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震云注意到女管家竺芳在竭力掩饰她的紧张,这让他更感觉她有所隐瞒。
“丢枪的那天下午,你是几点去收被子的?”在车上,他决定先问一个简单的问题。
“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也许是四点,总之就是那段时间。”她紧张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把目光移开,“我真的没见过太太的枪。”
“但你的确是最可能偷枪的人之一。”
“你可以去问问太太,我是怎么样的人!”絵她很生气,“太太了解我!我服侍她二十年了。”
“你是从太太娘家跟过来的吗?”
“那倒不是,”她假装整理了一下衣服,“她原本带来三个陪房丫头,其中一个让当时的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周太太赶走了,一个嫁人了,还有一个得病去世了,所以后来,我就变成了太太的贴身女佣了。”
“你当了管家后,仍然单独服侍太太?”
她傲慢地望着前方,“太太已经习惯我服侍她了,她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他决定要切入正题了。
“听说,你曾经给周子安织过一件毛衣?”
她一惊,“你怎么……”
她脸色发白地看着他,又马上避开了他的目光,“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我从来没有……”
“有人看见了。”他简短地说。她顿时面如土色。“这,这……肯定是看错了,他们看错了,我从来没有……”她嘴唇颤抖,语无伦次,神情慌张,额头还在冒汗。
“你为什么要送他毛衣?”
“……”
“你最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他板着脸提醒她。
她双肩一颤,眼眶立即红了。
“我……我只是想感激周先生……他一直对我很好……”
“你们是情人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惊恐地摇头。“不,不是,我真的只是感激他,他对我很好……他平时没架子,他对谁都很好……”
“我相信他一定对你很好,要不然,你也不会给他织毛衣。我听说在他结婚前,他跟你……”
他故意没说下去。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声音极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朝她笑笑,见她仍在犹豫,便温和地说,“如果跟案子没关系,我是不会把那些陈年旧事扯出来的。”“我……”
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我那是一时糊涂……”
“他跟你真的……?”
她用手绢捂住嘴,重重点头。芳姑承认她跟周子安在他结婚前有私情,但这跟他被杀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恨他吗?”他问道。
她摇头,又点头,“我不知道,过去我恨过他,可后来,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命,我没有当他太太的命……”
“我再问你一遍。周子安出事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去过墓地?”
她使劲摇头,“我没去过。我说过了,那天晚饭后我在厨房忙了一阵后就回房休息了。”
“周子安在出事前,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
“他没有。我们好几天没说过话了,我跟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尽量避着他……让别人看见那就……”
她一脸委屈地擦眼泪,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这神情立刻被唐震云逮住。
“你最好什么都说出来,要不然到最后,吃亏的就是你。”他马上道。
她把手伸进布包,磨磨蹭蹭地取出一张条子来,“这是那天我陪二太太去医院时发现的。”
那张条子的内容如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明早10点新新戏院门口详谈。”
“上面说的明早十点就是今天早上十点,我没去。我不知道对方是谁。”竺他又看了一遍那张字条。
现在,只需要查询一遍,上午十点有谁离开过家夏宅就行了。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好像谁都没离开过。
他又想到了阿泰。之前,他去那处颓墙的外面查看过。那里有几棵大树,附近又都是浓密的草丛,所以,他相信任何人想要翻墙而入一点困难都没有。何况,阿泰还在学武术,到底他的功夫有多高这不好说,但学武必然要练基本功,攀爬应该就是其中之一。更何况,大少爷是开车走的,他只要把车开到墙下面,踩着车顶就能爬上来。人要想掩盖足迹,只需要换双鞋就行了。但一辆车呢?总不能用布把轮胎套起来吧?唐震云已经想好了,等会儿抽空,就去车库查验阿泰的汽车。他知道那辆车还没有洗过。
“周子安跟阿泰少爷的关系如何?”他又问。
她对他的问题很疑惑,“他们关系不错。”
“在周子安出事前,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她摇头。
他对竺芳跟周子安早年的风流韵事并不感兴趣,因为首先,她不可能去偷烟土。其次,她似乎对周子安还有感情,他不相信她这样的女人能下决心杀人。何况真的要杀,她不是应该杀掉夏春荣才更合理吗?总之,杀了周子安,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活着,至少还能偷偷给她点小恩小惠,也许两人还能保持某种秘密关系。周子安一死,那就什么都没了,周子安的钱,她也拿不到半分,所以……他在脑子里果断地把她从嫌疑人名单上划除。
夏秋宜想把公司今天早上送过来的文件再看一遍,但他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之前唐震云说过的话。很明显,唐震云是在怀疑阿泰。
那阿泰到底有没有嫌疑呢?在跟唐震云谈话之前,他从没把阿泰和周子安的事联系在一起,可现在,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在他的家里,在这栋房子里,他的儿子阿泰的确是最可疑的。
阿泰本来就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孩子,从小到大,闯祸不断。他给阿泰的零花钱从来都不够。他知道,阿泰有时候会找周子安周转。会不会就因为这层关系,两人之间产生了某些龌龃?会不会是周子安逼着阿泰还钱,而阿泰没钱还,结果铤而走险偷了他的烟土?这种事,他还真的没把握。阿泰可不是乖少爷,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每隔一段时间,如果他不闹出点事来,那简直就不是阿泰。
可这次,事情闹得可太大了。杀人!他连想都不敢想!然而他实在不明白,阿泰既然已经偷了烟土,那钱也还上了,又何必要杀人呢?
