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伍德的建筑师

我跟福尔摩斯过了一段平淡无奇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我总结了他的几个性格特点:冷静、自重,不喜欢任何形式的表面虚荣。而我作为一个案件的记录者,他同样也以最严格的标准来约束我,不让我对他本人、包括他的任何事迹有半点吹嘘。

有一天,福尔摩斯先生悠闲地靠在客厅的椅子背上,正在欣赏当天的早报。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紧接着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是什么人这么急,我跟福尔摩斯先生都紧张了起来。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面色苍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闯了进来。从他的行为和神情来看,他似乎正处于一种极度的精神重压之中。他的两眼充满了无助的激愤,浑身都在颤抖。

他进屋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呆呆地站在那里,弄得我跟福尔摩斯既莫名其妙又相当紧张。他来回看了看,突然感到太无礼,便赶紧表示了一下歉意:“对不起,先生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现在快被一件事折磨疯了,请先生们救救我,我想你们一定听说过那个倒霉的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

他提了一下他的姓名,似乎这样的解释完全可以让我们理解他的冒失。但福尔摩斯却毫无反应,而我也什么都没有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福尔摩斯掏出一根烟来递过去,语气平和地说:“抽根烟吧,麦克法兰先生,不管事情有多么严重,请相信我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如果你真的不能控制自己,华生会亲自给你开一剂镇定剂,但这也为难你了。最近天气一直很热,如果你感到内心能安定下来,就请坐下来慢慢说。”

显然,福尔摩斯是在安慰对方:“之前,我确实听说过你的名字,单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哮喘病患者这些都是我所了解的,可是除了这些之外,别的我们确实一无所知。”

听福尔摩斯这么一说,我立刻领会到:这是他完全推理的结果。原因非常明显,这位年轻人不修边幅、随身带的那一札文件七零八落、表链上还挂着个单身护身符,还有就是他急匆匆地爬上楼梯之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福尔摩斯作出以上推测的依据,以至于把我们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惊得目瞪口呆。

“确实,福尔摩斯先生,您说的完全对。请您看在上帝的分上,帮帮我这个全伦敦最不幸的人。现在我在这里跟您讲话,可是那些该死的警察马上就会来逮捕我,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把全部的真实情况都告诉您。只要您尽力就行了,即使以后我走进监狱也无悔了。”

“逮捕!”福尔摩斯说,“这件事情看来的确很有意思,请你接着说下去。”

我们的客人走近福尔摩斯,用自己颤抖的手把那份福尔摩斯膝盖上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然后非常急切非常中肯地对着我们说:“先生们,只要您看看这份报,您就一定能猜出我今天来的目的了。不用看内容,我就知道现在人人都在谈论我的事情。”

“就是这个。”他把报纸翻到刊登重要新闻的那一版,然后指着那个醒目的新闻标题对福尔摩斯说。

“诺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师失踪……怀疑为谋杀纵火案……罪犯的线索”,麦克法兰喃喃地念着,“警察正在追查我的线索,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警察肯定会来找我。我在伦敦桥火车站下车时,就感觉被人盯上了。一旦警方发出逮捕令,他们就将立刻逮捕我。对于我自己是无所谓了,可是我年迈的老母亲,她如果知道后会伤心的——肯定会让她很伤心的!”他说着这些话,双手在半空中无助地来回摇晃,做出很无助的样子。

直到这时,这个被控谋杀的年轻人,才更进一步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头淡黄色的头发,一张清秀的面容,面色苍白疲乏,两只蓝色的眼睛明显地表露出惊恐的神色,嘴唇泛紫,给人一种优柔寡断的感觉。从他的模样来判断,这个年轻人的年龄只在二十岁左右。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夏季外衣,一本律师职业证书从他的上衣口袋里露了出来,证明着他的身份。

福尔摩斯转身对我说:“华生,我感觉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了,我们必须帮助这个年轻人。请你赶快把报纸给我拿过来吧,要不你给我念一念刚才他谈到的那一段好吗?”

我赶紧拿起报纸,在年轻人指过的那个大标题下面,找到了那篇报道。于是我严肃地念起来:“今日凌晨,诺伍德市发生了一起案件,警方初步认定为严重犯罪行为。被害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是诺伍德市郊区颇有名气的一位富商,在本市从事建筑业多年。约纳斯·奥德克先生五十二岁仍为单身,住在锡登罕路的幽谷山庄。他习性怪僻,沉默寡言,行事低调,不爱交际。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本来已经退出商圈,只在他家的后院有一个贮木场。本案就跟这个贮木场有关,昨夜十二点左右,贮木场发生了大火,因木料堆积多年,火势过猛,消防车无法扑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堆木料烧完。警方称,起火原因似乎另有犯罪动机。事后经警方调查,户主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已经失踪。在他家的卧室、床上到处散落着大量的文件,保险柜门已经被人打开。室内有激烈的格斗迹象和一些血迹。另外,还发现了麦克法兰先生的木手杖,手杖柄上沾满了血迹。事后,经警方调查证实,是夜,奥德克先生曾在自己的卧室里接待过一个神秘的来客,这个手杖就是这位神秘客人之物。而这个神秘的客人就是本市年轻的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即位于中东区格莱沙姆大楼426号的格雷姆——麦克法兰事务所的主人。截至发稿时,警方称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犯罪动机证据。正在对重大嫌疑人麦克法兰进行调查和监视,敬请关注此案重大发展。”

