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的打算是在发表了《格兰其庄园》后就不再继续把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那些辉煌的事迹写出来了。其中的原因并不是缺少素材,因为没有使用的案例还有几百个之多;读者也并没有对这位杰出人物的优秀品格和独特的办案方法失去兴趣。原因其实是福尔摩斯先生不希望再继续发表他的经历。其实,将他的事迹记录下来是有利于他的侦缉工作的,但是他坚持要离开伦敦,去苏塞克斯丘陵地带研究学问并养蜂,所以很不愿意他的经历继续发表出来,并且一再叮嘱要我尊重他的意思。我告诉他,我已经向读者作了说明,就在《第二块血迹》发表之后将故事结束,而且在全书的结尾讲这样一个重要的国际性案件,真的是太恰当了。所以,我最后在他的同意下,将这个事件小心谨慎地讲给公众听。在讲述的过程中,可能有些细节不是很清楚,这是因为我有不得不有所保留的苦衷,请公众谅解。
在某一年秋天——请读者原谅不能讲明年代,一个星期二的上午,我们贝克街的简陋住所里来了两位欧洲闻名的客人。一位是有名的倍棱格勋爵,他曾两次担任过英国首相。他有着高高耸起的鼻梁儿,两眼发出炯炯的光,相貌非常威严。另一位面目清秀,但肤色黝黑,举止很文雅,他还不到中年,但看起来阅历很广。他就是处理欧洲事务的大臣崔洛尼·侯普,被认为是英国政治家中最有前途的人。他们两位在堆满文件的长沙发椅上并肩坐下,神色忧虑而焦急,这说明他们来到这儿,一定是有要紧的事。首相的双手青筋凸起,将雨伞的象牙柄紧紧地握住,他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无限的忧愁浮现在他憔悴、冷漠的脸上。那位欧洲事务大臣有时捋捋胡须,有时又摸摸表链坠儿,显得心神不定。
“福尔摩斯先生,我在今天上午八点钟发现自己丢失了重要的文件,立即通知了首相。在首相的建议下,我们马上就来找你了。”
“您和警察说了吗?”
首相说话时显得迅速而又果断,大家都知道,他一讲话就这样。“没有。我们不可以这样。告诉警察就相当于把文件公之于众,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
“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公之于众后很容易,也可以说很可能会使欧洲形势变得复杂。甚至可以说它完全决定了战争与和平的问题。追回文件一事,一定要绝对保密,否则就没有意义了,因为公布文件的内容就是盗窃文件的目的。”
“我懂了。崔洛尼·侯普先生,请您把文件丢失时的情况准确地叙述一下。”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这用不了几句话。我们六天以前收到一位外国君主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非常重要,所以我没敢放在保险柜中,而是每天都带到我白厅住宅街的家中,放在卧室的文件箱里锁好。昨天晚上它还在那里,就在我换完衣服吃晚饭时,打开箱子还看见了那封文件。可是今天上午它就丢失了。整个夜里,文件箱都在我卧室梳妆台的镜子旁边,我和我的妻子睡觉都很轻。我们两个人都能确定没有人在夜里进到屋中,然而文件却找不到了。”
“您吃晚饭时是几点钟?”
“七点半。”
“您睡觉前都做了些什么?”
“我一直坐在外屋等我出去看戏的妻子回来,我们进卧室睡觉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也就是说,有四个小时没人看守放在那里的文件箱。”
“只有在早晨我自己的仆人和我妻子的女仆可以进屋,任何人在其他任何时间都绝不允许进屋。这两个仆人都很可靠,已经在我们这里工作了相当长的时间。此外,他们两个人都不可能知道我将比一般公文更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文件箱里。”
“这封信都有谁知道呢?”
“家里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
“您的妻子一定知道吧?”
“不,先生。我是在今天上午丢了这封信后才告诉她的。”
首相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他说:“先生,我早就知道您有很强的责任感。我深信为这样一封重要信件保密是比家庭中的个人情感更重要的事。”
欧洲事务大臣点了点头。
“您过奖了。今天早晨以前关于这封信的一个字我都没有和妻子提起过。”
“她能猜到吗?”
“不,她不会,谁都猜不出来。”
“您曾经丢过文件吗?”
“没有,先生。”
“在英国知道有这样一封信的还有什么人呢?”
“昨天将此事通知了各位内阁大臣,保密是每天内阁会议都会强调的,首相还特别在昨天的会上郑重地提醒了大家。天啊,几个小时之后我自己便把这封信弄丢了!”他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显得特别懊丧,使他那英俊的面容也变得极其难看。我们猛然看出他这个人为人很热忱、容易冲动而且特别敏感。随后,那种高贵的神情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语气温和起来。
“除了内阁大臣,知道这封信的还有两名或三名官员。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保证知道此事的人在英国再也没有了。”
“但是在国外呢?”
“我相信国外不会有除写信人以外的人见过这封信。我深信写信人没有把这封信告诉他的大臣们,这件事在办理时没有经过通常的官方渠道。”
福尔摩斯思考了一会儿。
“先生,我不得不请您讲一下这封信的中心内容,这封信丢失后为什么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两位政治家迅速用眼色进行了一次交流,首相紧紧地皱着浓眉说:“信封既薄又长,是淡蓝色的。信封上面有红色的火漆,有蹲伏的狮子的印记盖在漆上。收信人的姓名写得很大也很醒目……”
福尔摩斯说:“您说的都是些很值得重视的重要情况,可是我为了调查清楚,免不了追本溯源。信里写了什么内容?”