他现在真后悔和唐震云提起那批丢失的烟土。如果没有这些线索,唐震云应该不会这么快联想到阿泰,现在怎么办?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
是汪妈。
“有什么事?”他问道。
“太太请您去她房间。”
“太太?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他皱眉,他的夫人沈玉清很少会请他去她的房间,一般有事找他,她都是自己跑到他书房来。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就知道太太刚刚跟梅琳小姐吵了一架,现在梅琳小姐在房里哭呢。”
梅琳!他忍不住叹气。人家都说女儿乖女儿贴心,他怎么半点也没看出来?
梅琳这个女儿一点都没让他省过心。只怪他从小把她宠坏了。
他起身上楼。
敲门之后,太太耽搁了一会儿才来开门。
虽然四年前,他娶了丰满可人的银娣,但他的主卧室仍设在原来他跟太太共有的房间,他每周有两个晚上在太太的房里度过。虽然太太对跟他亲热兴趣不大,他当然也不会强求,但他觉得做人要公平,既然太太为他着想,他也得多少顾着太太的感受和面子。他认为这么做很明智,现在太太和银娣的和睦关系,他觉得这跟自己“一碗水端平”不无关系。
“你来了。”太太轻声轻气地说。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他看出她之前哭过。
“怎么了?”他关上门。
“小唐那边有新消息吗?”她反问他。
“还没有。”
“他有没有在怀疑谁?”她又问。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过他感觉她是有所指。
“你在担心什么?”他问道。
她盯着他的脸,“这事可能跟阿泰有关。”她轻声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上个礼拜阿泰向我要过钱,他要两千,我只给了他两百。”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紧张地问。
她将手绢紧紧捏在手心里,“我猜是因为张慧真。”
“张慧真?”他不明白。
“有好几次,我看见她在朝阿泰抛媚眼,现在那女人突然走了,你知道她留下什么字条给梅琳吗?她说她怀孕了……”
他明白夫人的意思了,“你是说张慧真肚子里的孩子是阿泰的?”
“我也希望是我猜错了。但我看见过她怎么勾引阿泰!她在桌子底下摸他的腿!这个贱货!”
他觉得很尴尬,很多事,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事如果不解释清楚,可能会更麻烦。
“玉清,”他清了清喉咙,“阿泰跟张慧真没关系,其实我……”
他没说下去。
她竟然一点都不吃惊。
“我知道,那是她刚来不久的事。”她平静地说。
她竟然丝毫都不在意,夏秋宜心里真有点不是滋味。
事实上,张慧真来这里的第二天,他就看上她了。跟丰满迷人又顺从乖巧的银娣相比,文静清秀,又略带些文化人傲气的张慧真是另一番风情。他喜欢她的小腰身和她说话时那微微扬起的小下巴。她跟银娣不同的是,她没一开始就委身于他,她会吊他的胃口。直到他将一个翡翠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又为她还清了之前欠的债务,她才终于半推半就地从了他。他曾经想娶她当三太太,但不久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发现,她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贪心。有一次,她竟然要挟他,如果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把他们的事告诉他太太。这让他极为扫兴,而且,他很快就厌倦了她干瘦的身材,这也是事实。
“她跟你,我不管,”太太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一摊狗屎。“我知道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她胆敢勾引阿泰,她真的当我是死人!”她满脸怒气。
“你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阿泰的?”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不知道张慧真跟阿泰还有这么一段,“这事你确定吗?”