下篇另起一段:“另外消息,截至本报付印时,坊间传言麦克法兰先生因谋杀约纳斯·奥德克罪被证实,已被警方通缉逮捕。逮捕令已经发出,目前,警方正在诺伍德市全力缉捕嫌疑人。这次之所以证实犯罪嫌疑人作案的确凿证据,据说是因为警方在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所住楼下的寝室里,发现有笨重物体被人从室内落地窗拖往室外的痕迹,而该卧室的外面即为贮木场。最后,警方又在火场灰烬中找到了被烧焦的遗体残骸。由此,警方推测说,这是一起典型的杀人纵火焚尸案。案情可能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在自己的寝室内接待来访的客人,不料却因此被来客谋害,之后尸体被从落地窗拖至后院的木料堆,凶手焚烧灭迹。据称此案的负责人为苏格兰场警官雷斯垂德,雷斯垂德从警多年,经验丰富,相信凶手必将被正法。”

福尔摩斯听完这复杂的案情之后,合上双眼,慢慢地思考着这个案情。

“听完刚才所读之后,我有几点不理解,”福尔摩斯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慢吞吞地说,“麦克法兰先生,我想先问你一下,既然警方掌握的证据这么充足,你为什么还依然逍遥法外呢?”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本来跟父母一起住在布莱克希斯多林顿寓所,但是昨晚因为要替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办一件事,就去了诺伍德市,在那里的一家旅馆里住下了。等我把约纳斯·奥德克先生的事情办完之后,我才坐上火车准备回家,但没想到却在火车上看到报上关于我的新闻报道。我惊慌失措,又感到不可思议。这时我想起昨晚我在奥德克先生家里的事情。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于是我没有回家,直接赶到你这里,想把这件案子委托给您。如果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或在家里,那肯定会被抓走。在火车上,我就感觉从伦敦桥车站就一直有人跟踪我。”

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刚说到这里,门铃突然响了,这个年轻人下意识地全身颤抖了一下。接着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分钟过后,负责本次案件的警官,也是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走进房门口。他的身后,两名穿制服佩有武器的警察警觉地站在门外。

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顿时脸色发白,双腿发软,面无表情。

雷斯垂德警官大声宣读道:“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我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警官,现在我们怀疑你参与实施蓄意谋杀约纳斯·奥德克先生的犯罪活动,警方批准我现在逮捕你,这是逮捕证。”雷斯垂德警官把逮捕证在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的面前亮出。

麦克法兰一脸无辜的样子,但更显得无奈,他转过身朝向我们,向我们做出一个绝望的手势。

“等一等,雷斯垂德。”福尔摩斯紧接着说,“雷斯垂德警官,请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要求我的委托人把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讲完,这是我跟我的委托人的权利。”

“我觉得这没有必要了吧。”雷斯垂德不屑地说。

“也许是,但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这对于我的委托人倒也是一件有幸的事情。”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鉴于你的要求,再加上过去你给我们提供的帮助,我们苏格兰场欠你的人情。”雷斯垂德说,“不过我必须在场。”

“这个随便你。”福尔摩斯说。

雷斯垂德看了一下他的表,说:“只能给你半小时了。”

麦克法兰说道:“我请求两位先生,一定要仔细听我讲,我向上帝保证我所讲的绝对是真话。”

“我跟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此前并不了解,但我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我的母亲跟他相处过几年,我的父母都认识他。昨天下午大约三点钟,他突然来访我在城里的办公室,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他简短而急促地说明了来意,说是要我帮他立遗嘱,而且要照正式法定的格式写出来。他顺手给我一张纸条,让我按照法定格式把这份遗嘱整理一遍。当时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我发现他的遗嘱中,除有少数保留外,把其余的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我。你们可以想象,当时我感到多么的惊讶。”

“抄完后,我抬头看着他,才看仔细他的长相。他就如同一只小雪貂,一副全白的眉毛,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一直盯着我,他的眼神里明显带有几分得意和诡异的表情。我简直不能相信遗嘱中的那些条文,我试着问了他以及他的想法,想听听他这样做的解释。他镇定地说,他是个没有任何顾虑和亲属的单身汉。因为他在年轻的时候跟我父母的关系,并且认为我是个值得信任和诚实的年轻人,所以他很放心把所有的遗产都交给我。当然,面对这么诱惑的现实,我一时竟不知所措,甚至失去了理智,除了心存对约纳斯·奥德克先生的感激外,就是恭恭敬敬地遵照格式写好遗嘱,签上字,并让我的书记当遗嘱证人。哦,对了,就是这张蓝纸。”麦克法兰先生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蓝纸条。

他接着说:“等我们办完了这些之后。奥德克先生又告诉我,他的这些财产包括一些字据、租约、房契、抵押凭据、临时期证等等,有必要让我亲自看一下,只有这样他才放心。由于我白天很忙,所以我们约定晚上在诺伍德,也就是约纳斯·奥德克先生的家里见面,并商量赶在九点钟之前与他共进晚餐,然后把与遗产继承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此外,约纳斯·奥德克先生还嘱托我不要对我的父母说,因为他想让我给他们一个惊喜,并且再三嘱托我一定遵守。”

“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只有对他的感激,没有任何怀疑和思考,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和说法深信不疑。我是他财产的继承人,当然也是他的保护人,我有义务满足他的任何愿望。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给家里发了电报,谎称有事要办当晚不回家了。可是,没想到那晚我还是迟到了,因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住的地方很难找,我一直折腾到晚上快九点半才赶到。”

“等一下!”福尔摩斯打断了麦克法兰,“你敲门的时候,是谁给你开的门?”