“是些最要紧的国家机密,我不能对你说,而且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讲。如果你能施展你的本领将我所说的信找到,国家会奖赏你,我们将会在我们的权限内最大限度地给你报酬。”
歇洛克·福尔摩斯微笑着站起了身。
他说:“在英国,你们二位是最忙的人,可是我这个小小的侦探也很少有闲暇的时间,我这儿来访者也很多。对于这件事情我表示遗憾,我帮不了你们,再谈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首相马上站了起来,两道凶光从深陷的眼睛里射出,这种凶光可以使全体内阁大臣都望而生畏。他说:“这样对我说话……”然后,他忽然将自己的满腔怒火压了下去,再次坐了下来。我们在一两分钟的时间里都静坐着,没有人出声。这位高龄的政治家耸了耸肩,说道:“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接受你的条件了。只有对你完全信任,你才可以采取行动。”
那位年轻的政治家说:“我认为您是对的。”
“我对你和你的同事华生大夫都很信任,所以我对你们讲出事情的全部。我也相信你们的爱国心是强烈的,因为一旦将这件事暴露出去,我们国家便会遭到意想不到的灾难。”
“您可以大胆地相信我。”
“一位外国君主很愤慨地写了这封信,他认为我国殖民地的发展太快了。信是在匆忙之中写成的,并且表达的完全是他个人的看法。调查说明他的大臣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同时,这也是一封很不符合传统的信,其中有些带有挑衅性质的词句,因此这封信发表后英国人将被激怒。这很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我敢说这封信真的发表的话,会在一星期后引起战争。”
福尔摩斯拿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递给首相。
“没错,就是他,这封信莫名其妙地丢失了,它可能会损耗掉几亿英镑并牺牲几十万人。”
“您把这事通知写这封信的人了吗?”
“通知了,先生,不久前发了密码电报。”
“写信的人也许希望将这封信发表出来。”
“不,我们有理由相信写信的人已经觉得这样做太不慎重,也太急躁了。如果发表了这封信,他自己的国家要受到比英国还沉重的打击。”
“如果真是这样,发表这封信对哪些人有好处呢?为什么有人要偷走这封信并将其发表呢?”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与紧张的国际政治关系有瓜葛了。如果你将目前欧洲的政局作一下分析,就很容易看出这封信的动机了。整个欧洲大陆就像一个武装起来的营垒,有两个军事联盟是势均力敌的,还有一个保持中立的大不列颠,在他们之间维持平衡。如果英国不得不与某个联盟作战,另一联盟的各国不论是否参战都必然占优势。你懂了吗?”
“您讲得十分清楚。换句话说,想要得到并且发表这封信的是这位君主的敌人,他想让发信人的国家与我们国家的关系紧张。”
“对。”
“假如某个敌人得到了这封信,会把它交给谁呢?”
“会交到欧洲任何一个国家的某位大臣手中。也许现在拿着信的人,正乘火车向目的地赶去。”
崔洛尼·侯普先生低下了头,同时发出了很大的呻吟声。首相伸出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他道:“朋友,你遇到了不幸的事,谁也无法责怪你,你并未疏忽大意。福尔摩斯先生,你了解了所有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吗?”
福尔摩斯无奈地摇着头。
“先生们,你们认为找不回这封信,就会开战吗?”
“我觉得很有可能。”
“那么,先生们,作好打仗的准备吧。”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很难说一定找不回这封信吧?”
“请想想这些情况,可以判断,文件在夜里十一点半以前就被拿走了,因为从那时一直到发现信件丢失,侯普先生和他的妻子都在屋子里。那么信件被盗走的时间是在昨天晚上七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很可能是在刚七点半的时候,因为既然盗信的人知道信放在文件箱里,一定想尽早得到。如果是这样,那么信现在会在哪儿呢?谁也没有扣压这封信的理由,信会很快地传到需要它的人手里。我们还能用什么方法找到信,或是得知信在哪儿吗?因此,我们是无法找到信了。”
坐在长沙发椅上的首相站了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话确实是合乎逻辑的,我真的感到我们没有办法了。”
“为了研究此事,我们暂时认为是女仆或是男仆拿走了信……”
“他们都是经受过考验的老用人。”
“我记得您讲过,您的卧室位于二楼,也没有直接通到楼外的门,如果有外人从楼外到那里应该会有人看见的。所以,拿走信的一定是您家里的人。那么偷到信件的人会把它给谁呢?会给一个国际间谍或国际特务,这些都是我熟悉的人。能称得上他们领头人的有三个,首先我需要逐个去调查,看他们是不是还在。如果其中一人失踪了,尤其是昨晚便不见了,我们便可以从中多少得到些启发,知道信件的去向。”
欧洲事务大臣有些不惑:“为什么他一定会出走呢?把信送到各国驻伦敦大使馆不也可以吗?”