“她给梅琳留了张条子,说她怀孕了,还让梅琳把条子烧了。”太太显得无比焦虑,“我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所以得赶快找到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早跟她没关系了。”
太太在冷笑。
“她真的没有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她分手?”他道。
“因为你吃腻了。”
他不否认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她想当太太。”他道。他想让沈玉清明白,他是为了她才跟小情人断了来往的。事实上,如果他把张慧真娶进门,当个三太太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那么尊重她,难道她还要怪他?没错,她就是怪他,而且她的脸上还清清楚楚地写着“我鄙视你”四个大字。
“随你怎么说。”她道,“我没兴趣管你的烂事,我现在只想告诉你,就是这个张慧真偷了我的枪。”
他一怔,“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把之前夏英奇的那番分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姑姑说得很有道理。我想来想去,就是她偷的。”最后她道。
“可她为什么要偷枪?”他大惑不解。
“我怎么知道?所以才要你找到她!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她跟阿泰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警察有没有对你透露过什么!他现在怀疑谁?”
他看着她,“阿泰。”
她的身子一颤。
“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烟土的事应该跟张慧真没关系,因为那时候她已经走了……”
她叹气,“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
“什么?”
“这事是阿泰跟她合谋干的。还记得那些恐吓信吗?”
“你觉得也是他们?”
“你不觉得这挺像阿泰跟那个女人会做的事吗?异想天开,胆大妄为,不计后果!他们之所以需要钱,也许就是因为这女人想生下孩子,她以为这样就能当你的儿媳妇了!”
他避开了她钉子般扎人的目光:“如果只是偷了烟土那也就罢了,可现在还牵涉到周子安的命案,那才是最麻烦的。有什么天大的事,非得杀了周子安?有这个必要吗?”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杀了人。
她望着窗外。
“阿泰偷了烟土!不知道怎么的,就让周子安知道了,这是我的猜想,也许周子安是在敲诈他,他们两个过去就喜欢在墓地那儿偷偷说话。我当然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可是说心里话,你能肯定我们的儿子是清白的吗?”
根据现有的情况分析,他真的不敢下这样的定论。
“所以,在了解真相之前,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她显然已经都想好了。
“那你说怎么办?”
“把案子交给上海的巡捕房。就说,”她的语速慢了下来,“南京来的警察有可能杀了周子安。”
他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小唐?”
“为什么不可以?”她目光严厉,“夏漠也说了,周子安的死亡是发生在唐震云将他背回来之后。当时,唐震云把夏漠丢下后,就回到墓地去了。他是一个人去的,他身上有枪,你怎么能肯定不是他拔枪杀了周子安?至少他是有机会杀人的。”
“可动机呢?这,这也太荒唐了。”
他喃喃道,他做梦也没想到太太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把他当作嫌疑人交给上海巡捕房,完全合情合理。”
“可他早晚会被放出来。”
“但这为我们的儿子争取了时间。趁他在里面的时候,有什么证据,该销毁的就销毁,其次,我们得找到那个女人,别让人知道,偷偷地把她交给我父亲,他会处理的,我们还得安排阿泰尽快出国,等事情平息后再让他回来。”
他知道张慧真一旦落在岳父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们干吗不把张慧真也作为嫌疑人交给巡捕房?”
她盯住他问道。
“要不然给她一笔钱,送她走怎么样?”他轻声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维护她?”
他看着她,笑了出来。
“想不到你也会吃醋!”
她横了他一眼。“那大姐那边呢?她会放过我们吗?”
她笑,“周子安已经死了,我可没办法再变一个出来。你能吗?”
他没法回答。
“到时候送她跟希云去法国玩一次,我出钱。我会再给她买些上等的料子,也许再给她买两件首饰,她一辈子不就在乎这些东西吗?”她微微扬起头,冷漠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要送那女人去哪里?”
他走近她,“我向你发誓,我会让她远走高飞,绝对不会让她影响阿泰,对我来说,”他拉住了她的手,“你才是最重要的人。”
“你最好别让她再回来了。”她的口气软了下来。
她是真的在焦虑担心和着急。这是他们相识那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表现出对某个人特别在乎。因为是她的儿子吗?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妒忌阿泰。
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她会这样吗?他还真的没什么把握。
“秋宜,”她挣脱他的手,反过来双手抓着他的胳臂,“阿泰是你唯一的儿子,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你得尽快给巡捕房打电话!”
“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梅琳的婚事?”
