒂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你可真做得出!为了袒护一个你根本不熟悉的新人,你难道要把我这个五年来与你患难与共的老朋友丢在一旁吗?杰克·麦金蒂,你不会一辈子都做身主的,苍天有眼,等到下一次再选举的时候……”

麦金蒂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像饿虎扑食一样扑到了鲍德温的身上,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掐住鲍德温的脖子,把他一直推到酒桶上。若不是麦克默多极力阻拦的话,盛怒之下的麦金蒂没准会把鲍德温掐死。

“冷静一些,参议员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冲动!”麦克默多把他拉了回来。

麦金蒂这才松开了手,酒桶旁的鲍德温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奄奄一息,活像一个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

“好多天来你就是在自找苦吃,不是么,特德·鲍德温。现在,你应该满意了吧,”麦金蒂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或者你觉得我不配当上身主,但这也不意味着你能取代我的位置。只要我还是这里的首领,就不会让像你这样的人提高嗓门反对我,公然违抗我的决断。”

“可是,我并没有反对你啊。”鲍德温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喉咙,嘟哝着说道。

“好,如果这样的话,”麦金蒂马上又装成很高兴的样子,高声说道,“那我们大家又都是好朋友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麦金蒂从架子上取下来一瓶看起来不错的香槟酒,并打开了瓶塞。

麦金蒂把酒倒在三只高脚杯里。“现在,”他说道,“让我们为大家的和好而干杯吧。从今天开始,你们要记住,我们是兄弟,千万不能互相记仇。我是跟你说话呢,亲爱的特德·鲍德温,你还在生气吗?”

“阴云依然在笼罩着我。”

“没关系,我有种预感,马上这里就要充满了阳光。”

“但愿如此吧。”

他们三人喝掉了这杯酒,麦克默多和鲍德温也相互客套了一番。

麦金蒂十分得意,他搓着双手高声叫道:“现在,一切以前的恩怨都消释了。你们以后都要遵守我们分会的纪律。鲍德温兄弟,会中的规章制度很严格,这点你很清楚。麦克默多兄弟,你若是自找麻烦的话,我也不会手软的。”

“我向上帝保证,我不会去惹麻烦的,”麦克默多把手向鲍德温伸过去,说道,“请原谅我,我是一个很冲动的人,这可能是爱尔兰人的共同点。我经常同人争吵,但吵过之后就会忘记。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请别记在心上。”

鉴于麦金蒂的目光正凶狠地瞪着他,鲍德温也只好无奈地跟麦克默多握了手。但是,他那张愁苦的脸明显是在表明:麦克默多刚才说的那番话,丝毫没能感动他。

麦金蒂轻轻地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膀。

“唉!姑娘啊,这些姑娘啊!”麦金蒂高声吼道,“这些事情可真不是一个身主所能决定的,这个问题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去解决吧,这样做就是上帝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好吧,麦克默多兄弟,你现在算是第三百四十一分会中的一员了。我们这里跟芝加哥有点不同,我们这里有我们自己的做事规矩。大概是这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们要开一个会,我希望你能来参加,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分享维尔米萨山谷的一切权利了。”

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

这个晚上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到了第二天,麦克默多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他从雅各布·谢夫特老人家里搬走了,搬到镇子尽头处的寡妇麦克娜玛拉家中去住。凑巧的是,那个跟他在火车上相识的斯坎伦也搬到了维尔米萨来,于是,两人决定住在一起。这里的女房东是一个性格随和的爱尔兰老妇人,一点儿也不会去干涉他们的私事,这里也没有其它的房客,所以,他们的行动、言语都十分自由,这对于同样怀有隐私的这两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老谢夫特对麦克默多倒是还不错,每当他高兴的时候,就会叫麦克默多到他家里来吃饭,所以,伊蒂和麦克默多之间的来往并没有中断。与此正相反,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们的来往愈发地频繁起来,两人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了。

麦克默多认为他的新居十分安全,于是便把他浇铸伪币的模子搬到卧室里,光天化日之下就开起工来,而且在保证了决不外传的前提下,分会中的一些成员可以前来观摩。值得一提的是,在分会的每个弟兄离开的时候,口袋里都会装上一些伪币,这些伪币的做工是那么精巧,以至于可以毫不费力地使用出去。麦克默多虽然有了这个绝技,但却还要去做工,这点让很多人都不能理解。麦克默多对大家的解释是,如果摆明了他自己平时没有任何收入的话,那么警察很快就能找上门来。

事实上,也的确有一个警察盯上了他,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很凑巧,这不但没给麦克默多带来什么麻烦,反而使他名声大振。自从那天麦克默多跟会里的成员认识了之后,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去麦金蒂的酒馆里喝上一杯,他和那里的人互称“哥们儿”,这个称呼已经很清楚了,只有出没在那里的危险人物才会这样说。麦克默多口才很好,性格又无比果敢刚毅,所以他早就博得了全体兄弟的喜欢。一天,麦克默多在酒吧间的一场“自由式”拳击比赛中凭借过人的技巧轻松地击败了对手,这无疑又为他赢取了极大的声誉。就这样,麦克默多的声望越来越高。

一天晚上,人们正在麦金蒂的酒馆里畅饮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头戴一顶煤铁矿警察的尖顶帽子,身着一套很朴素的蓝色工作服。因为在矿区这里经常有一些令人发指的暴行发生,为了改善这种状况,铁路局和许多矿主便专门招聘一些人员,组成煤铁矿警察队这个特别的机构。这个警察一进来,大家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很多人好奇地望着他。在美国,罪犯和警察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特殊的,所以,麦金蒂对这个警察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

“今天晚上真是太冷了,给我来点纯威士忌酒吧,”警官说道,“我们以前好像没见过面吧,参议员先生?”

“请问,你是这里新来的队长吗?”麦金蒂问道。

“没错,我是来专程拜访你们的,参议员先生和其他的首领,请你们帮助我在本镇维护治安。我是煤铁矿警察队长,我叫马文。”

“用不着你们来维持,我们这里过得很好,马文队长,”麦金蒂冷冰冰地说道,“我们镇上有我们自己的警察,根本用不着什么进口货。你们这些人不过是资本家花钱雇来的爪牙而已,你倒是说说,你们除了用枪支棍棒来对付穷苦的老百姓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好吧,我们先不争论这个了,”警官平和地说道,“我是希望大家都能尽到自己的责任,但是现在看来,大家对某些事情的看法还不太一致。”他喝完了那杯酒之后,转身要离开,忽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杰克·麦克默多的脸上,麦克默多正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脸怒容。

“喂!喂!”马文队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麦克默多一番,压低嗓门说道,“我在这里也不是没有朋友嘛,这不是就有一个旧相识。”

麦克默多从他身旁缓缓走开,说道:“我从来就没跟你交过朋友,也没有跟其他地方的可恶警察做过朋友。”

警察队长咧嘴笑道:“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是从芝加哥来的杰克·麦克默多吧,可别想抵赖。”

麦克默多不太情愿地耸了耸肩膀。“我根本用不着抵赖,”麦克默多说道,“难道我会因为我的名字而感到羞愧?”

“不管怎么说,你可是干了些好事的!”

“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麦克默多暗中握紧了拳头。

“不,别这样,杰克,你没有必要对我这么怒气冲冲。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不过是芝加哥的一个尽职尽责的警官,芝加哥的无赖恶棍我看一眼就认识。”

麦克默多把脸沉了下来,喊道:“少来这套!用不着告诉我你是芝加哥警察总署的马文警官!”

“正是在下,你可千万别忘了,枪杀乔纳斯·平托那件事,我们还没找到凶手呢。”

“那不是我干的。”

“难道你没有干吗?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那人一死可对我有着不小的好处,要不然的话,我早就把你逮捕入狱了。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因为那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也许我说得有点过火,说了一些分外的话——如果他们找不到对你不利的事实,你又可以回到芝加哥了。”

“我是个自由的人,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喂,别不识好歹,我给你透露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但是你却像一条发怒的狗一样,也不知道感谢我一下。”

“或者是出于好意,我真应该好好谢谢你。”麦克默多顽劣地回答道。

“只要你在这里老老实实的,我就不给你声张出去,”警察队长说道,“可是,苍天在上,如果你以后不走正道的话,那恐怕就要另说!祝你晚安,亲爱的参议员先生,也祝你晚安。”

说完这些,马文就离开了这间酒吧,这事发生不久之后,麦克默多就成了这里的英雄,好像四处都有人在议论麦克默多在芝加哥时候的事迹。麦克默多本人却表现得很平静,他对大家的询问总是不置可否,就好像怕人家抬举自己一样。现在,酒吧间里那些无业游民都向麦克默多聚拢过来,亲切地和他握手。从此,麦克默多在这群人里便毫无顾忌了。他的酒量不错,但那天晚上实在是喝了太多,以至于如果不是斯坎伦搀扶他回家的话,这位英雄没准儿只能在酒吧间里过夜了。

麦克默多被介绍入会那天是星期六,本来,他觉得自己是芝加哥的老会员,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就可以顺利入会了。但是,在维尔米萨这个地方,却有它自己引以为傲的特殊仪式,每一个申请入会的人都必须经受这个仪式。这次的集会是在工会楼一间专供举行此种仪式的大房间里举办的,差不多有六十个会员聚集在此,很显然,这并不是此处的所有会员,因为在山谷里还有一些其他的分会,在这里,总共大约有五百名会员分布在整个煤矿区的各处。

在空旷的会议室里面,人们围在一张长桌子四周,旁边另一张小桌子上摆满了酒瓶和玻璃杯,麦金蒂坐在首席的位置上。曾经有人对麦克默多说起过,说真正严峻的考验就是现在,但却没人对他说过到底是什么考验。现在,他被两个面容严肃的弟兄带到外室。通过隔板墙,他大概可以听到里面一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其中有一两次提到了他的名字,麦克默多猜得到大家是在讨论他的入会问题,随后,一个内部的警卫走了进来,并对那两个弟兄说道:“身主发了话。领他进来时,必须缚住双臂,蒙着双眼。”

听到了这句话,他们三人便把麦克默多的外衣脱了下来,并把他右手臂的衣袖卷了起来,用一条绳子迅速将其捆住,又把一顶很厚的黑帽子压到了他头上。这顶帽子把他脸的上半部也给遮住了,所以麦克默多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最后他被带进了集会厅。

戴上帽子之后,麦克默多觉得周身一片漆黑,很是不舒服。他只能听见周围的沙沙声和人们的低语,后来,他隐隐约约地又听到了麦金蒂的说话声:“约翰·麦克默多,你是自由人会的老会员吗?”

麦克默多点头确认。

“你原本是隶属于芝加哥的第二十九分会吗?”

麦克默多再次点了点头。

“黑夜是不愉快的。”对方说道。

“是的,对旅行的异乡人,黑夜是不愉快的。”麦克默多回答道。

“阴云密布。”

“对,暴风雨即将来临。”

“你们对他满意吗?”身主问其他人。

旁边传来了一阵赞同的低语声。

“兄弟,根据你的对答和暗语,我们确认了你是我们自己人,”麦金蒂说道,“不过我们想要让你知道无论是在本县还是在外县,我们都有一定的责任和仪式。你现在准备好试一试了吗?”

“当然,没问题。”

“你是一个勇敢而坚强的人吗?请你往前迈一大步来证明。”

刚说完这句,麦克默多就感觉到了有两个锋利的东西抵在了他的眼睛上,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种尴尬的局面,如果他向前迈步的话,就有可能失去双目,但麦克默多却没管这些,他依然鼓起勇气向前面大步迈去,于是,那抵在他眼睛上的东西退缩了,周围又传来一阵低低的喝彩声。

“很好,你的确是又坚定又勇敢,”那个声音说道,“那么,你可以忍受痛苦吗?”

“完全没问题!”麦克默多答道。

“试试他!”

突然,麦克默多感觉前臂上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他拼尽全力不使自己喊出声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几乎使他昏了过去,但他依旧握紧双拳,咬紧嘴唇,极力掩饰自己的痛苦。

“比这再厉害的我也经历过!”麦克默多说道。

这次麦克默多赢得了一片高声的喝彩,一个初来的人能获得如此的好评,这在这个分会的历史上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大家纷纷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紧接着,他头上的帽子也被摘下来了。在一片喝彩声中,他微笑着站在那里。

“麦克默多兄弟,还有最后一句不得不说的忠告,”麦金蒂说道,“这点我想你是知道的,既然你已经宣誓效忠本会并严格保守秘密,那么你对誓言的任何违背都必须承受惩罚。”

“好,我知道了。”麦克默多说道。

“那么,你是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接受身主的管辖呢?”

