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张律师竟然是个飙车族。历晓天记得他们离开茶室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四十分,根据距离测算,他估计从茶室到学校,怎么也得需要二十分钟。可当他坐上那部近乎飞起来的宝马后,他知道他猜错了,他们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照和路。
“滋”,蓝色宝马车发出一阵尖厉的刹车声,随后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街上停了下来,历晓天和贝乐的身体同时往前冲去。历晓天生怕自己的鼻子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不由得大叫起来,不过还好,他身体的冲力在他的鼻子临近玻璃仅半寸的距离时突然停住了。
“我的妈啊。”他捂住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觉得头晕目眩。
“你还好吧?”是张律师的声音,他已经在车外了,此时正看着他们,脸上还带着一种恶作剧式的微笑。他大概是故意在我们面前露一手的。真无聊!我们又不是F1大赛的评委。他忍住朝张律师竖起中指的冲动,拉开车门,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贝乐则从另一边门跳了下去,咦,会气功的小子也受不了了,他回过头去,就见贝乐在墙角呕吐了起来。啊!好恶心,我也快吐了。不过,他又马上改变了主意。我要忍住,他对自己说,我得让贝乐看看,他也有一样不如我的,至少我没吐。
想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记得老妈过去总这样。每当她被老爸气得半死,她就会坐在床上做深呼吸。
“我要把脏东西全都吐出去,免得让自己生皱纹!”老妈说的脏东西就是老爸。老妈还告诉他,只要身体不舒服,心里不开心,做几个深呼吸就能马上得到缓解。有一次,他记得他打游戏输给了表妹,他做了三个深呼吸,果然心情好了许多。那天晚上,他重整旗鼓,终于把表妹杀得片甲不留,不过他没料到,就因为这件事,他心爱的手表居然遭了殃。
“你好些了吗?”张律师关切地在问贝乐,历晓天还看见他递了一块糖给贝乐,“来,把这个含在嘴里,你会觉得舒服点。”
贝乐接过了糖。
历晓天走了过去。
“你可真菜。”他道。
“你不难受吗?”贝乐诧异地看着他。
“当然,我没事。让我再坐一次我也行。”他得意地夸下海口。这时,张律师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
“行啊,好小子,我等会儿送你回家。”
“哦,不用不用。”他连忙道。
张律师和贝乐同时笑了起来。
历晓天朝他们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好了,我们说正经的吧,你说你爸的车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张律师收住笑问贝乐。
“嗯。可这里离学校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我奇怪我爸为什么没把车直接开到校门口。”贝乐嘴里含着糖,说话有点不清不楚的。
“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被探头照到?”历晓天问。
“如果不想被探头照到,那就是说,他们想偷偷进学校,可我爸妈是从大门进去的,我从监控录像里看见了。”贝乐道。
“我们还是先沿着你爸的路线走一遍吧。如果你爸把车停在这里,”张律师往左边看过去,“那他就一定得从那条路走,学校在那一边,是不是?”
“对。”
“那我们走一遍试试。看看这条是不是近路。”
“我走过了,这是条远路,从这儿到学校得走八分钟,可从旁边的思月路走过去才一分半钟。而且,那里也可以随便停车,我爸完全可以把车停在那里。”贝乐道。
“是吗?这就奇怪了。”张律师望着前方忽然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辆车被移动过,它可能原来停在别的地方,后来被人开到了这里。”
贝乐抿住嘴没说话。
张律师回过头去,注视着他,“你怎么想,贝乐?”张律师的口气好像是在对一个成年人说话。
“我也这么想。其实……我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贝乐似乎有些犹豫。
“没关系,贝乐,说说看。”张律师鼓励道。
“就是时间上有点问题。那天晚上九点左右,监控录像突然断了,等它恢复的时候,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九点二十分了。”
“就是说,这当中整整差了二十分钟。”张律师若有所思地说。
“嗯。”
“你是不是觉得,可能是有人乘这二十分钟的时间,移动了你爸的车?”
贝乐重重点了下头。“对!车被发现的时候,车前面,喏,就是这个位置,还有个撞坏的痕迹,是个小坑,大概有网球这么大。”贝乐用手比画着,“这是后来他们把车还给我们后,我们发现的,警察从没跟我们说过车上还有这样的痕迹。”
“他们一定也注意到了,但他们肯定认为这样的小坑不足以说明车主遇到了严重的车祸。”张律师像在替警方辩护。
“可那不可能是我爸自己撞的,我爸的车技很好,而且我知道在他离开之前,他的车上面什么坑都没有。”贝乐肯定地说。
张律师看着贝乐,静静地问:“如果不是你爸撞的,那又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有可能是学校的人。”贝乐顿了顿,似乎在看张律师的反应,当他发现张律师没有反驳他的意思后,他才说了下去,“学校的监控室是由保安管理的,我想他们自己不会想到要暂停二十分钟,就算换录像带也要不了那么长时间。得有人下命令,他们才会停止录像。而能够命令他们的人,肯定是学校的领导。”
“还有另一种可能,某个保安偷偷溜出门,他不想被拍到他擅离职守,所以才故意停止了录像。”张律师提出了另一个假设。
这一点贝乐显然没想到,不过,他并不服气。
“我觉得这事不太可能。这也太巧了,我爸凑巧那天晚上出事,录像却凑巧那天晚上断了二十分钟。”
“你有没有看过所有的录像?也许,他们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不录像呢,不为什么,就为了自己方便。你要知道,那些做看守工作的人,有一大半都有过擅离职守的经历,他们也是人嘛,是人总有自己的事。”
贝乐不说话了。
张律师笑起来。“贝乐,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下任何结论都要讲证据,不能凭空瞎猜。这样吧,你既然怀疑学校的领导,我们不妨先去找找你们的校长,让他说明一下,为什么监控录像会中断二十分钟。”
“不行不行!”历晓天立刻叫起来。
张律师讶异地朝他看过来。
“监控录像是晓天偷的,现在学校把我们当罪犯看待,他们还诬赖我们偷了图书馆的书。”贝乐用最简短的话把他们的处境说了一遍。
张律师听完后,愕然地看着他们,“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
“是啊,我们都成逃犯了!”历晓天想想就觉得好冤枉。
“那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张律师问道。
“我就是想把这件事弄清楚,我爸妈失踪肯定跟图书馆有关。他们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贝乐道。
“你自己?你们两个?”张律师瞥了一眼历晓天。
“我当然也算一个,我可不想被人诬赖一辈子。”
张律师显然觉得他们很幼稚。
“可你们还是小孩子,应该在学校念书。”张律师又把目光投向贝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找警察局的朋友帮忙,让他们重新调查你爸失踪的案子。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最好还是让警察出面比较妥当,我希望你们……”
“谢谢你,张律师。”贝乐口齿伶俐地打断了张律师的建议,“我还是想自己搞清楚我爸妈的事,因为他们是我的爸妈,不是警察的爸妈。如果您真的想帮忙,就在关键时刻替我们说几句话吧。”
“关键时刻?”
“他是说,我们被抓住以后。”历晓天瓮声瓮气地替贝乐作了回答。
张律师看看贝乐,又看看他,脸上慢慢露出微笑。他让步了。
“好吧,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就不多说了,这是我的名片。”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贝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贝乐感激地说。
“谢谢。”历晓天也跟着说了一句。
张律师微笑着向贝乐伸出了手,两人用力握了一下。
“祝你们好运!”张律师道。
张律师把车开到旭日中学的门口,下车按了门铃。
不一会儿,学校大门前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接着,门开了。躲在后车座上的历晓天发现开门的不是原先看大门的老头,而是之前追赶过他们的一个校工。
“你有什么事?”校工上下打量着张律师。
“是这样的,我想问路。可不可以帮个忙?”张律师彬彬有礼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来,那是三分钟前贝乐写好交给他的,上面有附近一家牛肉面店的店名,“就是这家店。”张律师把纸条递给校工。
“胖嫂牛肉面,不就在那儿吗?”校工朝马路对面一指。
历晓天看见贝乐把手放在了汽车的门把手上,这扇车门早在张律师按门铃之前就被打开了,现在只是虚掩着。
“在哪儿啊?”张律师假装茫然地朝校工指的方向望去,那家牛肉面店很小,隐藏在对面马路的一条小弄堂里。从校门口朝那边望,的确看不到,“师傅,我对附近不熟悉,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到马路边去指一下路?”张律师请求道,同时他摸出一包中华烟笑着递了过去,那是几分钟前他在附近的便利店买的。
“那地方不就在对面吗?你自己去找找不就行了?”校工挠了挠耳朵,低头瞅着香烟,说道。
“我眼睛不好,而且我对附近真的不熟悉。师傅,你就帮个忙吧。”张律师说话间已经不由分说地把那包烟塞到了校工的上衣口袋里。
校工露出讪讪的微笑。“唉,问路就问路,你这是干什么——知道吗?我这里离不开人,我同事去上厕所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这句话历晓天可听清了!他跟旁边的贝乐交换了一个眼色。
“只要到马路边给我指一下方向就行了,很快的……”张律师道。
那个校工又犹豫了两秒钟。
“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我可没向你要。”他拍了拍胸前的那包中华烟说道。
“当然当然。”张律师笑着说,说话间他有意识地朝车内瞥了一眼。历晓天和贝乐明白张律师的意思,他是在提醒他们:得行动了,动作要快哦,如果慢一拍,连我也跟着倒霉。
OK,收到!