“他的管家,一个中年妇女。”麦克法兰说。

“请说下去。”福尔摩斯又说。

麦克法兰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讲述他这段不幸的经过:

“管家把我领进一间豪华的起居室,里面早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吃完饭后,约纳斯·奥德克直接让我去他的卧室,走进卧室我就发现了那个保险柜。等他打开保险柜,拿出来一大堆文件和财产凭证。我们便开始核算,直到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才将这些东西结算完毕。由于夜深了,他对我说不好意思再打搅女管家,就让我从卧室的法国式落地窗户爬了出去。当时我记得那扇窗一直是开着的。”

“当时窗帘是怎么放着的?”福尔摩斯问。

“我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我敢肯定约纳斯·奥德克曾经为我把窗帘拉起来过。我当时突然想起了我的手杖,但不知为什么手杖却不见了。约纳斯·奥德克劝我不要找了,因为他说等他见到了,一定会把它收好,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拿回去就行了。”

这时可以看出来,麦克法兰已经完全进入了当时的情景之中。

“我离开的时候,我记得卧室里的保险柜并没有锁上,而且那些字据和文件等都摆放在桌子上。由于太晚了,没法再回布莱克希斯,所以我就去了安纳利·阿姆斯旅馆过了一夜。等天亮后我又打算去办其他的事情,至于约纳斯·奥德克先生的遭遇,我一直到今天早晨才从报上知道,这可怕的事情,我敢再次发誓我没有做。”

“好了,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麦克法兰先生?”在一旁的雷斯垂德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他扬起眉毛对着可怜的麦克法兰说。

“在我没有亲自去布莱克希斯之前,暂时就到这里吧。”福尔摩斯抢着替麦克法兰说。

“应该是诺伍德吧。”雷斯垂德补充说。

“啊,对了,是诺伍德。”福尔摩斯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雷斯垂德跟福尔摩斯多次打过交道,他知道福尔摩斯的脑子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片,任何看似坚不可破的东西都能被他切破。他知道但不愿承认这一点,因为如今福尔摩斯的风头已经盖过了他。

“我有句话想跟你说,福尔摩斯先生。”麦克法兰先生说。

雷斯垂德急忙说:“我的两个警士就在门口,外面还停着一辆四轮马车,他们可没耐性在这里等啊。”听到这里,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只得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乞求。他步履维艰地从屋里走出来,跟着警察上了马车,只雷斯垂德一个人留了下来。

福尔摩斯拿起那几页遗嘱草稿和正式遗嘱文件,带着极感兴趣的样子仔细读起来。

“这份遗嘱的确有一些特点,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着把草稿递给雷斯垂德。

“我看过,头几行和第二页的中间几句,还有最后两行,比较清楚,”他说,“而其余的地方竟然都写得不清楚,甚至有三个地方一点看不清楚。”

“这又说明什么呢?”雷斯垂德说。

“这份遗嘱是在火车上写的。火车时而停在站上,时而行驶,时而颤抖着经过道岔。根据经验断定,这是在一条郊区的铁路线上写出来的,也只有在大城市的郊区附近才能有这种频繁的道岔口。而一整份遗嘱都在火车上写,说明这肯定是一趟快车,并且在诺伍德和伦敦桥之间只停过一次。”

雷斯垂德佩服地点点头:“你分析问题的能力比我强,福尔摩斯先生,可是这些跟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这已经足以证实这份遗嘱是约纳斯·奥德克昨天在旅途中匆匆写好的。试想:一份这么重要的文件,当事人竟然会以这种随便的方式来写,难道不奇怪?我相信这起码能说明一点,他并不重视这份遗嘱,而不重视这份遗嘱说明他根本没有打算把自己的财产继承给这份遗嘱的继承人,要不我们不能解释主人的这种行为。”

“这是不是等于他同时也给自己写了一份死刑判决书呢?”雷斯垂德说。

“哦,那是你这样认为。”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也许吧,不过在我们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随便说。”

“这件案子难道还不清楚?福尔摩斯先生,我经手的案子没有任何一件能比这件更清楚的了,如果不清楚,那请你说明是哪个地方不清楚呢?”

“假如你有一天忽然得到一份你并不认识或者素不相识的人的遗嘱,只要符合法定程序,你就可以拥有他的一大笔财产。你怎么办?你难道会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趁着你的委托人在晚上邀你去共进晚餐时,而在他的卧室里将他杀害?你难道会把这位仁兄的尸体拖到他家后院的木料堆里焚烧灭口,然后从容地离开他家?还有,整个过程丝毫没有打扰他的女管家,但最后犯罪者竟然把自己的手杖留在了他的家里,把自己的血迹都留在了手杖上。你想象一下,这可能吗?既然女管家都没有被吵醒,我想谋杀犯一定做得非常从容镇定,既然凶手非常从容镇定,那为什么还把自己的手杖落下了?既然凶手想把尸体毁了掩盖一切痕迹,为什么还要把手杖上的血迹留下来?难道这个凶手既傻又聪明吗?”