“是的,我接受。”

“好,那么现在,我就代表维尔米萨第三百四十一分会欢迎你加入我们,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享有本会特权,参与本会辩论了,恭喜你!斯坎伦兄弟,快点把我们的酒倒上,让我们一起为这个身手不凡的好兄弟干一杯!”

人们把外衣递给了麦克默多,在穿上外衣之前,麦克默多仔细地看了看右臂。现在他的右臂上多了一个圆圈,里面还套着一个三角形,像是烙铁烙下来的,那个烙印深而发红。他身旁的会员也卷起了袖子,让他看他们自己的分会标记。

“这个标记,我们大家身上都有,”一个人说道,“但我们当时可没你这么勇敢。”

“唉,其实也没什么的。”麦克默多说道,他强忍着那火烧火燎的疼痛。

当入会的仪式结束,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之后,大家开始聚在一起讨论事务。由于麦克默多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会,于是便很认真地聆听着,他越听越感到惊奇。

“今天我们议事日程的第一项是,”麦金蒂说道,“读一封信,是默顿县第二百四十九分会身主温德尔先生写来的。”他说:

“亲爱的麦金蒂先生: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把我们邻区雷和斯特玛施煤矿的矿主安德鲁·雷给解决掉。在去年你们跟警察发生冲突的时候,我记得我还曾派两个弟兄去帮忙。所以,现在请你们也派两个得力的人给我吧,我们分会的司库希金斯会负责接待以及其他事务,你知道他的地址,具体的行事细节希金斯会告诉他们的。

你的朋友 J.W.温德尔

“按理来说,当我们有事求助于他的时候,温德尔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现在我们也不好拒绝他。”说到这里,麦金蒂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他那恶毒、阴沉的双眼向室内四下扫视了一圈,问道,“报上名来,谁自愿前往?”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举起手来。身主看着他们,笑得很得意。

“老虎科马克,你可以去,如果你能做得像上次那样漂亮的话。还有你,威尔逊,你也不赖。”

“可是,可是我没有手枪。”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说道。

“你是头一次执行任务,是吗?好,你可以通过这次的事情积累一些经验,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至于手枪,放心吧亲爱的,你会发现手枪是在那里等着你的,要不然就是我弄错了。如果你们能在周一的时候赶到那里的话,时间应该比较充裕。去吧,我敢保证,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肯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这次有什么报酬吗?”科马克问道,他是一个面孔黝黑、体格结实、相貌狰狞的年轻人,由于他性格凶狠,所以赢得了“老虎”这个美誉。

“先别想着报酬。记住,这次的行动会为你们带来不小的荣誉。当然,事成之后,也肯定会有一点儿零头分给你们。”

“那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呢?”年轻的威尔逊问道。

“说到这儿,那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这可不是你应该问的。他们那里已经作出判决,这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替他们去执行罢了。这是一个成文的规则,他们也会帮我们行事的。说起这个,下星期默顿分会就有两个弟兄到我们这里来。”

“那两个人是谁呢?”一个人问道。

“你最好别打听那么多,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不过那两个人看起来倒像是干脆利落的人。”

“还有一件事!”特德·鲍德温吼道,“我想有些事应该了结一下了。上个礼拜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工头布莱克解雇了我们三个弟兄。我想他是应该受到点教训了。”

“要怎么教训他才好呢?”麦克默多低声向旁边的人问道。

“当然是给他一颗大号的子弹啦!”那人忽然大笑起来,并高声吼道,“你觉得我这个办法怎么样,兄弟?”

麦克默多内心泛起了波澜,但他现在已经是这个邪恶的社团中的一分子了,他灵魂中的恶似乎正在被一点点唤醒。

“这可真不错!”麦克默多说道,“只有这样干我才觉得不是在浪费生命!”

周围的人听见麦克默多这样说,纷纷表示赞许。

“你们在说什么呢?”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身主低声问道。

“先生,我们新来的弟兄觉得我们的办法很不赖。”

麦克默多马上站起来说道:“我是想说,尊敬的身主,如果有用人的地方,我一定会为本会赴汤蹈火。说实在的,我现在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喝彩声随之响起,此刻麦克默多正如一轮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但对那些资历比较老的会员来说,这个举动似乎有点快。

“我建议,”一个留着灰白胡须的老人发了话,他坐在身主的一侧,长得很像一只秃鹫,这就是会里的书记哈拉威,他说道,“麦克默多兄弟,请不要着急,耐心地等待吧,分会一定会给你大展手脚的机会的。”

“当然,我也是这样想的。”麦克默多说。

“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用到你的,兄弟,”身主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你是很愿意出力的人,我们也坚信你在这里会干得很出色。今天晚上就有一件小事,你或许可以帮上忙,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我更想等待含金量更高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吧,今天晚上你是可以去看看的,这也许可以加速你了解我们这个团队的步伐。现在,”他看了看议事日程,继续说道,“还有一两件事我们要说一下。第一,我想知道我们银行的结算情况,现在差不多应该给吉姆·卡纳威的寡妇发一些抚恤金了,他是因公殉职的,照顾好她的妻子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吉姆·卡纳威是在上个月去暗杀马利克里克的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时丧命的。”麦克默多旁边的人告诉他说。

“我们现在的存款还算不错,”司库一边看着银行存款本,一边继续报告说,“最近,有些商行还比较大方,马克斯·林德公司交给我们的五百元还没有动。沃尔克兄弟也送来一百元,但我把那钱给退掉了,因为我想要他们出五百元。如果周三之前他们还不送来的话,我想他们公司的卷扬机传动装置就会发生一些故障。没办法,他们就是那样固执的人,去年我们毁掉了他们的轧碎机之后,他们才变得开明一些。哦,差点忘了,西部煤业公司也交来了年度捐献,现在我们手里的钱足够应付所有的债务。”

“那个阿尔奇·斯温登怎么样?”一个弟兄问道。

“那个老不死的已经变卖了自己的产业并离开这里了,他还给我们留下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他宁可在纽约做一个自由的清道夫,也不想在这里做一个被勒索的矿主!我们是在他逃走之后才接到的这张便条,我想他大概再也不敢在这个山谷里出现了。”

桌子的另一端忽然站起来一个人,他年纪不小了,面容慈祥,长着一双浓重的眉毛。“司库先生,”他问道,“我想知道,这个被我们赶跑了的人的矿产,是被谁给买下了?”

“是被矿业总公司买下了。”

“那么,你还记得去年的托德曼和李氏的矿山又是被谁买下的呢?”

“也是矿业总公司。”

“范德尔铁矿、舒曼铁矿、曼森铁矿以及阿特任德铁矿,这几个铁矿好像最近都出让了,它们都是被谁买去的呢?”

“你刚才提到的这些铁矿都被西吉尔默顿矿业总公司买走了。”

“我有点搞不懂,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他们又不能把矿业从这个地方带走,那么,谁买走它们跟我们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尊敬的身主,请容我直言,我认为这跟我们的确有着不小的关系。你仔细想想看,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面,我们这里其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已经逐渐地把所有的小业主全都赶走了,把这些人都赶走之后的结果就是这里的大型公司越来越多。这些公司在费城或者纽约都有着他们自己的董事会,他们并不理会我们的恫吓和勒索。虽然我们能赶走他们在本地的工头,但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被派来这里取代他们,而我们的形势就会越来越糟糕。现在回头想想,其实那些小业主对我们是构不成什么危害的,因为他们手中无钱又无势。所以,我们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地压榨他们,他们就能一直这样生存下去。大公司就不同了,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妨碍了他们的利益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我们摧毁掉,那样就不妙了。”

听完这一段话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之前他们一味地压榨那些小业主,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报应。现在他们听完了莫里斯的想法,都觉得有点灰心丧气。

“所以,我奉劝诸位,”莫里斯继续说道,“以后对那些小的资本家请不要那么做了。如果有一天他们全都离开了这里,那我们也就该散伙了。”

很显然,在这种场合里,实话是不太受欢迎的。莫里斯说完这席话,有人就在下面高声反驳了起来。麦金蒂皱着眉头站起身来。

“亲爱的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总是四处报丧。我想,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在美国就没有能挡得住我们的力量。可别忘了,我们经常会在法庭上跟人较劲,如果那些大公司发现了这一点的话,他们会逐渐觉察出来,乖乖付款会比跟我们斗争容易得多。现在,弟兄们,”麦金蒂把他的平顶绒帽摘了下来,“今天晚上的会议就告一段落吧,还有一件小事需要重申一下:现在是你们举杯痛饮、尽情享乐的时候了。”

我们必须承认,人类的本性有时候的确是相当奇怪的。这是一些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人,他们杀人如麻,心冷如冰,但是,每当他们听到那些温暖、煽情的音乐的时候,也会异常感动。麦克默多有一副优美的男高音歌喉,如果说他之前还没能打动会中的所有兄弟的话,那么在他唱“在亚兰河两岸”和“玛丽,我坐在篱垣上”的时候,却使他们深陷在其中,再也抑制不住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好感了。

就在这天晚上,这名新会员迅速地脱颖而出,使自己成为弟兄中最受欢迎的一个。然而,如果想要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自由人会会员,除了这些小把戏之外,还需要有一些特殊的气质,而这个晚上还没完全过去的时候,麦克默多就已经被人说成是气质的典范了。酒过三巡之后,人们已经有点醉了,这时候,身主又站起来对大家讲话。

“弟兄们,”麦金蒂说道,“你们知道吗,在这个镇子上,有一个人应当铲除,他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么?没错,就是《先驱报》的詹姆士·斯坦格!你们看见没有,他最近在报上又对我们破口大骂了!”

顿时,屋子里爆发出了一阵赞同的掌声。麦金蒂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报纸,展开读道:

“煤铁矿区的恐怖统治

自从那次众所周知的暗杀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十二载。但从那天开始,这里的暴行似乎从未中断过。到今天为止,黑恶势力已经登峰造极,自我国从欧洲专制政体下逃亡的那日开始,大概还没有过如此糟糕的地方。这些地方的黑恶势力目无法纪,恐怖暴虐,实在令人发指。如果这样的组织不被毁掉的话,我们怎么才能正常生活……”

“好了!这种废话我念够了!”麦金蒂把报纸摔在了桌上,厉声喊道,“这就是记者斯坦格对我们的报道。现在我想问你们的是,我们究竟应如何处理他?”

“把他杀了!”十几个壮汉的声音杀气腾腾地齐声吼道。

“我不赞成这个做法,”那个长着一双浓眉、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莫里斯说道,“弟兄们,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个山谷中实施的一些手段算得上是凶残,他们出于自卫肯定要联合起来消灭我们。詹姆士·斯坦格年纪不小了,他在镇上和区里都很受敬重,名声也很大。如果我们把他杀了的话,就一定会震惊全国,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我们自己。”

“我们凭什么会倒霉?懦夫先生,”麦金蒂冷笑着说道,“他们会用警察来消灭我们?开玩笑,这里的一半警察是受我们雇用的,另一半则害怕我们。或者他们想用法庭和法官来对付我们?这些我们也不是没见识过,结果又怎样了呢?”

“这个案子也许会由法官林奇来负责。”莫里斯兄弟说道。

“只要我伸出手指,”麦金蒂说道,“我就能派人去城里把他们彻底清除掉。”然后,麦金蒂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喂,莫里斯兄弟,我注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自己不够忠心,却还总想着让别人也跟你一样。亲爱的莫里斯兄弟,当你自己的名字也列入我们的议事日程里时……”

一听到这句,莫里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险些瘫倒在地上,他颤巍巍地举酒杯,勉强地喝了一口,回答说:

“尊敬的身主,如果我刚才说的话冒犯了你们,我会向你和会中的其他弟兄道歉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会友,刚才我也是害怕给会里招来不幸,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是,尊敬的身主,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如此冒犯了。”

身主听莫里斯说得这样谦卑,脸上的怒气也消失了。

“好吧,莫里斯兄弟。你知道的,我也并不想真的教训你。但是,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们分会在言行上就一定要统一。现在,弟兄们,”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继续说道,“我还是需要再说明一下,如果斯坦格得到他应受的惩罚,恐怕我们就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不过我觉得在适当的时候应该给他一次严厉的警告。鲍德温兄弟,这件事由你来安排怎么样?”

