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协定

我结婚后那一年的七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我有幸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一起侦破了三起非常重大的案件,在侦破的过程中,我对他的思想方法进行了研究。在日记中,我记载的案件标题为:《第二块血迹》《海军协定》及《疲倦的船长》。但是,其中第一个案件非常关键,同时还将王国中的很多显贵牵连其中,导致案件很长时间不能在公众面前曝光。尽管如此,在福尔摩斯所经办的案件中,再也没有比这个案子更清楚地表现他的分析方法的价值及给合作人所留下的更加深刻的印象的了。至今,我仍然保留着一份几乎和真实情况完全一样的谈话记录,主要内容是福尔摩斯对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与格但斯克的著名专家弗里茨·冯沃尔鲍叙述案件的真相时所说的话。他们两位曾经在这个案子上白白浪费了很多精力,最后他们发现,他们所做的事情只是一些细枝末节。如果继续那样做下去,这个案子怕要到下个世纪才能公之于众。因此,我现在准备把日记中所记录的第二个案件发表出来,这个案子在一段时间内和国家的重大利益还有很大的关系,其中的一些案情可以反映出它的独特性质。

当我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我就和一位叫珀西·费尔普斯的少年建立了很亲密的友谊。我们年龄差不多,但是他比我高两级。他非常有才华,曾获得过学校颁发的所有奖励,由于他的成绩十分优异,在毕业的时候,他拿到了奖学金,并进入剑桥大学继续学习。我仍然记得,他有几个很有身份的亲戚,甚至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曾听说他的舅舅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是一位很有名的保守党政客。这些身份显贵的亲戚并没让他在学校获得什么特殊待遇。相反,我们总是在运动场上捉弄他,有时还会用玩具铁环碰他的小腿骨,并以此取乐。但是,当他进入社会以后,情形就发生了变化。我依稀听说他曾凭着自己的才能及有权势的亲戚,在外交部得到了一个美差,从此以后,我渐渐把他遗忘了,直到收到下面这封信我才重新想起他:

沃金 布里尔布雷

亲爱的华生:

对于你可以回忆起“蝌蚪”费尔普斯的事情我丝毫不会质疑,那时我正上五年级,而你上三年级。也许你也曾经听说我借助舅父的力量,在外交部谋得了一份美差,并且我得到了其他人的信任与尊敬。但是,现在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祸事,因为这件事我断送了我的前程。

我认为现在还没有必要向你详细讲述事情的经过。但是,假如你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我可以考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大约已经九个星期了,我一直感觉神经错乱,现在刚刚好转了一些,但是我仍然很虚弱。我希望你能邀请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来帮帮我。尽管当局已经告诉我: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但是我仍然希望能够听一听福尔摩斯先生对这个案子的意见。请你邀请他来,越快越好。每天我都过得诚惶诚恐,我的日子痛苦极了。请你告诉他,我之所以没能及时找他帮忙,并不是我怀疑他的能力,而是因为我被问题困扰而思路不清。现在我已经能够很清醒地思考,但是我害怕旧病复发,因此,我不敢再多想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我还特别虚弱,你应该能够看出来,我只是口述,记录的事情要请别人帮忙。请你一定请福尔摩斯先生来帮个忙。

你的老校友 珀西·费尔普斯

在我看到这封信以后,我的心情很不平静,他在信中不断重复要邀请福尔摩斯前去,这让我忽然很可怜他。我被他感动了,就算有再大的困难,我也要想各种办法帮忙。我当然也很清楚福尔摩斯也很愿意展示他的才能,只要他的委托人充分信任他,他非常愿意提供必要的帮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妻子,她和我持有相同的看法:马上通知福尔摩斯,尽快让福尔摩斯提供一些帮助。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吃过早餐以后,大概在一小时之内,我就回到了贝克街的老住处。

福尔摩斯穿着睡衣坐在靠墙的桌子旁边,他正全神贯注地作着试验。一个曲线形的大蒸馏瓶,在本生灯红红的火焰上十分猛烈地沸腾着,蒸馏水被滴入一个有两升大的量具里。我走进屋子的时候,福尔摩斯甚至都没有抬头,我能猜到他的试验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于是,我坐在扶手椅上等着他结束试验。他一会儿看看这个瓶子,一会儿又查查那个瓶子,他还用玻璃吸管从每个瓶子中都吸出了几滴液体,然后他又拿出一个试管溶液放到了桌上。这时,他的右手拿着一张石蕊试纸。

“你来得刚刚好,华生,”福尔摩斯说,“假如这张纸仍然是蓝色的,那么就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假如它变成了红色,那么瓶子里就是置人于死地的溶液。”他把试纸浸入到试管中,纸马上变成了深暗污浊的红色。“哈!这和我预料的一样!”他高声喊道,“华生,现在我可以立即听你的吩咐了。你能够在波斯拖鞋里发现烟叶。”他转过身走到书桌旁,接着他潦草地写下了几份电报,然后他将写好的几份电报交给小听差,最后他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将双膝曲了起来,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瘦长的小腿。

“一件非常平淡又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凶杀案,”福尔摩斯说,“我想,你会给我带来更有趣的案子吧。华生,如果没有麻烦的事儿,我想你是不会来看我的,好吧,就让我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把信拿出来递了过去,福尔摩斯非常认真地看了起来。

“从这封信里我们很难看出什么,你觉得呢?”福尔摩斯看完信之后又还给了我。

“实际上是基本没说什么。”我赞同地说。

“不过上面的笔迹确实值得注意。”

“这笔迹不是他的呀。”

“正是这样,这是一个女人的笔迹。”

“我确信是男人的笔迹。”我大声辩驳。

“不,是女人的,而且我可以肯定,这还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女人。现在能够判断出,从我刚开始调查这件案子时,我们就了解到,你的委托人同另外一个人关系匪浅,而那个人,从很多方面,我们都能发现她是那么与众不同的一个人。我现在对这件案子非常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我们最好即刻动身到沃金,去拜访一下那位发生不幸遭遇的外交官,我们还能顺便看看照他的口述帮忙写这封信的女人。”

我们的运气很好,刚巧赶上了滑铁卢车站的早班火车,不到一小时,我们就已经到了沃金的冷杉与石南的树丛中。事实上,布里尔布雷是一所很大的宅邸,在一片开阔地上只有这一座孤零零的房子,从车站徒步到这里,几分钟就能到。我们递上了名片,然后就被带到了一间布置得很雅致的客厅里,我们等了几分钟,这期间,一位看起来非常壮实的人很热情地招呼我们。他大概四十岁上下,脸色很红润,目光也很欢快,给人一种正直顽皮的印象。

“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他和我们分别握了握手,然后说道,“珀西整个早晨都在打听你们的消息。啊,我那遭受了不幸的老朋友,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很快你们就可以见到他的父母了,现在只要一提到这件事他们仍然会沉浸在痛苦中。”

“我们还不了解具体的案情,我看你应该不是他们的家人吧。”福尔摩斯说。

这个人听了以后脸上马上出现了惊奇的表情,他低头看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肯定是看到我项链坠上的姓名花押的开头字母‘JH’了。”他接着说,“否则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呢。我叫约瑟夫·哈里森,珀西就是要和我的妹妹安妮结婚的人,因此,我也可以算是他的一个姻亲吧。你们马上就能在珀西房间看到我的妹妹,两个月来她辛苦照料他而没有一点怨言。我想我们现在最好马上过去看看,我非常理解珀西现在恨不得马上见到你们。”

很快,我们就到了珀西的房间,这个房间和会客室被安排在一层楼上。房间布置得既像是卧室,又像起居室,满屋子摆着美丽的鲜花。一个身体衰弱、面如土色的年轻人躺在长沙发里。沙发紧挨着窗户,初夏宜人的空气与浓郁的花香顺着开着的窗户弥漫在屋子中。在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女人,当我们进屋的时候,她站了起来。