“现在阿泰才是最重要的。”
“玉清,现在还不能确定阿泰就是……”
“秋宜。”她没让他说下去,当他认真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眶红了,自从嫁给他后,她好像从来没哭过,即使当年她母亲去世,她也没流过一滴眼泪,她一直是那么满不在乎,好像对什么都看透了,看腻了,可今天,他忍不住得多看她一眼。他过去只觉得她感情凉薄,任何东西都不会让她动心,他也知道,她为他娶二房,不是大度,只是为了摆脱他,但今天就好像是淡泊的水墨画被染了颜色,他忽然发现她原来也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他觉得她很美,“只有让上海巡捕房的人拖住唐震云,阿泰才能脱身……我求你了,秋宜……你是他父亲……”她低声道,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在那一刻,他忽然作了决定。
“我知道怎么做了。”他道。
她霎那间泄了气。
他用手替她抹去脸颊的泪水。
“你别担心,我会把事情办好的。”他低声安慰她。
她点点头。
他顺势将太太揽在怀里,她非常温柔地靠在他身上,她的嘴唇近得几乎亲吻到他的脖子。他感觉晕乎乎的,他跟这个女人结婚已经二十六年了,而她从来就不算什么大美人,也许她只称得上清秀。她十七岁嫁给他时,还扎着辫子,可现在,跟四十三岁的她拥在一起,竟然有种新婚的感觉。他从未真正认识她。他想。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在朋友家里看见她时,她才十六岁,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羞涩,即使他挑逗她,她也只是淡淡地笑,她没有脸红,也不惊慌,更为重要的是,她从没仰视过他,跟她在一起,他觉得他们两个是平等的。她让他感受到一种别的女人从未给过他的感觉,那是一种美好的久远的,用金钱无法买到的感觉,那就是“恋爱”的感觉。
他离开妻子的房间后,又想起了张慧真。忽然之间,他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被这小女人吸引了。虽然他猎艳无数,但过去他从未意识到,也许他只是在这些女人的身上寻找他妻子的影子,那个总在他身边,却让他觉得无比遥远的女人。
他想,如果她允许他进入她的生命,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何况只是牺牲一个小小的唐震云?
如果唐震云已经把这栋房子的所有房间都查过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包烟土已经被运出夏宅了?夏英奇独自在房里思考这个问题。之前的那杯茶好像很提神,原本下午她总得小睡一会儿,可今天,她却丝毫都没有睡意。
听说离主楼不远的地方有一堵墙倒了一部分,她打算去看一下。
等她信步走到那里时,忽然听到客厅门口一阵喧哗。她回头一看,居然是两个男人架着唐震云在往外走。
“这一定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唐震云大声道。
“是不是误会,等回去再说。大家都是混这口饭吃的,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四平八稳地说。
“现在看起来,当时的情况,你的确有嫌疑。”另一个说。
她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夏秋宜就站在客厅门口。
“对不起了,小唐。有些事我的确想不明白,我觉得你还是先洗脱自己的嫌疑再说。”夏秋宜彬彬有礼地说。
那两个男人已经带着唐震云走出了几十米,听见夏秋宜的话,唐震云回转身朝他笑,好像在说,“得了吧,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这时,他忽然看见了站在大树下的夏英奇,一抹羞愧在他脸上闪过。他随即转身朝前走去。
也许是之前哥哥的话起了作用。今天,她竟然忍不住打量起他来。事实上,她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过去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正视他,后来因为弟弟的事,她太过愤怒,虽然看着他,心里却完全没有他,而现在,她已经不想再看他了,对她来说,他只是敌人,唐家的人,仅此而已。
她看着他,禁不住想起了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次纯粹是偶然,她和他在街上碰到,结果没说两句话,他就突然朝她身后跑去,等她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原来他是在追捕犯人。那个犯人的模样,她现在想来仍会汗毛直竖。那人高出他大半个头,身材魁梧得就像一堵墙,满脸胡楂,眼睛大得像铜铃一般,他们两人当时就在街上厮打起来。她一开始还为他捏把汗,想着要不要上去帮忙,偷袭那头蛮牛,可没想到,他只用了几分钟就把那人制伏了。她还记得,他当时一边搜索犯人的口袋,一边还跟她说话。
“他是开肉铺的,杀了他弟弟一家后就一直逃在外面,想不到今天让我遇上了……”他笑着从犯人的口袋里拿出一把弯刀来,“想不到,你还留着它呢!”他用那把刀拍了一下犯人的脸,犯人发出一声野兽般撕心裂肺的吼叫:“我操你妈——臭警察——”
她吓得禁不住后退一步。
“别怕!他的腿折了,伤不了人了。”他道。