校工终于走出校门,来到了马路边。他给张律师详细说明牛肉面店位置的时候,历晓天和贝乐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车奔进了两米开外的校门。
等他们躲进校门口旁边的树丛时,他们听见门外传来校工跟张律师道别的声音。
“谢谢你,师傅。”
“呵呵,小意思。”
接着,校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启动的声音,历晓天正想象着张律师以飞快速度开离校门口的那股帅劲,却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是贝乐。怎么啦?他用眼神问道。
贝乐朝外指了指。
他探出小半个头朝树丛外望去,就见另一个校工从教学楼方向匆匆走来,他手里还拿着两三本杂志。当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前面那个校工正好在关门。
“你出去过了?上哪儿去了?”后面那个校工问道。
“呵呵,没什么,有人来问路。”
“妈的,你留神点!现在可是非常时期,要是让校长知道你自说自话离开岗位,他搞不好会——咦,这是什么?”
一股烟味随风飘来。历晓天和贝乐赶紧捂住了鼻子。
“呵呵,还是中华呢,哪儿来的?”后面那个校工问道,听起来,他好像也点上了一支。现在他已经不关心同伴“擅离职守”的事了,“嘿,这不可能是你买的吧?”
“别人送的,就刚才那个问路的,你可别跟人说。”
“那当然,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呵呵,那我就先谢了。”前面那个校工说话的口气轻松了下来,“对了,你刚才去查过图书馆那栋小楼,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见没有?”校工将杂志递给另一个。
“这是什么?电视杂志?谁给你的?”
“就是楼里的那个小丫头。我路过小楼的时候,她站在门口叫我,问我要不要看杂志。嘿,我也搞不懂了,她今天是出了什么毛病,怎么对我们那么客气?——你要不要看?”
“呵呵,这小丫头成天跟那老太婆关在一起,脾气不怪那才是怪事。别管了,她给你看,你就拿着吧,反正也不要钱,无聊的时候看看也可以嘛。”
两个校工边聊天,边走进了门卫室。
“现在可以过去了吧?”历晓天问贝乐。
“差不多了。”贝乐答道。
从校门口到旧图书馆,他们必须横穿过一条四五米宽的大路,虽然这条路的两边都亮着路灯,但现在校工都在门卫室,路上没人,所以正是穿过去的最好时机。
他们快速钻出树丛奔过那条大路。等他们气喘吁吁跳进大路对面的另一片树丛,正准备转身跑向图书馆时,门卫室的门突然开了,两人立刻趴在了泥地里。
“你出来干吗?”一个校工问。
“我刚才好像看见过去一个人影。”
“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前面那个校工站在门卫室门口,盯着大路两边的树丛,历晓天和贝乐两人趴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那个校工看了好久,才终于放弃,“大概是我看错了。”他道。
“我就说嘛,来,我们继续聊。”另一个校工拉着他的同伴重新走进了门卫室,那个方向传来玻璃门被关上的声音。
历晓天向贝乐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旧图书馆的门前。历晓天本来不知道这地方遍布监控探头,自从进过保安室后,他就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在跟“死神”打交道。
“他们随时都能看到我们,我们应该在头上套上丝袜。”他声音发抖地说。
其实他们两个出来得匆忙,谁都忘记带上丝袜了。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旧图书馆的门口,历晓天正想问贝乐准备怎么进去,就听传来“咯吱”一声。虽然很轻,但历晓天还是能听出那是木门移动的声音。接着,那扇褐色木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从里面露出小半张女孩的脸。
原来她早就在门后等着了,难道她送保安杂志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这么看来,贝乐猜对了,她真的想见他。难道贝乐父母的失踪真的跟她有关?既然如此,那天晚上她坚持要把贝乐“绳之以法”,难道是在演戏?
历晓天还在兀自瞎猜,楚宁已经把门开大了。
“快进来。”她轻声道。
历晓天和贝乐赶紧钻进了门。
她轻轻关上门时,神情紧张地朝楼上瞄了一眼。
“我奶奶已经睡了,我们不能吵醒她。你们跟我来。”她在前面引路,历晓天和贝乐跟在她的身后。
楚宁看上去就好像是睡了一半才跑出来开门的,她穿着白色长睡裙,外面套着红色睡袍,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还赤着脚。
“小声点,这楼梯有年头了,踩重了就会有声音。” 她轻轻踩上楼梯,回头提醒道。
历晓天和贝乐小心翼翼地跟着她上了楼。
房子里没有开灯,整个大厅都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但历晓天还是睁大眼睛,尽力想看清楚房子里的全貌,因为他意识到今天他终于踏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且他和贝乐可能是旭日中学唯一进过这栋小楼的学生。
不过,这种荣幸并不能改变他对旧图书馆的印象。这地方显然没他想象的那么好,四壁斑驳,地板坑坑洼洼,空荡荡的门厅地上散落着几片已经枯萎的花瓣,借着微弱的自然光,他还看见楼梯扶手和家具上满是灰尘。另外房子里还有股阴沉沉的霉味。为什么有人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楚宁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前停住了脚步,等他们走近,她才打开门,那里面已经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四壁的书架上则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这是我平时做功课的小书房。”楚宁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历晓天注意到,在她关门前,她机警地朝走廊两边张望了一番。
“你奶奶的房间在几楼?”历晓天问道,他被她的举动搞得有点心惊胆战。
“在三楼。”转眼间,楚宁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甚至还朝他笑了笑,“别担心,她已经睡了,只要上楼的时候轻一点就不会吵醒她,她对上下楼梯的声音特别敏感。”
吵醒她又如何?我们有必要这么怕她吗?历晓天真想问。
“你们坐吧。”楚宁指了指房间里的一张红沙发,随后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我收到你写的条子了,我想问,你的父亲真的是姓贝吗?” 她问贝乐。
她问的是句废话。贝乐的父亲当然姓贝。
“是的。”贝乐回答得很沉着,接着他报了一个电话号码,“你是不是打过××××××××?在我爸妈失踪后,我们接到过好几个奇怪的电话,都是女的打来的,说要找贝先生,却说不清要找哪个贝先生,再问下去,对方就挂了——那是不是你?” 贝乐的眼睛紧紧盯着楚宁的脸。
楚宁缓缓点头。“我不知道你父亲的真实姓名,他只告诉我他姓贝,在网上,他叫自己‘谢天地’。”
嚯,这名字可真酷!
“你为什么打电话找我爸?是不是你也在找他?”
楚宁又点了下头。
“对,我一直在找他。”她的语速瞬间快了起来,“我不知道那天之后,他到哪儿去了。他和他妻子没跟我说一句话就走了。他说他要跟我奶奶见面,当时我奶奶在她自己的房间看电视,我跟我奶奶说起了他们,当然,我是说,那是我妈的朋友。我奶奶同意见他们,但她喜欢的电视剧还有一小会儿才结束,她让他们在她卧室旁边的小客厅等一等。于是,我就把他们领到小客厅,跟他们说了奶奶的意思。接着,我下楼去找那些学校里的人,奶奶让我赶他们回去,她不想一个晚上见太多的人,有时候她的精力很差……然后,我就给你父母去沏茶,等我回到小客厅的时候,发现你父母不见了!”楚宁说到最后那句时,眼睛睁得老大,说话的声音也骤然响了起来。
“他们不见了?”历晓天插了进来,“他们会不会自己去参观你家的房子了?”他联想到了自己,从来没进来过的人,都会想要四处走走看看。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先去奶奶的房间找他们,我以为他们等不及自己去找奶奶了,可我奶奶一个人在看电视。她以为我在催她,就对我说,还有五分钟就好了,还让我拿些点心给你父母吃。我当然不敢告诉我奶奶,我正在找他们,我怕她会误会他们不愿意等她,而且她也不喜欢有陌生人在家里乱走。我离开奶奶的房间后,就先检查了三楼,我没找到他们。接着我去了底楼,也没见到他们。那时,校长和教务主任正要离开,我没敢问他们,只好又去了二楼,那个脸长得有点像鳄鱼的家伙正好下楼……”
“咦?他没走吗?”历晓天笑道,他很高兴有人跟他一样,也觉得副校长像鳄鱼。
“他说他去找奶奶问点事,但看见奶奶在看电视,就又退了出来,决定以后再说。”楚宁明显对副校长的话题不感兴趣,“就这样,我上上下下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你父母,最后,我只能对奶奶说,他们有急事走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她一定认为,他们不愿意等她,自己走了。”
“你去让那些学校的人离开,一直到你发现我爸妈不见,这当中大概花了多长时间?”贝乐语速很慢地问道。
楚宁想了想才说:“大概七八分钟。因为那两个学校的人,就是校长和教导主任还跟我说了一会儿话。他们想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赶他们走。那个讨厌的校长,一开始还不肯走,他啰唆了一大堆……”
“你真的认为我爸妈已经离开这里了吗?”贝乐问道。
楚宁的神色有些不确定。“是,在你没闯进来之前,我一直认为你爸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己走了。因为——他给我的书不见了!”