“需要我先离开一下吗,珀西?”她问躺在沙发里的人。

珀西紧紧抓着她的手示意她陪在身边。

“你好!华生,”珀西热情地和华生打了个招呼,“看到你留着胡须,我差点没认出你。我相信你也不敢确定坐在你面前的就是我吧。我猜,你旁边的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我很简短地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和福尔摩斯一起坐下。那个很健壮的中年人很快离开了,但是他的妹妹始终被珀西拉着,没有离开。这是一个特别吸引人的女子,她的身材稍微有些矮胖,看上去有些不匀称,但是她有一张非常美丽的橄榄色的脸,一双很明亮乌黑的意大利人的大眼睛,黑发乌黑发亮。和女子美丽的容颜相比,躺在她身旁的珀西那苍白的面孔就显得更加衰弱憔悴了。

“我确实不希望浪费你们的时间,”珀西从沙发上勉强坐了起来,他接着说,“现在我就要开门见山地告诉你们整件事情。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一个很快乐又小有成就的人,而且我的婚期也将近了。但是这个从天而降的灾难毁掉了我的一切。

“你从华生那里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我在外交部工作,因为我的舅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关系,很快我就会获得提升。我的舅父就是本届政府的外交大臣,他曾经交给我去办一些很重要的任务,我总是能够出色地完成,最终,我赢得了舅父对我的才能与机智的充分肯定和信任。

“大概在十个星期以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五月二十三日那天,他让我到他的私人办公室里和我谈话,他最开始是称赞我的工作做得有多么出色,然后他告诉我,想要交给我一件更重要的任务。

“说完,我的舅父就从写字台里面拿出了一个灰色的纸卷对我说:‘这是意大利和英国签下的秘密协定的原本,非常遗憾,现在在报纸上已经透露了一些传闻。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不能再让任何有关消息流传出去。俄国和法国的大使馆现在不惜花费大量的金钱希望能够探听到这些文件的一些内容。如果不是特别需要一份抄本,我是绝不可能把它拿出来的。现在,你的办公室里有保险柜能够保存这份文件吗?’

“‘当然,先生。’

“‘那么,请你把协定拿到你的办公室锁到保险柜里吧。但是我还要叮嘱你:你完全可以在别人下班以后再待在办公室里从容不迫地抄写副本,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偷看的。抄好以后,请你再把原件及抄本都锁到保险柜里,明天早晨把它们一起交给我。’

“我拿了那份文件,然后……”

“对不起,打扰一下,”福尔摩斯说,“我想知道,当你们进行谈话的时候,在场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那是肯定的。”

“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

“有三十英尺见方吧。”

“谈话是在房子的中间进行的吗?”

“是的,基本就是中间。”

“说话声音怎么样呢?”

“我舅父说话的声音向来不高,而我基本没说一句话。”

“谢谢,”福尔摩斯慢慢闭上双眼,然后说,“那么请你继续吧。”

“我当然完全遵照他说的去做了,等其他几个职员都下班以后。哦,还有一个叫做查尔斯·戈罗特的留在那里,他还有一点公事没做完。看大家都离开了,我就出去吃晚餐,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很着急把这件事情做完,因为我知道约瑟夫——就是刚才你们见过的哈里森先生——还在城里,他将会坐十一点钟的火车到沃金去,而我也想赶上那趟火车。

“当我看到那份协定的时候,我马上就能感觉到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文件,我的舅父的话一点都不夸张。不需要仔细看,我就能够判断出,协定上规定了大不列颠王国关于三国同盟的立场,同时这份协定也预定一旦法国的海军在地中海对意大利的海军完全占优势的时候,英国就要采取相应的对策。协定所涉及的内容完全是海军方面的。在协定的最后是协商双方的高级官员的签署。我浏览以后,就坐下开始抄写。

“这份文件真的很长,其中用法文写成的内容,包括二十六项条文。我尽可能快些抄写,但是直到九点钟的时候我才只抄了九条,以这样的速度来讲,我想我要坐上十一点的火车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因为一天的工作已经非常繁忙了,而且我的晚餐吃得也不是很好,抄了一会儿,我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我的头脑感到麻木,我准备喝杯咖啡提提神。楼下就有一个小门房,那里整晚都有一个看门人守着,按照惯例,他们会为每一个加夜班的职员用酒精灯烧咖啡。因此,我直接按铃把他召唤过来。

“但是令我惊奇的是,应召而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她的身材很高大、面容也粗俗不堪,而且她还是一个老婆子,进来的时候,她系着一条围裙。她对我解释说:她是那个看门人的妻子,在这里做些杂役。我没听她多讲,直接告诉她为我煮些咖啡。

“然后,我又抄了两条,但是我觉得更困了。我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一会儿,活动了一下四肢。但是咖啡还没有送过来,我很纳闷就打开门,顺着走廊走过去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从写文件的房间出来,顺着门口一条笔直的走廊走过去,光线非常昏暗,这也是我办公室唯一的出口。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条转弯的楼梯,在楼梯下面的过道旁就是看门人的小门房。在楼梯的中间还有一个小平台,而这个小平台和另一条走廊是相连的,这样,两个楼梯在平台的地方形成了丁字形。在第二条走廊的尽头还有一段楼梯和旁门是相通的,而旁门是仆役们专门使用的,当然,这也是职员们从查尔斯街走进本楼的一条捷径。我这里有那个地方的地形图。”

“谢谢,我觉得我已经完全了解你所说的事情了。”福尔摩斯说。

“请注意,我就要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了。当我走下楼梯,进入大厅以后,我看到看门人正在门房里呼呼大睡,而咖啡壶在酒精灯上已经沸腾很长时间了,咖啡甚至溢到了地板上。我把壶拿了下来,又熄灭了酒精灯。当我正要伸手去摇醒那个酣睡的看门人时,忽然,他头顶上的铃响了起来,他马上就被惊醒了。

“‘费尔普斯先生!’他看上去很困惑我怎么出现在眼前。

“‘我是来看看咖啡煮得怎么样了。’

“‘我正在煮,对不起,我没留神就睡着了。先生。’他看了看我,然后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仍然在颤动的电铃,他的脸上明显露出了非常惊奇的表情。

“‘先生,你既然已经在这里了,那么是谁在按铃呢?’他很困惑地说。

“‘按铃!’我大声说道,‘按什么铃?’

“‘这是在你的办公房里才能按的电铃啊。’我的心马上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了,这么判断,一定有人在我的办公室了,而我那份非常机密的协定正放在桌子上。我发了疯一样地跑上楼梯直奔向走廊,走廊里看不到一个人,屋内也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所有的一切都与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有那份交给我保管的文件原本,已经被人拿走了,而只剩下了抄本。”

福尔摩斯笔直地坐在椅上,他不断揉搓着双手。我能看出他已经对这件案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请原谅,我很想知道,当时你怎么办了呢?”他声音很低地说道。

“我马上就猜想盗贼肯定是从旁门上楼的。如果他走的是正门的楼梯,那我一定会看到他的。”

“你就那么肯定,他没有藏在室内的某个地方,或者是藏在走廊里吗?你不是说过走廊的光线很昏暗吗?”

“绝对不可能。不管是室内,还是走廊,没有一处是可以藏身的,即使是一只老鼠也马上就能够被发现。”

“谢谢,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看门人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他马上就猜到一定是出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他紧跟着我走上楼。我们两个人顺着走廊直接奔向通往查尔斯街的那个非常陡峭的楼梯,楼梯下的旁门关得很好,但是没有上锁。我们推开门冲了出去。我当然记得当我下楼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了邻近的钟敲了三下,那时应该正好是九点三刻。”

“这一点十分关键。”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在他的衬衫袖口上认真记录下来。

“那天晚上天非常黑,天上还下着毛毛细雨,查尔斯街上看不到一个人,但是,在街的尽头的白厅路上仍然像往常一样,有很多车辆和行人。

“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戴帽子,就沿着人行道跑了过去,在右手拐角的地方,我们发现那里正站着一个警察。

“‘发生了盗窃案,’我喘着粗气对警察说道,‘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被人从外交部窃取了。你刚才看到这里有人过去吗?’

“‘我到这里也只有一刻钟,先生,’警察回答说,‘在我来到这里以后只看到一个人经过,她是一个个子很高的老妇人,披着一条佩兹利的披巾。’

“‘那是我的妻子,’看门人大声说道,‘再没有其他人经过吗?’