“我觉得不会。这些特务的工作都是独立的,他们和大使馆的关系通常很紧张。”
首相听后点了点头。
“福尔摩斯先生,我同意你的观点,这样宝贵的东西他是要亲手送交总部的,你要采取的行动也是可行的。侯普,这件事情虽然不幸,但我们也不要因此而忽略了其他事务。如果今天有新的进展,我们会通知你,也请你把你调查的结果通知我们。”
两位政治家和我们说了再见,然后庄严地走了。
福尔摩斯在客人走后,默默地点燃烟斗,坐下来沉思了一段时间。我翻着晨报,全神贯注地阅读一件发生在昨天夜里的令人惊骇的凶杀案。这时,我的朋友发出了一声长叹,他站起来并把烟斗放在壁炉架上说:
“只能这样办了,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情况极为严重,不过还并不是彻底无望。现在我们需要弄清拿走这封信的是谁,可能他还没有将这封信交出去。这些人无非就是认钱,我们可以让英国财政部支付,不用担心花钱。只要他愿意出卖,我就买,无论他要多少钱。这个偷信的人可能正把持着这封信,看看这一方愿意付多少钱,再和另一方比较一下。敢冒这种危险的人只有三个,他们是奥勃尔斯坦、拉若泽和艾秋阿多·卢卡斯。我要一个个地去找。”
我瞟了一眼手中的晨报。
“你说的是高道尔芬街的艾秋阿多·卢卡斯?那你是见不到他的。”
“为什么?”
“他昨天晚上在家中被杀了。”
我们在破案时,他不时会令我吃惊,而这一次我看到他因为我吃了一惊,心中不免十分高兴。他惊讶地盯着报纸,将它从我手中夺去。现在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我正在读的那段写下来。
《威斯敏斯特教堂谋杀案》
昨天晚上,一起神秘的谋杀案发生在高道尔芬街十六号。这条街的位置在泰晤士河与威斯敏斯特教堂之间,几乎可以被议院楼顶的倒影笼罩,18世纪的旧式住宅布满在幽静的街道两旁。十六号是一栋楼房,小巧精致。多年来,这里居住着伦敦社交界有名的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他为人很平和,曾经被誉为英国最佳业余男高音演员。卢卡斯先生现年34岁,未婚,家中有一名名叫波林格尔太太的女管家和一名名叫米尔顿的男仆。女管家在阁楼上居住,很早就去睡觉了。男仆当晚外出探望一位住在汉莫尔斯密的朋友,不在家。晚十点以后,家中就只剩下卢卡斯先生一个人了,此时发生了什么还需要调查。警察巴瑞特在十一点三刻巡逻经过高道尔芬街时,见十六号的大门半开着,便走上去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他看见前面的屋子里发出了灯光,便走到过道里继续敲门,却仍然无人回应。于是,他推开门进去,只见屋里非常乱,几乎所有的家具都翻倒在屋子的一边,屋子的中央倒着一把椅子。房主倒在椅子旁死于非命,椅子腿仍然在他的一只手中抓着。这说明他是被刀子扎进心脏后当即身亡的。杀人的凶器是把弯曲的印度匕首,这件东方武器原来是挂在墙上的装饰品。凶杀的动机似乎不是抢劫,因为屋内并未丢失贵重物品。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有一定的名气,大家也都很喜爱他,所以他悲惨而神秘地死去后,一定会使他众多的朋友们表现出深切的关心和同情。
过了一会儿,福尔摩斯问道:“华生,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这只是个巧合而已。”
“巧合!在我们刚才说过的三个人中,他就是最可能登台表演的人物,可他偏偏惨死在这场戏上演的时刻。从情况来看巧合的可能性并不大,当然也不能确定。亲爱的华生,这两件事之间很可能相互关联,应该一定是相互关联的。我们要做的正是找出它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警察肯定都知道了!”
“不。他们知道的只是他们在高道尔芬街所看到的,至于发生在白厅住宅街的事,他们一定还不知道,并且将来也不会知道。两件事全知道并且能够找到它们之间关系的只有我们。不管怎样,有一点使我对卢卡斯产生了怀疑,那就是:从威斯敏斯特教堂区的高道尔芬街步行到白厅住宅街也就几分钟,可是,我说的其他两个间谍的住处都在伦敦西区的尽头。因此,如果卢卡斯要和欧洲事务大臣的家人建立联系或是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比其他两个人都容易。这本身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考虑到只有几小时的作案时间,那么也许这一点就变得十分重要了。喂!什么人?”
原来,走进来的是赫德森太太,她拿着个托盘,盘里放着一张妇女的名片。这名片似乎使福尔摩斯看到了一线希望,他随手把名片交给我。他转向赫德森太太说:“将希尔达·崔洛尼·侯普夫人请上楼吧。”
那天早上,就在这间简陋的房间中,在两位名人来访之后,又有一位伦敦最可爱的妇女光临。倍尔明斯特公爵的小女儿的美貌我已经听说过多次,但是其他人的赞美和她本人的照片都无法使我想到她的身材竟是如此摇曳纤柔,容貌竟是那样艳丽无双。然而在那个秋天的上午,我们对这样一位妇人的第一印象却并非美丽。她的两颊虽然可爱极了,但却因为感情激动而有些苍白;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显得很急躁;她很吃力地控制着自己,紧紧地闭拢着那薄薄的嘴唇。当她笔直地出现在门边时,我眼中最先出现的是极度恐惧而非无比美丽的她。
“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我丈夫到您这儿来过吗?”