“什么书?”贝乐立刻问。
“是古籍。那天他来的时候带了三本古籍,说是想给我奶奶看看,但其实我奶奶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来,她眼睛不好,当然,这些我都没说。我把他们领到小客厅时,他从三本书里抽出一本给我,让我带给奶奶先看一下。我奶奶那时候正专心看电视呢,哪有工夫看什么书,而且奶奶说了,电视剧还有一会儿就结束,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她看电视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可我也不想违背你父亲的意思,因为他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看上去……”楚宁一时无法找到适合的词。
“看上去什么?”贝乐追问。
“怎么说呢?他看上去好像一定要我办这件事,我想也许他觉得这很重要,反对他也不好,于是就顺手把它放在三楼走廊的橱柜里了。我想等我奶奶的电视剧结束再拿给她看。可是!等我发现你父母不见后,那本书也不见了。最初我以为是你父母把它带走了,我想也许你父亲看见我把它放在里面了……其实就是这本书让我认为你父母已经走了。”楚宁微微蹙眉,神情有些忧郁,“可是,那天你突然闯进来,说了你的名字。我没听清你叫什么,只听见你的姓,姓贝的人很少,而且你说,你父母是四年前失踪的,这让我突然想到了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我又想到了那本书,其实我没看见他们走,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但我突然很想把事情搞清楚,我想知道是不是你父母拿走了书,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而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我也不知道你父母突然离开跟那本书的失踪是不是有关,所以我就报了警,我知道说那本书已经遗失四年,这很荒唐……”楚宁说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而且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贝乐快速接过了她的话头。
“我父母是在四年前的五月五日晚上失踪的,他们是开车走的,他们的车后来被发现停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我们报了警,但是警察没找到他们,他们后来再也没出现过。我看过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他们确实来过学校,也来过这里,但是……”贝乐望着楚宁,停顿了好久才说下去,“他们没有出去过。”
楚宁捂住嘴发出一声低呼。
“没——有——出——去?”她放下手后,又追问了一遍。
“是的,没有。”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从哪儿出去……可那,那是怎么回事?”她眼神恐惧地望着前方,好像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愿意说。
“他们没离开过这里……我觉得,你说的那本书应该不是他们拿走的。是别人。”
“那会是谁?”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地卡在了那里。
“还用问吗?就是那天晚上在这栋楼里的人。”历晓天代替贝乐作了回答,接着他开始扳手指,“撇开你和你奶奶,还有贝乐的父母不算,还有三个人,校长、副校长、武主任。”
“他们三个人都很讨厌!谁都有可能是贼!”楚宁皱着眉头说,不知她是不是想岔开话题,她忽然走到书架前,“我给你们准备了饮料,都忘记拿出来了。”她轻轻打开门,从最下面一格拿出两瓶橙汁来。
“谢谢。对了,你为什么要找贝乐的老爸老妈?你是不是想委托他们做什么?”历晓天接过饮料的时候,问道。
这个问题显然也是贝乐想问的,他话音刚落,贝乐就接着问:“你是不是上过他们的博客?我爸博客上的网名就叫谢天地。”
“是的。我看过你父母的博客。”她回答得很干脆,但马上语速又慢了下来,“我……我觉得他们干的事有点像私家侦探,而且他们跟我说,如果是特别有意思的事,他们会免费提供服务。博客上面有你父亲的电话号码。所以,我就给他们发了短信。——其实后来,我也打过你父亲的手机,但一直关机。”
“你找他们帮什么忙?是有案子要让他们破吗?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历晓天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觉得楚宁刚才是在回避他的问题。
楚宁沉默了一会儿。“是的,我是有件事想让你父母帮忙。因为我发现……”她犹豫再三才开口,“我发现我爷爷还活着。——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一些关于我爷爷的事,一九六〇年他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再也没回来过,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可是那天我却在马路上碰见了他……”
“哇!真的?”历晓天叫道。
贝乐虽然也露出惊奇的神色,但相对冷静许多。
“我听说你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就算见过你爷爷,那时候你也很小,你能记住你爷爷长什么样吗?而且,如果你爷爷一九六〇年就离家出走的话,你就不可能看见过他现在的照片。你怎么知道那是他?”
“是的,你说得对,我没见过我爷爷,他的照片都是年轻时拍的。但是前几年,我弄到一个软件,只要按照软件的程序操作,输入某人的照片,它能合成一张这个人老年时的照片。”楚宁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有一次,我觉得好玩,就输入了我爷爷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它为我合成了一张我爷爷年老时的照片。我本来觉得这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可是有一次……我却在马路上看见了同一张脸……那次差点吓死我!而且他头上也有一个疤。”
“疤?”
“我听我爸说,我爷爷年轻时曾经把脑袋磕在厨房的铁炉上,所以他后脑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疤,如果不戴帽子或假发的话,就很明显。”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接着又从抽屉的最里面拿出一张打印纸来。“瞧,就是这张。”打印纸上有张彩色照片。
历晓天和贝乐都凑了过去。
“我总觉得这张脸在哪儿见过,很熟悉,但说不上原因,也许这就是血缘关系吧,我们天生就有种亲近感。”楚宁凝视着那张照片。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你爷爷的?”贝乐问道。
“是二〇〇五年的三月初。我是在书店遇到他的,他看上去真老,不过可以理解,他都已经六十六岁了。他穿着一件旧夹克,不过走路倒很快。”
历晓天觉得这事实在太离奇了。他可从来不信什么死而复生的故事,难道楚杰真的没死?怪了,如果没死,为什么不回家?难道是有了别的女人?——老妈常唠叨,男人不回家就一定有了别的家,是这个原因吗?
“你有没有上去跟他打招呼?”贝乐问楚宁。
楚宁点了点头。“我跟踪了他一段路,后来就上去跟他说话了。他说我认错人了,但我觉得我肯定没有……”
“为什么?”历晓天和贝乐异口同声地问道。
“因为我先在他背后叫了一声楚杰,我前面至少有五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回过头来。” 楚宁回答得非常肯定。
熙熙攘攘的书店里,一个身着褐色夹克、白发苍苍的干瘦老人正在收银处付钱。他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过了几秒钟,从里面掏出几个硬币放在收银台上。在他身后不远处,楚宁躲在一排书架后面,她正一边假装翻书,一边在仔细观察老人的一举一动。
老人终于结完账走了,她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跟了上去。
老人慢慢走下台阶,楚宁犹豫着,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
“楚杰!”她在他背后大叫一声。
当然,她是躲在人群里喊的,她只想试探一下老人的反应,她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可是,她惊讶地发现,在人来人往的书店台阶上,只有老人一个人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他停下脚步,先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把头转了过来,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没错!就是他!就是他!她见过他,尽管那只是一张合成的图片,没有任何权威性,但他却跟照片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爷爷,他真的是爷爷吗?
他站在那儿,目光半是警觉半是疑惑,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顶帽子戴上了。但这没用,她早就发现他后脑的那块疤了。
老人站在原地,又朝四周巡视了一番,等他确定确实没人喊他后,他才慢慢转过身,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看见他穿过马路,连忙跟了上去。
她太好奇了,她想知道他是谁,去哪儿,还想走近好好看看他。
可是,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先是假装怡然自得地在街上慢慢逛,一会儿停下来欣赏天上的云彩,一会儿又逗引路边的小孩。然而,当她以为他会这么一直走下去时,他忽然加快脚步,迅速拐进了一条小马路。等楚宁反应过来再追上去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她脑筋动得快,她马上想到,那条路上有个超级市场。
结果真的被她猜对了。
她走进超市时,他正在超市里闲逛,手里还提了一个塑料篮,里面就放着那本他刚刚在书店买的书。
书!这再次提醒了她。爷爷喜欢书,爷爷是个书痴。
他在生鲜食品区转着圈,不时拿起一个水果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但他没把任何一个放进篮子。他并不打算买它们。
她在后面跟着他,始终保持两三米的距离。她觉得这个距离既可以避免让他发现,也可以让她好好观察他。他真的跟照片上的爷爷长得一模一样。她真想立刻打个电话告诉奶奶,可是一想到奶奶曾经说过的话,她又动摇了。
“你爷爷的一生是个噩梦,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看书,但别人总是打扰他。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是不该结婚的,他也从来不喜欢小孩。好了,别再打听他的事了。”
那是她十岁时,有一次无意中在底楼的储藏室翻到爷爷的照片时,奶奶对她说的话。
后来她回想起父亲也曾当着她的面抱怨过自己的父母。
“我跟他们根本谈不上什么骨肉亲情,我四岁就被他们送给佣人抚养。等老佣人去世,我回去认他们的时候,我已经快成年了,他们对我来说只是个称呼而已。当然,我出国是我妈出的钱,但我在美国的时候,她除了给我寄钱,几乎从来不跟我联系。我打电话回去,她也不能说话,我听说那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后造成的,一开始说是声带出了问题可以治,但从那以后就没恢复过。其实,我怀疑那是我爸干的,听我家的老佣人说,我爸表面上斯文,其实脾气很暴躁,她还在我家干活的时候,我妈就曾经几次想离开他……”
爷爷不喜欢小孩,这一点她深信不疑,要不然他怎么会把当时只有四岁的独生子送给佣人抚养?但是父亲说爷爷的脾气很暴躁,楚宁可一点都没看出来,至少眼前这个老人看上去不像是个穷凶极恶的人,他就像一片干巴巴的枯叶,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到底是不是我爷爷?
她跟着他又转到了零食区,就在他准备走向饼干区的时候,她终于下了决心。
她鼓起勇气走了上去。“爷爷。”她挡在老人的面前,开口叫道。
老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
“你在叫我?”老人问道。
她盯着他的脸看,的确,跟那张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只是,他的两个眼睛都陷在皱纹里,她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装糊涂。
“我是楚宁。爷爷,您,您叫楚杰吧?我想,您就是我的爷爷……”她知道自己的开场白显得有点傻,但至少把意思表达清楚了,而且她想她的声音足够响,他不会听不清。
老人听清了她的话,先是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后就笑了起来。“小家伙,你认错人了吧。”
他的反应让她很失望,但她很固执。“不,我没有认错,您真的跟我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老人笑笑,越过了她,她立刻跟上。
“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您不是我爷爷,那您能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吗?您有身份证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老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你这个小丫头也太没礼貌了,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权力查我的身份证?”他板着脸质问她。
说实在的,他板起面孔的模样还真的有点凶,楚宁不由得朝后退了一小步,但嘴里仍旧不依不饶,“要是您不是我爷爷,那你就拿出证明来,要是拿不出,您肯定就是我爷爷!”