“‘没有了。’

“‘这样看来,那个小偷肯定是从左面的拐角处逃跑的。’这个家伙用力拽着我的袖子大声喊道。

“但是我无法相信,反而觉得他有要把我引开的企图,让我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那个女人往哪边走了?’

“‘很抱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看见她走了过去,但是我没去更多关注她。她看起来好像很着急。’

“‘她过去大概有多长时间了?’

“‘没有几分钟。’

“‘不到五分钟?’

“‘差不多就是那样。’

“‘你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先生,现在我们要抓紧每分钟,’看门人大声提醒着,‘请你相信我,我的老婆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还是赶快到街的左端去看看吧。如果你坚持浪费时间,我只能自己去了。’说着,他就向左方跑去了。

“但是我没让他跑开,我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家在哪里?’我问。

“‘我就住在布里克斯顿的艾维巷十六号,’他回答说,‘但是请你千万不要被假线索迷惑,费尔普斯先生。我们现在就到这条街的左面去碰碰运气吧,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听了他的话,我觉得,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也没什么坏处。于是我们两个和警察一起向左边跑过去。那里仍然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人都不希望在这样阴雨的晚上在外面逗留太长时间,因此,我们没找到一个闲人可以告诉我们究竟刚刚有谁经过。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再次回到外交部,我们把走廊和楼梯认真地搜查了一遍,但是一无所获。与办公室相通的走廊上铺着一种米色的漆布,只要一有人走过就会留下脚印,而且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我们非常仔细地检查,不过我们没有发现一点脚印的痕迹。”

“那天晚上一直都在下雨吗?”

“大概是从七点钟开始下雨的。”

“那么,那个女人是在九点钟左右的时候走进屋的,她还穿着带泥的靴子,地上怎么可能没留下脚印呢?”

“我真的很高兴你发现了这一点。当时我也想到了这点。那个做杂役的女工有个习惯,那就是她进屋之前会在看门人的房里把靴子脱掉,然后换上布拖鞋。”

“是这样啊。就是说,尽管那天晚上下着雨,但是地上没发现任何脚印,是这样吗?这一连串的事情确实很重要。之后你们又怎么做了呢?”

“我们把房间也认真检查了一遍。这个房间绝对不会有暗门的,窗户和地面的距离足足有三十英尺。两扇窗户也都是从里面插上插销。地板上还铺着地毯,根本不会有地道门的,天花板也是用普通的白灰粉刷的。我敢对天发誓,不管是谁偷了文件,他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必须经过房门逃走。”

“壁炉是什么情况呢?”

“那里没有壁炉,仅有一个火炉。电铃就在我写字台的右上角。如果要想按铃就一定得到我的写字台那里去按。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罪犯要去按铃?这让我一直非常困惑。”

“这件事的确值得好好思考。接下来,你们又采取了什么措施?我猜,你们应该是在房间里检查了,想要看看那个小偷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痕迹,比如失落的手套、发夹、烟蒂或其他什么小东西,对吧?”

“我们什么都没发现。”

“你当时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唉,这个我们确实忽略了。”

“在调查这样的案子时,就算是一点烟草的气味对我们来说都是很有帮助的。”

“我从来不吸烟,我想,如果当时屋里有一点烟味,我马上就能察觉到。不过那里确实没有一点烟味。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看门人的妻子,那个坦盖太太,是从外交部里急急忙忙跑出来的,而看门人对此也不能清楚地作出解释。他只说他的妻子通常都是在这个时间回家的。警察和我最后一致认为,假如那个女人真的拿了文件,我们最恰当的办法就是趁她还没有把文件脱手的时候抓住她。

“这个时候,苏格兰场已经收到了报警,侦探福布斯先生马上就赶了过来,他很尽职地为我们处理这件案子。我们租了一辆双轮双座的马车,大概半小时就来到了看门人说的住处。当时是坦盖太太的长女为我们开的门,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当时她的母亲还没回家,她把我们请到前厅等候。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们听到敲门声。这时,我们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对这一点我除了自责无话可说。我们没有亲自去开门,而是让那个姑娘去开门了。然后我们就听到那个姑娘说:‘妈妈,家里刚刚来了两个人,现在正等着要见你。’之后我们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过道。福布斯迅速推开门,我们两个跑进后屋,那里是厨房,但是仍然比那个女人晚了一步。她很不友善地看着我们,但是没多久,她很快就认出了我,之后,我看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特别诧异的表情。

“‘这不是部里的费尔普斯先生吗!’她吃惊地喊道。

“‘喂,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躲开我们?’我的同伴问。

“‘很抱歉,我以为你们是旧货商,’她回答说,‘我和一个商人有一些不愉快。’

“‘这个理由并不是很充分,’福布斯说道,‘现在我们有理由认为你从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非常机密的文件,然后跑到这里把它处理了。你务必和我们一起到苏格兰场去接受必要的调查。’

“她表示反对,而且提出强烈的抗议,但是她的任何反对都是无效的。我们还是叫来了一辆四轮马车,然后三个人一起上了车。临走前,我们认真检查了那间厨房,特别是厨房里的炉火,我们想知道她是不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把文件扔到了火里。但是,炉子里没有任何碎屑或是灰烬的痕迹。一到苏格兰场,我们马上就叫来了女搜查员检查这位太太。我十分着急,过了一会儿,女检查员送来了检查报告,报告上说没有发现任何文件。

“这个时候,我才逐渐意识到我的处境有多么可怕了,到目前为止,我只顾着盲目地行动,根本没去认真思考。我始终相信我能够尽快找到那份协定,而我根本没有想过那份协定丢了以后的情况。现在我已经毫无头绪,我只能不断考虑自己的处境。这真是太可怕了。在华生那里大概你已经知道,我在学校的时候,是一个非常胆怯又敏感的孩子。这是我最真实的性格。只要一想到我的舅父和他内阁里的那些同僚,想到我可能会给他带来的耻辱,以及我可能给我本人和亲友带来的耻辱,我自己成为这个离奇的意外事件的牺牲品,真是不值得一提。最关键的是有关外交利益的事情太重要了,根本不允许出现任何一点意外。我这次彻底完了,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一定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闹了一场。我只依稀记得当时在我的身边有一些同事,他们围着我,尽力安慰我。我是在一个同事的陪同下坐车到滑铁卢的,他一直把我送上了到沃金的火车。我确信,如果当时我没有在车上遇到我的邻居费里尔医生,那么我的那位同事肯定会把我送到家才能离开。这位医生非常周到地照顾我,因为在车站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生过一次昏厥,而我在到家之前几乎就是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你应该能够想象得到,当医生按铃以后把我的家人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他们看到我疯疯癫癫的样子是怎样的情景。可怜的安妮和我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费里尔医生在车站的时候已经听侦探大概地讲过事情的经过,于是,他就把他知道的情况对我的家人讲了一遍,不过我的处境仍然非常糟糕。大家心里都明白,我的病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痊愈的。因此,约瑟夫不得不急急忙忙从这间心爱的卧室里搬了出去,把它变成了我的病房。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里已经躺了有九个多星期了,我常常不省人事,脑神经陷入一片错乱中,如果没有哈里森小姐在这里陪伴我,没有医生对我耐心的治疗,我想我现在应该无法和你们交谈。在白天的时候,安妮小姐始终陪伴着我,到了晚上,会有另外雇用的一位护士守护我。因为当我神经病发作的时候,我常常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情。在家人精心地照顾下,我的病情逐渐好转,头脑渐渐清醒,不过也就是在最近三天,我的记忆力才全部恢复。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我的记忆永远都不要恢复。在我痊愈以后,我第一时间就给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福布斯先生发去了一封电报。接到电报以后,他很快就赶到我这里,并向我说明,尽管他已经用到了各种办法,但是他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已经用各种手段认真检查了看门人及他的妻子,仍然不能把事情弄明白。在这之后,警方把注意力放到了年轻的戈罗特身上,他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你应该还没忘记,在发生案件的那个晚上,戈罗特下班以后在办公室逗留了很长时间。实际上他的行为只有两点可疑之处:第一,他走得晚,第二,他的法国姓名。不过,实际上,在他走之前,我还没有动手抄写那份协定;而尽管他的祖先拥有胡格诺派教徒血统,而他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习惯上,都和我没有差别,是英国人。不管怎么说,都无法找出什么确实的证据而逮捕戈罗特。因此,这件案子不得不暂时中断。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已经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你也不能帮我的话,那么我想,我的地位和荣誉将永远地失去了。”

由于谈话过长,珀西感到很疲倦,他斜靠在垫子上,这个时候护士过来给他倒了一杯镇静剂。福尔摩斯的头向后仰着,他的眼睛微微闭上,他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这种表现在一个不了解他的人看来,好像是完全没有精神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的这种行为恰恰表示他正在十分认真地思索。

“你讲得非常清楚,”他终于开口说话了,“现在我疑惑的地方已经很少了。但是,我还想弄明白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有没有和什么人说过你将要执行这样一项特殊的任务?”