“没问题!”这个年轻人热情地回应着。

“你想要带多少人去?”

“五六个就应该差不多了,用两个人守门。曼塞尔,你去;高尔,还有你;斯坎伦,还有你;还有威拉比两兄弟。”

“这位新来的弟兄也跟你们一起去,你说怎么样?”麦金蒂问道。

特德·鲍德温看着麦克默多,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好吧,如果他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去。”鲍德温回答得相当不情愿。

这七个人醉醺醺地离了席。这时,酒吧间的人数依然不少,很多弟兄还留在那里痛饮。而那些奉命执行任务的人却已经走在了大街上,他们两三个一伙,沿人行道缓缓前进,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这个夜晚天气很冷,天空中星光灿烂,一轮弯月高悬在冷空上。他们在一座高楼前停了脚步,那里的玻璃窗户上印着几个金色的大字“维尔米萨先驱报社”,里面传来印刷机工作的声音。

“你留在这里吧,”鲍德温对麦克默多说道,“你可以站在这楼的下面,守住大门,这样我们的退路就会比较畅通。阿瑟·威拉比会和你在一起。其余的人跟着我来,弟兄们,用不着害怕,想想我们那庞大的势力吧。”

此时,已将近午夜,街上除了一两个醉汉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行人。这一伙人穿过了大街,一把推开了报社的大门,鲍德温一行人迅速冲了进去。麦克默多和另一个人则留在楼下,不一会儿,楼上的房间就传来了呼救声,紧接着是椅子翻倒声、脚步践踏声。忽然,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跑到楼梯上来,可是还没迈出几步就被抓住了,他的眼镜掉落在麦克默多的脚旁。只听“砰”地响了一下,接着是一阵呻吟声,这人面朝下倒在那里,好几根棍子一起向他身上打去。他翻滚抽搐着,别人都停手了,可是鲍德温却依然挥舞着手中的棍子乱打。这时,麦克默多跑了上来,并把他推到一旁。

“你会要了他的命的,”麦克默多说道,“快住手!”

鲍德温很惊讶地看着麦克默多。

“真该死!”鲍德温喊道,“你算老几!凭什么干涉我?靠后站!”说着,他再次举起了棍子,可是麦克默多却从裤子后兜中摸出了一把手枪。

“你自己靠后站!”麦克默多喊道,“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就马上开枪。别忘了,身主可是说过,千万不能杀死他。”

“他说得对。”其中有一个人说道。

“楼上的弟兄,你们最好快点吧!”楼下的那个人喊道,“现在很多家窗户里都亮了灯,超不过五分钟,全镇的人就都要来追捕你们了。”

街上果然有人在大声喊叫,一些排版印刷的工人聚集到楼下大厅里,正准备采取行动。那些罪犯一见此景,便丢下了那个还在翻滚着的身体,飞速地沿街而逃了。等到了工会大厅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混到麦金蒂酒馆的人群中,并低声向首领报告,事情已经完全得手了。另一些人,包括麦克默多,就直接从偏僻的小路回家去了。

恐怖谷

次日清晨,麦克默多从家中醒来,因为他有着比较特殊的收入来源,所以去做工的时间也不是特别规律。他在家里简单地吃了一点儿早餐,然后又翻阅了一下当天的《每日先驱报》,他看见报纸的专栏中刊载着这样一段报道:

暴徒行凶——先驱报社主笔受伤

这段报道写得十分简单,事实上,麦克默多自己比这名记者知道得更为清楚。这篇报道的结尾写道:

这件性质恶劣的案子现在已经交由警局全权办理,有几名犯罪分子现已查清,只待判罚。这次暴行的源头直指某一臭名昭著的社团,《先驱报》会一直同他们斗争到底。斯坦格先生虽然惨遭殴打,但目前暂无生命危险。

接下来的报道说,该报社已被煤铁警察队保护起来。

读到这里,麦克默多轻轻地放下了报纸,并把烟斗点着了。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房东太太给他送来一张便笺,据说是一个小孩刚刚送来的。便笺上没有署名,上面只是写着:

很抱歉,我没法登门拜访,但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想跟您商量。我在米勒山上旗杆旁边等着您,我有要事相告。

麦克默多惊讶地把信来回读了好几遍,但他完全想不出到底是谁给他写的这张便笺,他在家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去探个究竟。

米勒山是这个小镇上的一座公园的名字。夏天的时候这里游客很多,冬天的时候就比较荒凉了。从山顶往下看,不但把全镇肮脏零乱的情景尽收眼底,还能看见蜿蜒曲折的山谷;山谷两边是几个工厂和矿山,矿山附近的积雪已被变黑了;此外,还能欣赏那树木茂盛的山坡和白雪皑皑的山顶。

麦克默多沿着林中的小路走着,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一家饭馆面前,那里在夏季可是这儿的娱乐中心。饭馆旁边矗立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旗杆下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帽子压得很低,外衣领子也竖了起来。这个人回过头来的时候,麦克默多认出他就是昨晚见到过的莫里斯,两人交换了会里的暗语之后便开始了交谈。

“麦克默多先生,我是想跟您谈一谈,”老人显得有点为难,他犹豫不决地说道,“多谢您能赏光到这里来。”

“你给我的信上为什么不写名字呢?”

“我不得不多加小心,先生。有时候那些灾祸就像是从天而降,现在这个时候,真是不知道谁才可以完全信任。”

“你可以相信会里的弟兄。”

“不,这可不一定,”莫里斯大声说着,他显得情绪很激动,“我们说了什么,甚至想了些什么,可能都会传到麦金蒂那里。”

“喂!”麦克默多不高兴地说道,“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才宣誓要忠于我们的身主。你现在是想让我背叛誓言吗?”

“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莫里斯一脸愁容地说道,“我只能说,真的很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

麦克默多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好像稍微消除了一点儿顾虑,他说道:“当然,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为我自己着想的。你知道,我是一个新来的人,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陌生。亲爱的莫里斯先生,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的话,我将洗耳恭听。”

“然后你马上就会去报告给首领麦金蒂!”莫里斯伤心地说道。

“这你可就是冤枉我了,”麦克默多说道,“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讲,我对自己人会很忠心,所以我对你也就照实说了。但是,如果我把你对我推心置腹说的那些话再告诉给别人,那我岂不是成了个卑鄙的奴才了。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请千万别指望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帮助或同情。”

“说实在的,我从未指望过你能同情我,”莫里斯说道,“我今天对你说了这些话,就已经相当于把命放在你的手里了。我想找你谈谈,主要是因为你还是个新手,并不像他们那样冷酷无情,铁石心肠。”

“好吧,那么你要对我说些什么?”

“要是你出卖了我的话,你就会遭到报应!”

“拜托,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绝对不会出卖你。”

“好,那么我问你,你在芝加哥加入自由人会的时候,一定立誓要做到忠诚、博爱,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它会把你带上犯罪的道路?”

“如果你把它称为犯罪的话。”麦克默多答道。

“这就是犯罪!”莫里斯喊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甚至还有一点儿颤抖,“你昨天不是也亲眼看见犯罪事实了么?就在昨天晚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被你们打得鲜血横流,这难道不是犯罪?如果不叫犯罪的话,我倒想问问,你把它称为什么呢?”

“有些人把这件事当成是一场斗争,”麦克默多说道,“是一场两个阶级之间的竭尽全力的斗争,所以每一方都要拼命去打击对方。”

“好,那么,你在芝加哥参加自由人会的时候,想没想过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没有,这点我的确没有想过。”

“我也是。我在费城入会的时候,也没想过竟会是这样。当时,我只知道这是一个有益树立信仰和广交朋友的组织,后来我曾听人提起过这个地方,上帝作证,我来到这里本来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一点儿!天啊!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一点儿!我妻子和三个孩子也跟着我一起来到了这里,我在这里的市场上开了一家绸布店,收入还可以。但由于我以前是个自由人会的会员,所以后来我不得不像你昨天夜里那样,加入了当地的分会。是的,我的胳膊上烙上了这个耻辱的标志,心里也打上了这丑恶的烙印。我逐渐地发现我好像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正一点点地陷入到一个犯罪网里。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不过是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极端,但只要我一说话,他们便像昨晚那样威胁我。我在世上所拥有的一切,都在我的那个绸布店里,我也没办法离开这里。如果我要是离开这里的自由人会的话,我就一定会被追杀,可我还有妻子和儿女呀!噢,我亲爱的朋友,这简直是可怕,太可怕了!”他双手捂着脸,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哽咽着哭了起来。

麦克默多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你不太适合做这种事,你的心肠太软了。”

“但是,我的信仰和良心还没有丧失,他们逼着我成为其中的一员。他们让我去做一些邪恶的勾当,如果我退缩了的话,我很清楚自己会遭到什么惩罚。是的,或者我真的只是个胆小鬼,或者是我一直在挂念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但不管怎么说,最终我还是去做了。我想这件事会成为我心中永恒的痛。

“山那边有一间孤零零的房子,离这里大约有二十英里远吧。跟你昨天的情况差不多,他们让我在门口守着。即便是做这样的事,他们也还不相信我。除了我之外,其他的人都进去了,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正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小孩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大声地在我们身后哭叫着。这个孩子才四五岁而已,却亲眼目睹了他父亲遇害的过程。这个小孩的出现把我吓得够戗,但我又不得不假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这样的事就会发生在我的家里了,他们下次双手沾满的就会是我的鲜血,我亲爱的小弗雷德就要哭叫他的父亲了。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谋杀案的胁从犯了,这个世界将永远地遗弃我,我想我在来世也很难超生。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但如果神父知道我是一个死酷党人的话,说什么也不会为我超度的,因为我已经背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我怕你以后也走上这条路,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你是准备当一个杀人犯呢,还是我们现在去想些办法阻拦它?”

“你想要怎么做呢?”麦克默多反问道,“难道你要去告密?”

“天哪,当然不是!”莫里斯大声说道,“别说这么干了,哪怕我就是这样一想,恐怕我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好吧,”麦克默多说道,“你得承认,你的胆子可真够小的,所以我认为你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了。”

“我把它看得太严重?这句话等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再说吧。瞧那山谷,看看那座被那些烟囱里冒出来的浓烟笼罩着的山谷!我跟你说,他们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事比那片烟云还要浓厚。这是一个死亡谷,恐怖谷!这里的人们得不到片刻的安宁。走着瞧吧,年轻人,我想你自己会弄清楚这一切。”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等我了解得多一些的时候再把我的想法告诉你,”麦克默多有点不在意地说道,“事实再清楚不过了,我想你是不太适合住在这里的,尽快搬走吧,这样对你会有好处的。你今天跟我说的话,请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可是,苍天在上,如果让我知道了你是一个告密的人,那么……”

“不,我不是的!”莫里斯令人可怜地叫道。

“好,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吧。你说的话我一定会记在心里,也许过几天我就会给你回话。我希望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都是出于善意的。现在,我想回家了。”

“稍等片刻,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莫里斯说道,“今天我们的对话可能会被别人看见,他们也许要问我们今天在聊些什么。那么,我就说我想让你来我的店里当职员。”

“好的,我就说我不想去。再见吧,亲爱的莫里斯,祝你好运。”

麦克默多回到家之后,在卧室的壁炉旁吸起烟来,当他正陷于沉思的时候,门忽然被撞开,首领麦金蒂闯了进来,打过招呼之后,他就在这个年轻人的对面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瞪着麦克默多。

“我的麦克默多,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是很少拜访别人的,”麦金蒂开口说道,“在平时,我总是忙于接待那些来拜访我的人,今天来你这里可是个例外。”

“参议员先生,你能来到我这里,我感到非常荣幸,”麦克默多亲密地说道,他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这真是我的光荣。”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身主问道。

麦克默多轻松地回答说:“没什么感觉了,但我是不会忘记的,因为它是那么有价值。”

“说得不错,这个标记对于那些忠实可靠、时刻不忘履行会内义务的人来说,价值的确不小。那么,请你告诉我,今天早晨在米勒山附近,你跟莫里斯兄弟都聊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突兀,多亏麦克默多早有准备,他放声大笑道:“哈哈!莫里斯是想给我提供一份工作,他要我在一家绸布店里做职员,他不知道我在家里自己可以谋生。虽然他这么干有点蠢,但怎么说呢,他的心肠的确还算不赖。”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没错,就是这件事。”

“你把他拒绝了?”