“我的好雷斯垂德,你对这个案件的推理有些简单,有点过于草率,”福尔摩斯接着说,“你应该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注意一下整个案件的发展脉络,以及这个案件中的细节。如果换了你,你是这个年轻人,你会在一个选立遗嘱的美好夜晚去谋害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吗?你不觉得是有人把立遗嘱和行凶这两件事故意联系在一起,而谋害一个天性纯良、处世单纯的人吗?还有,你会在这家仆人完全知道你在现场的这样一个情况下,煞费苦心地杀害主人,然后藏匿尸体吗?”

“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原因很简单。一个杀人犯,不管他多么训练有素、头脑冷静,他杀了人总是慌慌张张的,不可能事事都如同常人那样想得周到。这样推测也能符合事实和常理吧。”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推测呢,”福尔摩斯反驳说,“比如,有这样一个晚上,当事人要求把他所有的财产都赠送给我。当我办理完遗产继承关系后,一个与当事人有关的凶手从开着的窗户里跳进来,把我的当事人打死了,而把罪名全部嫁祸到我头上。”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跟你争吵了,你可以去找与本案有关的任何一个流浪汉。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在你找到推翻本案结论的足够证据之前,我们必须将年轻人监视起来。另外:福尔摩斯先生,我有必要告诉你本案的一个真实情况,卧室里的字据一张都没有少。而如果是他人所杀,那么没有任何理由不将这些价值不菲的字据带走,而我们的麦克法兰因为他已经是法定继承人,所以他没有必要将这些字据带走。”

我的朋友停顿了一下,说:“我不怀疑目前的证据对麦克法兰极为不利,但是我相信麦克法兰绝对不会蠢到这种地步,而且案情存在重大漏洞。请相信我,一段时间之后,我会收集到所有的证据。再见!我今天就会去诺伍德看看。”

于是,雷斯垂德走了,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起来,脸上又恢复了接到任务进入工作状态的神情,看来他已经开始谋划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了。

“华生,我们必须去趟布莱克希斯。”不到五分钟,他坚定地跟我说。

“为什么不去诺伍德?”

“通过刚才的了解,我发现这个案子有两个疑点。而警察正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第二个疑点上,忽略了第一个疑点。单从第二个疑点看,这件案子无疑是一件当事人犯罪行为。但我认为,越过第一个疑点直接进入第二个疑点,这样显得非常的草率和不负责任。这件案子的处理应该首先从设法说明第一个疑点着手,而第一个疑点就是那张不寻常的遗嘱。这张遗嘱立得那么草率,又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当继承人,而整个过程又进行得那么复杂和怪异。因此非常值得怀疑,而这个疑点也正是我们突破本案的切入点。而这一点清楚了,突破第二个疑点,甚至解决本案就易如反掌了。”

“好吧,让我们赶紧行动吧。”我说。

“不,华生,这次让我单独行动。”福尔摩斯固执地说,“亲爱的朋友,你去也帮不上我的忙。这次不会有什么危险,相信我晚上见你的时候,我就能够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

晚上的时候,福尔摩斯回来得很晚。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焦急。回来后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那里拉了一小时的小提琴。从单调而低沉的琴声中,我能够听出他此刻的心情,他竭力地靠琴声使自己的烦躁心情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并开始详细讲起他的这次遭遇。

“一切都错了,我了解的一切事实都指向另一个方向。我想这回英国的陪审团宁愿接受我的假设也不会相信雷斯垂德的证据。”

“你去布莱克希斯看见了什么?”

“奥德克这个人原来是个不可小看的恶棍。事情是这样的:我去了麦克法兰的家,他的父亲四处打听他的下落,而他的母亲,一个蓝眼睛、矮个子、淳朴善良的妇女,也遭受了无尽的恐惧和担忧。她怎么也不相信她的儿子犯有谋杀罪,当我提起对方是奥德克时,她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惋惜。相反的是,她对奥德克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感情。如果她的儿子——麦克法兰知道他母亲对待奥德克的态度的话,我想那晚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奥德克毙命。”

“听起来这个故事还真有点复杂,怎么了?你去诺伍德到底了解了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奥德克以前就是个恶毒狡猾的东西,”福尔摩斯说,“从年轻的时候起,麦克法兰的母亲就跟奥德克相识,并且,他是最早向麦克法兰母亲求婚的人。但麦克法兰的母亲讨厌奥德克的为人,所以一直没有理他。后来麦克法兰的母亲嫁给了一个比奥德克穷,但是比他人品好的人。在麦克法兰的母亲订婚时,听人说奥德克曾把一只猫残忍地放进了鸟舍里。他的这种残忍恶劣的行为更加深了麦克法兰的母亲对他的厌恶,于是他母亲便主动跟他断绝了任何往来。麦克法兰的母亲从自己的写字台抽屉里拿给我一张照片,那张照片的脸部被刀子划得支离破碎。她告诉我这是她自己的相片。在她跟麦克法兰的父亲结婚的那天上午,奥德克为了表示报复和诅咒,将它弄成这样寄给麦克法兰的母亲,借以威胁恐吓他们。