“我和谁也没提起过。”

“例如,你连你非常信任的哈里森小姐也没有提起过吗?”

“没有。在我接受命令及执行任务的这段时间中,我根本没有回到沃金。”

“你的亲友中有没有谁正巧去看你?在你的亲友中有没有谁知道怎样到你的办公室?”

“啊,当然,到那里的路我都和他们说过。”

“当然,假如你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协定的一些事,我的这些询问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我什么都没说过。”

“你了解看门人吗?”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退伍的老兵。”

“哪一团的?”

“据我所知,他原来在科尔斯特里姆警卫队服役。”

“非常感谢。我相信,我会从福布斯那里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官方总能有效地搜集事实,不过遗憾的是,他们常常不知道利用这些事实。哦,这些玫瑰花真是非常可爱!”

福尔摩斯走过长沙发,走到了开着的窗户前,他伸手扶起一根已经低垂下来的玫瑰花枝,然后欣赏起艳红娇绿的花团来。在我眼中,这应该是他性格中的一个新方面吧,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未看过他对什么自然物表现出那么强烈的爱好。

“天下的事情没有什么比宗教更需要用到推理法的了。”福尔摩斯斜靠在百叶窗上,然后说道,“推理法大概已经被推理学者们渐渐看成是一门非常精密的学科。遵照推理法,在我看来,我们对上帝仁慈的至高信仰,完全寄托在鲜花中。因为所有东西:包括我们的愿望、我们的本领、我们的食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生存为前提的。而这种花朵就完全不同了。它的香气与色泽全部都是生命的点缀,并不是生存的条件。而这种不凡的品格只能在仁慈的基础上产生。因此我再重复一下我的意思,人类在鲜花中寄托了巨大的希望。”

珀西与他的护理人听了福尔摩斯的这番论证后,都静静地望着他,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度失望与惊奇的神色。福尔摩斯拿着玫瑰花陷入了安静的思考,这样大概有几分钟的时间,那位年轻的女子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现在能提供解决这一疑团的一些希望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刺耳。

“这个疑团!”福尔摩斯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回到了现实生活中,然后平静地说道,“如果现在还没意识到这是一件复杂又棘手的案子,那真是太愚蠢了。现在我能够保证,我一定会深入调查这件案子,同时我也会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那么,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你已经提供了七个线索,但是我还需要先检验一下,才能最后判定它们的价值。”

“你怀疑谁了吗?”

“我怀疑我自己。”

“你说什么?!”

“我怀疑我太快作出的结论。”

“那就请回到伦敦去检验你的结论吧。”

“你的建议真的很棒,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站起身然后缓缓说道,“华生,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费尔普斯先生,请你不要对我们的期望过高。毕竟这件事情看上去扑朔迷离。”

“我会怀着迫切的心情等待你们再次光临。”这位外交人员很大声地说道。

“好的,尽管我们未必会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不过我保证,明天我还会乘这班车到这里来看你。”

“愿上帝保佑,”我们的委托人再次高声说道,“我清楚你正在采取措施,这给了我足够的勇气等待消息。对了,还要补充一句,我已经接到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写给我的一封信。”

“他说了什么吗?”

“他的表现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严厉,反而很冷淡。我想,应该是因为我重病在身他才没有过多地苛责我。他反复强调事关绝密,还说除非我重新恢复健康,尽快弥补我的过失,否则我的前程——当然他的意思是说我将被革职——必然是无法挽回的。”

“哦,这样的说法是合情合理,又很周到的,”福尔摩斯说,“走吧,华生,我们现在得回到城里,我们还需要工作一整天呢。”

约瑟夫·哈里森先生准备好马车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很快,我们就搭上了前往朴次茅斯的火车。福尔摩斯在车上静静地思考,他一直沉默不语,一直到我们过了克拉彭枢纽站,他才开口说道:“进伦敦的时候无论走哪条铁路线,都可以居高临下地欣赏这样一些房子,这确实是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刚开始,我以为他在说笑话,因为眼前的景色真的很难和欣赏联系起来,但是他马上解释道:“你看那一大片孤立的房子,它们矗立在青石之上,就好像是铅灰色海洋中一些砖瓦小岛。”

“事实上那只是一些寄宿学校。”

“那是灯塔,未来的灯塔!我的伙计!每座灯塔中都装满了成百上千颗光辉灿烂的小种子,将来英国就将在他们这一代的手中变得更加富强。我想,费尔普斯这个人应该不会喝酒吧?”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的确这样,可是我们应该能够遇到所有的情况。这可怜人的处境非常困窘,但是最关键的是我们救他上岸的能力不够。你是怎样看待哈里森小姐这个人的呢?”

“我认为她是一个性格很刚强的姑娘。”

“当然,但她是一个好人,否则就是我判断失误了。他们的父亲是诺森伯兰附近一个铁器制造商。去年冬天旅行的时候,费尔普斯和她订了婚,她在哥哥的陪同下到费尔普斯家和他们的家人见面。不幸的是正巧出了这件事,于是,她就留下来照顾她的未婚夫,她的哥哥约瑟夫·哈里森也觉得这里很不错,因此也住了下来。你看,我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调查。不过在今天一天,我还必须要深入调查。”

“我的医务……”我说道。

“啊,如果你认为你的那些医务要远远比这个案件重要……”

福尔摩斯的语气有些尖刻。

“我是想说我的医务最好先放下一两天,因为现在也是一年中最清淡的时候。”

“太棒了,”福尔摩斯说,他的高兴完全表现在他的脸上,“让我们一起来研究这件案子吧。我想我们最好先去拜访一下福布斯。

也许,从他那里我们能了解到我们所需要的所有细节,这样对我们调查这件案子会有很大帮助,也就能够找到破案的着眼点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了一些线索?”

“确实,我们已经掌握了好几个线索,但是只有再进一步地调查,我们才能看出每个线索的价值。如果一个案件中找不出犯罪动机是很让人头疼的。但是这件案子存在确实的犯罪动机。什么人可以从中取得好处呢?俄国大使、法国大使、那个能够把这份协定出卖给其中一个大使的人、还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当然,你完全能够想象一个政治家由于必要的原因,可以不顾一切地趁机销毁这样一份文件。”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是一个有着光荣履历的内阁大臣啊?”

“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存在,我们不能对这一点视而不见。我们今天就去拜访这位身份高贵的勋爵吧,看看他是否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情况,另外,我的调查也正在进行着。”

“正在进行着?”