老人好像是怕她的声音会惊动周围的人,考虑了一会儿后,他微微弯下身,凑近她,低声道:“好吧,你等等我,我的身份证在包里,我到寄包的地方去拿。你先替我拿着这个篮子。”他的目光阴沉沉的,不知为何,当时楚宁没有立刻跟上他,等她反应过来,追到寄包处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根本没带包。他买的那本书就在篮子里,所以,他说什么去寄包处拿包完全是谎话。可当时我居然就相信了,我拿着那个篮子傻傻地等着,而他,就这么在我眼皮底下溜了……”楚宁懊恼至极。
历晓天看着她,心想,四年前,你也不过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孩怎么斗得过老奸巨猾的老头?说实在的,要说智商,十二岁的男孩可比十二岁的女孩强多了。要是我,我就会跟着这老头一直到他住的地方,才不会傻兮兮地上去认亲。
“你爷爷的脾气真的很坏?”贝乐喝了口橙汁问道。
“那是我爸说的。他也是听他的养母,就是把他养大的那个老佣人说的。”楚宁坐到了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看上去比之前放松了很多。
“你爸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贝乐又问。
“一九五六年。”
“他要是四岁那年被送给老婆婆收养,那就是一九六〇年,是不是?”
“喂,我们都会做算术!”历晓天抗议,他最讨厌有些人把别人都当白痴。
贝乐没理他,继续问楚宁。“我记得你爷爷也是在一九六〇年失踪的,到底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我爸的养母说,她是四月把我爸领回家的,六月我爷爷就出走了。”
“那就是说,你爷爷是先把老婆婆和你爸赶走,然后才离开家的,对不对?”
“嗯。”
“你有没有问过你奶奶关于你爷爷的事?”
“我问过,但她不太肯说。我只听我爸说,爷爷以前对奶奶不好,两人常打架,所以我也不想跟奶奶提起过去的伤心事。”楚宁低头拨弄着裙子上的花边,“不过,我奶奶一直很珍惜爷爷留下的书,她每天都自己擦书柜。她跟我爷爷是堂兄妹,还比我爷爷大四岁,她都七十四岁了,现在还是每天坚持擦书柜。所以我想,我奶奶心里还是有我爷爷的,不管我爷爷过去怎么对她。”
“每天擦书柜也不见得就是喜欢你爷爷吧。”历晓天越来越觉得楚宁没他想象的那么聪明。
楚宁抬起头朝他盯了过来,“你什么意思?”口气又跟前天晚上一样霸道。
“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有意避开了一个最大的可能。”历晓天油腔滑调地说。
“什么可能?”楚宁脸上充满了戒备。
历晓天回头看看贝乐,后者笑着鼓励:“历晓天,你想说就说吧。”
“好吧,那我就说了。”历晓天故意清了清喉咙,“我觉得呢,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年你奶奶为了继承你爷爷的财产,杀了你爷爷。反正你爷爷对她也不好,她一定对他早就没感情了,所以杀之而后快。至于她为什么愿意每天擦擦弄弄,一种可能是,她在演戏……等等,别急,还有第二种可能,这笔遗产现在是她的,而且来得也不容易,当然得好好珍惜。还有,也不排除她想锻炼锻炼身体,老太太想长寿嘛……”
“胡说八道!”楚宁瞪圆眼睛,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那架势就好像要朝他扑过来,不过历晓天现在一点都不怕她。
“我只是说出最合理的假设,你要认为我是胡说,那也随便你。另外,我还觉得,你在街上看到你爷爷,那只是巧合,你凑巧碰到一个跟你那张图片上长得很像的人。假如你那张不是合成照片,而是你爷爷本人的照片也许还有点说服力,可现在……呵呵,得了吧。”他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把橙汁瓶对准自己的嘴,灌了一口。
他以为接下来楚宁会大声驳斥他的话,但令他意外的是,楚宁好像忽然放下了武器,她双肩往下一垂,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关于合成照片的事说服不了你们,我还有一件东西可以证明我爷爷可能还活着。”
“那就拿出来吧。”历晓天以挑衅的口吻道。
楚宁横了他一眼,答道:“好,我给你们看。不过东西不在这个房间,在我奶奶的书房。你们得跟我上楼。”
什么破玩意儿,你拿过来不就得了,还得劳驾我们跟去?真麻烦!历晓天心里抱怨。
她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
他们跟着楚宁顺着黑漆漆的走廊来到楼梯口,上三楼的时候,她再次小声提醒:“轻点,不然会吵醒我奶奶的。”
历晓天向她做了一个鬼脸。
三楼的走廊跟二楼的相比,显得亮一些,历晓天想,这大概是因为屋顶是透明的。
“这上面是哪儿?”历晓天朝螺旋楼梯的顶端望去,玻璃屋顶外面星光闪耀。
“那上面是楼顶,什么也没有,平时我们也很少上去。——嘘!别说话!”楚宁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回头警告道。
历晓天马上闭上了嘴。
楚宁赤着脚慢慢朝前走,脚步慎重得好像生怕踩到地雷。一直等她走到走廊的尽头,她才停下脚步,朝他们招招手。
他们像猿猴一般,挥开双臂,轻手轻脚地大步跨到她身边,此时,她已经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等他们完全在她身边站定,她慢慢推开了门。里面漆黑一团。
她走到房间角落里,“吧哒”一下拉开了日光灯。老奶奶的书房呈现在他们面前。
屋里全是老式的红木家具:三个雕刻精美的老式书橱,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两个表面贴着青花瓷砖的矮柜,两把古色古香的椅子,一张垫脚用小圆凳,一个看上去有一百公斤重的桌子,墙上还挂着一面蛋圆形的镜子,看那镜框,恐怕也是红木做的。
“老红木最值钱。”这是老爸过去说过的话。不过在历晓天看来,住在一间这样的屋子里就跟住在博物馆里差不多,他一点都不喜欢。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选择不值钱,却充满温馨感的普通木头家具。
楚宁小心翼翼地带上门,随后走到那面蛋圆形的镜子面前,踮起脚尖,把手伸到镜子后面。等她的手从那里收回来时,历晓天看见她手里多了一把钥匙。
原来老奶奶把钥匙藏在镜子后面。
楚宁没向他们作任何解释,就径直走到书橱前,将钥匙插了进去。她打开书橱门后,又搬了张椅子在书橱边,踩了上去,将最上面那层书一一搬了下来,这时历晓天发现,原来那些书后面藏了一道暗门。
“是保险柜吗?”他小声问。
“也算吧,但这里只有我爷爷的东西。”她一边回答,一边用钥匙打开那扇铁质的小门,从里面拉出几本厚厚的本子来,“接着。”她命令道,历晓天伸出手,落到他手里的是一本老式照相簿,他正想翻开,她又命令道:“嘿,还有。”这回贝乐伸出了手,跟历晓天拿到的不同,他手里的是一本有着彩色锦缎封面的厚本子。
“好了,没了。”她拍了下手上的灰,撩起裙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历晓天凑到贝乐面前,问道:“喂,你那本是什么?”
“好像是本日记。不过记得都很简单,只是说每天吃什么,喝什么,看了什么书。”贝乐聚精会神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呵呵,全是繁体字啊!”历晓天瞥了一眼日记的内容。
“我爷爷那个时代的人当然都用繁体字。”楚宁走上去,一把夺过贝乐手里的日记本,哗哗翻到最后一页,递到了历晓天面前,“你刚才问我要我爷爷还活着的证据是不是?看吧!”
“繁体字我看不懂。”繁体字就是烦,简直就像一堆乱麻。
“你看最后的日期!不用看内容!”楚宁不耐烦地说。
日期?历晓天再次把脑袋凑了过来,繁体字虽然他不认识,但那最后一篇日记上方的日期他认得——七月二日。
“是七月二日,那又怎么样?”他满不在乎地说着,蓦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七月二日?”
“想起什么来了吧?”
“你爷爷不是六月份离家出走的吗?怎么七月还会记日记?”
“对啊,你说奇不奇怪?”楚宁脸上微微现出一点得意。
历晓天瞥了她一眼,道:“这会不会是你奶奶伪造的,反正你爷爷也不在了,她模仿他的笔迹写篇日记还不是很容易?”
“你胡扯!”楚宁这下真的生气了,她脸色铁青,一把夺回日记本,朝他的脑袋砸来。
啊!这个泼妇!他捂着中招的脑袋,尖叫起来。
这辈子他还没被谁打过,一时间,他真想变成一只老虎向她扑去。泼妇!仗着自己比我大几岁,高一点,就想欺负人吗?“喂!臭女人!我又没说是你伪造的日记,我说的是你奶奶!而且我只是在假设!”
“假设也不行!”楚宁对他怒目圆睁。不好,眼看着这个泼妇要再次向他发动攻击,就他这瘦小身型可不是她的对手,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贝乐。这小子会气功,也许还会点穴,就像武侠小说里那样,就这么轻轻一点,就能让她傻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爷爷一去不返最可能就是被人杀了——喂,贝乐,姓贝的!”他用胳膊挤挤身边的贝乐,但后者不仅没回应他,还捧着照相簿一个人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他在看什么?历晓天走到他身边,发现他正盯着一张楚杰的旧照片发呆。照片里的楚杰还很年轻,二十多岁,英姿飒爽的他穿着挺括的西服,潇洒地靠在一部小汽车上,微微笑着。
“姓贝的,你在看什么?这不就是她爷爷吗?”他问贝乐。
贝乐没回答他,却问楚宁:“你爷爷的书都放在这个房间吗?”