这时,她发现他的脸上有一块淤青,嘴角还在流血。她连忙掏出手绢递给了他。他却摇摇头,“别把你的手绢弄脏了。”接着,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那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虽然不算英俊,但跟那些油头粉面的男子不同,他自有一股军人特有的粗犷的男子气。那天他走的时候,她发现他穿着长筒皮靴。那时她想,皮靴可是比布鞋硬多了,只要稍微用得力,也许就能一下子踢断对方的骨头。后来几天,那双皮靴多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意识到,她可能已经喜欢上了那个穿皮靴的男人。
从小到大,她一直盼望能找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因为哥哥太软弱,弟弟太小,父亲又年迈。在三个不中用的男人身边生活,她常常觉得力不从心。但之前,她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直到唐震云出现,她才发现,她只不过是想找个会打架的男人。如果没有这件事,她想她恐怕不会那么快就答应这门亲事。
当年,她也曾迷恋过他,也曾经为他织过围巾,但现在,无论他有多好,他都是她的敌人。有时候,当她想起过去的事,她就会忘记他姓唐,所以她得不断提醒自己,他是她的敌人,是她哥哥的敌人。
然而,当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是忍不住会心痛,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没有多少机会深谈,他又有一大家子亲戚,她有时候还是觉得他生活得比她更艰难更孤独,虽然他是男人,她还是感觉,他们俩之间,是她抛弃了他。
周希云满脸惊慌地从客厅里奔了出来。
“唐警官!唐警官!”她喊着他,一路追了出去。但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舅舅!这是怎么回事?”她回身问夏秋宜。
夏秋宜没有回答她。
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显然是巡捕房的人,因为不远处的门口停着巡捕房的车。听夏秋宜的意思,他在怀疑唐震云。
他在怀疑唐震云?
那天晚上唐震曾经一个人去过墓地,他回来后说,在那里发现了尸体。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的确是个疑点。
不过夏秋宜应该不会真的怀疑是唐震云杀了周子安吧?他一定是在保护某个人。保护谁呢?毫无疑问,梅琳、夏太太、阿泰,这三个人中,阿泰最像是那个会偷烟土的人。
假设就是阿泰偷了烟土。除非他已经将它带离这栋住宅,否则,如果东西还在这里,他就很难再把它带出门。因为案发第二天早上大门就被封,谁也不许进出了,并且早上就开始了搜查。
假设东西还在他手里,他会放在哪儿呢?
他是早上犯的案,而他昨天回来的时候,两手是空的。如果他放在车库,那必然得乘今早唐震云搜查车库之前把东西移走。
唐震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当成嫌犯接受审问。这当然是夏秋宜的计策了。
天,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对阿泰的怀疑。试想,夏秋宜还会为谁这么大费周章地诬陷一个警察?不用问,等他回去的时候,很多证据都已经消失了。
其实,他对这件案子是否能真相大白,并不十分在意,因为这毕竟不是他的辖区,他跟死者也不认识,真的是无头案也不管他的事。但在夏英奇面前,他像个卑微的罪犯那样被人带走,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她现在应该很高兴吧,她如此讨厌他,鄙视他,搞不好,她早就等着这一她站得有些远,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仿佛还是看到了她眼睛里幸灾乐祸的神情。他被深深地刺痛了。因为愤怒,他的一边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耳边嗡嗡响,以至于他根本没听见有人在向他提问。
“笃笃笃”,坐在他对面的上海警察敲了敲桌面。
他抬起了头。太荒谬了,他心想,我竟然在这里接受同行的审问。
“唐警官,我们已经联系了你们南京巡捕房,他们说没有派你来过上海。”
是的,他是利用他的假期自行来上海的,他的上司和同事对他的这次远行都一无所知。他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在南京巡捕房,没有人把夏家姐弟当成嫌疑人,在人们眼里,他们只是两个纠缠不清的死者亲属。
他从未把对他们的怀疑,以及他对那些“怪病”的怀疑告诉任何人。他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会把这一切报告他的上司。也许永远不会。实际上,那些案子,只是他接近她的一个借口。
不然,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找她?他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他一个警察有什么理由总是去找她?他也是爱面子的人,死乞白赖地求她,他也做不出来。再说,那些案子的确应该是下毒案,他怀疑就是夏漠干的。而他想把夏漠带回南京,是因为夏漠回去,她也会回去。
不过,他现在突然觉得当时情急之下,想出的这个策略可能是弄巧成拙。很明显,如果他针对她的哥哥,她只会更恨他。现在,正所谓是前仇未清,又添新仇。从她看他的眼光就知道,她完全把他当敌人,她可没看出他有什么别的用意。
他意识到,他自己可能把事情给搞糟了。
他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开诚布公地和她把话说清楚。但在这之前,他自己必须把有些事情想清楚。首先,他得作个决断,今后他跟他大伯是什么关系,其实那次他打伤堂哥后,他大伯就没再理过他。两家人现在形同陌路。
其次是夏漠。他还要不要继续查那些下毒案?