“是的,我在沃金车站的时候就已经给伦敦各家晚报都发去了一份电报。每家晚报都会刊登出这样的一份广告。”

我接过福尔摩斯递给我的一张纸,这张纸明显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在上面用铅笔写着:

五月二十三日晚上九点三刻,在查尔斯街外交部门口或是附近地区,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位乘客,有了解情况的人请将马车的号码告知贝克街221号乙,将会得到十镑的赏金。

“你就那么肯定那个盗贼是坐着马车来的吗?”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如果费尔普斯所说的都是实情的话,不管是办公室还是走廊都没有藏身的地方,那么,那个人就一定是从外面走进来的。而假如他在那样一个阴雨的夜晚从外面走进来,在他走后几分钟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但是并没有发现漆布上有湿漉漉的脚印,因此,他极有可能是乘车来的。我可以非常确定地推断,他一定是乘马车来的。”

“你说的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这只是我说的一个线索。它能够帮助我们得出某种结论。事实上,那铃声才是本案最特殊、最关键的一点。那个人为什么要按铃呢?有没有虚张声势的原因?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和那个盗贼一起进来的,然后一个人故意按铃惊动看门人以防止盗贼行窃。也可能是出于毫无意识的?也或者是……”福尔摩斯重新陷入了刚才那种紧张的思索中,我非常了解他的心情,他一定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新的可能性。

当我们抵达终点站的时候,已经是三点二十分了,我们找了一家小饭馆匆匆忙忙吃了午餐,然后我们马上就赶往苏格兰场。由于福尔摩斯提前已经给福布斯发过一份电报,因此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我们看到他已经站在门口迎候我们了。这人长得很矮,獐头鼠目,而且态度尖酸刻薄,看上去非常不友好。尤其是当我们告诉他我们的来意之后,他对我们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淡。

“在此之前,我曾经对你的方法略有耳闻,福尔摩斯先生,”他很刻薄尖酸地说道,“你非常愿意利用警方能够提供给你的所有情报,然后你就想方设法去调查案件,得出结论,最后让警方丢脸。”

“正与此相反,”福尔摩斯说,“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中,我所破获的五十三件案子中,只有四件案子是署了我的名,而警方在其他四十九件案子中都获得了所有的荣誉。我不怪你的误解,因为你对这个情况完全不知情,因为你还年轻,没有什么经验。但是假如你想在你的新职业中有所成就,那么你最好是与我合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对我。”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那位侦探的态度马上发生了转变。他说道:“我十分愿意你能为我指点一二,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未在办案中获得过什么荣誉。”

“你都采取过哪些措施呢?”

“我始终没有放弃对看门人坦盖的盯梢,但是他离开警卫队时的名声很不错,我们也无法找到他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是他的妻子并不是一个好家伙,我想,她应该对这件事知道一些,而不像她表面上装出来的那样。”

“你们对她有过跟踪吗?”

“我们特意派了一个女侦探长期跟踪她。坦盖太太非常喜欢喝酒,女侦探趁机和她在一起喝酒,并试图获得一些证据,但是我们毫无收获。”

“据我所知,曾经有一些旧货商去过她家里?”

“确实如此,但是她已经还清了所有的欠款。”

“她还债的钱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所有的都很正常。看门人刚刚领到年金,不过他们表现出来的仍然是手头不很宽裕的样子。”

“那天晚上,当费尔普斯先生按铃要咖啡的时候,是她上去应承的,关于这一点她又作出了怎样的解释呢?”

“按照她的说法是,当时她的丈夫特别累,她就替她的丈夫代劳了。”

“的确,没多大工夫费尔普斯就发现看门人在椅子上睡着了,情况和她说的一样。这就是说,这个女人除了品行有问题以外,和这个案子没有丝毫关系了。你有没有问她,那天晚上她那么匆忙地离开是什么原因?而且当时她那种慌张的神情根本没有逃过警察的眼睛。”

“那天她已经比平时晚了,因此她很着急要回到家里。”

“你有没有和她说明,你和费尔普斯至少比她晚走二十分钟,但是却比她早到?”

“她的解释是,由于双轮双座马车比公共马车跑得快。”

“她有没有说,她到家以后,为什么要马上跑进后厨房?”

“她说她的钱当时放在了后厨房里,所以她着急取钱还债。”

“对每件事她都给出了明确的答复。那你有没有问她,当她离开现场的时候,她有没有遇到或是看到什么人在查尔斯街上来回走动?”

“她说她只看到了警察,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看来你们对她盘问得已经很彻底了。那么你还采取了别的措施吗?”

“在这九个星期里,我们一直对职员戈罗特进行监视,但是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他好像和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牵连。”

“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我们已经不知都该怎么做了,我们甚至连一点证据都找不到。”

“你有没有考虑电铃怎么会响的?”

“我不得不承认,关于这一点真的把我难住了。无论是谁按的铃,他的胆子真是不小,不仅公然偷盗,而且还敢去按铃。”

“是啊,这真的很难让人理解。非常感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情况。假如我找到罪犯,我会告诉你去抓他的。华生,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们要去哪里呢?”当我们走出警厅的时候,我问福尔摩斯。

“我们去拜访一下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内阁大臣以及未来的英国总理。”

非常幸运,当我们赶到唐宁街的时候,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仍然在办公室里。福尔摩斯递上了名片,很快我们就被召见了。这位内阁大臣按照旧式礼节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然后他请我们坐在壁炉两旁的豪华安乐椅上,然后他就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站着。这个人身材消瘦、修长,他的长相轮廓分明,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他的头发是卷曲的,但是过早地变成了灰白色,这就让他看起来更加气宇不凡,不愧为一位身份显赫的贵族。

“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福尔摩斯先生,”他满脸笑容地说,“我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你们的来意,因为本部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足够引起你的关注。那么我能不能知道你是受谁的委托到这里办理这件案子的?”

“珀西·费尔普斯先生。”福尔摩斯回答说。

“啊,我那个可怜的外甥!你的心里一定很清楚,因为我们的甥舅关系,我对他不可以有任何包庇。我现在很担心这件意外事故会对他的前途造成很大的影响。”

“如果我们重新找回那份文件呢?”

“要是那样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好吧,现在我有一两个问题想要向你核实一下,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的。”

“你就是在这间办公室吩咐珀西抄写文件的吗?”

“当然。”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们的谈话基本不会被偷听?”

“一点可能都没有。”

“你有没有对其他人提过,你准备叫人抄写这份协定?”

“从来没有。”

“你能保证吗?”

“当然。”

“那好,既然你从来没和其他人说过,而费尔普斯也没有和别人说过,那么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就只有你们两个,那么,盗贼到办公室偷盗应该完全出于偶然。他可能是看到这个机会,于是顺手偷走了文件。”

内阁大臣笑了。

“你所说的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回答说。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他说道,“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如果这一协定的详细情况一旦传出,很可能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对这样的情况你很担心。”

这位内阁大臣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阴影,他缓缓说道:“如果文件的内容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了吗?”

“还没有。”

“假如这份协定落到像法国或是俄国外交部的手中,你认为你会知道吗?”

“我当然会知道消息的。”霍尔德赫斯特看起来很不愉快地回答。

“这么说,距离文件丢失已经快十个星期了,但是你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我可不可以设想,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协定目前还没被法、俄外交部拿到。”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听了福尔摩斯的话,耸了耸肩膀。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很难想出,盗贼偷了这份协定仅仅是为了把它装进柜子,或是随便挂起来。”

“也许他是在待价而沽。”

“如果他再拖延一段时间,那么,这那份文件就会一文不值了。因为只要再过几个月,这份协定的内容就不再是秘密了。”

“这一点非常关键,”福尔摩斯说,“当然,你完全可以设想,盗贼也许突然病倒了……”

“比如说,神经失常,是这样吗?”内阁大臣迅速瞥了福尔摩斯一眼,不客气地问道。

“我不想那样说,”福尔摩斯很冷静地回答,“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很抱歉,我们占用了你太多宝贵的时间,现在我们准备离开了。”

“希望你能成功查出罪犯。”这位贵族把我们送到了门外,然后他点头向我们说道。

“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当我们走到白厅街的时候,福尔摩斯对我说,“但是他要保住他的官职,不得不作一场斗争。他并不富有,不过开销很大。你一定注意到他的长筒靴子是换过鞋底的。华生,我也不想再多耽误你的事情,除非我发出去的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有了回音,否则今天我就再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不过,假如你明天愿意和我一起坐昨天坐过的那班车到沃金去,我仍然很愿意。”

第二天早晨我和福尔摩斯如约见了面,我们一起坐火车赶到沃金。福尔摩斯告诉我,他的广告一点回音都没有,而这件案子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头绪。他说话的时候,绷紧的面孔像印第安人那样呆板,因此,我不能准确地从他的面容上判断出他对整个案子的现状持有什么样的态度。我还记得,他谈到了贝蒂荣测量法,要知道福尔摩斯对贝蒂荣始终持有赞赏的态度。

我们的委托人仍然由他那位忠心的护理人认真照料着,而且他看起来比以前好了许多。当我们刚进门的时候,他就毫不费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欢迎我们。

“有消息了吗?”他看上去非常着急。

“就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我没能给你带来好消息。”福尔摩斯说道,“我去拜访了福布斯,也看到了你的舅父,并调查了一两个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就是说,你对此案已经丧失了信心?”