“那是当然。我自己在这里工作几个小时,不是比在他那儿多赚出十倍吗?”

“没错。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跟莫里斯有太多来往。至于原因嘛,我想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这里的人都明白的。”

“参议员先生!也许大多数人都明白,但我还是不明白!”麦克默多生气地说。

麦金蒂怒视着麦克默多,他那粗壮的大手一下子抓起了酒杯,仿佛要把它砸在麦克默多的头上。不过后来,他假装出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竟然大笑了起来。

“你是一个怪人,这是毫无疑问的,”麦金蒂说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原因的话,我就告诉你好了。莫里斯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反对本会的话吗?”

“没有。”

“好吧,那可能是因为他还不太相信你。我们早就知道了,他心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弟兄了,所以我们一直对他很关注,我想我们也许马上就会去教训一下他了。但是,如果你跟这样一个不够忠心的人结交的话,我们也许会觉得你也是一个不忠心的人了。这点你明白了吗?”

“说实在的,我有点看不上这个人,所以也不想跟他有什么接触,”麦克默多回答道,“对于说我不忠心,这也就是你说的吧,如果要是别的人,我决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说这种话的。”

“好,这就够了,”麦金蒂把杯中的酒喝光了,说道,“我不过是想尽到责任,及时来劝告你的。”

“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得知莫里斯跟我谈过话的?”

麦金蒂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亲爱的麦克默多,这个镇子上的一切都逃不出我的眼睛,”麦金蒂说,“好了,现在时间不早了,但我还是想说……”

这时候,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撞开了,三个荷枪实弹的警察闯了进来,麦克默多跳起身来,刚准备拔出手枪,但他发现为时已晚,因为有两支温切斯特步枪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一个身着警服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间屋子,他手中拿着一把左轮手枪,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在芝加哥待过,现任这里煤铁矿保安队队长的马文警官。他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麦克默多。

“来自芝加哥的麦克默多先生,我想你已经被捕了,”马文说道,“快戴上帽子,跟我们走!”

“你会因此付出代价的,马文队长,”麦金蒂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擅自闯入一个遵纪守法的人的家里?”

“参议员先生,这跟你无关,”警察队长说道,“我们只是来逮捕麦克默多的,你应该做的是帮助我们,而不是妨碍我们履行应尽的职责。”

“我可以对他的行为担保,他是我的朋友。”麦金蒂说道。

“先别着急这么说,麦金蒂先生,这几天里,我看你也只能为自己的行为担保了,”警察队长答道,“麦克默多在芝加哥的时候就是个臭名昭著的无赖了,现在来了这里仍然不安分。警士,请把枪对准他,好让我来缴他的械。”

“这是我的私人财产,”麦克默多冷冷地说道,“马文队长,如果你和我二人单独对峙的话,我想你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能把我捉住的。”

“你们的拘票在哪里?”麦金蒂说道,“天哪!一个住在维尔米萨的人竟然跟住在俄国一样,像你这样的人也配领导警察局!”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亲爱的参议员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犯了什么法?”麦克默多问道。

“我们觉得先驱报社的主笔斯坦格被打伤一案跟你有关系。”

“哈,如果你们只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麦金蒂微笑着说道,“现在住手也许还来得及,因为昨天晚上这个人一直在酒馆里跟人打牌,直到半夜才回家,我可以找到十几个证人。”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去跟法官说。走吧,别耽误时间了,麦克默多,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麦金蒂先生,请你站远一点儿,我可警告你,在我办案的时候,决不容许有任何形式的抵抗。”

马文队长的表情异常坚决,以至于麦克默多和他的首领不得不暂时让步。在分别之前,麦金蒂对麦克默多低声说道:“那东西怎样……”他猛地伸出了大拇指,很显然,他是在说铸币机。

“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麦克默多回答道。(他已经把铸币机放在地板下面安全的地方了)

“一路平安,年轻人,用不着害怕,”首领和麦克默多握手告别,说道,“我会去把赖利律师找来,也会亲自出庭辩护,相信我,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马文队长派人又把这间屋子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不过显然没有发现铸币机的痕迹,于是他走下楼来,和一干警察把麦克默多押回到总署去。此时,天色已晚,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只剩几个闲逛着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大声地诅咒被捕者。

“把这个该死的死酷党人弄死!”他们高声喊道,“处决他!”在麦克默多被推进警署的时候,他们又嘲笑了他。经过主管的警官简短审讯之后,麦克默多被关在普通牢房里。他发现鲍德温和前一天晚上的另外三个罪犯也在这里,他们都是今天下午被捕的,在等候明天法庭的审讯。

等天完全暗下来之后,一个狱卒给他们带来了一捆稻草,里面还裹着两瓶威士忌酒,几个酒杯以及一副纸牌。他们彻夜喝酒打牌,对明早的事丝毫没有顾虑。

事实上,他们这么干也没惹出什么麻烦来,因为这个案子的结局就是明证,由于证据不足,这位地方法官没法给他们定罪。印刷工人和排版工人不得不承认当时的灯光十分昏暗,再加上他们自己精神紧张,所以没办法认清行凶者的完整面貌。被害人已经证明说,由于他遭到袭击的时候非常突然,所以除了记得第一个动手打他的人有一撮小胡子以外,什么都记不清了,他甚至还补充说,他很清楚这些人就是死酷党党徒,因为他在这里跟别人并没有什么恩怨。之所以跟死酷党人结下梁子,是因为他经常公开发表社会评论。

另一方面,有六个公民,其中当然包括市政官、参议员麦金蒂,他们出席作证,他们的证词坚决、一致、清楚地说明,那几个被告当天都在酒吧里打牌,直到案件发生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才结束。

不用说,这样的证词对麦克默多他们显然是十分有利的。法官只好说了一些道歉的话,同时委婉地批评了马文队长,便把麦克默多等人释放了。

在法庭宣布这一裁决的时候,有很多旁听者都在鼓掌,麦克默多看见里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那些人都是会里的弟兄。可是,还有另一些人坐在那里表情严肃,双唇紧闭。他们之中有一个个子不高、面容坚毅的人,在这些罪犯从他面前走过时,他毫不顾忌地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

“你们这些该死的凶手!”他叫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收拾掉!”

最黑暗的时刻

自从杰克·麦克默多经历了被捕事件之后,一时间声名鹊起。一个人在刚刚入会的晚上就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并且还要在法庭上受审,这样的人在这个社团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已经为自己赢得了相当高的声誉,会里的弟兄认为他是不赖的朋友,他性格高傲而坚定,即便是面对首领麦金蒂,他也决不会作出让步。除此之外,他还给同伴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像:大家觉得,在整个分会之中,没有一个人的头脑能像他那样灵敏,以至于转眼就能想出一个狠毒的诡计。“他的手脚一定相当利落。”那些老家伙议论道。他们在等待着时机,等待着看麦克默多是如何大显身手的。

诚然,麦金蒂的手底下有不少能人,但他始终觉得麦克默多是这里面最能干的一个。他像一个主人一样,豢养了一群嗜血成性的恶犬,用其中的一些劣种狗去做一些小事,但总有一天,他要麦克默多这条凶兽去捕大猎物。也有一些会员,比如鲍德温之类,始终对这个受信赖的人心怀芥蒂,他们一直回避着他,因为麦克默多的脾性实在是有些乖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动怒。

这些日子里,虽然麦克默多在会中获得了不小的声望,但他却忽视了生活的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伊蒂·谢夫特。自从麦克默多全身心地投入到会中的事务之后,老谢夫特便不再同他打交道了,也不允许他上门。伊蒂这方面则还是深深地陷入对麦克默多的爱慕之中无法自拔,但她善良的天性却也觉得,如果和这个暴徒结婚的话,后果很难预测。

一天夜里,伊蒂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清晨,她决定去看望麦克默多,她想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要努力把他从那潭浑水里面挽救出来。到了麦克默多的住所之后,她径直走向他的起居室,此时,麦克默多端坐在桌子前方,后背对着门口,他的面前摆着一封信。不满二十岁的伊蒂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小女孩的顽皮念头,她轻轻地把门推开,见麦克默多丝毫没有察觉,便蹑手蹑脚地偷偷走上前去,并把手轻轻搭在了麦克默多的肩膀上。

伊蒂本来是想吓一吓麦克默多,当然,这的确很奏效,但她没想到的是,此时的麦克默多像一只灵敏的老虎一样一跃而起,并用右手死死地掐在伊蒂的喉咙上,左手则顺势把桌上的信揉成了一团,一副怒火冲天的表情。当他定睛一看的时候,不由得惊喜交加,并马上收起了那副凶恶的面容。伊蒂被吓得冷汗直流,连连往后退缩,在她那平静的生活中还从未碰到过这种事情。

“吓我一跳!伊蒂!原来是你呀!”麦克默多擦去头上的冷汗,说道,“抱歉,我不知道是你要来,亲爱的,来吧,”麦克默多伸出双手说道,“让我来向你道歉。”

伊蒂从麦克默多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是因犯罪而惊慌失措,这使她很害怕。她那女性的本能告诉自己,麦克默多并不是因为受到惊吓才变成这个样子。他是在犯罪——是的,没错——他是因犯罪而惊恐!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杰克,”伊蒂高声说道,“是什么把你吓成了这样?噢,杰克,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你是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

“唉,当时我正在思考其他的事情,你这么一走进来……”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杰克,”伊蒂突然产生了怀疑,“给我看看你桌上的那封信。”

“抱歉,伊蒂。这个不能给你看。”

麦克默多这么一说,伊蒂就更怀疑了。

“一定是给其他女人写的,”她高声叫着,“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敢让我看呢?没准儿是给你妻子写的信吧?也许你早已经结过婚了?你是一个外来人,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至今还是单身,并没有结过婚,伊蒂。我可以对天发誓,你是这世界上我唯一深爱着的女子!”

麦克默多脸色苍白、语气诚恳地辩解,伊蒂只得相信他。

“好吧,那么,请你告诉我,”伊蒂说道,“为什么你不愿让我看到那封信呢?”

“我亲爱的,我只能说,”麦克默多说道,“我曾经发过誓,这封信不可以给任何人看,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誓言的。这封信是关于会里的事务,所以即便是对你也要保密。我之所以刚才受到惊吓,是因为我怕是侦探或者其他什么人来逮捕我,难道你连这都不明白吗?”

麦克默多这一番话说得相当诚恳,伊蒂便相信了。为了驱散她的惊恐和怀疑,麦克默多把她抱在了怀里。

“亲爱的姑娘,坐在我的身旁吧,这里虽然不是王后的宝座,但已经是你这贫穷的情人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我想,总有一天他会让你得到幸福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精神好一点儿了吗?”

“亲爱的,当我知道你是罪犯团伙中的一员时,当我不知道哪一天会去法庭旁听你的杀人案时,我的精神就再也没有过片刻的安宁了。昨天,我们的一个房客这样称呼你,说‘麦克默多这个死酷党人’,这句话简直像一把刀子插到我的心里一样啊!”

“他们愿意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们说的是事实。”

“好了,亲爱的,事情没有你的想象那么糟糕,我们只不过是一些穷苦的人而已,我们是想通过自己的手段争取我们的权利罢了。”

伊蒂双臂搂住麦克默多的脖子,说道:“放弃它吧!求求你!杰克,为了我,为了上帝,请放弃它吧!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噢,杰克,看,我跪下来求求你!我跪在你面前求你放弃它!”

麦克默多一把抱起了伊蒂,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前,安慰她说:“亲爱的,你不知道你的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要违背我的誓言,背弃我的弟兄,我怎么能这样做呢?如果你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事,我想你就不会对我说这个了。再说,即便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也不想一想,死酷党怎么能容许一个人带着它的秘密随便走掉呢?”

“这点我想到了,杰克。我已经计划好了,我的父亲手头有一些钱,他早就厌倦了这个地方,我们一起走吧,去费城,或者纽约,在那里我们会很安全,也不用再担心这些人了。”

麦克默多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由人会党羽众多,甚至在纽约或者费城也有它的党徒。”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得更远些,比如英国,或者德国,我爸爸就是那里人。反正只要是能离开这‘恐怖谷’,去哪里都无所谓。”

说到这里时,麦克默多忽然想起了老莫里斯兄弟。

“恐怖谷,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了,”麦克默多说道,“看来这里的阴霾的确压在了你们许多人的头上。”

“是这样的。它使我们的生活没有阳光,你认为特德·鲍德温会放过我们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怕你,你猜我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只要看看他望着我时的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就够了!”