还有她弟弟的死,他该怎么处理?要不要重新调查?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离开这里。
“我要打个电话。”他提出了要求。
他相信只要请出他的上司,他一定很快就能脱身。他的上司曾是他父亲的学生,按理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替他说话。再说,他本来就不认识周子安,把他定为杀人凶嫌,实在是太可笑了!
夏秋宜有没有想过?诬陷警察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周希云独自站在走廊的窗前发呆,她实在不明白唐震云怎么会突然被当作嫌疑人,被警察带走。尽管舅妈说得很清楚,“她把夏漠送回来后,一个人去了墓地,谁知道是不是他杀了你爹”,其实这也只能表明,他有机会行凶。但仅仅是有机会而已,要说是他杀了父亲,实在是太荒唐了,他根本不认识父亲。
“希云。”她听到有人在叫她,一回头,发现姑婆已经站在她身后。眼下她真的没心思应付这些亲戚,她连招呼都懒得打。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姑婆说。
真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找她,该不会现在让她去照看什么叔公吧。
“什么事?”她不太起劲地问。
“能帮我去看看我哥哥吗?他好像有点发烧。”
果然!其实王医生晚上就会来。
“叔公在发烧?”她没动弹。
“是啊。”姑婆大概看出她不太情愿,“如果你有事的话,就别管了。”姑婆急匆匆下楼。
“你去哪儿啊?”她问道。
“我去厨房拿点烧酒,想给他擦一下,发发汗。”
“我来吧。”
“啊,谢谢你。”姑婆忙道。
她下楼的时候,无奈地叹气,谁让自己从来就不懂得拒绝别人呢?
她从厨房拿了瓶烧酒,回到二楼姑婆的房间。
屋子里挺安静。姑婆坐在沙发上正在做针线活。
“他睡着了。你把烧酒放下,一会儿我来吧。”姑婆对她说。
她点点头,走到床边,果然发现叔公睡得正熟。
“他昨天才开了刀,按理说,是会发几天烧的。你别急,姑婆,王医生医术高明,应该没事的。”她安慰道。
姑婆朝她笑笑。
“刚刚我看到那个警察离开,带走他的人是谁啊?”姑婆问道。
“是上海这边巡捕房的人,舅舅说他有嫌疑。可是这怎么可能啊,他根本不认识我爹。”她本来不想说的,但还是没忍住,她现在很希望找个人聊聊。
“如果他是冤枉的,那他早晚会回来的。”姑婆像是在安慰她,“我看他是空着手走的,他的行李应该还在这里吧。”
“应该是。”
姑婆看了她一眼,“他是警察,这里的巡捕房也是警察,警察多半会帮警察的,我看没多久,他就会被放出来,对了,他今天有没有跟你问起阿泰?”
“他问起过。我跟他说,阿泰不可能是凶手。阿泰跟我爹关系一直就很好。”
她脑子好乱,她觉得不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警察瞎操心,但想到他被冤枉,还是忍不住心疼和焦急,“舅舅一开始对他那么客气,现在忽然变脸,这叫什么事啊!舅舅怎么能这样!”她觉得自己又失言了,她不该在本来就不熟悉的姑婆面前评论舅舅的行为。毕竟舅舅是他们家的大恩人,如果没有舅舅,她真怀疑自己还能不能上学。照母亲的意思,三年前,她就得出嫁了。
“我觉得你舅舅也未必是错的,”姑婆轻声道,“如果这个警察真是凶手,他很可能会为自己找个替罪羊。”
听到最后三个字,她顿时火了,“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他昨天才来这里,在这之前他根本不认识我爹,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杀人?”
“哎呀,你真的在为他着急啊。”这是叔公的声音。
她脸红了,禁不住捂住嘴,“对不起,我声音太大了。”她慌里慌张地说。
姑婆笑了起来,“没关系。”她走到叔公床边,“你在发烧,希云给你拿了烧酒来了,等会儿我给你擦背吧。”
“还是先让我喝口水吧。”
姑婆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我刚刚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性,”姑婆道,“如果唐震云想找个替罪羊,他就会把嫌疑引向某个人。比如说,阿泰。”姑婆接着说,“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是凶手,他只是在怀疑那个人,只不过他不太聪明,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他最不应该透露的人。”
她明白姑婆的意思,“你是说我舅舅怕事情牵连到阿泰,所以就索性把他推了出去,舅舅怎么能这样?”她觉得他被人陷害了。
姑婆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阿泰跟张小姐关系好吗?”