当我告诉麦克法兰的母亲,奥德克已经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了她的儿子时,她竟然大声说:‘上帝呀,不知道这个恶棍又在搞什么阴谋,我们不要约纳斯·奥德克的任何东西。请上帝尽快惩罚这个坏人吧,我敢向上帝保证我儿子的清白。’

在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我又去了诺伍德。

到了诺伍德,我直奔幽谷庄。幽谷庄是一所豪华的大别墅群,那里的建筑全部用烧砖盖成,前面的庭院里种着一丛丛的月桂树。我来到诺伍德家的后院,一眼就看到了那片刚刚着过火的贮木场,雷斯垂德并不在那儿,但是却有警察说他们刚发现了一个重要的证据。他们在今天上午的搜查中,在灰烬中发现了几个烧变了色的金属小圆片。我仔细看过那几个金属小圆片,那是男裤的钮扣,钮扣上印有“海安姆”的标记,而“海安姆”就是奥德克的裁缝的姓。另外,我还仔细检查了草坪的其他地方,但并没有找到别的痕迹和脚印,只在那个卧室窗户下面的一片水腊树的矮篱笆那里,能明显看出像是曾经有一具尸体或是一捆什么东西被从这里拖过。从现场痕迹来辨认,方向正好对着那堆木料。这些证据肯定有利于雷斯垂德的推测。接着我又在草坪上爬来爬去,顶着浓烈的太阳,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后来我走进那间卧室,里面能看出来有一些血迹,颜色还很新鲜,好像刚刚沾上去一样。手杖上的血迹很少。据管家说,那根手杖的确是麦克法兰刚来时带着的,而麦克法兰也承认这一点。从现场地毯上的脚印分析,当晚并没有第三者到过这个房间,而这就是警场怀疑麦克法兰犯罪的重要证据。

刚开始时,我还怀着一点希望,不过很快我就彻底失望了。我查看了保险柜里的所有文件,字据等都原封不动地在封套里,我觉得单从保险柜的那些财产来看,看不出奥德克先生有多富裕,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还有更值钱的东西,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找,但并没有找出来。

后来,我又检查了其他的地方,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在垂头丧气之余,我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奥德克先生的女管家。勒克辛顿太太个子矮矮的,皮肤黑黑的,话不多,她的眼睛总是斜着看人,而且充满了多疑的目光。我相信从她那里肯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话十分少,后来在我的一再追问下,终于了解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情况。

那晚麦克法兰先生直到九点半的时候才来,他进来后就把他的帽子和手杖放在了门厅里,因为事先奥德克先生有交代,所以她十点半就去睡了。她说她的房间与奥德克先生的卧室正好在走廊的两头,因此即使卧室里有事情发生她一般也听不见。后来她被火警惊醒,却发现她的主人不见了,她说不幸的主人肯定是被麦克法兰谋害的。我让她看了那些钮扣,她看了一眼就断定那是奥德克先生昨晚衣服上的。当地一个月都没有下雨,天气干燥,所以木料堆烧得很快。等她赶到贮木场的时候,熊熊烈火已经无法控制了。当时,她和所有的消防员都闻到了一股肉烧焦了的气味。而对于奥德克先生与麦克法兰先生关于遗嘱的事情,她半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什么字据。”

“喏,我亲爱的华生,女管家的介绍就这些,通过她我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但是……但是……”福尔摩斯突然握紧拳头,自信地说,“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我们掌握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还有一点很重要,我感觉女管家还有很多话藏着,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患得患失,犹犹豫豫,回答问题也不是很坚决很诚恳。我能从她的那种愠怒、反抗和不敢正视人的眼神里,读出她的真实内心。我隐隐感觉到女管家自觉有罪。”

“那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这个年轻人的遭遇怎么这么不幸。”我说。

“哦,我亲爱的华生,你还记得那个想要咱们帮他逃脱法律的大谋杀犯贝尔特·司蒂芬斯吧?他当时的样子比麦克法兰先生还令人怜悯。”

“这倒也是。我们不能凭外表就对一个人下结论。”

“除非咱们能找到充足的理由,以支持另一个假设,否则麦克法兰就完了。我们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反而支持了警方的辩护理由。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在查看保险柜里那些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存折上的余额所剩无几,进一步查证发现在过去的一年里,奥德克先生与柯尼利亚斯先生有几张大额的支票来往。我很想知道这个柯尼利亚斯先生是什么人。也许他就是整个案子的突破口,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找到和这几笔大额付款相符的凭据,更不用说进一步了解柯尼利亚斯先生这个人了。我亲爱的朋友,我担心这次雷斯垂德真的胜利了。”

当天晚上,我跟福尔摩斯都很委靡,福尔摩斯愁眉苦脸,他肯定又一次失眠了。在我下楼吃早饭的时候,他椅子底下的地毯上到处都是烟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满面愁容,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周围布满了黑圈。我走过去,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份当天的早报,还有一份电报。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华生?”他把电报扔给我。

电报是从诺伍德发来的,内容是:

新获重要证据,麦克法兰罪行已定,奉劝放弃此案。

雷斯垂德警官

“这肯定是真的。”我说。

“这个时候,咱们的那位警官雷斯垂德肯定正在自鸣得意呢,”福尔摩斯笑着说,“不过,他们说的未必过早,我想警方又发现了新的证据,不管怎么样,或许这项新的重要证据还可能对我们的猜想有利,咱们赶快吃早饭吧。华生,今天我需要你的陪伴和支持。”

“愿意效劳!”我回答。

话虽这么说,这天他还是没吃早饭,但却并不使我感到意外。因为我对福尔摩斯非常了解,我知道他在比较紧张的时候,一向有一个特性,从不滥用自己的体力,他现在还匀不出精力来消化这美味的早餐,之前我曾无数次地奉劝过他,但总是被委婉拒绝。

当我们赶到幽谷庄的时候,这所郊外的别墅正围着很多看热闹的人,雷斯垂德警官热情地迎接我们,可以看出来他胜券在握,样子很得意。

“啊,福尔摩斯先生,你是否给我带来了那个流浪汉的消息,以证明你的委托人无罪呢?”他首先对福尔摩斯发难了。

“暂时还没有什么结论。”福尔摩斯知道他的话外意,但又不得不诚实回答。

“这次我们是走在你前头了,福尔摩斯先生。你得承认我们战胜了你。”

“我想,你神气的说服力胜过你们的证据。”福尔摩斯笑着说。

雷斯垂德听后也大笑起来。

“你肯定是一个有好胜心的人,不喜欢被别人超越,”他说,“不过一个人也不能指望事事如意,你说呢,华生医生?这一次,我想给你展示一下我们的最新证据,以彻底让你们信服。”

雷斯垂德领我们走出一段过道,来到一处昏暗的大厅。

“这个大厅就是麦克法兰刚进来后放帽子的地方,因此,麦克法兰要是作案后离开,必定要来拿走他的帽子,而我们的警察正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有力的证据。”他擦亮一根火柴,指着对面的白灰墙,我们发现上面有一点模糊的血迹,更重要的是当我凑近看时,发现的不仅仅是血迹,还有一个鲜明清楚的大拇指纹印。

“借给你一个放大镜,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

“不用了,自己带着呢。”福尔摩斯答道。

“我猜测这个世界上的大拇指纹肯定没有两个人是一样的。”

“我也这么认为。”

“那好,这是从麦克法兰的右手大拇指上取来的蜡指纹,请你仔细地跟墙上的指纹对比一下吧。”其实,雷斯垂德纯粹是多余,那么清晰的手印,不用放大镜也能分辨出来。

“这个证据将对本案起决定作用。”雷斯垂德说。

“嗯,是决定性的。”我一本正经地附和面前这位自信的警官。

“决定性的?”福尔摩斯突然开口说道,他的语气中似乎蕴含了其他什么意味。我连忙转过头来盯着他,他的面部表情突然明朗起来,嘴唇抑制不住地抽动着,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起来,我预感到福尔摩斯肯定解决了什么关键问题。

“哎!哎!”福尔摩斯终于开口,“谁能想得到啊,人不能光看外表,这一点都不假!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却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我们应该吸取教训,是不是,雷斯垂德?”

“是的,也包括咱们当中有些过于自信的人。”雷斯垂德取笑似地说。

“想的真周到啊,通常人从墙上的挂钉上拿帽子的时候,肯定会用右手的大拇指朝墙上按一下,多么奇妙和绝妙的想法啊!雷斯垂德,是谁发现的这个惊人秘密呢?”

“是奥德克先生的女管家勒克辛顿太太,是她发现的。”

“当时我们的警察在哪里?”

“留在事发现场的那间卧室里。”

“好了,我现在有一个疑问,这么鲜明的一个手印,为什么昨天没有被警察发现呢?”

“这个,我想当时谁都没注意到这个门厅吧。你看,这个门厅不大显眼。”

“对,对,如果真是麦克法兰的手印,那么我想这个血迹它昨天肯定就已经在墙上了吧?”

雷斯垂德疑惑地望着福尔摩斯,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我当时也对福尔摩斯这句话摸不着头脑。

“难道我们的犯罪嫌疑人麦克法兰会为了尽快协助我们警方破案,特意深夜从监狱里跑出来在这里按上了个手印,以加快我们对他的案件下结论为他自己定罪。”

雷斯垂德笑着说:“如果你怀疑这个手印的真假,那我就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我也承认,这是他的拇指印。”

“这就足够了,”雷斯垂德说,“我是个务实的人,福尔摩斯先生,只有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我才下结论。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可以在起居室里面谈。我马上要去写我的报告了。”

福尔摩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从他的这副表情来看,我猜出福尔摩斯可能已经掌握了整个案件的情况。他的心里其实已经在嘲笑雷斯垂德了。

“哎,事到如今,这确实是个很糟糕的结局,不过我想,整件事情还有一些疑点在里面,这就给咱们的委托人留下了几分胜利的希望。”

终于不出我所料,福尔摩斯向我透露了一点信息,我听了当然很高兴,我由衷地笑着跟他说:“刚才不是没有希望了吗?”

“亲爱的华生,我们就不能让伦敦场的警察高兴一阵子吗?”