“当然不是。”

“上帝保佑你!听到你说这样的话真让人高兴,”哈里森小姐高声地说道,“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我们就一定会查出真相。”

“你并没有告诉我们多少情况,不过我们可以提供给你更多的情况。”费尔普斯重新坐到沙发上说道。

“我希望你得到了更重要的情况。”

“正是那样,昨天晚上我又遇到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那确实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眼睛里流露出近乎于恐怖的神色。“你知道吗?”他说道,“我现在渐渐相信,我已经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卷入进了一个罪恶的阴谋中,而他们的目的不仅是我的荣誉,还包括我的性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喊道。

“你可能觉得很难相信,因为根据我所知道的,在这个世上我还没有一个仇敌。但是从昨天晚上的经历来推断,我最后得出的结论只能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那么,请您详细地讲给我们听听。”

“当然可以了!昨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单独在房中过夜,我没有安排任何人护理我。当时我的感觉非常棒,我甚至感觉我已经不再需要护理的人了。尽管如此,在睡觉的时候我仍然开着一盏灯。大约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朦朦胧胧中,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声惊醒了。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老鼠正在啮咬木板。当时我真的以为只是老鼠,我就只是躺在床上听着。可是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忽然,我听到从窗上传来了一阵非常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于是,我吃惊地坐起来,很快我便清楚地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刚开始的声音是有人将工具从两扇窗户的缝隙间插了进来,并不断撬着窗户,第二阵则是窗闩被拉开的声音。

之后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周围一直很安静,也许那个人在某个地方静静地观察着动静,他想知道我是否被撬窗户的声音惊醒了。我坐在床上没有动,等待那个人接下来的行动。很快,我听到了很轻的吱吱声,然后,窗户被慢慢地打开了。当然,我这时候的神经无法再像往常一样,我终于坚持不住了,快速地从床上跳起来,猛地打开了百叶窗。然后我看到一个人正蹲伏在窗户旁边。当我把窗户打开的时候,他迅速地逃开了,我无法知道他到底是谁,我只看到他头上戴着蒙面布,这样他下半部的脸都被挡住了。不过我可以确信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手中正拿着凶器。我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把长刀。就在那个人转身跑开的一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闪闪的刀光。”

“这一点十分关键,那么你能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福尔摩斯问道。

“如果我的身体再好一些,我肯定会翻过窗户追上那个蒙面人。不过那个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按铃把全家人都叫醒。由于铃是装在厨房中的,而仆人又都睡在楼上,因此自然会耽误一些时间。为了能尽快找来人,我开始大声喊叫,约瑟夫是最先赶来的,然后他叫醒了其他人。后来,约瑟夫和马夫在窗外的花圃上发现了一些脚印,不过,因为最近干燥的天气,他们只追到草地,就再也看不到脚印了。不过,在路边的木栅栏上,他们发现有个地方留下了一些痕迹,他们回来告诉我,也许有人从那儿翻过去,而在翻越时,那个人不小心把栏杆尖碰断了。因为我想先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所以我没和警察提到这个情况。”

听过这段详细的讲述,福尔摩斯显然有了很强烈的想法,他甚至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开始在室内来回地踱着步。

“真是祸不单行啊!”费尔普斯苦笑着说,这件险事很明显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你的处境确实有些让人担心,”福尔摩斯说道,“我们现在一起到院子附近散散步,你觉得怎么样?”

“啊,当然可以,我也很愿意出去晒晒太阳。也让约瑟夫跟来吧。”

“我也要跟去。”哈里森小姐说。

“你还是不要去了吧,”福尔摩斯指着她说,“你必须留在这里。”

哈里森小姐怏怏不乐地回到她的位置上,她的哥哥来到我们这边,然后跟着我们一同出了门。

当我们走过草坪,走到这位年轻外交家的窗外,果然如他所讲的那样,花圃上看上去有一些痕迹,可是明显已看不清楚了。

福尔摩斯走过去俯身低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就耸耸肩站起身来说:“我觉得这些痕迹并不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说:“为什么盗贼偏偏选中了这所房屋呢?在我看来,他应该更关注这间客厅和餐室的大窗户,让我们到宅子四周走走看看吧。”

“可是从大路上,那些窗户能看得很清楚。”约瑟夫·哈里森先生补充说。

“哦,很对。可是不能忘了还有一道门,他完全可以从门里过去。这道门原先是干什么用的?”

“这道门可能是侧门,白天供商人进出,夜晚则被锁上。”

“过去的时候你遭受过这样的惊吓吗?”

“好像没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

“那你在这所房子里放了什么金银餐具或其他容易招贼的东西吗?”

“没有。”

福尔摩斯把双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在房屋里走来走去,神情则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疏忽大意。

“对了!”福尔摩斯突然对约瑟夫·哈里森说道,“你不是找到了那个人翻越栅栏的地方吗?我们不妨去那里看看吧!”

于是大家跟着这个矮胖的中年人来到一处地方,栅栏上有一根木栏杆的尖上耷拉着一小段木片,看上去是被人碰断的。福尔摩斯走上去把它折断,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

“这可能是昨天夜晚碰断的吧,看起来那折断处还不很陈旧,对吧?”

“对,是这样。”

“可是这里也没发现什么从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印。我觉得在这儿我们根本找不到什么,倒不如回卧室去讨论讨论吧。”

珀西·费尔普斯的步子走得非常慢,他未来的姻兄搀扶着他。而福尔摩斯则和我急速穿过草坪,径直回到卧室,来到开着的窗户前,直把珀西·费尔普斯和他未来的姻兄远远地落在后面。

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道:“哈里森小姐,请你务必整天守在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离开这里。你必须谨记这个。”

“福尔摩斯先生,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做到。”哈里森小姐坚定地说。

“如果你晚上睡觉,请你从外面把屋门锁上,把钥匙拿好。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

“但是,珀西呢?”

“他跟着我们一起去伦敦。”

“那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是的,你快点答应吧,这是为了他。如果你答应了,可以帮他很大忙。快点吧!”

她听了这个,马上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而那两个人这时则刚好走进来。

看到妹妹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他的哥哥高声问道:“安妮,为什么不高兴,不如出去晒晒太阳吧!”

“谢谢你,约瑟夫。我不想去,有点头痛,待在这间屋子正合我意。”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对他说。

“这个,我们不要因为这件小事而耽误了我们的主要目标。

你必须跟我们一起到伦敦去,因为那对我的帮助很大。”

“现在就走吗?”

“对,如果你方便的话,当然越快越好,最好在一小时内,怎么样?”

“我现在觉得身体非常硬朗,想尽量助你一臂之力。”

“你肯定能。”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今晚我们就在伦敦住了?”