“苍天在上!如果再让我碰见他的话,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不过,亲爱的,我还是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请彻底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一条体面的出路的。”

“干这种事怎么能够体面!”

“好,好,这是你的看法。我也有个请求,能不能给我半年的时间,我想我那时就可以离开,并且能做到不愧对于任何人。”

听了这句话,姑娘高兴得笑了起来。

“六个月是吗?”她大声说道,“这算是你的诺言吗?”

“对,我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是七个月或八个月,但肯定不会超过一年,那时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句话对伊蒂来说很重要,它就像一道曙光,把未来的一切阴霾都驱散了。她愉快地回到了家里,自从杰克·麦克默多闯入她的生活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心情这么好。

也许有人会觉得,死酷党的一切作为都会让它的党徒知道的,但他很快发觉这个组织其实要比一般单纯的分会要复杂得多。即使是身主麦金蒂,对很多事情也是一无所知的。主管所有日常事务的,其实是一个被称为县代表的官员,他住在离市中心很远的霍布森领地,一直用着出人意料的手段统治着各个分会。麦克默多仅仅见到过县代表一次,他的头发有点灰,行动鬼鬼祟祟,活像一只耗子,并且总是斜眼看人,充满了恶意。这个人名叫伊万斯·波特,就算是维尔米萨的头目在他面前也是有几分畏惧的。

一天,跟麦克默多住在一起的伙伴斯坎伦收到了一封来自麦金蒂的信件,里面附有伊万斯·波特写来的信,信上通知说,他将委派两名得力助手——劳勒和安德鲁斯——去往邻区行事,而对于他们行事的对象,就不方便细说了,他是想请身主给他们安排适当的住处。麦金蒂回答道,在工会里恐怕任何人都是没法保守秘密的,所以,他责成斯坎伦和麦克默多把这两个人接来,安排在他们的住处住上几天。

当天夜晚,这两个人就来了,他们每个人带着一个手提包。那个名叫劳勒的年龄要大一些,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他话不多,比较稳重,头戴一顶软毡帽,身着一件旧式的礼服,灰白色的胡子乱蓬蓬的,看起来像是个四处周游的传教士。他的伙伴安德鲁斯则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性情开朗,面容坦率,举止活泼,仿佛是在外出度假一般。这两个人滴酒不沾,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都是地道的党徒,是这个杀人协会的得力杀手。劳勒已经参与过十四次这样的活动,安德鲁斯也杀过三次人了。

在与他们的交谈里,麦克默多发现这两个人很喜欢谈论自己过去的行为,并且讲起来非常得意,带着为社团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骄傲神态,但对即将执行的任务却一个字也不提。

“这次他们派我和这个孩子过来,是因为我们都不会喝酒,”劳勒解释道,“他们相信我们绝对会保守这个秘密,你知道,这是县代表的命令,我们只能服从,所以请你们千万别见怪。”

“我们当然不会,你多虑了。”斯坎伦说道,这时他们四个正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就是这样,我们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谈我们是怎么杀死查利·威廉斯的,或者是怎么把西蒙·伯德干掉的,毕竟这些都是过去的案子。这次,在我们尚未得手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能说。”

“在这地方,有那么几个人,我一直想教训他们,”麦克默多咒骂道,“我想想,你们该不是在追踪铁山的杰克·诺克斯吧?我认为他应该受到一点儿惩罚。”

“不,不是他。”

“那是赫尔曼·斯特劳斯?”

“也不是。”

“好吧,如果你们不说的话,我也就不勉强了,虽然我的好奇心很强。”

劳勒微笑着摇摇头,看样子他是一定不会说了。

尽管他俩不再多说话,但麦克默多和斯坎伦却决定参加他们所说的那个“游戏”。所以,第二天一早,麦克默多听见他们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后,便把斯坎伦叫醒,两人急忙穿上了衣服。这时天还没亮,他们借助外面的路灯看见那两个人已经走在街上了,麦克默多和斯坎伦便小心翼翼地尾随着。

不一会儿,那两个人便走到小镇边上的十字路口附近,在那里,有另外的三个人在等着他们,劳勒和安德鲁斯跟他们匆匆说了几句话,便一起离开了。不难想象,这次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所以才需要这么多人。这里有几条通向各个矿场的小路,他们几人走上了其中一条通往克劳山去的小路。那里的矿场主叫乔塞亚·邓恩,是个精明能干、不惧邪恶的人。长久以来,尽管恐怖笼罩着整个山谷,但那里却是个例外,总是一副纪律严明、有条不紊的场景。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工人们开始上工,有的是独自一人,有的是几个人在一起,沿着那条被踩黑了的小路走去。

麦克默多和斯坎伦混迹在人群之中,始终保持着能看见所尾随的那些人的距离。一股浓烟升起,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汽笛声,这是开工信号,十分钟以后,罐笼就要降下去,劳动也就要开始了。

他们走到矿井附近的时候,发现已经有数百名矿工在那里等着了,因为天气寒冷,所以他们只得不停地跺脚,向手上呵气。那几个陌生人站在机房附近。斯坎伦和麦克默多则登上一堆煤渣,以便观望到全景。他们看到了那个叫孟席斯的大胡子矿务技师从机房里走了出来,他吹响了哨子,罐笼正逐渐降下去。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脸刮得很光滑的年轻人向矿井前走去,在他走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瞥见了机房旁边那群一声不响的家伙,那伙人把帽子压得很低,并竖起了大衣的领子。一瞬间,这个经理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于是冲着那几个人厉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在这里晃荡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少年安德鲁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枪射在他的肚子上。旁边上百名等着上工的矿工仿佛被这个场面吓傻了,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这个经理双手捂住肚子,痛苦地弯下身子走向一旁,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又开了一枪,那经理便应声倒地。苏格兰人孟席斯看见了这个场景,大吼一声,便举起一把大号的铁扳手向凶手们冲去,不幸的是,他的脸上立刻多了两个窟窿,也倒在凶手脚边死去了。

一时间场面失控,一些矿工冲上前来,可是那两个凶手却向众人头上连开数枪,于是人群溃散开来,有的人直接就跑回维尔米萨的家中了。

只有几个胆子稍大的人又重新返回矿山来,但这伙杀人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他们当着无数人的面杀了两个人,但却没有留下一点儿证据。

斯坎伦和麦克默多转身返回家中,斯坎伦心烦意乱,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行凶的整个过程。等他们赶回镇里的时候,被害经理的妻子可怕的哭叫声还一直萦绕在他们耳边。麦克默多也受到很大震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这太像是一场战争了,”麦克默多自言自语道,“不是战争又是什么呢?无论住在什么地方,只要能回击就要向他们回击。”

当天晚上,工会大楼分会的办公室里就开始了大肆的狂欢,不仅庆祝刺杀克劳山煤矿经理和技师的成功,也庆祝分会本身多年来取得的成绩。

在县代表派五名得力的杀手到维尔米萨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他要求,维尔米萨必须秘密地派三个人去干掉斯特克罗亚尔市的威廉·黑尔斯作为酬谢。黑尔斯是吉尔默敦地区的一个很受爱戴的矿产主,他深信在这世上他没有任何敌人,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都是一个模范的雇主。但是,他在工作中要求比较苛刻,曾把一些游手好闲、经常酗酒闹事的雇员给辞退了,而那些人正是死酷党的党徒。

他们杀完人之后,特德·鲍德温摊开了四肢,半躺半卧地靠在身主旁边的荣誉席上,他是这一小组人的头目。他那张通红的面孔以及呆滞、布满血丝的双眼说明他晚上没有睡觉并饮酒过量。前一天,他和两个弟兄在山里面过了一夜,他们不修边幅,疲惫不堪。但他们一回来的时候,却得到了无比热烈的欢迎。

他们兴致勃勃地把他们的杰作说了一遍又一遍,伴随而来的是无数的叫喊声和狂笑声。他们在陡峭的山顶上隐匿起来,静静地等候着他们准备杀害的人回家,等到被害者出现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拔出手枪,就被鲍德温他们给拉下马来,接连打了他好几枪,据说他还高声求饶过,不过这求饶声被却被那些死酷党人当成了笑料。

“再给我们讲讲他是怎样惨叫的!”这些匪徒喊道。

他们之中谁都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每个人都在极力地表现着自己,为的就是想向吉尔默敦地区的死酷党人表明,自己是信得过的弟兄。

在他们行凶的过程中,还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当他们把枪中的子弹都射向这个僵卧的尸体上时,有一对夫妇正驱车路过这里。于是,有人提议连这对夫妇也一起干掉,但事实上,这对夫妇跟这矿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厉声命令这对夫妇不许声张,赶紧走人,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最后,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这么被遗弃在了那里,用来警示那里的所有矿主,而那三名死酷党人则迅速地消失了。

听到这里,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掌声,无数人在为他们喝彩。

阴霾笼罩了整个山谷,这是死酷党人得意的日子,首领麦金蒂的脑子在一刻不停地转,他在筹划一个新的方案,去对付那些反对他的人。就在当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党徒们离开以后,麦金蒂碰了碰麦克默多的胳臂,并把他带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间屋子里。

“喂,我的兄弟,”麦金蒂说道,“你猜怎么着?我可算给你找到了一件适合你的差事了,你可以亲手去完成它。”

“多谢,听到这个我感到很骄傲。”麦克默多答道。

“你可以带两个人跟你同去,他们是曼德斯和赖利,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在这个山谷里,如果不除去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安心。如果你能把他干掉的话,你就能赢得我们这里每个分会的感谢。”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一定会尽力去做。不过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麦金蒂把雪茄从嘴角拿开,并在笔记本上撕下了一张纸,开始画一个草图。

“这个人嘛……他是戴克钢铁公司的总领班,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上士,是个意志刚强的人,他头发灰白,受过很多伤,之前我们不止一次去规劝他,但都没有成功,吉姆·卡纳威反而因此丢了性命。现在,就请你接着完成这个任务吧。瞧,这就是那所房子的草图,他住在戴克钢铁公司的十字路口,白天最好不要去,他的警惕性很高,枪法也不错,甚至连问也不问就开枪。但是到了晚上——是的,他和妻子、三个孩子和一个用人都住在那里。你没有别的选择,必须把他们全部干掉。你可以把一包炸药放在他家前门,然后慢慢引着导火线……”

“这个人都做了些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枪杀了吉姆·卡纳威。”

“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卡纳威在夜里走到了他房子附近,他二话不说就开枪打死了他。我们现在就谈到这儿吧,你现在可以去把这件事处理一下。”

“可是那里还有女人和孩子,也要一起干掉吗?”

“当然。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可他们并没有什么错啊,连他们一起杀死,似乎不太好下手。”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蠢话!难道你变卦了吗?”

“先别急,参议员先生!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变卦这样的话,无论是也好,非也好,反正这些由你来决定就是了。”

“那么,你去完成它?”

“当然。”

“大概在什么时候?”

“最好先给我一两个晚上的时间,我好看看这所房子,然后制订计划……”

“真不赖,”麦金蒂激动地和他握手,并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等你把好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番!”

对于突然接到这样的委托,麦克默多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之中。切斯特·威尔科克斯的住处离这里大约有五英里的距离,当天晚上,麦克默多便独自一人去为这次暗杀活动作了一些准备,等他侦察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于是他便去找他的那两个助手曼德斯和赖利,这是两个草率勇猛的年轻人,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他们表现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两天之后,他们在小镇的外面集合,三个人都带了武器,其中一人还带了一包采石场专用的炸药。他们走到那所房子附近时,已经是半夜两点钟了,夜里的风很大,他们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麦克默多站在那所孤零零的房屋门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里面鸦雀无声,他把炸药包放到了门的外边,并用小刀挖了一个洞,然后便引燃了导火索,他和两个同伙伏在旁边的壕沟里观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房屋坍塌声似乎在证明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们当时还想,这么干净利落的杰作,在这个社团的血腥史上大概还是头一次。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精心策划的行动竟然白费了,原来切斯特·威尔科克斯这个人十分机灵,他早就想到了死酷党人要来谋害自己,于是便把家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那天晚上的炸药所摧毁的不过是一所空房子而已,这位坚毅的老海军陆战队上士仍然担任着戴克钢铁公司的总领班职务。

“把他交给我吧!”麦克默多说道,“哪怕我等他一年,也一定会给你们个交代。”

由于会里的人都很信任他,于是这件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几个星期之后,报纸上说威尔科克斯被人暗杀了,毫无疑问,麦克默多完成了他承诺的工作。

这就是死酷党人的所作所为,他们对这一资源富庶的地区进行着恐怖的统治,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是这样提心吊胆地生活着。为什么用这么多恐怖的事实来玷污这些纸张呢?难道我还没有说清这些人和他们的邪恶本性吗?