“是的,太太,他来过。”
“福尔摩斯先生,请您不要把我来过的事告诉他。”
福尔摩斯很冷淡,他点了点头然后请她坐下。
“夫人,您令我感到为难。请您坐着说出您的要求,然而恐怕我无法全部答应。”
她向屋子的另一边走去,背对着窗户坐下。她很有皇后的风度,苗条的身材,优雅的姿态,散发出女性的魅力。
她不时将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握住,又不时松开,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愿意坦白地对您说出一切,同时希望您也能坦率地对待我。我和我丈夫几乎无论什么事情都完全信任对方,但却有一件事情例外,那就是与政治有关的事。他对此一向守口如瓶,什么都不和我谈。我直到现在才知道昨夜家中发生了很不幸的事。我知道有一份文件被盗了。但正因为这与政治有关,我丈夫才没有告诉我全部情况。事情很重要,甚至是非常重要的,我应该了解清楚。您是那几位政治家之外唯一清楚这件事的人,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将事情告诉我,并将可能的后果也预测一下。福尔摩斯先生,请您告诉我吧。请您不要由于担心这会令我丈夫的利益受损而隐瞒,因为只有对我充分信任,才能保证他的利益,他迟早也会明白这一点。我想知道丢失的是什么文件?”
“夫人,我是不能告诉您的。”
她叹了口气,用双手遮住了脸。
“夫人,您要知道我不得不这样做。您的丈夫认为您不应当了解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因为所从事的职业,并且在发誓不泄密后,了解了一切,又怎么能随便将他不允许讲的话说出来呢?您还是应该让他本人告诉您。”
“我问过他。我真是不得已才到您这儿来的。福尔摩斯先生,既然您不愿意明确地对我讲,那么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儿启发呢?这同样会对我有所帮助的。”
“夫人,您说的‘一点儿启发’指什么呢?”
“这个意外的事件会不会影响到我丈夫的政治生涯呢?”
“事情如果得不到解决,产生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啊!”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疑难已经全部得到了解决。
“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想问一下。从我丈夫因为这件事刚一表现得震惊开始,我就觉得这件事将会在全国引起恐怖的后果。”
“如果他这样讲,我不会表示反对。”
“文件的丢失会造成什么性质的后果呢?”
“不,夫人,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回答。”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不会对您在讲话时过于严谨而不满,也相信您不会说我不好,因为我渴望替他分担忧虑,尽管他不想这样。我再一次请求您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当她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向我们这儿看了一眼,她的面容美丽而又焦虑,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她的目光露出担忧,嘴紧闭着,走出了房门。
渐渐地,起初传来的裙子摩擦的窸窣消失了,然后听前门砰的一声,彻底安静了下来。这时,福尔摩斯露出了微笑,说:“华生,女性在你的研究范围中。这位美丽的夫人耍的是什么把戏?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当然,她已将意图讲清楚了,她也自然会焦虑。”
“啊,华生,想想她的表情吧,还有她的态度,她一再压抑着的焦虑不安以及她提过多次的问题。你知道她来自一个不会轻易将感情表露出来的社会阶层。”
“是的,她显得很激动。”
“你还要注意,她恳切地说了好多次,就是只有告诉她一切,才能帮助她的丈夫。她说这话要表达什么呢?并且你一定会注意到,她坐在那儿的目的是使阳光只照着她的背,她不希望自己的表情被我们看到。”
“的确,她有意坐在那把背光的椅子上。”
“很难去猜测妇女们的心理活动。出于相同的原因,我对玛尔给特的那位妇女产生过怀疑。也许你还记得,她鼻子上没有擦粉给了我们启发,使问题得到了解决。你怎么可以如此轻信呢?有时,从她们的一个细小举动中能够发现很大的秘密,一个发针或一把鬈发火剪就能够表现出她们的反常。早安吧,华生。”
“你要外出吗?”
“对,我要到高道尔芬街那里,让我们苏格兰场的朋友们帮助我消磨掉这个上午。艾秋阿多·卢卡斯和我们的问题直接相关,不过,关于解决的方法,我现在还一无所知。在事情发生前得出看法,这是一种极为错误的做法。我的好华生,就由你值班来接待客人吧,我争取赶回来和你共进午餐。”
从那天起,福尔摩斯在后来的三天里一直很沉默,他所有的朋友都明白他在思考,而其他人则误以为他很沮丧。他走进走出,吸了一斗又一斗烟,拿起小提琴拉几下又放下,有时陷入幻想,吃饭也没有规律,对我不时提出的问题也不理睬。显然,他的调查遇到了麻烦。他不说任何与此案有关的话,我只能从报纸上得知一些片段,例如死者的仆人约翰·米尔顿先是被逮捕随后又被释放。验尸官提出了申诉,认为这案件是蓄意谋杀,但是还弄不清楚案情和当事人,也不知道杀人的动机。屋内那么多贵重物品丝毫未动,也没有翻动死者的文件。对死者的文稿书信等进行详细检查,得知他在国际政治问题方面很有研究,十分健谈,在语言学方面很有水平,有大量往来信件。他和国家的几位主要领导都比较熟悉,但是抽屉里的文件并无可疑的地方。他和女人之间关系很乱,但没有交往很深的。他认识的女人很多,但没有几个能算得上是女朋友,一个所爱的都没有。他在生活上并无特殊的习惯,行为很规矩。他的死有些神秘,也可能是个解不开的谜。