“不,这里只放了些奶奶平时想看的书。其他的书都被整理起来放在别的房间了。”楚宁说完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那些房间都是上锁的,连我平时也进不去,所以别指望我带你去看。”她举起手里那本厚重的日记本又朝历晓天晃了晃。
懒得理你。历晓天白了她一眼。
贝乐好像没看见他们之间的战争,默默走向书橱,目光开始在书架上一层层地搜寻起来。他的举动让历晓天和楚宁都倍感困惑,他们不自觉地聚拢到贝乐的身后。
“你在找什么?”楚宁问道。
贝乐没说话,目光仍然在书橱里搜寻,蓦然,他眼睛一亮。
“哈!”他笑道。
“你找到什么了?”
贝乐没回答,反而站起身问道:“我刚才忘记问你,我爸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你奶奶?”
“他说关于我爷爷的事,我奶奶应该最清楚。”
“嘿,我说是吧。你爸的思路跟我一样。”历晓天咧开嘴笑,心想,有头脑的人想的都差不多。
楚宁横了他一眼,但这一次她倒没有反驳。
“我能打个电话吗?”贝乐又问。
“电话?你要打给谁?”楚宁道。
“我想打给我父亲的朋友,请他帮忙确认一件事——这可以用吗?”他已经发现了书桌上的电话,指着它问道。
“哦,好吧。”楚宁还没把话说完,贝乐已经拿起了电话。
历晓天听到他对着电话听筒在那里低声嘀咕:“赵先生,对不起,我是贝乐,就是贝海青的儿子,我今天早上给您打过电话……对不起,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就想问您一件事,就一件……您说我爸……”
历晓天竖起耳朵想听听贝乐接下去会说什么,但这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搅乱了他的思绪。
叮咚——是门铃声!
糟了!历晓天在心里暗叫一声。
“这时候谁会来?”楚宁也是一脸紧张。
“那还用问!一定是学校的人!”历晓天回头提醒贝乐,“哥们!我们得走了!有人来了!”但贝乐好像没听见,继续对着电话嘀咕。
他到底在说什么!历晓天心急如焚,他想去开门,想去看看门外的情形。但他刚伸出手,就停在了半空中,他看见门把手转动了起来。
“喂!喂!看那门!”他对楚宁说。
“哦!”楚宁瞪大眼睛低呼一声,随即大口喘起气来,她的模样看上去真像一条离开水的金鱼。
“你怎么啦?”历晓天低声问她。她没回答。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阵阴冷的风从外面吹来。历晓天和楚宁同时倒退了一步。接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藕色毛衣的老年妇女出现在门口。
“奶奶。”楚宁叫了一声。
这就是楚家老太太,旭日中学的大老板吗?历晓天呆呆盯着她看。
“楚宁,你在这里干什么?”从老太太的喉咙里冒出一句略带愠怒的问话声,但那声音沙哑,几乎只能听见气音。历晓天想,原来她说话是这样的,怪不得贝乐的窃听器根本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
“我,我们……”楚宁像个小女孩般把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支支吾吾。
历晓天感觉老夫人的目光朝他射了过来,出乎他的意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厉。
“我们是,我,我们是……”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才好。他不想说自己是楚宁的朋友,他讨厌她,她刚刚还打过他,但如果不这么说,他又该怎么解释他们现在的处境呢?
正在犹豫时,他听见贝乐清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们是楚宁的朋友。”他回过头去,见贝乐正好挂上电话。
“哦,是吗?”老太太似乎不太相信贝乐的话,但她没有再问,而是脚步稳健地走了进来。
叮咚叮咚——楼下又响起一阵响亮的门铃声。老太太微微蹙眉。
“有人来了。楚宁,快去开门。”她命令道。
楚宁刚想答应,历晓天就拉了拉她的袖子。他相信她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了?”老太太见孙女不动,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
“奶奶,那一定是学校的人,可不可以不要让他们进来?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的朋友的,我不想让他们被带走。奶奶,求您了,书一定不是我朋友偷的。其实,其实书是在四年前丢失的,他们在冤枉我的朋友……”楚宁可怜巴巴地恳求道,并慢慢靠近她的奶奶。
“你说那本书是四年前丢的?”老太太神情严肃地盯着孙女。
“是的。”楚宁神色尴尬地点点头,但马上又大声道,“奶奶,那书不是我爷爷的。您还记得四年前,我带来的那对夫妻吗?他们就是贝乐的父母……”她指向贝乐。
老祖母神情诧异地朝贝乐望去。
叮咚叮咚——
“奶奶,奶奶……”楚宁急切地叫道。
老太太走到书桌前,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从便笺簿上撕下一张纸,快速地在上面写了起来。历晓天伸长脖子看见便笺纸上写着一句话,“我在请楚宁的朋友喝茶,请勿打扰。”——“你把这个交给楼下的那些人吧。”老太太把纸条递给楚宁。
楚宁说了声谢谢,拿起纸条飞快地奔出门去。
叮咚叮咚——门铃还在响。但此时,屋里所有人都已经不把它当回事了。
老太太在书桌前慢慢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她问贝乐。
“我叫贝乐,宝贝的贝。”
“你姓贝?好怪的姓氏。”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历晓天,“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历晓天。”
“你们都是旭日中学的学生?”老太太慢悠悠地问道,看见两人还站着,她指指那两把古色古香的椅子,笑着说,“坐下吧,这不是课堂。”
看来老太太脾气不错,真搞不懂楚宁在怕什么。历晓天和贝乐一人占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们都是旭日中学的学生吗?”老太太又问。
“对,我们都是。”历晓天答道,他现在已经一点都不怕老太太了。同时,他都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的猜想了,这样一个啰里啰唆的老太太真的有可能谋杀亲夫吗?
“贝乐,刚刚楚宁的话,我没听明白,她说你父母什么?”老太太好像耳背一般歪着头问道。
“我爸妈四年前来过这里,后来他们就失踪了,再也没回来。我看过学校的监控录像,他们进来之后,就没再出去。他们的车后来被发现停在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贝乐又开始重复那些事情了。历晓天想回头嘲笑他两句,却被他脸上的怪异表情搞糊涂了。为什么贝乐的眼神里充满了警觉和厌恶?——历晓天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但应该是厌恶吧。
“你父母怎么会来这里?”老太太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贝乐的异样,温和地问道。
贝乐却好像没听见她的问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的脸发呆。这家伙怎么了?
“嘿,她在问你呢!”历晓天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后者才醒悟过来。
“我爸妈来这里是因为楚宁。楚宁让他们帮忙找她的爷爷,她怀疑她爷爷还活着——您不觉得惊讶吗?”贝乐最后的提问显得有些突兀。
老太太笑了起来。“有什么好惊讶的,她跟我说过这些。她说她在马路上看见一个跟她爷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这怎么可能呢?都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她爷爷现在长什么样。她还说什么她从电脑里弄出一张她爷爷的照片,后来还拿给我看了。呵呵,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但电脑这种东西我可不信,太玄乎了。”老太太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小包巧克力糖来,递给他们,“这是学校的那些领导送给我的,我牙不好,不能吃。”
历晓天赶紧接了过去,他想要剥开糖纸。贝乐轻蔑地斜了他一眼道:“你比女人还馋!”
“你说什么?!”历晓天一愣。
“我说你比女人还馋,总是不停地吃吃吃!你以后一定会变成跟我五叔一样的大胖子!”贝乐尖锐的声音让历晓天火冒三丈。
太过分了!历晓天跳起来,一把揪住贝乐的衣领,正想给他一拳,就听到“当”的一声。一回头,他看见老太太正寒着脸用圆珠笔敲打镇纸。
好吧。现在不是时候,等我们回去,我再跟你算账!你可别忘记,是谁跟你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
“你们吵什么,不就一颗糖吗?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别吃。”老太太放下了圆珠笔。
“那我等会儿再吃。”历晓天把巧克力糖放回到老太太面前的桌上,缩回身体的时候,他没忘记又狠狠瞪了贝乐一眼。
老太太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她口气冷淡地问道。
“您说楚宁曾经给您看过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的照片。”历晓天回答。
“是的,是的。我看到过,我真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会对她爷爷的事那么感兴趣。”
“听说她爷爷是一九六〇年失踪的。他真的是离家出走吗?”贝乐问道,他的口气比之前显得友善了一些。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朝贝乐瞥了一眼。“孩子,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可能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人杀了。”历晓天插了进来,他知道这不是贝乐的观点,而是他的观点。不过因为贝乐刚才跟他闹过,他想整整这家伙,同时也想看看老太太的反应。
“被人杀了?”老太太有些惊讶。从她慢慢向上弯的嘴角,历晓天判断她想笑,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猜错了。因为一瞬间,她又皱起眉头,显出黯然的神情,“也许你说的对。都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遇到了意外,他怎么会不回来?”
“会不会是跟别人结婚了?”历晓天脱口而出。
老太太微微一笑。“对。如果他真的跟别人结了婚,自然就不会回来了。老实说,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他向来就很任性,从来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也从来没喜欢过他的……妻子——呵呵,知道吗?我,比他大四岁,是应父母之命跟他结婚的,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老太太垂下眼睑,似乎跌回到了过去。
“老爷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不然怎么会离家出走?”贝乐的问话让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注视着贝乐,有那么一刻,她好像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
“确实,那天他跟我吵了一架,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别的女人——这种事跟你们这种小孩说,你们也未必能明白。”老太太嘀咕了一句,朝窗外望去,“那个女人是他的中学同学,毕业后没两年就结婚了,但她男人身体不好,结婚才三年,她就成了个寡妇。后来,她就去了东北。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总之,在他出走之前,他经常躲在这里打电话。他平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显得很反常……”老太太忽然无声地笑起来,“真奇怪,这些话,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却对你们这两个初次见面的小孩说,真奇怪啊,真奇怪……”
“您的意思是,老爷爷出走跟那个去东北的女人有关?”