这些人的行为已经载入了历史,人们可以从记载里看到详细的情节。读者还可以在那里看到:他们枪杀了警察伊万斯和亨特,只因为他们逮捕过两个死酷党徒——这件暴行是维尔米萨分会策划的;老詹金斯被害,不久他弟弟也惨遭杀害;拉贝太太被枪杀,因为首领麦金蒂命人将她丈夫打得半死,她紧抱着丈夫不放;斯坦德鲁斯被谋杀;斯塔普霍斯全家被炸;詹姆斯·默多克被弄得肢体残废。在这个恐怖的冬天,惨案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从未停止。

春天来了,草木抽出了新芽,万物生机盎然,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旧毫无希望,阴霾继续笼罩着恐怖谷。

危机

山谷里的恐怖统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麦克默多扶摇直上,他现在已经是会中的执事了,并且很有希望成为下一届身主的候选人。现在,会中的大事小情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如果没有他的协助和指点的话,恐怕什么事也做不成。另一方面,他在自由人会中的威望越高,维尔米萨街上的那些平民就越仇视他。甚至有传言说:先驱报社有一个秘密的集会,那里向守法的平民分发武器,他们不顾恐怖的威胁,决心联合起来共同反抗压迫他们的人。对于这些谣言,麦金蒂和他手下的弟兄却毫不介意。因为他们武器精良,人员众多,而对手却如同一盘散沙,既无权也无势。所以,他们认为这次的结果肯定像过去一样,多半只是漫无目标的空谈,不会有什么实际的举动。这就是麦金蒂、麦克默多和那些勇敢分子的说法。

他们这些党徒经常在周六的晚上聚会。五月的时候,在一个周六的晚上,麦克默多正要奔赴宴会,那个被叫做懦夫的莫里斯却不请自来,他紧皱着双眉,一脸愁苦的表情。

“你现在有时间吗,麦克默多先生,我能跟你随便聊聊吗?”

“当然没问题。”

“虽然距离上次我们的谈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却从未忘记,上次我们谈话之后,首领还亲自问起了这件事,但你依旧守口如瓶。”

“你这么信任我,我又怎能辜负你的期望呢?”

“这点我当然是知道的,不然又怎么敢跟你说心里话呢?”他把双手放在了胸前,说道,“这件事让我心急如焚。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这种压力施加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只要我能幸免。如果我把它说出来,就一定会发生谋杀案件;但如果我不说的话,我们可能都会玩完。愿上帝救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莫里斯四肢发抖,麦克默多见状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杯酒就是给你这样的人用的药品,”麦克默多说道,“好了,现在请你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里斯一口就把杯中的酒喝光了,他苍白的面容也恢复了红润。“我想我用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已经有侦探在追查我们了。”

麦克默多惊诧地望着他。

“就是这个?伙计,你是不是疯了!”麦克默多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地方不是有不少的警察和侦探吗?他们对我们又能有什么损害呢?”

“不,不是的,这次不一样。正如你说的,那些本地的警察和侦探,是不能损害到我们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废物。可是你听说过平克顿的侦探吗?”

“是的,我听说过几个人的名字。”

“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追查你时,你千万要留神。那并不是一家装腔作势的政府机构,而是一个十分敬业的智囊团。他们追查案子,还没有失手的时候。所以说,如果有平克顿的侦探要插手这件事的话,那我们就要遭殃了。”

“照你说的,我们必须杀掉这个来追查我们的平克顿侦探。”

“啊,你果然想到的就是这个!你不会在会上提出来吧?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会出谋杀案件吗?”

“这是当然,但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在这里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已。”

“是的,的确是这样,但我本意并不是想让这个人被杀啊。唉,他要是死了的话,我的心里就更不能平静了。可他要是不死,我们的生命也是很危险的。上帝啊,请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他的身体一直前后摇动着,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毫无疑问,他的话打动了麦克默多,麦克默多一把抓住莫里斯的肩膀,激烈地摇晃着他。

“喂,伙计,听我说!”麦克默多大声喊道,“你坐在这里像个老太太一样哭丧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的。我们来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这个人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你又是怎么听说的?为什么你要来找我呢?”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只有你才能指教我了。我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起过,很早以前,我是在西部的一个地方开商店的,我在那里人缘不错,有许多好朋友,其中一个人是在电报局工作的。你看,这就是他昨天写给我的信,里面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你自己看看。”

麦克默多接过来那封信,读了起来:

不知道你们那里的死酷党人现在怎么样了,我在报上看到了许多跟他们相关的报道。我最近听说,有两处铁路局和五家有限公司正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他们既然有了这种打算,情况就不太妙了,平克顿侦探公司已经奉命在调查这件事了,据说这件事是由平克顿公司的佼佼者伯尔弟·爱德华负责。依我看来,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那里那些罪恶的勾当就能得到制止了。

“你不妨再把附言读一下。”

当然,我之所以清楚这件事,是我从业务工作中了解到的,所以不能再多说了。他们有时会使用很奇怪的密码,我也搞不懂他们的意思。

麦克默多把这封信在手里握了很长时间,他感觉到一团迷雾正在冉冉升起,万丈深渊就隐藏在其中。

“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麦克默多问道。

“不,我谁都没告诉。”

“你的朋友呢,他还会写信给别人吗?”

“这就很难说了,他大概还认识一两个人。”

“是会里的人吗?”

“很可能是。”

“他能不能把伯尔弟·爱德华的外貌特征描述一下,这样我们就可以着手追寻他的行踪了。”

“啊,按理说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我估计他未必会认识爱德华。”

麦克默多拍着桌子忽然跳了起来。

“天哪!”他大叫道,“我一定要抓住这个人。如果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话,那可就太愚蠢了!不过我们还算是很幸运,趁他还没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的时候,我们可以先收拾他。喂,莫里斯,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只要你别连累到我就行。”

“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甚至用不着提你的名字,只当这封信是写给我的。这样总行了吧?”

“多谢,这样正合我的心意。”

“好了,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记住,这件事你先不要对任何人说。现在我要去开会,我想我们很快就能让这个平克顿的侦探垂头丧气了。”

“你们不会要杀了他吧?”

“我的朋友,亲爱的莫里斯,你知道得越少,你越可以问心无愧。别再问了,你最好去睡个大觉,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莫里斯摇了摇头,叹道:“我还是觉得我的手上沾满了他的鲜血。”

“可别这么说,要知道,自卫可不能算是谋杀,”麦克默多狞笑道,“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果他长时间地在这里待下去的话,我想他会把我们一网打尽的。呃,莫里斯兄弟,你这次功劳可不小,因为你救了我们整个死酷党。”

然而,从麦克默多的行动上就能看得出来,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也许是他问心有愧,也许是因为平克顿组织声名显赫,也许他知道这些富有而庞大的公司会动手清除死酷党人。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他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他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在他离开家之前,把凡是能将他牵连进刑事案件的字据都销毁了,然后他才满意地舒了口气,似乎暂时觉得安全了。但危险并没有解除,因为在他去往分会的途中,他又在老谢夫特家门前停了下来。麦克默多轻轻地敲了敲窗户,伊蒂便出来迎接他,只是一瞬间,麦克默多眼中那残暴的神色便消失了,但聪明的伊蒂还是觉察出了什么。

“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伊蒂高声喊道,“杰克,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你猜得不错,亲爱的,不过也算不上太糟,只要我们在事情还没有恶化之前搬离这个鬼地方就好了。”

“搬家?”

“还记得吗?亲爱的,我曾经答应过你,会带着你离开这里,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今晚我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我想,我们可能会有大麻烦。”

“是警察吗?”

“是平克顿的一个侦探。不过,你不用知道得太详细,总之,这件事与我有关。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亲爱的,如果我离开这里的话,你会和我一起走。”

“啊,杰克,这会使你得救么?”

“伊蒂,你知道,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从未伤害过你那美丽身躯上的任何一根毫毛,你是我最爱的公主。”

伊蒂十分感动,她默默地把手放在了麦克默多的手中。

“好,请听我说,并且按照我说的去做,因为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条生路了。我有种预感,这个山谷中可能会发生一些大事,我们都要加以提防。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话,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你都要跟我一起走!”

“杰克,我一定随后就去。”

“不,不,你必须跟我一起走。因为一旦我离开这里的话,我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为了躲开那些警察的耳目,可能连写信的机会也没有,我怎么能忍心把你丢在这里呢?你必须跟我一起离开,我在芝加哥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我会把你安顿到他们那里,然后我们再结婚,好吗?”

“好的,杰克,我跟你走。”

“上帝保佑!你是这么信任我,如果我辜负了你的信任,那我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了。伊蒂,请你记住,只要我带一个便笺给你,你就要抛弃现在的一切,直接到车站候车室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放心吧,杰克。只要接到你写的便笺,不管白天晚上,我都一定会这么做的。”

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之后,麦克默多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便向分会走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回答了暗号,通过了几层戒备森严的警戒,他一走进来,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长长的房间挤满了人,他从烟雾之中看见了身主麦金蒂那乱成一团的头发,书记哈拉威那秃鹫一样的面孔,以及鲍德温那凶残而不友好的表情。他很高兴,既然大家都在,那么就可以商量一下他带来的那个坏消息了。

“嘿!兄弟!见到你真高兴!”身主麦金蒂高声喊道,“这里正有一件事需要你来作出个裁决呢。”

“是伊根和兰德,”麦克默多坐了下来,旁边的人向他解释道,“这两个人把斯蒂列斯镇的克雷布老人杀掉了,但现在他们都抢着要分会的赏金,你来说说这赏金到底应该给谁?”

麦克默多完全不理会这些话,他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表情严肃,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大家都很吃惊地望着他,会场上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可敬的身主,”麦克默多严肃地说道,“我有相当紧急的事要报告!”

“既然我们的麦克默多兄弟有急事要报告,”麦金蒂说道,“按照会中的规定,应该优先讨论。说吧,麦克默多,到底是什么事?”

麦克默多从衣服的口袋里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今天,我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麦克默多说道,“不过我们事先知道这个事情并加以讨论,总比被一网打尽要好得多。今天,我得到了一份通知,上面说,国内那些最有钱有势的组织准备联合起来消灭我们,平克顿侦探公司也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了,有个叫伯尔弟·爱德华的人已来到我们这里开始搜集证据,以便能把我们统统送入牢房。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大家说说吧。”

顿时,室内鸦雀无声,最后还是身主麦金蒂打破了沉默。

“你有什么证据吗,麦克默多兄弟?”麦金蒂问道。

“是的,要不我也不会这么说。我收到了一封信,这些情况在这封信里写得很清楚,”麦克默多说道。他高声把那段话读了一遍,接着说,“请原谅,我不能把这封信的全部信息读给你们听,也不能把这封信交给你们,因为我要遵守信用。但我敢向你们保证,这信上再也没有与本会有关的事了,我一接到信,就赶紧来向诸位报告了。”

“请允许我先说一说,”会里一个年纪稍大的弟兄说道,“我知道伯尔弟·爱德华这个家伙,他是平克顿私家侦探公司里最厉害的一个。”

“有人见过这个人吗?”

“是的,”麦克默多说道,“我见过。”

室内顿时出现一阵惊诧的低语声。

“我觉得他是跑不出我们的手心的,”麦克默多面带微笑,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事先制定好一个方案的话,我想这件事对我们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可是,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他又是如何知道我们的那些事的呢?”