将仆人约翰·米尔顿逮捕,表现出的也只不过是沮丧和失望罢了,是为了避免人们批评当局无所行动而采取的一点儿措施。那天夜里,这个仆人在汉莫尔斯密他的朋友那里,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不在案发现场。根据他动身回家的时间推算,当他到达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时候,这件凶杀案还没有被人发现。但是他说由于那天晚上的夜色很美,他步行了一会儿,所以到家时已经十二点了,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意外惊得不知所措。他和他主人一向关系不错,在他的箱子里发现有些死者的物品,其中一盒刮脸刀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过他解释说那是主人送他的,而此事也得到了女管家的证实。卢卡斯已经雇用米尔顿三年了,但从未带他去过欧洲却是值得注意的。有时,卢卡斯去巴黎会一下子待三个月才回来,只是把米尔顿留在高道尔芬街看家。至于女管家,她在出事的那晚没听到任何声音,她说即使来了客人,也是主人亲自请进来的。
一连三个上午,我都没有从报纸上看到此案被侦破的消息。假如福尔摩斯还知道一些情况,至少他并未说出来。但是他对我说,雷斯垂德侦探把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他了,我也相信他可以尽快了解案件的侦破情况。就在第四天的上午,报上登了一封从巴黎拍来的很长的电报,问题似乎全部解决了。电文如下:
巴黎的警察根据已有的发现(据《每日电讯报》报道)可以解开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惨遭杀害之谜。大概读者还记得,就是本周一的夜间,卢卡斯先生在高道尔芬街自己的住所内被人用匕首行刺致死了。他的男仆曾被怀疑与此事有关,但后来因他被查明不在现场将其释放。昨天,巴黎警察当局接到几位仆人的报告,得知他们的主人亨利·弗那依太太精神失常了。她的住处是奥地利街某处的一栋小房子。弗那依太太在经过有关医疗部门检查后,被证实早就患上了危险的颠狂症。弗那依太太于本周二自伦敦归来,经过调查,找到了她的行踪与威斯敏斯特教堂凶杀案相关的证据。经验证及多方照片核对,当局认定M.亨利·弗那依与艾秋阿多·卢卡斯事实上同为一人。由于某种原因,死者轮流居住在巴黎和伦敦。弗那依太太是克里奥尔人,性情比较古怪,容易激动,由于忌妒渐渐颠狂。据推测,病人或许因颠狂发作而持匕首杀害了死者,震惊了整个伦敦。目前,尚未查清周一晚间病人的所有活动。但是,周二清晨,在查林十字街火车站上有一名妇女容貌与她酷似,因外貌奇异、行为狂暴令仆人们关注。因此,相关人士认为或因病人颠狂发作而杀了人,或因行凶致使病人颠狂症复发。目前,她尚不能对过去进行连贯性叙述,医生们已认定她无法恢复理智。有人证明,本周一晚间一位妇女站在高道尔芬街,曾一连数个小时凝视那栋房子,也许她正是弗那依太太。
我在福尔摩斯快吃完早餐的时候将这段报道读给他听,并说:“福尔摩斯,你怎样看这段报道呢?”
他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说:“华生,你真能憋住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过去三天中我没对你说什么,原因是没有可说的。现在这则来自巴黎的消息,同样对我们没有多大的意义。”
“和卢卡斯的死还是有比较大的关系的吧?”
“卢卡斯之死不过是个意外,与我们真正的目标——找到信件并避免欧洲发生一场灾难比起来,实在无须过多关注。在过去的三天里,唯一重要的就是没发生任何事。这两天里,几乎每过一个小时我就能从政府那里收到一次报告。可是,无论在欧洲的什么地方,目前都尚未出现不安的迹象。假如这封信丢失了,不,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如果,它又会在哪儿呢?会在谁手中呢?他又为什么要将其扣压呢?这个问题就是一把锤子,夜以继日地敲着我的脑子。卢卡斯的死和信件的丢失,果真是巧合吗?他收到过信吗?假使他收到了,为什么信不在他的文件里呢?是不是被他那患有颠狂病的妻子拿走了呢?如此一来,信会不会在她巴黎的家中呢?我用什么方法才能搜到这封信却又不被巴黎警察怀疑呢?亲爱的华生,不但罪犯以此案为难我们,连法律也阻挠我们。所有人都妨碍我们,而事情又如此重大。如果我能把这个案子顺利解决,那将是我一生的事业中最大的荣誉。啊,又有新情况了!”他匆忙地看了看刚刚送来的信说:“雷斯垂德好像查到重要情况了,华生,把帽子带上,我们走着去威斯敏斯特教堂区。”
于是,我第一次来到了案发现场。这栋房子很高,从外表上看有些陈旧,但有着严谨的布局,大方美观,结实耐用,有十八世纪建筑的风格。雷斯垂德正透过前面的窗户向外张望,一个个子很高的警察开门将我们请了进去,雷斯垂德热情地走了过来。我们走进去,看见地毯上只有一块形状不规则而且很难看的血迹,没有什么其他的痕迹。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小块方形地毯,四周是由小方木块拼成的旧式地板,图案很精美,擦得也很光滑。壁炉上面的墙上挂满了缴获来的武器,其中的一把匕首就是此案的凶器。窗户旁边有一张名贵的写字台,屋里所有的摆设,如油画、小地毯及墙上的装饰品等,都十分精美豪华。
雷斯垂德问:“看到巴黎的消息没有?”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这次,也许我们的法国朋友发现了关键之处,他们说得有理,当时敲门的是她。这来客令人感到意外,由于卢卡斯和外界接触不多,又不能让她在街上待着,所以才让她进到屋子里。弗那依太太对卢卡斯说她找他很久了,还责备了他。事情之间总是有联系,墙上挂着匕首,可以方便地拿来用。但也不是一下子就刺死的,因为椅子全倒在一边了,卢卡斯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椅子,他企图用椅子挡开行凶者。事情看起来已经清楚了,好像就发生在眼前。”
福尔摩斯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雷斯垂德。
“找我又是为什么呢?”