老太太没回答。
“那只要查一下来电显示,就知道对方是什么号码了。您查过吗?”历晓天道,但他心想,这问题不用问,她肯定查过,而且不是在她丈夫出走之后,是在那之前(老妈就经常查老爸的电话),也许这就是她最终决定对他“下手”的动机。
然而,老太太却给了他一个异常简短的回答。“没有。”她的眼睛仍望着窗外。
这句话历晓天压根不信。老妈指使他偷看老爸的手机时,曾经跟他说过,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放任老公给别的女人打电话。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老爷爷的下落,您就不会不查。除非,您觉得不用查了,您知道他在哪儿……”历晓天注视着楚老太太瘦削的后背,身上忽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表面看上去文雅脆弱的老太婆,很有可能真的杀了她的丈夫!
老太太笑着边摇头边转过身来。“你这孩子的想象力怎么跟楚宁一样丰富?”她话音刚落,楚宁就推门走了进来。
“奶奶,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她说话又急又喘。历晓天发现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日常的衣服。
“他们是谁?”老奶奶问道。
“是校长他们。他们说,从监控录像里面看见……我的朋友了。”她朝贝乐和历晓天看过来,“他们说,他们会等在外面,一直等到你们出去。”
“你们到底犯了什么事?”老奶奶的目光又朝历晓天这个方向扫过来。
“我们什么都没干!”历晓天叫道。
楚宁看看贝乐,犹豫了一下道:“贝乐就是前几天闯进来的人,他们怀疑他偷了书。就是我说的那本书。”
老太太盯住贝乐,“就是你闯进来的?”她沉着脸问道。
“对。”
“也是你装的窃听器?”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嗯。”贝乐点了点头。
老太太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利索劲让历晓天大吃一惊。她慢慢走到他们身边,脸色阴沉得像块幕布。“你为什么要装窃听器?你想偷听什么?谁让你干的?”她说的每个字都像锋利的刀片。
“我只想知道我爸妈的下落。”贝乐冷静地答道。
“你爸妈……”
“就是四年前来过我们家的那对男女,奶奶。”楚宁解释道。
老太太转向她。凌厉的眼神让历晓天胆寒。
楚宁不由得朝后退缩了一下。
“对不起,奶奶,我不该骗您。其实,其实他父母不是我妈的亲戚,而是我请来的私家侦探,他们,他们是来帮我破案的。”她低着头说。
破案?老太太的神情仿佛在问。
“是关于我爷爷。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后,他们就说想来看看您。他们说爷爷的事,奶奶您最清楚。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们就不见了……”
“那本书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突然问道。
“您说的是那本丢失的书吧?对不起,我不该骗您,”楚宁的脸因羞愧而涨得通红,“我刚刚说了,那不是爷爷留下的书。那其实是贝乐的父亲带来的。他当时拿了三本书过来,交给我一本,让我带给您看,但当时您在看电视,所以我就……”
“那是本什么样的书?”老太太再度打断了楚宁的陈述。
“我只是随便翻了一下,没仔细看,但我想应该是本小说。我还记得书名里好像有个石头的‘石’字。”
《礁石记》!历晓天忍不住回头看了贝乐一眼,后者似乎也已经忘记刚才两人的吵闹,朝他会心一笑。
“也是古籍吗?”
“是的。”
“他说过什么?”老太太的口气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他?”楚宁答道。
“就是贝乐的父亲,他说过什么,我是说关于这本书。”老太太的呼吸有点沉重。
“他说那本书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是他朋友的老祖宗写的。我翻了下,那还是手抄本,是用毛笔写的,很工整的小楷,字特别漂亮,里面的字我大部分认识,但都是古文,我看不懂……”
“还有呢?”
“没有了。”楚宁疑惑地看着她奶奶。
“你还能想起什么?”
“我?”
“什么都可以。”楚老太太好像忘记屋子里还有历晓天和贝乐的存在,急迫地说。
楚宁又想了一会儿,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老太太好像没听见,转身走到窗边,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历晓天从侧面看见她的嘴在上下翻动,像在自言自语。
“奶奶,那真不是爷爷留下的书。”楚宁在祖母背后嚷道。
老太太慢慢转过身来,兀自摇了摇头。“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有的事可真是天意,天意——你刚才问我什么?”她突然朝历晓天的方向看来。
天!我都快忘记刚才说到哪儿了!历晓天抓抓自己的头。
“哦,对了,你刚才说到来电显示的问题。”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水,“我没查过什么来电显示。那时候可不比现在,电话哪有什么来电显示,去电话局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查的,还要介绍信。我要是去查,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在干什么,我可不想让别人对我们家的事说三道四。家丑不可外扬,知道吗?”
历晓天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还真的是合情合理。六十年代,他根本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不过他也跟着老妈看过几集那个时代的电视剧,他知道那时候一男的要是在马路上拉一女的手,就有可能被当成流氓。所以,老太太的顾忌和想法也许很正常。他有点泄气。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那他会去哪儿?”他嘟哝道。
老太太冷笑一声。“随便他去哪儿,我管不着。好了,那都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们这两个孩子没关系,你们可以走了。我也得去休息了。楚宁,送他们出去。”她似乎情绪不佳,而且显得心烦意乱的。
“可是奶奶,他们一出去就会被抓……”楚宁道。
“这跟我没关系。”老太太走到门口,又回身对孙女说,“你别管他们了,让他们快点离开。我现在很不舒服。”
“您不舒服吗?”楚宁关切地走上前。
“我的头……啊,好了,别管我……”老太太脚步有些慌乱地径直走出门去。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历晓天朝贝乐望去,却见他跟上了老太太的脚步。
“能说说关于我爸妈的事吗?”他道。
老太太在走廊里停住了脚步,但她并没有转身,只是停了一下,又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我爸妈在哪儿?”贝乐又追上去一步。
“贝乐,别烦我奶奶!”楚宁挡到了贝乐前面。
贝乐没理她,他对着老太太的后背大声道:“你别装糊涂!他们是来看你的!只有你知道我爸妈在哪里!也只有你最熟悉这楼的构造!你把我爸妈藏到哪儿去了?”
贝乐想冲向楚老太太,历晓天连忙一把拉住他。
“你有没有搞错!她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她都七十四岁了,她连你妈都不一定打得过!”
贝乐却朝他摇了摇头。“不,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他们,他们在哪儿?!……他们还活着吗?”贝乐的声音轻了下来,并且有些发抖,眼睛盯着老太太的后背,“如果,如果他们还活着,我就……我就什么都不说……他们在哪儿?”
他在对老太婆说什么?历晓天一点都听不懂。
“贝乐!够了!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奶奶说话!你给我出去!”楚宁露出女中豪杰的本色,开始狠命拽贝乐的胳膊往旁边拉。她想把贝乐拉到楼梯口,把他赶下去,但贝乐死死拉住走廊的木头扶栏,同时伸出一只脚朝她踢去。
楚宁虽然比贝乐大两岁,又是个高个,但贝乐毕竟是个男孩,而且正在发狠劲,所以力气也不可小觑。
“你给我滚!”楚宁尖叫着去拉贝乐的头发,贝乐躲开了。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不然她不会有那两本书!”贝乐朝她吼道。
“混蛋!你这个混蛋!” 楚宁根本不愿听他说话。她拉住了贝乐的头发,狠狠往上一拉。
贝乐发出一声惨叫。“啊——”
“楚宁!你先听贝乐把话说清楚!”历晓天冲过去,拉住了楚宁的胳膊。
“哦,你也来了!”楚宁厉声道,她一点都不怕他们,转眼就跟他们扭成了一团。但是她毕竟双拳难敌四掌,不一会儿,她就有些体力不支了,就在她想给历晓天的脑袋狠命一击的时候,老太太干瘦枯黄的手突然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的手腕。
“奶奶。”
“别打了!”老太太又猛然放开她的手。
“奶奶……”楚宁委屈地望着自己的老祖母,但后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跟我来。”她丢下这句话后,就径自朝楼梯口走去。她去顶楼干什么?历晓天心里纳闷。楚宁望着祖母的背影,也一脸疑惑。
只有贝乐,已经快步跟上了老人家的脚步。他上楼的时候,看见两人还在原地发呆,便朝他们喊:“快上来!”
历晓天和楚宁这才奔了过去。
顶楼正如楚宁描述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十几平方米左右的空地。
“奶奶,您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楚宁一上楼,就不解地问道。
历晓天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但他忙着观察这里的陈设,所以没时间提问。
真的没有任何家具,但也不是空空如也,至少墙角有一个水池,水池旁边还放着拖把、扫帚和簸箕,簸箕旁边则有一个破旧的红色小木箱,木箱外面刻着的红太阳,已经斑驳不清。箱子的大小让历晓天想到了老爸放在储藏室的工具箱。里面会不会放着榔头、螺丝刀之类的东西?
他正兀自猜测,又听到老祖母在说话了。
“你想知道你父母的下落,是吗?”她这是对贝乐说的。
她话音刚落,楚宁就惊疑万分地叫了起来。“奶奶!”