“我也建议你这样做。”

“但是,如果那个盗贼再来的话,他肯定会扑空。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们一切都听你安排。你是不是想让约瑟夫和我们一块去,这样也好照顾我。”

“啊,那倒不必,我的朋友华生就是个医生,他会照料你的。如果你答应了,我们就吃午餐,然后三人一起走。”

一切都照福尔摩斯的安排准备妥当,哈里森小姐找了个借口没有去伦敦,而是一个人留在了这间卧室里。这样的安排实在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我猜测可能是他想让那个姑娘与费尔普斯分开。

费尔普斯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健康,因此非常期望参加我们的行动。他高高兴兴地和我们一起吃完了午餐。但是等到了车站后,我们接着就被福尔摩斯出人意料的行为震惊了,他在陪同我们并把我们送上车以后,不慌不忙地对我们宣布,他打算留在沃金。

“我也想走,但是有一两件小事还需要我去弄清楚。”他说,“费尔普斯先生如果不在这里,很可能对我们很有帮助。华生,请你一定向我保证,当你到伦敦以后,你会第一时间和我们的朋友一起坐车到贝克街,直到我们再见面。幸好,你们是老同学,我想你们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语言。今天晚上,费尔普斯先生可以暂时在我的那间卧室过夜。明天早晨我就会坐八点钟的火车赶到滑铁卢车站,这样,我们还可以共进早餐。”

“那么,我们在伦敦所调查的事情就放下吗?”费尔普斯看上去很沮丧地说。

“那些事我们完全可以放到明天。我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留在这里。”

我们的火车刚要离开月台时,费尔普斯喊道:“如果你回布里尔布雷,你可以把我想明天晚上回去的事告诉他们。”

“我可能回布里尔布雷,但也可能不去。”福尔摩斯说完这些,就高高兴兴地朝着我们即将离去的火车挥手致意。

关于这件事,我和费尔普斯一路上都在谈,讨论了半天也没有弄清楚他这个新行动的理由。

“我想,他是想找出昨夜盗窃案的真正盗贼。因为,我相信那是一个普通的盗贼。”

“那么,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说实话,尽管你可能认为我是神经质,但我还是坚信:在我周围肯定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政治阴谋,这些政治阴谋肯定基于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原因,想谋害我的性命。虽然这看起来有些荒谬,可是如果你考虑到盗贼想撬开的窗户是无物可盗的卧室,手中又拿着长刀,你就会明白。”

“你能确定那真的不是撬门用的撬棍吗?”

“不,那是一把刀。我确信我看到刀光闪了一下。”

“但是到底有什么原因促使那个人来袭击你呢?”

“是啊,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假如福尔摩斯也这样认为,那么很容易就能找出他这么做的原因。首先,我们假设你的想法成立,他可以抓住那个昨天晚上威胁过你的人,这样就意味着,他向找到偷海军协定的人这个目标靠近了许多。假设你有两个仇人。一个偷了你的东西,而另一个跑来威胁你,这听起来很不合逻辑,不是吗?”

“但是,福尔摩斯已经明确表示他不回布里尔布雷了。”

“我非常了解他,”我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在理由不充分的时候,他盲目地采取行动。”说到这里,我们便转换了谈话内容。

可是这一天真是把我累坏了。费尔普斯病了这么长时间始终没有恢复太好,而他所遭遇的不幸让他变得更加暴躁,他常表现得很紧张。我尽力向他讲一些我在印度、阿富汗等地发生的事情,有时还谈一些社会问题,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他的紧张,可是收效甚微。费尔普斯总是无法忘记那份丢失的协定,他不断地猜度、思索、犹豫,他总想知道福尔摩斯究竟在做什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又采取了哪些措施,第二天早晨我们可能知道些什么。当夜色很深的时候,他开始从激动转为痛苦。

“你觉得福尔摩斯可以信赖吗?”

“我亲眼看到他很出色地办了很多案子。”

“可是他以前遇到过这样毫无头绪的案子吗?”

“不,据我所知,他曾经解决过比这件案子线索还要少的案子。”

“那样的案子会像这件案子一样关系重大吗?”

“这个……我确实无法回答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曾经为欧洲三家王室办过非常重要的案子。”

“你非常了解他,华生。他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想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他。你认为他成功的可能有多大啊?你认为他真的有侦破这件案子的计划吗?”

“他没跟我说过什么。”

“这不是好现象。”

“我不这么认为。我曾经注意到,他总是在失去线索的时候说失去了线索。而当他查到一点线索又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他也会表现得特别沉默。亲爱的朋友,在我看来,你为这事而影响自己的情绪确实没有太大的必要,如果你听我的劝告,还是快快上床睡觉吧,明天一早无论发生什么,你也会有饱满的精神去面对。”

最终,我的劝说收到了效果,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意见,不过,从他激动的神态我能判断出,他睡个好觉的可能不太大。事实上,他的情绪反而影响了我,结果当我躺下的时候也无法入睡了,我不断盘算这个奇怪的问题,并作了各种各样的推论,没有一个能成立。福尔摩斯为什么要留在沃金呢?他为什么要哈里森小姐每天都留在病房呢?为什么他要如此小心谨慎,甚至不让布里尔布雷的人知道他留在他们附近的打算呢?我绞尽脑汁希望能找到可以解释他行为的理由,渐渐地我进入了梦乡。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钟了,我马上起床到费尔普斯房里,刚推开门我就看到了他那张憔悴的脸,看来是彻夜未眠。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福尔摩斯有没有回来。

“既然他已经保证过了,他就一定会准时回来的。”

福尔摩斯果然没让我们失望,八点刚过,一辆马车就疾驰来到门前,我的朋友动作麻利地从车上跳下来。我们站在窗前,看到他的左手已经缠上了绷带,脸色苍白。他走进屋内,没多久就到了楼上。

“他似乎筋疲力尽了。”费尔普斯大喊着。

我不能反驳他的话,“也许,这件案子的线索仍然在城里。”

费尔普斯发出了一阵呻吟。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他说道,“可是你知道,我对他的回来抱着那么大的希望。如果我没记错,昨天他的手可没有像这样缠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福尔摩斯,你怎么受伤了?”当我的朋友走进屋内时,我关切地问道。

“唉,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手脚笨拙,可能就不会擦伤了。”他一边向我们点头问候,一边对费尔普斯先生说,“同我过去查办过的所有案子相比,你这个案子确实是最诡异的了。”

“我担心你对这案子已经力不从心了。”

“这应该算是一次非常有趣的经历。”

“从你手上的绷带来看,你应该经历过危险,你可以告诉我们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说。

“我尊敬的华生,那些事情等我们吃过早餐再告诉你吧。你可知道今天早晨我从萨里赶了三十英里路。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或许还没有着落吧?这样也罢,毕竟我们不能指望所有事情都顺利。”

当我准备好餐桌,刚要去按铃的时候,赫德森太太已经把茶点和咖啡端过来了。没过几分钟,她又端过来三份早餐。大家就坐后,福尔摩斯便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吃起来,我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费尔普斯则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赫德森太太一向擅长于处理紧急事情。”福尔摩斯一边把一盘咖喱鸡的盖子打开一边说道,“她会做的菜没有几样,很像苏格兰女人,但是我的这份早餐却做得很妙。华生,你的呢?”

“火腿蛋也还不错。”我答道。

“很好!费尔普斯先生,你喜欢吃咖喱鸡还是火腿蛋?要不你就吃你自己那份吧。”

“谢谢你,我什么也不想吃。”费尔普斯回答说。

“啊,别客气!尝尝你面前那一份。”

“不,谢谢你,我的确什么也不想吃。”

“好吧,随便你,”福尔摩斯诡异地眨了眨眼,接着说,“我觉得你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

于是费尔普斯伸手打开盖子,可是就在他刚一打开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他的面色像菜盘一样苍白,整个人坐在那里木鸡似地望着盘内。

原来放在他盘内的是一个蓝灰色的小纸卷。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将纸卷抓起来,双眼呆呆地看着,然后把那小纸卷放在胸前,高兴得忘乎所以,以至于在室内如痴如狂地手舞足蹈起来,最后因为过度兴奋竟倒在一张扶手椅上,全身软弱不堪,显得筋疲力尽的样子。我们不得不给他喝了一点白兰地,免得他昏厥过去。

“好的,好的!”福尔摩斯一边抚摸着费尔普斯的肩膀,一边安慰他说,“它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是不是太糟糕了。华生会告诉你这一切,都怪我,我喜欢把事情做得带有一些戏剧性。”

费尔普斯听后,拉过福尔摩斯的手用嘴吻个不停。

“愿上帝保佑你!”他大声说,“我很高兴,你把我的荣誉挽回来了。”

“没什么,你也知道,这件事情也关系到我的名声,”福尔摩斯对他说,“这件事你应该明白,如果我办案失败,就如同你在朋友群里面失去信誉一样,都是很不好的事情。”