“张小姐?”她不明白姑婆为什么突然会提起她,“他们挺好的。阿泰当然有时候说话是没什么分寸,但他对谁都一样,姑婆,你跟他处久了,就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张小姐跟阿泰是不是特别谈得来?”
奇怪,姑婆又问了一遍几乎相同的问题。不过这次,她终于明白姑婆究竟想问什么了。
“我不知道谁在瞎说,不过,我觉得阿泰跟张小姐没什么关系。”
“真的吗?”姑婆好像不太相信,“我怎么听说,她是阿泰的情人。”
“没有的事。阿泰说她是披着白兔皮的狐狸精。当然,他是笑着说的。”
“我们都觉得是张小姐偷了你舅妈的那把枪。”姑婆慢悠悠地说。
她大惊,“张小姐偷的?”
“是的,所以她也可能就是凶手。”姑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你能找到张小姐,你就能帮他摆脱嫌疑。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她摇头:“我,我不知道。”
“她跟你爹的关系……”
“她跟我爹?没有的事。”她站了起来,“姑婆,我突然想起还有封信要写,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你叫我,我就在自己的房间。”
“好的。谢谢你。”姑婆朝她笑笑,“你知道阿泰现在在哪里吗?”姑婆又问。
“他在舅妈那里。”不知不觉,她的语气变得很生硬。现在再清楚不过了,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惜陷害一个好人!姑婆说得对,只要找到张慧真,就等于找到了线索。是她偷了枪?她偷枪干什么?她要对付谁?
不管她要对付谁,张慧真都应该是第一嫌疑人,应该让巡捕房的人知道这一点。
夏英奇透过窗子,看见阿泰和夏秋宜父子急匆匆穿过大道,走出大门。
他们要去哪里?火车站吗?
夏秋宜的下一步打算是不是要尽快将这个惹事的儿子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他们应该是想通过这个方法为阿泰争取时间吧。乘着唐震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消灭所有阿泰犯案留下的证据,比如,清洗阿泰的汽车,买通附近的小店主为其作证,夏秋宜还可能会去弄一包烟土,藏在什么地方,然后谎称烟土已经找到了,是他自己忘记放在哪里了。
希云对于这件事很积极,那样的话,唐震云应该最晚明天就能回来。她得乘今天有空去张慧真的房间看看。
“你得帮我个忙。”她走到床边。
哥哥翻了个身,看着她。“说吧。”
“我想到一个地方可以藏烟土,我需要顶楼房间的钥匙。”
哥哥用下巴指指他的箱子。“在那里。”哥哥早在十年前就学会打造万能钥匙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出入别人的房子毫无障碍的原因。
她打开哥哥的竹箱,笔盒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里面并排放着三支毛笔。她取出中间那支,拧下笔头,露出一个铁制的小东西。
“你小心着点。”哥哥道。
“当然。”
她把那个小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哥哥又说话了。
“你干吗让周希云去救他?”
她不吭声。
“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面前,你就高兴了?”哥哥又道。
至少,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如果因此能撮合他们两人,她也为他感到半夜一点,夏英奇悄悄溜上了楼。
顶楼被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她一看便知,那间大的应该就是储藏室,而旁边的那扇小门,应该就是原先张小姐的房间。她把万能钥匙插入锁孔,按照哥哥教的用法,轻轻一转,再一转一推,门锁吧嗒一声开了。
她推门进去。
她本以为这里应该空无一人,她也做好了看不见一个人的准备,所以,当她打开灯忽然看见床上的那床被子里有东西在动时,禁不住吓了一大跳。她赶紧将那把万能钥匙藏在袖子里,随后,她一边拼命想着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一边慢慢朝床边移动。
她才刚到床边,忽然,床上坐起一个人来,她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令她惊讶的是,她看见的是个光着身子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一坐起来,被窝里就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怎么啦!”
是梅琳的声音!她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赶紧关上了灯。陌生男人正在推身边的梅琳。过了会儿,梅琳坐了起来。
“她是谁?”年轻男人问梅琳。
梅琳看着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姑婆!”她叫道,随即就用手捂住了嘴,现在她已经完全清醒了,“你怎么会来这里?”虽然屋里很暗,但她还是能看出梅琳此刻脸红耳赤。
“我听见很吵的声音,就上来看看,”她定了定神,问道,“他就是你说的邮差?”