但没人理会她。老祖母走到水池旁边,伸手到水池后面,不知道按动了什么开关,历晓天只听到“哗”的一声,楼梯旁边移开一块地板。啊!暗道!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小方洞。“嘿,我们过去看看!”他朝贝乐招招手。可此时,贝乐脸上却显出几分怯意,他朝后退了一步,警觉地盯着老祖母的脸。
老祖母微微一笑。“别怕,这是个电梯。”她的口气很温和。
“电梯!这里有电梯?!”楚宁无比震惊,立刻奔到了小洞边,朝下望去,“这儿真的是个电梯,奶奶,它通向哪儿?”
老祖母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慢踱到楼梯的另一边,说道:“你父母那天自己跑到我的房间,他们对我说,他们早就听说这房子里藏了很多珍宝,‘文革’的时候就常有人在这里东挖西找,可从来没人找到过它们,这一次,他们想试试。你父亲还说,他知道这房子里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往房子外面,他想看看,他认为珍宝跟秘道是藏在一块的……本来我是想拒绝的,但是,你父亲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了一把刀子!……”
“啊!”楚宁惊叫。
“你撒谎!”贝乐怒火中烧。
但老祖母仍然不疾不徐地说着:“我只是个老太婆,没别的指望,只想多活两天。那时候房间里只有我跟你父母,他们身强力壮,我无法违抗他们的命令,于是我就带他们到了这儿……你问我,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就是乘着这部电梯去了地下室。在那下面有我丈夫留下的珠宝,当然还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无声无息地离开这栋楼,它一直通到校外……不信,你可以自己下去看看。”
哦!还有这种事!历晓天仔细想想,觉得这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假如贝乐的父母早就知道这栋小楼暗藏珍宝,也许正在愁怎么进来呢,正好楚宁这傻丫头自己撞了上来,于是他们就利用了她。他们进楼后,胁迫老太太交出珍宝,随后由暗道离开。离开后只把车开到离学校有点距离的街上,以避免大家把他们的失踪跟学校联系在一起。接着,他们就远走高飞——绝啦!只是,他们为什么四年都不跟家人联系?是想让他们忘掉自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啦。
“你不是很想知道你父母的下落吗?”老祖母的嘴边带着轻蔑的微笑,“我告诉你,他们搬走地下室的一箱珠宝后就跑了。他们没经过校门,所以你当然没办法通过什么监控录像看到他们。”
“你——撒——谎!”贝乐一字一句地说,脚步却不知不觉开始朝电梯所在的方向移动。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下去看看,那里还留着你妈的外套,她走的时候太匆忙了……”老祖母又踱回到水池边。
贝乐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在撒谎,但我还是要下去看看。电梯按钮在哪儿?”
老太太指指木头楼梯的扶栏,“在那里,你摸一下就能找到,不过,你自己是无法操作的。一直按住按钮,电梯才能到最下面。”
“你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贝乐对历晓天说。
历晓天也想跟着一起下去看个究竟,但当他看到贝乐眼中的不安时,他决定还是先留在上面。
“好吧,我来按按钮。”他蹲下身子,在木头扶栏上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一个小小的凸起,“是这儿吗?”他问老太太。
后者点了点头。
“行了。”他对贝乐说。
贝乐立刻跳进了电梯。
“你按着按钮不要动,它就会一直往下降。”老太太说。
历晓天依言按住了按钮,他听到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电梯似乎真的在往下降,但是好像速度有点慢。
“这是老式电梯,不太灵活。”老太太解释道。
“喂!贝乐,你还好吗?”历晓天高声叫道。
电梯里传来贝乐的声音:“我很好,继续!”
>“OK!”
“下面有什么?”楚宁在洞口问贝乐。
“我看不见!”贝乐大声回答她。
历晓天继续按住按钮,他现在又有点后悔了,凭什么让贝乐一个人下去找秘道?凭什么让他玩的比我多?
“喂,我等会儿也要下去,到时候你帮我按住按钮怎么样?”他问楚宁。
“哼!”楚宁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历晓天正想再劝劝她,忽然,他感觉有一阵风从脑后刮来,然后他听见“砰”的一声闷响,他整个身子随之失去重心,朝前倒下去,掉进了电梯。四周一片黑暗,他想叫,但叫不出声,他只听到顶楼传来楚宁的惊叫声。
“奶奶!”
可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别这么叫我!我都听腻了!”
啊,那是……
历晓天来不及细想,就有个东西从他头顶上砸了下来,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历晓天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楚宁像死了一般,披头散发歪倒在墙角,她的衣服全撕破了,脸上还有被刮伤的痕迹。而贝乐则盘腿坐在他旁边,一脸木然地望着前方。
他觉得浑身都疼,但还是勉强扶着泥地坐了起来。这时,他看见在小屋的角落里,并排放着三个黑乎乎的东西,每一个都超过一米长。那是什么?他朝那个方向爬过去,正想伸手去摸,却突然听到贝乐的叫声:“别摸!”
他赶紧缩回了手。
“那是什么?”他这时看清,面前的三个黑东西,有点像木乃伊。
“我想……那应该是我父母和楚老太太的尸体。”贝乐低声道,“他用特别的方法处理过了,所以闻不出什么味儿。”
是尸体!历晓天心里惨叫一声,连忙朝后退了两步。现在他已经清醒大半了,他知道他之所以会掉下来,是因为遭到了袭击。而把他和楚宁扔下电梯的,就是那个干瘪得像枣子般的老太婆!哦,不,应该纠正一下,那是个男扮女装的人妖!
“他是楚杰!是他把我们扔下来的!他可真没人性,连自己的孙女都想杀!”历晓天回头看了一眼楚宁,她仍然昏迷不醒。“我们怎么出去?秘密通道在哪里?你有没有找到?”他忽然想到,他们应该尽快出去报警。
贝乐摇了摇头。“这儿没什么秘密通道,这里是死路。他们……”他回头看着那三具“木乃伊”,幽幽地说,“他们可能就是被闷死在这里的。就像今天一样,楚杰编了个谎话把他们骗到这儿来,然后关上门。然后,一周,或者一个月后,他才打开门。这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
“那我们!那我们也会被闷死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贝乐低下头看着地面。
贝乐现在是什么心情,历晓天很清楚,但他认为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应该想办法快点出去!
“贝乐,我们得出去!不然我们会死的!”他嚷道。
贝乐毫无反应。
该死的!历晓天开始用手在墙上摸索。
“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秘密通道的按钮。”
“我找过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怎么办?”历晓天回头看着贝乐,后者不说话。
“喂!贝乐,你想想办法好不好!”他都快哭了,他不想死。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五叔说。”贝乐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你现在应该想的,不是该怎么跟五叔报这个坏消息,而是怎么才能出去,你得活着才能跟你五叔说话吧……等等,五叔?他心头一亮。
“你有办法跟你五叔联系吗?”
“我该怎么对他说?”贝乐仍在自言自语。
“你跟他联系上了才能跟他说,你有办法跟他联系吗,贝乐?”他在贝乐耳边吼道。贝乐一把将他推开,“快回答我的问题!贝乐!”
“是的!我有办法!”贝乐大声回答他。
历晓天差点瘫倒下来。“那你还不快点跟他联系!”
贝乐木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等他剥开外包装纸,历晓天才发现这又是个外观简陋的小装置,它的模样有点像缩小版的口琴。“我身边有它,五叔就能找到我。”
“快看看有没有信号?”
“有,我看过了。它的性能很好,其实只要我带上它,我五叔就有办法搜索到我的踪迹。这是我父母失踪后,他发明的。他说我爸他已经没办法找了,但不希望再找不到我……我该怎么跟他说?”
“你可以不用跟他说,等你出去后,再找机会慢慢告诉他。”历晓天觉得现在这种时候把坏消息告诉容易动感情的五叔的确不合适,现在应该鼓励他想办法救我们。
贝乐似乎在考虑他的话,过了会儿,他终于下了决心。他握着那个小口琴,按下了几个数字键,那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
“我已经向他发了求救信号,如果听到嘟嘟声,那就是他在回应我了。”
小口琴又发出一阵不规则的声音。
“得多久他才会回应你?”历晓天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很快。我告诉过他,我们晚上会来这儿。他会直接到这儿附近搜索,他会救我们的……”
贝乐的话让历晓天勉强放下心来了。“好,那我们就等吧。”他坐到贝乐身边,背对着木乃伊,喘着粗气。现在,他觉得累极了,浑身像散了架,而且后脑的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其实刚才它就已经在发作了,只是那时他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所以没在意。
“贝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就是楚杰?”他躺倒在地上问道,他觉得与其睡觉还不如聊聊天。
“不,我也是后来看到照片才想起来的。”贝乐道,他又把头埋在了双膝之间。
“哪张照片?”
“就是他靠在车上那张。我猜他应该会开车……还记得我爸的车吗?有人把它开到了照和路上,前面还撞了个小坑。我想那个人可能会开车,但车技不好……如果是楚杰开的车,他可能已经好多年没摸过车了。”
“他干吗要把车开到那儿?”
“大概就是不想让警方把我父母的失踪跟学校联系起来吧。”
“这么说,监控录像上的那段空白时间也是他弄的。其实也不难啊,找个借口让那些保安到图书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干点苦力,他们不就离开岗位了吗。他趁这个机会溜进保安室,暂停了录像,然后出门开走了你父亲的车。”历晓天猜测道。
可贝乐却摇摇头。“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不会去动什么监控录像。我猜他是直接让他们停止录像的。”
“理由呢?”
“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不需要理由也行。他是学校的老板,他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贝乐抬起头望着前方,“不过,我觉得他买通其中一个保安的可能性最大。只要事后给那人一笔钱,再解雇他不就行了?”