后来,费尔普斯把这份珍贵文件揣进他上衣里面贴身的口袋。

“我不想打扰你吃早餐的美好时光,可是我确实想知道你是怎样把它弄到手的,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福尔摩斯先喝了一杯咖啡,然后他又吃掉火腿蛋,都吃完后,他站起身,点上烟斗,又安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我现在就讲讲我都做了什么吧。”福尔摩斯说道,“自从在车站和你们分开以后,我非常悠然地徒步而行,路过美丽的萨里风景区,不久,我来到一个叫里普利的小村子,在那里,我在一家小客店里吃了一些茶点,又把水壶灌满,并在口袋里放了一块夹心面包,一切准备好后,我耐心等待傍晚的到来,然后我回到沃金。黄昏时分,我来到布里尔布雷旁边的公路。

我一直等到公路上基本没什么人的时候——我心想,那条公路上的行人一直不算太多——于是我翻过栅栏,来到屋后的宅地。”

“那儿的大门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是开着的呀!”费尔普斯突然高声说道。

“确实如此,可是我很喜欢那样做。于是,我选择了一个有三棵枞树的地方,在三棵枞树的遮掩下,我悄悄走了过去,当然,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我。然后,我蹲伏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并从一棵树缓缓匍匐到另一棵——因此,你们现在看到我的裤子膝盖破成这样正是因为如此,我一直爬到你的卧室窗户对面的那丛杜鹃花旁边,并在那里蹲了下来。之后,我就耐心地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当时,你房中的窗帘还没放下,我能够望见哈里森小姐正坐在桌旁读书。当她合上书关牢百叶窗并退出卧室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是十点一刻。

然后我听到她关门的声音,之后是用钥匙锁门的声音。”

“钥匙?”费尔普斯又忽然喊道。

“对,我之前吩咐过哈里森小姐,我请她在就寝的时候,从你的卧室外面将门锁上,并且亲自保管好钥匙。她做得一丝不苟,毫不夸张地讲,如果没有她的合作,我是无法找到你上衣口袋中的那份文件的,当她走开以后,灯也熄了,但是,我仍然蹲在杜鹃花丛中观察。

夜晚的景色很美,但对守候的人来说仍然是很烦躁的。当然,我当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就像是渔人躺在河边静候上钩的鱼群一样。尽管我等待了很长时间,几乎同你我在调查‘斑点带子案’那个小问题的时候,在那间气氛沉闷的房间等候的时间一样长。我听到沃金教堂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响起,我蹲在那里不止一次地设想,大概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大概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拉开门闩以及钥匙转动的声音。很快,供仆役出入的门被打开了,在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约瑟夫·哈里森先生走了出来。”

“约瑟夫?!”费尔普斯再一次高声喊道。

“当时,他光着头,在肩上披了一件黑色斗篷,这样可以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方便他马上蒙住脸。他悄悄地走到了墙壁阴影下,在接近窗户的地方,他拿出一把长薄片刀,然后插入窗框,拨开了窗闩。我看到他撬开窗户,又将刀子插进了百叶窗的缝中,将百叶窗也打开了。

从我藏身的地方能够非常清楚地看清室内的情况,以及约瑟夫的任何举动。他将壁炉台上的两根蜡烛点燃,又动手将门旁边的地毯卷起了一角。很快,他又弯腰取下一块小方木板,那是管子工在修理煤气管道的接头时所用的材料。这块木板正好盖在丁字形的煤气管的接头上,有条管子是通往楼下的厨房的,以便给厨房提供煤气。约瑟夫从那非常隐蔽的地方拿出一小卷纸,然后他又重复刚开始的动作,将木板重新盖好,把地毯铺平,并吹熄了蜡烛,因为当时我就站在窗外守候他,因此他一下子就撞进了我的怀中。

天呀,约瑟夫先生似乎要超出我想象的那样凶恶!他突然举起刀向我扑来,我不得不再次将他抓住,在我制伏他之前,我的指节不幸让刀划伤了。当我们的搏斗结束以后,由于他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人,这更让他看起来像个凶犯,不过,他最终听从了我的劝告,将文件交了出来。我拿到文件,就放他离开了。尽管如此,今天早上我还是给福布斯发了一份电报,并向他讲述了详细的情况。如果他的动作麻利,也许他可以抓住他想要的人,那样的结果真不错。可是,事情就如我的预料,当他赶到那里时,人已经逃走了,我猜政府更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况。如果我猜得没错,首先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其次就是珀西·费尔普斯先生也许更愿意这件案子不经过犯罪法庭的审理。”

“我的天!”我们的委托人声音虚弱地说道,“请你告诉我,难道在我非常痛苦的这段时间里,这份失窃文件实际上一直没有离开我的那间屋子吗?”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约瑟夫真是个恶棍和盗贼!”

“也许约瑟夫本人是一个比他外表看上去更危险、更奸诈的人物。根据他今天早上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推测他一定是在股票交易中亏了血本,而为了转转运气,他也许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像这样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旦碰到机会,他不仅不顾妹妹的幸福,连你的名誉也不会考虑。”

珀西·费尔普斯很艰难地坐回椅子中。“我有些头昏,听了你的话,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

福尔摩斯说教似地接着说:“这件案子最主要的困难,我想应该就是线索太多了。非常重要的线索都被一些无关紧要的迹象掩盖了。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实在太多,因此我们只能从中选择必要的,并按照顺序将它们串起来,这样,我们才可能重新审视这一连串怪现象的各个环节。最开始,我对约瑟夫产生怀疑,是你曾经计划在失窃的那天晚上同他一起回家,于是,我非常自然地就想到他一定会来找你的,因为他对外交部非常熟悉,而且顺路。后来我又听你说有人急于想潜入那间卧室。

我想,如果真的这样,大概只有约瑟夫才可以把东西藏在那间卧室中——我记得你向我们提起过,你那天和医生一同回到卧室时是如何让约瑟夫搬出卧室的——直到那时我渐渐肯定了我的怀疑。尤其是前一晚没有人陪你住,便有人试图潜入你的房间,这点正说明这位不速之客对房内的情况应该是非常熟悉的。”

“我的上帝,我是多么地有眼无珠啊!”

“那么我现在就讲讲我查明这件案子的事实经过吧。约瑟夫·哈里森从通向查尔斯街的那个旁门悄悄走进了外交部,由于他对路况非常熟悉,因此,当你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直接就闯了进去,当他发现屋内一个人也没有时,便马上按下电铃,就在按铃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的文件。就是在那一刹那,他觉得那是个绝好的机会,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份非常有价值的国家文件,于是,他将文件揣到口袋中便扬长而去。正如你回忆的那样,几分钟以后,打盹刚醒的看门人才来提醒你注意铃声,而这点儿时间足够盗贼逃离现场了。

约瑟夫乘第一班车回到了沃金,并认真检查了赃物,他肯定这份文件确实是非常珍贵的,于是他把那份协定藏到了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并企图一两天内取出,送到法国的大使馆或者是他认为可以卖出高价的任何一个地方。没想到你突然回到家里。这让他措手不及,而更突然的是,他被迫从那间卧室搬了出来。

从那以后,房间中至少有两个人在,这让他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拿出文件。这种情况自然让他寝食难安。不过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机会。他想方设法潜入室内,没想到你没有睡熟,因此,他的计划没能得逞。

你应该没有忘记,那天晚上你没有服用平常一定要吃的那种药。”

“当然。”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一定在药里面做了手脚,而他认为你服药之后,一定已经毫无知觉了。当然,我确信,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是他觉得没有危险可以重新再干,他一定还会去尝试。因此,你离开卧室自然就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我让哈里森小姐整天都待在屋中,目的就是让他无法在我们不在的时候下手。我一方面要让他确信没有危险,另一方面,就像刚刚讲过的,我谨慎地监视着卧室内的所有动静。我早已经猜到文件十之八九就是藏在卧室中,但是我不愿意盲目地拆开所有的地板以及壁脚去搜寻它。我想让他自己从隐藏的地方拿出来,这样就省去我很多麻烦。现在,我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解释清楚吗?”

“第一次的时候,他完全能够从门里进去的,为什么他非要撬开窗户呢?”我问。

“如果要从门里进去,他就必须得绕过七间卧室,而且,他从窗户能够毫不费力地跳到草坪上。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你觉得他有什么行凶的意图吗?那把刀子好像只能当凶器。”费尔普斯问道。

“也许是这样,”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说道,“我只能肯定一点,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绝对不会是一个愿意发善心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