“哈哈哈……”

“哈哈哈……”

我们相视而笑。

“事实上,在咱们这位委托人的案件中,有一个十分离奇的情节。”

“什么情节?”事到如今,我仍然不解。

“就是刚才雷斯垂德提到的门厅上发现的血迹和手印。华生,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说吧。”

福尔摩斯领着我从花园开始散步,而我的脑子则很乱,心里虽感觉到了点希望,但脑子里依然一头雾水。福尔摩斯一边走,一边忙着检查这个别墅,我们从地下室走到阁楼,甚至大多数的房间和所有的家具,他都仔细地检查。最后,我们来到顶层的走廊上,那里分布着三间空闲的卧室,福尔摩斯仔细检查着,在走廊里来回走着,踱着步子似乎在丈量着什么。突然,他停了下来,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

“华生,”他抬起头对我说,“我想现在是跟那个警察朋友交代真实情况的时候了。我想,不出所料的话,他现在还沉浸在扬扬得意之中,现在是反击他的时候了,刚才我还没想到怎么结束这场案件呢,不过现在有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当福尔摩斯进来的时候,这位可爱的苏格兰场警官仍在奋笔疾书。

“请问,你是在写一份关于这件案子的报告吗?”福尔摩斯谦虚地说。

“当然了。”

“我认为最好再等等。”

雷斯垂德吃惊了一下,他了解我的朋友,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他急忙把笔放下来,盯着福尔摩斯。

“你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意思是,有一个重要的证人你必须见见。”

“马上请他过来。”

“我想你必须帮我一下。”

“说吧,怎么帮?”

“你有几个手下?”

“有三个能马上召集来。”

“这就够了!”福尔摩斯说,“他们肯定都身强力壮,而且嗓门大得吓人。”

“当然是,只要嗓门大的吗?这跟找证人有什么关系。”

“一会儿你就会弄明白这点,”福尔摩斯说,“请把你的警士叫来吧,我们来请证人现身。”

不到五分钟,三名身体强壮的警官已经在大厅里集合了。

“我需要两捆麦秸,把我们的证人找来。你们两个小伙帮我去屋外抱两捆来,谢谢你们。华生,我相信你一定带着火柴。现在,雷斯垂德先生,我郑重地邀请你们去顶层楼梯的平台上找我们的证人。”

上面提到过,在顶楼上的那个走廊里,福尔摩斯曾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仔细的检查,那里有三间空着的卧室,还有一条很宽很长的走廊。福尔摩斯带领我们来到走廊的一头。这时候,三名警察、雷斯垂德和我的脸上都是一脸的惊奇、无知和期待。而福尔摩斯却站在一边,丝毫没有在意我们的表情和感受。

“你们谁去提两桶水好吗?那两捆麦秸要放在这里,千万不要挨着墙。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的好戏就开始了。”福尔摩斯只顾自己忙着。

雷斯垂德已经开始生气了,似乎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其他的人则不住地笑,我呢,当然也替福尔摩斯担心。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到底是否有意义,但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必须警告你,不要开什么玩笑,如果你把整件案情都搞清楚了,你完全可以讲出来,直接跟我们讲吧。”

“我敢用我的人格向你保证,雷斯垂德,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华生,赶紧打开窗户,把麦秸点着吧,再给我五分钟,我们将迎接我们的证人出场。”

于是一堆干麦秸噼啪地烧着了,熊熊火焰直往楼顶上冒,而外面的风把浓烟吹得满楼道都是。

“现在请各位跟着我一起喊‘着火了’。来吧,朋友们!一,二,三——”

“着火啦!着火啦!”大家都高声叫喊。

“谢谢。声音最好再大点!”

“着火啦!着火啦!”

声音越来越大,估计整个别墅里的人都听到了,所有的人都往这顶楼上跑。

突然,就在大家竭力喊叫的时候,惊人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楼道走廊的尽头,一面看似完整的墙突然被人撞开了一扇门,一个矮个子、精瘦的老头,就跟兔子似的从墙里面冲出来,这一幕把大家都弄傻了。

“呵呵!呵呵!”福尔摩斯沉着地笑道,“先生们,我们大功告成了,请往麦秸上浇桶水吧。雷斯垂德,请允许我给你介绍我们的这位证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被麦克法兰谋害、并被焚尸灭迹、同时也是我们本案的主要证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十分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位同样也很吃惊的陌生人。走廊的亮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不停地眨眼,好一阵子才睁开眼睛。他盯着我们,又看看地面上冒烟的火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什么样:狡诈,邪恶,凶狠,憎恨,羞愧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复杂,“你藏在那里干什么?”

奥德克被雷斯垂德这么一吓,顿时露出害怕的表情。

“我没杀人。”

“没杀人?原来是你想尽一切办法把一个年轻的无辜者送上绞架。要不是福尔摩斯这么高明,你的阴谋诡计就成功了。”

这个恶棍开始颤抖起来。

“警官先生,我本来只是开了个玩笑。”

“开玩笑,你不仅想把别人害死,还设置假象玩弄警察。把他带下去,重新审理本案。”

奥德克被警察带走了,雷斯垂德的脸上露出一种难言的表情。他结结巴巴地说:“福尔摩斯先生……你做得最……最出色,你的明智挽回了……一个年轻人的生命和他的家庭,同样也挽回了……我在警界的声誉。”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算了,雷斯垂德警官,我只是顺着自己的感觉走而已,而你也是有着你自己的推理和逻辑的。其实,真正名声大增的是你,你跟我讲起的那个手印帮了我们大忙。现在只要把报告稍加改动,你就会成为伦敦场警官中新的楷模。”