历晓天想了想,觉得贝乐的假设确实可行。
“搞不好,把车开到照和路的也是那个保安。”贝乐道,历晓天看见他的手还在不断按着那个跟踪器的按钮。也不知道五叔什么时候能找到他们。
他忍不住又回头偷偷瞄了一眼墙角的那三具“木乃伊”。“你说,他们中的一个是楚杰的太太?”
贝乐“嗯”了一声,道:“只有这种可能了。他跟他太太感情本来就不好,也许早就想杀人了,所以才先赶走了家里的老佣人。”
“所以,他把楚宁的老爸送人,也不单单是因为讨厌孩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怕自己男扮女装的事穿帮。楚宁的老爸被送人时还是小孩,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十几年后了,他早就不记得自己的老爸老妈当年长什么样了。”历晓天道,他心想,这个楚杰还真能忍,因为怕被人识破,装哑巴就装了十几年;另一方面,他也挺倒霉的,好不容易恢复本来模样出去透口气吧,还让他孙女碰到。不过有一点,他真的想不通。“喂,你说,楚杰假装他老婆,怎么能瞒过那么多人?他们家总有熟人吧。熟人总应该认出哪个是他,哪个是他老婆吧?”
“他们很少跟人接触,再说我看过他们的照片,他们长得本来就挺像的,楚杰跟他太太是堂兄妹。而且跟他们最熟悉的人都被楚杰赶走了。”贝乐答道,他继续低头在按他的跟踪器。
“这东西会不会坏了?”历晓天担忧起来。
“我不知道。”贝乐垂头丧气地说。
嘿,哥们,你振作一点好不好!我可是全靠你了!历晓天真想揪着贝乐的耳朵朝里面吼,但当他看见贝乐脸上悲伤的神情时,他又忍住了。他想,还是再等几分钟吧,如果过会儿,贝乐的小东西还没任何反应,他们就得另想办法了。
现在,再找点话题聊聊。
“我还有一个问题。”历晓天停顿片刻,他想等贝乐问他,但后者却一言不发,无奈,他只能自己说了下去,“嗯,我是想问,那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偷走了它?”
一片沉默。
“贝乐!”历晓天忍不住了。
“可能是副校长。”
“是他?”历晓天很吃惊。
“楚宁找我父母的时候,校长和教导主任在楼下,而他正好从楼上下来,也承认去过三楼,他说有事找老太太,只有他才有机会做这件事。他可能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楚宁在柜子前面放书。他知道那不是楚杰的书才敢偷,不然他怕老太太会发现丢了书,他以为那是我父母送给楚宁的,所以觉得没关系……”贝乐像个成年人那样,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再说,他的儿童剧我看过。内容跟后来张律师跟我们说过的那本《礁石记》几乎一模一样。”
“是吗?”历晓天想起来了,贝乐的阁楼里有一本《鱼精》的介绍,可惜他当时连翻的兴趣都没有。“听说那条鳄鱼过去从来没写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连发言稿都是别人代写的,所以他突然得奖,大家都很意外……喂,你怎么不按了?”他突然发现贝乐已经把那个小东西丢在了一边。
贝乐不说话。
“贝乐!”
“没回音说明五叔已经睡了。”
“不,不会的。他说过,你不回去,他就不会睡!”历晓天提高了音量。
“他只是说说而已,其实,只要一过十一点,他坐在椅子上也会打呼噜,你别忘了他的体重!他也不愿意睡,但就是会睡着!”
对啊!五叔是个大胖子!胖子的共同特征之一就是爱睡觉。如果现在,他真的在那里打呼噜怎么办?他可能根本听不到这个东西发出的蛐蛐叫!天哪!那可怎么办?历晓天觉得天旋地转,同时他的胃也跟着抽搐起来。
“我们很可能会死在这儿。”贝乐又道。
妈的!够了!不知道想办法,就知道一个劲地说死死死死死!死有什么好说的!历晓天现在既害怕又生气,他一方面想狠狠把贝乐揍一顿,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应该省点力气,谁知道他还得在这个密闭的小房间里挨多久?他相信,它不是完全密不透风的,因为电梯能上下移动,一定是有空隙。但是,如果在这里待上三天,他们即便不被闷死,也一定会被饿死!幸亏来之前吃过五叔给的汉堡!
“不知道我妈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在家里哭?而我爸,这时候,也许正在跟律师联系,一边还在心里骂我。老爸,如果你知道我在临死之前还在想你,你还会骂我吗?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浪费时间。
“好吧,我来试试!”他爬过去,从贝乐腿边捡起跟踪器,学着贝乐的样子使劲按起来,它在他手里发出滴滴的声音。
“没用的,他一定是睡着了。”贝乐道。
他就当没听见,继续按。
“我说过没用的。”过了会儿,贝乐又道。
他仍旧充耳不闻。他对自己说,既然现在没有别的逃生办法,就干脆把这件事干到底,就像打游戏那样,要打就拼命打,打到最高级!我打打打打打! 五叔,五叔,你侄子就快死了!快来救救我们!五叔!五叔!——但是五分钟过去了,他听到的仍然只是那几声轻微的蛐蛐叫。
“他睡着了。”贝乐道。
不,他没睡,他一定会听见的。我打打打打!
“我们死定了。”贝乐又插了一句。
“够了!混蛋!” 历晓天再也忍不住了,他将手里的跟踪器狠狠朝墙角扔去,接着伸出拳头就给了贝乐狠狠一拳,“你不就因为他们中有你爸妈吗?你凭什么说是他们!你看得清他们的脸吗?”他指着那三个“木乃伊”朝贝乐嚷道。
“如果不是他们,还会是谁?!我爸带过去的那两本书就在老家伙的书柜里,我还特地打电话确认了呢!如果他没杀我爸妈,他哪来的这两本书?还有,你没看见刚才楚杰听说那本书时的表情吗?他——不——知——道我爸带来了三本书,他漏拿了一本,所以才那么激动!他是书痴!他为了书什么都会做!他就是为了书才杀人的!——一定是他们!一定是!”贝乐毫不示弱,声嘶力竭地吼道。
楚杰那贪婪急切的眼神在历晓天面前一晃而过。
“那……那就算是你爸妈好了。”他一时语塞,耽搁了两秒钟才说了下去,“但就算是你爸妈,他们也一定不想看见你现在这副熊样!他们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你能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好大学,交个能照顾你的女朋友,以后结婚,然后……然后生个孩子什么的,难道不是吗……”老妈平时跟他唠叨的话,他正好可以用在这里,也觉得非常合适,他没想到自己能在关键时刻忽然之间想出那么多话来。
“那又不是你爸妈,你当然没感觉!”贝乐哽咽地说。
“难道你费尽心机找你爸妈,就是想跟他们一起永远待在这里吗?他们会希望是这种结果吗?你能不能想想,他们的——”他觉得喉咙很不舒服,但还是决定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如果你爸妈是这样的,那他们就不配当爸妈!因为他们太自私了!”
“你住口!”贝乐低吼。
“我妈跟我说过,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幸福!如果你爸妈是希望你在这里陪他们,跟他们一样也变成一个那玩意,”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三具黑尸,“那他们就不是称职的父母。你想让你父母变成这样的人吗?你死了之后,一定有很多人会说你爸妈的坏话,他们会说你爸妈不是东西,害了你,你想这样吗?他们现在死了,没办法再做决定了,能做决定的就只有你了……”真的想不出更多的话可以说了,他觉得精疲力竭,口干舌燥。他想也许还没等五叔赶到,他就会被贝乐气死,“……随便啦,我都说完了。你想死就死吧。”
贝乐看着他,眼睛湿润了。
妈的,少来这套,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想不到临死之前,我还对你说了这么多。要是知道我会跟你一起死在这里,我至少也得在来这里之前好好去吃顿自助餐。家门口开的霸王自助餐店,据说能提供五百种生鲜食物,我真该去尝尝。我肚子好饿,老妈答应考试结束就带我去吃,可我现在再也尝不到了。老妈,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我啊,你的宝贝儿子现在真的快死了……“历晓天,历晓天。”贝乐在摇他。
他好像昏迷了几秒钟。
“你怎么啦,历晓天?”
“我口渴。——有股味儿,你有没有闻到?”其实,他早就闻到一股奇怪的烟味了,但他以为那是“木乃伊”发出的气味,一直没敢提。
“他在上面放火,他想用烟熏死我们!他可能就是用这种方法把他们变成这样的……”贝乐的声音在发抖,历晓天感觉他还战战兢兢地朝后望了一眼。
难道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天哪!
现在他的眼眶也不知不觉湿润了。“贝乐……”
“历晓天,你别睡着,你坚持一下,我,我再试试!”贝乐说着站起身,走到墙角摸索了一番,把那个跟踪器捡了起来。历晓天又听到了一阵蛐蛐声。
没用的。五叔一定是睡着了,一定是的。混蛋胖子!没希望了……烟味越来越重,意味着他们离死亡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他觉得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了,他的鼻子费力地在周围寻找空气,但似乎越来越困难,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来不及了……“历晓天,历晓天!……”他听见有人在叫他,摇他,隐约看见贝乐的脸在不远处摇晃,但已经越来越模糊。他觉得好困。
别叫我,贝乐,让我睡吧……
就在他闭上眼睛,沉入梦乡的那一刻,忽然,他耳边传来一阵清晰的声音。
嘟嘟,嘟嘟,嘟嘟——
接着是贝乐的欢呼。
“历晓天!五叔回答我了!”
真的吗?
嘟嘟,嘟嘟,嘟嘟。跟踪器又响了三声。
啊,真的!真的是五叔的回音。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终究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