“嗯,是另外一件事,虽然事情不大,但我想你会很感兴趣,因为这件事很奇怪,也就是你说的反常。至少从表面来看,这和主要事实没有关系。”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你知道,发生了这类案件,我们总会将现场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派人昼夜看守,所有东西都不准动,也确实没有人动。我们在今天上午把这个人埋葬了,调查也结束了,就想到应该打扫一下屋子。这块地毯只是摆放在那儿,并未固定在地板上。我们无意中掀了下地毯,看见……”
“什么?你看见……”
福尔摩斯很着急,他的表情有些紧张。
“我敢说你就是用一百年也猜不到。你看没看见地毯上的那块血迹?大概血迹已经把地毯浸透了吧?”
“应该如此。”
“然而白色的地板上相应的地方并没有血迹,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没有血迹?不过,确实……”
“虽然你觉得确实应该有,但事实上就是没有。”
他将地毯的一角握住,用力翻了过来,证实他的确没说假话。
“不,地毯下面和上面有同样的血迹,肯定要留下血迹。”
这位著名的侦探被雷斯垂德搞得很迷惑,甚至高兴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就把谜底揭开。第二块血迹是存在的,但位置和第一块不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
他边说边掀开了地毯的另一角,这一块洁白的地板上立刻露出了一片紫红色的血迹。“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什么看法吗?”
“这个简单,原本两块血迹是一致的,但地毯被人移动了。地毯的形状是方的,也没有被钉住,移动起来很容易。”
“福尔摩斯先生,不需要由你来告诉我们警察地毯被移动过了。这一点很明显,因为地板上的血迹应该正好被地毯上的盖住才对。我想知道的是,移动地毯的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福尔摩斯神情呆滞,但我能看出他内心异常激动。
他想了一会儿,问道:“雷斯垂德,那个站在门口的警察是一直在现场看守的吗?”
他接着说:“请你听从我的意见,认真地盘问他一下。不过,不要在我们面前问。带他到后面的屋子单独谈,也许他会说实话。你问问他为什么竟然敢放进其他人,还把那个人独自留在屋中。不要问他有没有让人进来过,直接说你已经知道进来过人。强迫他回答,让他知道坦白是唯一能够得到谅解的方法。请务必按我说的做。”
雷斯垂德走后,福尔摩斯这才表现出内心的狂喜,他对我说:“华生,看着吧!”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振作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他迅速地把地毯拉开,立即匍匐在上面,同时试着去抓每一块方木板。他不断地用指甲掀着木板,其中的一块忽然活动了。它就像是箱子盖儿,从有合页的地方被掀起来。方木板下是一个小黑洞,福尔摩斯立即伸进手去,但是,他在把手抽回来时哼了一声,显得既生气又失望——洞是空的。
“快,华生,快放好地毯!”刚刚把那块方木板扣上并放好地毯,便从过道里传来了雷斯垂德说话的声音。他走进来时福尔摩斯正懒散地靠着壁炉架什么都没做,显然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还用手遮住嘴打起了呵欠。
“久等了,福尔摩斯先生,抱歉。大概你已经不耐烦了吧?他承认了。麦克弗逊,过来,把你办的好事讲给这两位先生听听。”
那个高个子警察因羞愧而满脸通红,表情十分后悔,小心翼翼地溜进屋子。
“先生,我真的没打算做坏事。昨天晚上,有一位年轻的妇女因弄错了门牌号走到大门前,我就和她谈了起来。一个人整天守在这里,太寂寞了。”
“后来怎样呢?”
“她想看看发生凶杀案的地方,她说她看报时知道了这件事。这个女人很体面,也很会说话。我觉得她看了也没什么关系。看见地毯上的那块血迹,她立刻就跌倒了,躺在那里像死了一样。我去后面弄了点儿水也没能弄醒她,只好到拐角的常春藤商店买了点儿白兰地。谁知道我拿着白兰地回来后,这位妇女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想她大概觉得不好意思,不想再见到我吧。”
“那块地毯又怎么会被移动了呢?”
“我回来时,地毯已经被弄得不平了。因为她就倒在地毯上,而地板很光滑,地毯又没固定住。我回来后就把地毯摆放好了。”
雷斯垂德很严肃,他说:“麦克弗逊,记住这个教训,你瞒不住我。你一定认为没人能知道你的玩忽职守,但我看到地毯后立刻就知道有人来过屋里。东西都没丢,还算你走运,否则少不了要你吃点儿苦头。福尔摩斯先生,因为这件小事请你过来,真是抱歉。不过,我以为你会对两块血迹不在一起感兴趣。”
“我确实很感兴趣。警察,那位妇女只来过一次吗?”
“是的,只有一次。”
“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看到广告前来应聘打字员的,但走错了地方。这位妇女很年轻,既温柔又和蔼。”
“是高个子吗?很漂亮吗?”
“没错,她长得真的很好看,称得上漂亮。应该有人会说她很漂亮的。她说:‘警官,让我看一看吧。’她会使用哄人的方法。我原本只想让她从窗户那儿探头看看的,那就不要紧了。”
“她打扮得如何?”