“我在报告中必须说明你对本案的贡献。”

“呵呵,那对我一点也没用。我收的是委托人的费用。那点荣誉或许只对将来的历史学家有用。好吧,不说了,现在让咱们看看这个龟孙子藏身的地方。”

原来,在这条过道的尽头,大约六英尺的地方,用板条隔出来一个小空间,隔板上巧妙地安装了一扇独立的暗门,隔板涂上了石灰,跟墙的颜色一模一样。小间里放置了几件家具,还有食物、水、书和报纸。

在我们下楼的时候,福尔摩斯说:“别忘了,我们的这位证人是一个建筑师。他在设计这个别墅的时候,早给自己准备了许多间密室的空间。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就能自己简单地新造出来一个密室。”

“原来如此,可你又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首先断定奥德克肯定没有被烧死,他或许藏在这座别墅里,或者溜到外面去了。后来你发现的那个手印,让我断定奥德克肯定就藏在这个别墅里。因为只有奥德克才知道麦克法兰手印的事情,这个过会儿再跟你讲。接下来,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奥德克的藏身处。我曾经跟华生仔细检查过这个别墅,发现这条走廊非常有特点,比起楼下那条同样的走廊,它短了大约六英尺,这样一来,奥德克的藏身之处就十分清楚了。于是我发布了假火警信息将他诱骗出来。当然,我们可以直接把他抓出来,但是我觉得这样做会更有趣。”

“嗯,先生,那个拇指印是怎么回事?”

“那个拇指印,雷斯垂德。我记得你当时说它是决定性的。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它确实是决定性的。我第一次来别墅的时候,曾经仔细查看过麦克法兰放置帽子的大厅,知道那里的墙上并没有这个指印和血迹。因此,指印肯定是后来假冒上去的。”

“但是怎么按上去的呢?”雷斯垂德不解地问。

“这个我曾一直不得其解,直到我仔细检查了卧室里那堆文件之后,原来那天晚上,约纳斯·奥德克跟麦克法兰一起把分成小包的字据放在文件袋里,然后用火漆封口,这时候约纳斯·奥德克让麦克法兰按一下火漆,以使信封粘牢。于是麦克法兰便无意识地用拇指在文件袋的封套上摁了两下。这个细节或许连麦克法兰本人都忘了。但我仔细对照了这两个手印之后,很快就将这一点弄明白了。可能奥德克本人当时也没有想到它以后的价值。我敢肯定,我们的证人躲在密室里,会整天盘算这件案子,他忽然也无意想到了这个细节。于是便趁着黑夜钻出来,从那个火漆印上取个蜡模,把血涂在蜡模上,然后亲自或者叫女管家用蜡模朝墙上一摁就行了。这个简单方法很多人都知道。不信你可以去密室里找那些文件,这个我可以保证。”

“太神奇了!”雷斯垂德惊讶地说,“简直太神奇了!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理解奥德克为什么搞这个大骗局。”

“这个我第一次去拜访麦克法兰家,听完他母亲的讲述后,我就有些明白了。奥德克是个很狡猾、恶毒、记仇的人。他年轻的时候追求过麦克法兰的母亲,但被拒绝了。奥德克先生是一个小人,这种感情上的伤害刺激着他的内心,便产生了无限的怨恨,于是他由嫉恨生报复。有一天,他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同时,在最近的一两年里,奥德克暗中从事过很多投机生意,欠了很多债务,他的很多银行存折实际上都是空头账号。我曾跟华生提到的那个柯尼利亚斯先生,就是他的债主之一。如果你去查保险柜里的那些支票,你保准能发现他与柯尼利亚斯先生的很多支票来往。另外,此前他假借柯尼利亚斯先生的名号,开出了一些大额支票,实际上这些支票全都存进了外地一个小镇的银行里。奥德克的想法肯定是想远走高飞,躲避债务,去那个无人知晓的小镇重新生活。”

“以上就是奥德克先生作案的全部理由,他这次精心策划,想一石两鸟。既把旧情人的独生子谋杀,又骗过所有债主,可谓用心至极。在他看来,假如他的这个阴谋成功,他就可以逃之夭夭,同时又对麦克法兰一家进行了报复。这个恶毒的计谋真是毒辣之极,他为引诱麦克法兰上钩而写了那张遗嘱,还要麦克法兰瞒着他的父母,并借机藏下了他的手杖,故意在卧室里涂抹一些动物的血迹,还有木料堆中的动物尸骨和钮扣,这一切都看似无懈可击。可是他的狠毒正好葬送了他。他想尽快地把这个年轻人整死,可是反而把自己的尾巴和破绽暴露出来,结果让我们逮了个正着。”福尔摩斯滔滔不绝地讲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感到惊奇和佩服。

如今那个恶棍已经交由英国陪审团审理,不管怎样,即使他的罪名不是谋杀未遂,也会被控告为密谋罪而受到法律的惩罚,而贮木场里的那具神秘的尸骨,或许是一只不知名的死狗或者兔子吧。而麦克法兰先生当然也恢复了名誉,一家团聚,如今他依然是诺伍德市的一名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