“亲爱的参议员先生,如果大家都跟你一样忠诚的话,这当然就不是问题了。可是,我们必须清楚,这个人有那些资本家的无数金钱做靠山,你真的觉得我们会里就没有一个弟兄会被收买吗?或早或晚,他一定会知道我们的秘密的——没准儿现在他已经拿到手了。所以,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可靠的对策了。”

“那就是把他杀了!”鲍德温怒吼道。

“说得不错,鲍德温兄弟,”麦克默多说道,“虽然我们俩过去经常意见不统一,但今晚我同意你的这个说法。”

“那么,他现在人在哪里呢?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可敬的身主,”麦克默多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件事跟我们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所以我们不便在会上公开讨论。当然,我并不是信不过在座的诸位弟兄,我只是在担心,如果有只言片语传到了那个侦探的耳朵里的话,我们就错失良机了。我想,我们最好先选出一些最可靠的人。如果我可以提议的话,参议员先生,你自己算一个,还有鲍德温兄弟,其余的再找出五个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们,也包括接下来的计划。”

麦克默多的这个建议马上被身主采纳了。选出来的人员除了麦金蒂和鲍德温两人之外,还有凶残的“老虎”科马克、面如秃鹫的书记哈拉威、不顾生死的亡命徒威拉比两兄弟和冷酷的中年杀手司库卡特。

大家的精神都很紧张,很多人头一次认识到,在他们居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地方,还有一片名叫“法律”的乌云弥漫在天空上。他们过去对别人施加恐怖时,并不认为自己会遭到报应,但现在的情况却令他们大吃一惊,这个报应来得是那么仓促,紧紧地压在他们头顶上,令他们一刻也不得轻松。这一次的会后党徒们并没有举行宴会,而是草草地收场,只有几个头领留下议事。

“现在你可以说了,麦克默多。”麦金蒂说道。

“你们刚才也听见了,我说我认识伯尔弟·爱德华,”麦克默多解释说道,“我想我不用告诉你们,你们也会猜到,他在这里用的肯定是假名字。他的头脑相当机敏,他现在名叫史蒂夫·威尔逊,就住在霍布森领地。”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因为我和他有过接触。但那时,我丝毫没有想到这些,如果不是收到了这封信的话,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想这件事了。但我现在觉得就是那个人了。星期三的时候,我有事到霍布森领地去,在车上遇到这个人,他说他是一名记者,要为纽约一家报纸写一篇关于死酷党人的报道,那时我疏忽大意,轻信了他的话。当时他向我提了很多问题,打算弄到一些情况,但我什么都没泄露。他说:‘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猛料的话,我愿出些钱表示感谢。’我把我认为他最喜欢听的话说了一遍,他便付给我二十元纸币做酬金。接着他又说:‘如果你能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告诉我的话,那我的酬金可以再加十倍。’”

“那么,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都是虚构的,请放心。”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不是报社记者的呢?”

“我和他一起在霍布森领地下了车,我跟在他的后面,看见他进了电报局。

“在他从电报局出来之后,一个报务员曾嘟囔了一句:‘这个人每天都来发一封电报,像这种电文,我想我们应该加倍收费才对。’我当时以为这不过是报纸的特殊新闻,但现在我的想法却截然不同了。”

“天哪!我相信你说的这些,”麦金蒂说道,“可是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们为何不马上动身去把他干掉?”一个党徒提议说。

“不错,越早越好。”

“如果我知道他住在哪里的话,早就这样去做了,”麦克默多说道,“现在,我只知道他住在霍布森领地,但具体的地方还不清楚。不过,如果你们能接受我的建议的话,我倒是有一个不赖的计划。”

“好,那是什么计划呢?”

“明天早晨我就去霍布森领地,我想我可以通过报务员找到他。只要能打听到这个人的住所,剩下的就好办了。我可以去找他,告诉他我是一个自由人会的会员,并且跟他说,只要他肯出高价,我就可以告诉他一些分会的秘密。我想他一定会同意。等那时我再告诉他,所有材料都在我家里,我让他晚上去我家取那些材料,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抓到他了。”

“这行得通吗?”

“剩下的事情,你们来操办。寡妇麦克娜玛拉家是一座很不起眼的住宅,只有我和斯坎伦住在那里。如果他答应了的话,我就会通知你们,你们七个人晚上九点钟左右来我这里埋伏好,然后我就把他骗进屋。倘若他还能活着出去的话,那他后半生就可以大吹特吹自己的运气是多么好了。”

“这么说来,平克顿侦探公司马上就会有一个空缺了。要不,就是我搞错了,”麦金蒂说道,“好了,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亲爱的麦克默多,明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我们会到你那儿去。等他进屋之后,你只要把门关紧就行了,其余的事我们来办。”

伯尔弟·爱德华的妙计

诚如麦克默多所言,他所寄居的住所条件得天独厚,正适合他们进行犯罪活动。寓所的位置在这个小镇的最边缘,离大路也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是做其他案子的话,那些凶手只要按照老办法把要杀的人叫出来,再把子弹都射到他的身上就行了。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必须得先弄清这人到底知道多少秘密,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的,以及他给雇主送去过多少情报。

也许他们动手太晚了,对方已经把所有的情报送走了。不过他们当然希望这个侦探还没有调查到什么东西,要不然,他也不会不厌其烦地记下麦克默多胡诌的那些废话。然而,所有这一切的一切,他们要让他亲口供认出来,他们也的确有能让人开口的本事,这种事情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麦克默多抵达霍布森领地后,似乎就有人盯上了他,他在车站等车时,那个自称在芝加哥就和他认识的马文队长,竟然同他打了个招呼。麦克默多不愿意同他讲话,便转身离开了。大约是中午的时候,麦克默多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回到工会去见麦金蒂。

“他晚上会来的。”麦克默多说道。

“棒极了!”麦金蒂显得很兴奋,他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背心下露出闪闪发光的表链,胸前的钻石别针光彩照人。这位首领既有钱,又很有权势。然而,在前一天晚上,他仿佛看见了监狱和绞刑架这两样可怕的东西。

“你对他怎么看?你估计他能知道我们多少事情?”麦金蒂有点焦虑地问道。

麦克默多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很难说,他好像已经来了差不多有六个星期了,但我认为他还是没有找到他需要的所有东西。但是他有强大的资金做后盾,又在这里活动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应该有所斩获了。”

“我们分会里的人都是一条心!”麦金蒂高声叫道,“每个人都像钢铁一样坚实可靠。不过,天哪!我倒是有点担心那个可恶的莫里斯。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有人把我们出卖了的话,我想那一定是他。不然这样吧,我派两个弟兄在天黑之前去教训他一顿,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啊,那样做倒也不是不可以,”麦克默多答道,“但是,我得承认,我对莫里斯印象不错,我也很不忍心看到他受伤害。有那么一两次,他也跟我谈过分会里的事情,虽然我跟他的看法并不一致,但他也绝不是一个会告密的人。话说回来,这终究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并不想横加干涉。”

“你别管了!我一定把这个老鬼收拾一顿!”麦金蒂发誓说,“我观察他好长时间了。”

“好,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麦克默多答道,“不过你一定等到明天再去处理,因为今晚我们必须把平克顿侦探这件事解决掉,我不想你们分心。来日方长,我们没必要在今天去惊动警察。”

“你说得倒是不错,”麦金蒂说道,“我有点担心,伯尔弟·爱德华今晚会不会看穿我们设的这个圈套呢?”

麦克默多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想我这次抓到他的弱点了,”麦克默多有点兴奋地继续说道,“如果他能得到死酷党人的资料,他什么都愿意干。你们看,我现在已经拿到他的钱了,”说着,麦克默多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叠钞票给大家看,“他还答应我,在看到全部文件后,还会给更多的钱。”

“文件?是什么文件呢?”

“嘿!根本就没有什么文件,我骗他说死酷党全体会员的登记表和章程都在我这儿。他想把一切秘密都弄到手,然后好离开这里。”

“干得漂亮!”麦金蒂咧嘴笑道,“但是,他没产生怀疑吗?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没把这些文件带去给他看吗?”

“当然问了。我说我怎么能带这些出门呢,我本来就是一个受怀疑的人,马文队长今天在车站上又盯了我一会儿。”

“对,我也听说了,”麦金蒂说道,“我觉得你可以担当这一重任。我们把他杀掉之后,会把他的尸体扔到一口矿井里。不过无论怎么做,我们都没法瞒过住在霍布森领地的人,况且你今天还去过那里。”

麦克默多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只要我们不留下蛛丝马迹,他们就找不出证据来。天黑之后,也没人会注意到他来过我家,我会好好安排,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现在,参议员先生,我想把我的计划向你叙述一下,并且请你转告另外那几个弟兄。晚上的时候,你们都早一些来,他来的时间大约是夜里十点钟,敲三下门,我就去给他开,随后我就会把门关上。到了那时,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听起来倒很容易。”

“没错,不过下一步就需要谨慎考虑了。我们知道,他是一个很难缠的家伙,随身肯定带着一些精良的武器。我把他骗来,他很可能有所防备,他一进屋子,发现里面居然坐着七个人。那时他肯定会开枪,我们的一些弟兄就会受伤。”

“而且那枪声可能会把镇上所有的警察都招过来。”

“没错。”

“我们也可以这样:你们七个人藏在我家的那间大屋子里,我给他打开门之后,把他引进旁边的会客室,让他在那里等我,我假装去取材料,趁机告诉你们事态的进展。然后,我会拿着几份捏造的材料回到会客室。趁着他阅读材料的时候,我就转到他身前,死死地抓住他的两只手,使他无法开枪。你们听到我的声音,就马上跑过来,当然是越快越好,因为他的身体也很强壮,不过我一定坚持到你们到来。”

“高明!这是一条妙计,”麦金蒂说道,“放心吧,麦克默多,我们分会是不会忘记你这次的功劳的,当我不做身主的时候,一定提名让你来接替我的位置。”

“说实话,亲爱的参议员先生,我只不过是一个刚入会的弟兄,”麦克默多谦虚地说道,但他的神色却非常得意,很明显,他对这番溢美之词是照单全收了。

讨论完晚上的对策之后,麦克默多就回到家中开始着手准备。他先把他那支史密斯和威森牌的左轮手枪擦洗干净,并上好油,装足了子弹,然后又检查了一下那位侦探即将落入圈套的那间会客室。这间会客室面积不小,屋子的两旁全是窗户,窗户上没有窗板,只挂着一些浅色的窗帘,中间摆着一条长长的桌子,旁边有一个大炉子。麦克默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毫无疑问,这间房屋环境很不错,非常适合进行这样的秘密约会,而且这里离大路还很远,不会担心引来警察。最后,麦克默多又跟他的室友斯坎伦商量了一下,斯坎伦虽然是一个死酷党人,但却是个对人无害的小人物,他天性软弱无能,从来不敢反驳他那些同伙的意见,有时也会被逼着参加一些血腥的暗杀勾当,他私下里对那些行为异常反感。麦克默多三言两语就把即将发生的事跟他讲了一遍。

“迈克·斯坎伦,如果我是你的话,今晚我就离开这里,至少能落得一身清净。你知道的,今天这里一定会有流血事件发生。”

“麦克默多,说真的,”斯坎伦答道,“我并不想这样,但我这个人天生胆小,当我看见煤矿经理邓恩被杀了的时候,我几乎要崩溃了。我没有像麦金蒂或你那样的胆量,如果会里不加害于我的话,我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办,晚上我会离开,这里的事情你们自己去处理好了。”

晚上,麦金蒂等人如约而至。他们衣着华丽整洁,外表看起来很光鲜,但善于观察的人不难从他们紧闭的双唇和凶狠的目光中看出,他们渴望抓住伯尔弟·爱德华,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过无数人的鲜血,他们杀起人来心肠狠毒,就像屠夫杀掉绵羊一样。

当然,从他们几个的外貌上来看,麦金蒂肯定是首要人物,而书记哈拉威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长着一个皮包骨的长脖子,四肢神经痉挛,他心狠手辣,很关心分会的资金来源,却不管它的得来是否合法。他们的伙伴老虎科马克是一个粗眉大眼的黑脸大汉,甚至会中的同伙对他那凶狠残暴的禀性也畏惧几分。就是这些人,准备这夜在麦克默多寓所杀害平克顿侦探。

威拉比两兄弟是实干家,年轻力壮,身材高大,手脚灵活。司库卡特是一个中年人,冷漠无情,死气沉沉,皮肤像羊皮纸一般黄。他是一个有才干的组织者,几乎每一次犯罪活动的细节安排都出自此人的罪恶头脑。

麦克默多在桌上准备了几瓶不错的威士忌酒,这些人便肆无忌惮地大喝起来。不一会儿,科马克和鲍德温就已经半醉,露出了他们残暴凶狠的本性。因为这天夜里天气依旧寒冷,所以屋子里生着火,科马克便把双手靠在火旁取暖。

“这就妥当了。”科马克狠狠地说道。

“喂,”鲍德温体会着科马克话中的含意说道,“如果我们能顺利地把他捆起来的话,我们就能从他的嘴里得到真相。”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的。”麦克默多说道,他生来铁石心肠,虽然今晚的责任很重大,但他仍然像平时一样沉稳、冷静。这也是大家敬佩他的一个原因。

“如果由你来对付他,”身主麦金蒂赞许地说,“我想你会把他的喉咙扼断的,只可惜你的窗户上没有窗板。”

听到这句,麦克默多便走了过去,把所有的窗帘都拉紧了,说道:

“别担心,我想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时间好像差不多快到了。”

“他会不会已经觉察到有危险,就不敢来了呢?”哈拉威说道。

“我坚信他一定会来,”麦克默多回答道,“就像你们急于见到他一样,他也急于拿到那些资料。你们听!”