“打扮得比较素雅,长袍一直拖到脚面。”
“什么时候来的?”
“天刚黑时。我买了白兰地回来,那时人们正在点灯。”
福尔摩斯说:“好的。华生,我们走吧,还要去其他地方,还有件事很重要呢。”
我们从这栋房子出来时,雷斯垂德依然在前面的屋子里,那位悔过的警察替我们打开门。福尔摩斯走上台阶后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样物品。这使那位警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喊出了声:“天哪!”福尔摩斯把食指贴在嘴唇上,不让他说话,随后把这件东西放在了胸前的口袋中,很得意地向街上走去。他终于笑出了声说:“太妙了!亲爱的朋友,看着吧,最后一场的幕布拉开了。你不用担心,战争不会发生了,崔洛尼·侯普先生的前程依旧光辉,那位不慎重的君主也不会受到这封信的惩罚,首相更无须为欧洲的情况担心。我们只需要一点儿策略,就能让所有人避免因这件不幸的大事而倒霉。”
在我心中,十分羡慕这样一位特殊的人物。
我忍不住喊道:“你解决这个问题了?”
“华生,这样说还有些早。还有几点依然没有弄清的疑问。但是我们已经了解了足够的情况了,如果仍然无法弄清其他问题,问题就出在我们自己身上了。我们现在直接到白厅住宅街去,作个了结。”
来到欧洲事务大臣官邸后,想不到歇洛克·福尔摩斯却要找希尔达·崔洛尼·侯普夫人。我们来到了上午用的起居室中。
这位夫人红着脸,显得很愤懑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您太不公平,也太不宽厚了。我对您解释过,希望您不要说出我到您那儿去的事,否则我丈夫会说我干涉他的事务。想不到您却来了,以此说明您和我在事务上有联系,有意使我的名声受损。”
“夫人,不幸的是我别无选择。我既然接受了找回这封非常重要的信件的任务,只能请求您把信交给我。”
这位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那美丽而丰润的脸上阴晴骤然。她凝视前方,身体却有些摇晃,我担心她可能晕倒。她勉强打起精神,竭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强烈的愤懑和惊异一时之间完全掩盖了脸上各种复杂的表情。
“您——福尔摩斯先生,您在侮辱我。”
“冷静一点儿,夫人,这些手法是无效的,把信交出来吧。”
她奔向呼唤仆人的手铃。
“管家会请您离开。”
“希尔达夫人,请别摇铃。您一旦摇铃,将会使我为避免流言而付出的全部诚恳的努力付诸东流。把信交出来,就会一切好转。如果您配合我,我可以安排好一切。如果您不配合,我就会揭发您。”
她无畏地站在那里,显得十分威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福尔摩斯的双眼,似乎想看透他。她将手放在手铃上,但却克制住了没有去摇。
“您是在吓唬我,福尔摩斯先生。您来这里威胁一个妇女,并不是大丈夫的做法。您说您了解一些情况,您了解到什么了呢?”
“夫人,首先请您坐下说。摔倒会使您受伤的。您不坐下我是不会讲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有五分钟时间。”
“希尔达夫人,我只需要一分钟。我知道您去找过艾秋阿多·卢卡斯,并给了他一封信;我还知道您昨晚又巧妙地到那间屋子去了;我更知道您是如何将这封信从地毯下面的隐蔽之处取出来的。”
她脸色灰白,一直盯着福尔摩斯,有两次气喘吁吁地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几乎喊着说:“您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您疯了。”
福尔摩斯从口袋中拿出一小块硬纸片,这是从相片上将面孔剪下来的那部分。
福尔摩斯说:“我总带着它,因为我觉得也许会用得上。照片已经被那个警察认出。”
她喘了口气,又靠在了椅子上。
“希尔达夫人,您藏着这封信,现在拿出来还来得及。我也不愿意给您添麻烦。我把这封信交还给您的丈夫,就完成任务了。您还是接受我的意见吧,并且对我实话实说。您只剩这最后的机会了。”
她有令人赞叹的勇气,到现在仍然不愿承认失败。
“福尔摩斯先生,我再和您说一次,您真是太荒谬了。”
坐在椅子上的福尔摩斯站了起来。
“希尔达夫人,我感到十分遗憾。我已经为您尽了最大努力,但一切都没用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铃,管家随后走了进来。
“崔洛尼·侯普先生在家吗?”
“先生,他会在十二点三刻回来。”
福尔摩斯低头看了看表说:“只差一刻钟,我等着他。”
管家刚刚从屋子里出去,希尔达夫人便跪在了福尔摩斯面前。她将两手摊开,仰起头用满含泪水的双眼看着福尔摩斯,苦苦地哀求道:“请饶恕我,福尔摩斯先生,求求您!看在上帝的面儿上,不要对我的丈夫讲!我是那么爱他!我不希望他心里有一点儿不愉快,但这件事会让他十分伤心的。”
福尔摩斯将夫人扶起来:“太好了,夫人,您终于想明白了。时间所剩不多了,信在哪里?”
她立刻走向一个写字台,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信封是淡蓝色的,很长。
“福尔摩斯先生,就是这封信,我发誓我没拆过。”
福尔摩斯小声嘀咕着:“怎么能把信放回去呢?快,快,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文件箱呢?”
“还在他的卧室里。”
“太幸运了!夫人,快把箱子拿来。”
不一会儿,她就拿着一个红色的扁箱子回来了。
“您从前是怎么打开的?您复制了一把钥匙?是的,您一定有。打开箱子吧!”