梅琳没回答,开始慌里慌张地穿衣服。
“姑婆,你不能告诉我爸妈,如果他们知道,阿宾就完了。”这是梅琳现在最担心的事了。
“反正他总要见你爸妈的,干脆,现在就……”
夏英奇作势要去开门。
“不要!”梅琳从床上跳下来,抱住了她的腿,“姑婆!求求你,你千万不能告诉我爸妈今天的事,如果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对付阿宾的。”
她再看看那个男人,他正在穿衣服,对梅琳的举动视而不见。这男人还真傲。
“好吧。”她想了想道,“我不会告诉你父母。不过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梅琳一听说她不会告发自己,立刻眉开眼笑。
“没事,没事。姑婆你尽管问。”她继续穿起衣服来。
“昨天晚上,你们也在这里?”
梅琳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你有这里的钥匙?”
“是啊,张小姐走后放在信封里了。”梅琳道。
“除了你,谁还有这里的钥匙?”
“还有我哥,”见她面露惊讶,梅琳忙道,“姑姑,你别瞎想,他跟张小姐没事,这钥匙是我给我哥的。”
“你有两把钥匙?”
“是啊。其中一把是张小姐走后放在信封里的,另一把是她原先放在花瓶里的。原本我以为她给我的钥匙就是原来放在花瓶里的那把,可后来又在花瓶里找到了钥匙。一开始没找到花瓶。它不在原来的地方。”
“所以说,是张小姐给你留了两把钥匙?”她觉得这很奇怪。
梅琳点头。
“阿宾……”梅琳朝她的小情郎招手,阿宾已经穿好衣服了,“快谢谢姑婆,来嘛!”她大声撒娇。
她连忙示意梅琳说话声音轻点,梅琳心领神会地点头。阿宾慢腾腾很不情愿地走上前在黑暗中给她鞠了一躬。
“你为什么要把其中一把钥匙给你哥?”她又问。
梅琳笑着耸肩。“他问我要的。”
“他为什么要这里的钥匙?”
梅琳耸耸肩,“他没告诉我。我正好有两把,就给了他一把。”
“你说你们昨晚就在这里?”她提醒道。
梅琳又点头。“你们整个晚上都在这里?几点到几点?”
“实际上只有两个小时,阿宾两点到,他上夜班后过来,凌晨四点走的。那时候园子里的人都睡着了。其实那堵墙就是他弄坏的。他聪明吧?哈哈!”
夏英奇朝阿宾看过去,他始终低着头,不吭声。她心想,如果让夏太太知道那堵墙是他弄坏的,那八成会让他去坐牢。这恐怕也是让梅琳离开他的最好方式了。梅琳这样的富家千金,等新鲜劲一过,估计就忘记他了吧。
“你再跟我说说张小姐,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11月1日,前一天,她拿薪水还请我出去吃了一碗馄饨呢,第二天又是大姑搬家,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她在我的钢琴里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信,就像我之前说的,已经让我烧了,因为是她让我这么做的。她怀孕了,怕人发现。她走得好匆忙,连留在我这里的一箱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
“你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悄声问。
梅琳撇撇嘴,又回头看看她的情郎,“我不知道。她从没对我说过她在跟谁好。”她娇滴滴地说。
“她跟你姑父,关系好吗?”
“他们好像从来没说过话。我不知道。我哥哥有时候会跟她开开玩笑,不过,她好像不喜欢我哥,说我哥是纨绔子弟,不牢靠。”
阿宾背起了他的包。
“你要走了?”梅琳惊问。
阿宾没说话,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
“小心点。”梅琳低声提醒。
阿宾打开窗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梅琳站在窗前,直到阿宾走得无影无踪,才放下心。
“姑婆,我也走了。”梅琳道,“对了,您刚刚是怎么开的门?”
“你还问我呢!”她假装嗔怪道,“你们没把门关上。”
梅琳朝她吐吐舌头。
她跟梅琳一起离开张小姐的房间,等她把梅琳送回房,她又返身上楼。刚刚她也在窗前,只不过,她没去看阿宾,她看的是窗前的那棵大树。只要把手一伸就能够到树枝。身手灵活的人,应该很容易就能爬到树顶吧。
她想起梅琳说的话。
“昨晚鸟叫声真吵,吵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