立刻,他们几个都变得像蜡人一样一动不动,有人正把酒杯往嘴里送,但这时也停了下来。只听外面的门重重地响了三下。

“别出声。”麦克默多举手示意,这些人显得很兴奋,都暗暗地握住了手枪。

“为了你们的安全,千万不要弄出一点儿声音!”麦克默多从屋里面走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了。

这些凶手都伸长了耳朵静静地等候着。他们听见麦克默多走向过道的脚步声,听见他打开大门,好像还寒暄了几句,然后是一个生人的说话声和一阵陌生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门砰地响了一下,紧接着是钥匙锁门的声音。他们的猎物好像已经陷入了牢笼。老虎科马克禁不住发出了一阵冷笑,首领麦金蒂马上用他的大手捂住了科马克的嘴。

“蠢货!别出声!”麦金蒂低声说道,“你会坏了我们的好事的!”

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声,好像谈了很长时间,后来门忽然打开了,麦克默多走了进来,并把手指放在了唇上。

麦克默多走到桌子的一边,凝视着他的那几个弟兄。他的面容果敢、沉稳,两只眼睛射出奇异的光彩。显然,他成了一个领导人,这些人急切地等着他发话,但麦克默多却一句话也不说,一直沉默着。

“喂!”麦金蒂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伯尔弟·爱德华在隔壁吗?他来了吗?”

“他来了,”麦克默多很镇定地答道,“伯尔弟·爱德华就在这里,我就是伯尔弟·爱德华!”

这几句话对屋子里的几个人来说如同晴空霹雳,室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住了,鸦雀无声,只听到火炉上沸腾的水壶还在叫着。那七个人脸色惨白,呆呆地盯着麦克默多,紧接着,随着一阵玻璃粉碎的声音,无数杆闪闪发光的来复枪从窗口伸了进来。

这时,首领麦金蒂像一头受伤的熊一样,愤怒地咆哮了一声,他跳到半开的门前,煤矿警察队长马文的手枪正在那里等候着他。这位首领只好连退数步,瘫倒在他的座位上。

“你在那里还是比较安全的,亲爱的参议员先生,”他们一直叫做麦克默多的那个人低声说道,“鲍德温,还有你,快扔掉你的手枪吧,把手举起来,不然我就只好……好,放在那里就可以了。这间房子已经被无数全副武装的人包围住了,你们是没有机会逃走的。马文,开始缴掉他们的手枪吧!”

在这么多来复枪的威胁之下,这些人已经明白自己是毫无希望了,于是便顺从地缴了械,他们脸色阴沉、惊讶地依然围坐在桌子旁。

“在我们分开之前,我想对你们说一句话,”这个给他们设下圈套的人说道,“我估计以后我们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除非你们将来在法庭的证人席上看见我。你们可以好好回想一下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现在你们知道我是谁了,没错,我就是来自平克顿侦探公司的伯尔弟·爱德华。有人派我来摧毁你们的老窝,我是在玩着一场艰难而危险的游戏,甚至连我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我做的这件事。这里只有马文队长和我的几个助手知道,感谢上帝,这件事在今晚终于可以结束了,我得胜了!”

这七个人在不住地发抖,他们终于回过神来,眼中露出无法抑止的敌意,看见他们的这种表情,爱德华继续说道:“当然,或许你们觉得这件事还不算完。那样的话,我就只得听天由命了。不过,我不妨告诉你们,你们的手也许不会伸得太远了,因为除了你们之外,今晚还有其他六十个人被捕入狱。说来可笑,在我刚接手这件案子的时候,甚至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像你们这样的社团存在,我还以为是小报上的虚假新闻呢。但我还是决定把这些搞清楚,他们告诉我这和自由人会有关,于是我在芝加哥入了会,随后我发现这个自由人会组织基本是只做好事,而不做坏事,那时我更加相信那些报道不过是报上的无稽之谈罢了。

“但我还是没有放弃追查,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错了,因为这根本不是捏造的故事,而是事实。于是,我便留在这里继续观察,我在芝加哥的时候并没有杀过人,我的一生中也从来没有制造过伪币。我给你们的那些钱都是真的。我骗你们说,我是因为杀了人才逃到这里来的,这一切都很奏效。

“我加入了你们那如同炼狱一般的分会,你们商议事情的时候,我也会尽力参加。你们知道,很多人都说我像你们一样坏,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只要我能把你们抓住就行。事实是怎样的呢?教训斯坦格老人那晚的活动我参加了,因为时间来不及,我没办法事先提醒他,可是,鲍德温,当你要杀了他的时候,我拉住了你的手。如果我曾经建议过一些事情,那都是为了能在你们中间保持我的地位。我没能拯救孟席斯和邓恩,因为这件事我之前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对于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我当然事先就告诉他了,所以,在我炸掉他的寓所之前,他们全家人就已经躲起来了。当然,我必须承认,有很多犯罪活动是我无法制止的,但你们只要细想一下,想一下为什么你们要害的人往往在回家的时候走了另一条路,或是在你们寻找某个人的时候,他却忽然深居不出……”

“你这个该死的内奸!我要杀了你!”麦金蒂咬牙切齿地叫道。

“喂,亲爱的杰克·麦金蒂,假如你这么说可以减轻你的伤痛的话,你大可以继续。你和你的那些死酷党人是上帝和这里居民的死对头。你说我是内奸,但我想会有更多的人把我当成是救命恩人,是我把他们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把所有情况都调查清楚了,我掌握你们的每一个秘密。如果不是我了解到我的秘密已经泄露出去,我估计我会迟些时候再动手。因为镇里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它可能会给你们敲响警钟,所以我只好率先行动了。

“好了,现在,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想,在我暮年临终之时,只要我还记得我在山谷做过的这件事,我就会坦然地死去。马文警官,我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了,请把他们全部拘捕起来吧。”

还得再向读者多啰唆几句。当天晚上,麦克默多派斯坎伦给伊蒂·谢夫特小姐送去了一封信,他在接受这项任务时,心领神会地笑了。第二天大清早,一个美丽的女子和一个蒙着脸的神秘人就乘上了铁路公司所派的特别快车,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个鬼地方。这是伊蒂和她的情人在这恐怖谷里的最后行踪了。大约十天之后,由老雅各布·谢夫特主婚,这一对情侣在芝加哥举行了婚礼。

这些死酷党人被押到远方审判,他们的党徒没办法威胁到那里的执法人员,他们费了许多精力去搭救,可依然是白费心机。控诉他们的证词详细而周密,因为写这份证词的人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对他们的每一个犯罪细节都很熟悉,以至无论他们的辩护人怎样耍阴谋诡计,也没法挽救他们的命运。死酷党人终于被粉碎了,山谷上空那盘于桓许久的阴霾也终于消逝了。

麦金蒂在绞刑架上完结了自己的生命,其他几名首犯也均被处死,另外的五十多名党徒也都被判以各种刑罚。到此为止,伯尔弟·爱德华大功告成。

然而,正如爱德华所言,这出戏还不算完。麦金蒂虽然死了,但还会有别的人继续当主角,首先是特德·鲍德温逃脱了绞刑,然后是威拉比兄弟二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他们只被监禁了十年,并最终被释放了。爱德华深深地了解这些人的禀性,他知道这些仇敌出狱的那一天也就是结束自己平静的生活的那一天。这些党徒早就立下重誓,一定要杀掉爱德华报仇雪恨,不杀死他决不罢休!

经历过几次险情之后,爱德华无奈地离开了芝加哥,他改名换姓并搬到了加州,在这里,他的伊蒂·爱德华与世长辞,这使他的生活黯淡无光。在又一次险遭毒手之后,他更名为道格拉斯,在人迹罕至的山谷里跟一个叫巴克的英国人一起经营矿业,并积累了一笔财富。但好景不长,他发现那些嗜血的疯狗又追了过来,他清楚地认识到,只有立刻搬去英国才是唯一的出路。后来,约翰·道格拉斯在英国再娶,并过了五年苏塞克斯郡的绅士生活。这种生活最后所发生的怪事,我们前面已经讲过了。

尾声

经过警署的几次审理之后,约翰·道格拉斯的这件案子被转给了上一级法庭,而地方法庭以自卫杀人无罪为由,宣判道格拉斯无罪。

“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让他离开英国,”福尔摩斯给爱德华妻子的信里这样写道,“这里危机起伏,甚至比他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危难还要凶险许多。在英国的任何地方,对你们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转眼之间,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们已经把这个案子渐渐地遗忘了。可正当这时,我们忽然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信上面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天哪,福尔摩斯先生!天哪!”这封信既没有地址,也没有署名。我看了这奇怪的字句,感觉十分好笑,可是福尔摩斯却显得相当严肃。

“不好!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华生!”福尔摩斯紧张地说道,他坐在椅子上双眉紧锁。

晚上的时候,我们的女房东赫德森太太进来对我们说外面有一位绅士想要见见福尔摩斯。之后,塞西尔·巴克出现在了门外,他形容枯槁,脸色憔悴。

“福尔摩斯先生,我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巴克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隐隐有些不安呢。”福尔摩斯说道。

“你没有接到电报吗?”

“我是收到了一个人的来信。”

“唉!可怜的道格拉斯。他的真名好像是叫爱德华,但对我而言,他永远是贝尼托峡谷里的杰克·道格拉斯。大约在三周之前,他们夫妇两人一起乘巴尔米拉号轮船离开这里到南非洲去了。

“大约在昨天晚上,这艘船抵达了开普敦。今天上午,我收到道格拉斯夫人的电报,上面这样写道:‘杰克于圣赫勒拿岛附近因大风不幸落海身亡,没人知道这样的意外是如何发生的。’”

“啊!原来是这样!”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几乎可以肯定,这里面一定有人做了手脚。”

“你的意思是,这并不是一次意外?”

“亲爱的巴克,请相信我,这世界上是没有这样的意外事故的。”

“难道他是被人谋杀的?”

“当然!”

“我也这样想过。这些该死的死酷党人……”

“不,不,我的好先生,”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说的是,这件事也许还有一个主谋。要知道,这次他们用的可不是截短了的猎枪。你可以说这是一个老对手干的,可我觉得这是莫里亚蒂的手法。所以,这次的犯罪行动应该是在伦敦指挥,而不是美国。”

“可是他的犯罪动机又是什么呢?”

“能下这种毒手的人是心怀叵测,不甘心落败的,这个人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所做的一切事都一定要达到目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的一个主谋和他手下的犯罪组织想要杀掉一个人的话,简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那么,这个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莫里亚蒂的一个助手走漏的消息。那些美国的死酷党人经验丰富,他们如果想在英国作案的话,肯定就会与这个犯罪的巨匠合伙了。也可以说,从那个时候,道格拉斯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最初的时候,莫里亚蒂派他的手下去寻找道格拉斯,然后再指示应该怎样去做这件事。后来,当他看见鲍德温暗杀失败之后,他只好亲自动手了。我记得我在伯尔斯通庄园曾对道格拉斯说过,未来的危险也许比过去的还要严重许多。我说得没错吧?”

巴克生气地攥紧了拳头,高声叫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任其摆布吗?难道没有一个人能降得住这个魔王吗?”

“不,我可没这么说,”福尔摩斯严肃地说道,他的双眼似乎在眺望着未来,“我并没说过他是无法击败的。但是你必须给我点时间——你必须给我时间!”

一时之间,我们大家沉默了,而福尔摩斯那双颇有预见性的双目似乎要望穿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