希尔达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把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地塞着文件。福尔摩斯把信件夹在靠下面的一个文件的两页之间。把箱子关上并锁好后,夫人又把它放到卧室里。
福尔摩斯说:“现在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丈夫回来了。还有十分钟。希尔达夫人,我已经很努力地保护您了,您应该在这十分钟里坦率地把您做这件不寻常的事的真正目的告诉我。”
这位夫人大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会对您说出一切。我宁愿切断自己的右手,也不忍心让我丈夫有一点儿烦恼,恐怕整个伦敦都不会再有一个像我这样爱自己丈夫的女人了,可是如果我做的这些被他知道了,虽然我是不得已的,也肯定得不到他的原谅。他是一个非常重名望的人,绝对不会忘记或是原谅别人的过失,福尔摩斯先生,求您救救我吧!我和他的幸福以及我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夫人,快讲,时间不多了。”
“先生,原因就是我的一封信,是我在结婚前一时不慎写的,那封愚蠢的信是我感情冲动的后果。信并无恶意,但我丈夫会认为那是在犯罪。一旦他读了这封信,就不会再信任我了。我曾经希望忘掉这件事,可是卢卡斯这个家伙后来写信对我说他拿到了这封信,还说要交给我的丈夫。我恳求他对我宽大些,他说只要我能把他要的文件从文件箱里拿出来交给他,他就把信还给我。我丈夫的办公室里有间谍,卢卡斯从间谍那儿得知有这样一封信。他保证过这样做不会伤害到我丈夫。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处在我的位置,会怎么办呢?”
“对您丈夫坦白一切。”
“不,福尔摩斯先生,不可以。一边是幸福的毁灭,另一边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拿我丈夫的文件。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会在政治上产生什么后果,而爱情和信任哪个重要我是分得清的。福尔摩斯先生,我选择了拿文件。我取了钥匙的模子,从卢卡斯那儿得到了一把复制的钥匙,用它从文件箱中取出文件,然后送到高道尔芬街。”
“到那里后如何?”
“我用的是约定好的敲门方式,他开了门,把我带到屋中,可是我没有把大厅的门关严,因为单独和这个人在一起还是令我担心。我记得进去时有一个妇女在外面。我们很快办完了事情,那封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信件交给他后,他也归还了我那封信。此时,房门那儿发出了声音,门道也传来了脚步声,卢卡斯匆忙掀起地毯,把文件塞进一个藏东西的地方后再盖上。
“之后发生的事简直是个噩梦。来了一个面孔黝黑的妇女,她神色颠狂,讲的是法语,说:‘总算没让我白等,我终于发现了你和她在一起了。’他们俩凶狠地搏斗起来。卢卡斯把椅子拿了起来,那个妇女手中则拿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刀。那场面太可怕了,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从那里离开了。第二天一早,我便看报纸报道了卢卡斯被杀的消息。那天晚上我很高兴,因为我把我的信拿回来了,但却没有想到这样做的后果。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明白,我只是把旧的苦恼换成了新的。看到我丈夫失去文件后的焦虑,我感到心神不定。我当时差一点儿就跪在他面前对他讲文件是我拿的,但这样一来我就要说出过去的事。那天早上我去找您,就是想知道我犯的错误的后果。从我把文件拿走时开始,我就一直在想办法把文件弄回来。如果不是卢卡斯那时藏起了那封信,我也就无法知道信藏在哪儿了。我是怎么进到屋子里的呢?我连续两天到那个地方观察,每次门都是关着的。我在昨晚最后尝试了一次。我用什么方法拿到的您已经知道了。我带回文件后想要销毁,因为我没有办法既把它还给我丈夫又不必承认错误。天啊,楼梯那边传来了他的脚步声!”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冲了进来,显得很激动。
他说:“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有消息了吗?”
“有一点儿希望。”
他的神情显得很惊喜。“谢谢上帝!首相就要来和我一起用午餐了。他也可以听听吧?他并不是神经很脆弱的人,但我知道这件事一发生,他就没睡安稳过。雅可布,你请首相上楼吧。亲爱的,我想这件事是政治性的,我们过几分钟就到餐厅和你一起吃午饭。”
首相很镇静,但是他激动的目光和一直在颤动着的大手表现出他心中和他年轻的同事是一样异常激动的。
“福尔摩斯先生,听说你带来了好消息?”
我的朋友答道:“目前仍然没有弄清。我调查过了所有文件可能在的地方,但没有找到,但是我能确定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可不行。我们总不能永远在火山顶上生活吧。我们必须把事情彻底弄清楚。”
“我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有找到文件的希望。我越来越觉得文件不会从您家离开。”
“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文件被拿走,一定已经公之于众了。怎么会有拿走文件却只是为了藏在家里的人呢?所以我不认为信被人拿走了。”
“那么信怎么不在文件箱中呢?”
“我知道它不会在别的地方。”
“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的眼睛!”他飞快地走到门旁。“我的妻子呢?我要让她知道事情顺利解决了,希尔达!希尔达!”他的呼喊声在楼梯上传过来。
首相盯着福尔摩斯,眼球不住地转着。
他说:“先生,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文件是怎么回到箱子里的呢?”
福尔摩斯微笑着,不去看那双好奇的眼睛。
“我们也是有外交秘密的。”他边说边拿起帽子转身走向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