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为自己倒了一杯热姜茶。上海雨水太多,最近她的风湿病又犯了,中医让她多喝点姜枣茶祛寒湿。她不喜欢生姜的辛辣味,但放了红糖和枣子之后,味道就变得复杂而有韵味得多了。在富贵人家当管家的好处就是,你不用自己掏钱去买吃的,只要主人满意你的工作,你可以在这里白吃所有的东西。
二十五年前,她来这里干活时才十八岁。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家里的老妈子为了邀功,故意欺负她,她心里既委屈又愤恨,一个人躲在楼梯下面哭。这时,有个男人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热腾腾的鸡蛋。那时候正是冬天,他对她说,把熟鸡蛋滚在伤口上,好得快。
那是大小姐夏春荣的未婚夫周子安。他比大小姐小4岁,在她眼里,他跟大小姐一点都不般配。他英俊潇洒,能说会道。可大小姐呢,除了有钱,连半个优点都没有。想到他今后漫长的一生要陪伴在这样的女人身边,她为他暗暗叫屈。
那天半夜,他把她引到马厩里,两人在那里一直待到天亮。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几乎夜夜都溜去马厩。现在回想,那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就算是当妾也不可能,以大小姐当时的脾气,如果事情败露,她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气吞声。
“这是今天的报纸。”她把报纸递给太太。
“上面有什么消息吗?”
“我没看。”
太太接过报纸的时候,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你哭过了?”太太道。
也许她是哭过了。毕竟,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虽然她也恨过他,怨过他,但想到他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墓地旁边那间小屋里,她还是忍不住心酸。
他曾经是那么有活力的人,她还记得在黑漆漆的马厩里,他轻轻咬着她的耳朵,一句接一句地说着那些让她脸红的情话,这一生,不曾有第二个男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在跟他好之前,她甚至从未在镜子里好好看过自己。其实,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别让他老婆看见!”太太低声斥道。
“我刚刚只是……”
她想找个理由搪塞,但看见太太冷冰冰的眼神,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他们的事,从头到尾,太太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但我还是忍不住,他真可怜,一辈子都在受那女人的气,现在还死得那么惨……”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得了吧。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太白了她一眼,“你还记得你怀孕时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跟他没关系。什么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当年如果不是太太替她隐瞒,悄悄把她送到乡下去,她真不知该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真的一辈子不管倒也罢了,后来听说老婆不能生,又来找你,把孩子要了回去……”太太道。
“他说这样对孩子好……”
“他只不过想要自己的骨肉罢了!”太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还为他哭!我觉得你该买串鞭炮放才对!当年他带给你的晦气还不够吗?他就是个自私透顶的臭男人!”
她抹去眼角的泪。
“我已经不恨他了……”她低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事是谁干的,是谁那么狠心……”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弥漫了她的眼。她又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张字条。她看了看墙上的钟,约好的时间是早上十点,新新戏院离这里也有几站路,差不多九点,她就该出发了。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向她要钱?可她哪来的钱啊。
“别发呆了!”太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我得跟你说一件事。”
她仿佛从梦中惊醒,忙问:“什么事?”
“我的枪不见了。”太太轻声道。
她一惊,“枪!”
“你平时负责打扫我的房间,只有你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它就在我的抽屉里。”太太压低嗓门道。
“太太,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抽屉里?”她几乎叫起来。
“嘘!”太太朝她瞪眼。
“我从来没见过你说的那把枪。”她也把声音降低了。
“你没翻过我的抽屉?”
“你说什么哪?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这回轮到她瞪太太了。
太太盯了她一会儿,才慢慢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这就奇怪了。”
“您上次看到它是在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那天下午去靶场回来,我把它拿出来放在窗台上晒一晒。”
“晒一晒?”
“那是我出嫁时,父亲给我的,一直没用过。我拿出来,是因为发现上面有几个白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发霉。”太太泰然自若地看起了报纸。
“你放在哪里晒?”
“我房间的窗台上。那天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进过我的房间。”
“我下午四点半去收被子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她想了想道,“太太,你的房间虽然门关着,但没锁门,谁都能随便进去。再说,谁都知道,你下午总是不在自己的房间,在小客厅看书。还有那天章家人来谈亲事。”
经她提醒,太太终于想起来了。
“那天好像是章家人来的日子。你的记性真不错……”
太太琢磨起来,“这么说,有人在你去收被子之前,就把那把枪拿走了。”
“这事也没准……”
她不敢乱猜。
“那天家里都有谁?”
“好像大家都在,我不记得了……”。
“会是谁呢?”太太轻声自言自语。
“太太,还是把这事告诉警察吧。”她道。
太太迅速瞄了她一眼,“随便你吧。”太太问她。
“可这件事得你去跟警察说。”
“对他的事你比他老婆还上心。”太太装模作样地翻动着报纸,“我记得那时候,他住回来再看见你的时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你真贱。”
太太说得一点都不错。她也觉得自己够贱的。
她忍不住朝窗外眺望,从她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见墓地里的那个白色尖塔。
那是为纪念夏家的太祖公而建造的。夏家的太祖公曾是状元郎,又是兵部侍郎,她搞不清那到底有多大,但应该也是大官了。
“咦,那是谁?”太太忽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她一看,果然有人正朝墓地奔去。
“是那个警察吗?”太太问。
她现在也看清楚了,就是昨天饭桌上的那个警察。
唐震云醒来时,夏漠不在房里。
他立即开门出屋。一个老妈子告诉他,姑小姐扶着少爷出门散步去了。
散步!夏漠一定是去看周子安的尸体了。
他快步下楼,直奔墓园附近的石屋。
当他赶到石屋门口时,发现夏秋宜和他的儿子阿泰就正站在石屋外面的大树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快步朝夏秋宜走去。
“姑姑说,夏漠想看看周子安的尸体……我让一个小子在里面待着,如果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夏秋宜注意到他脸色不对,“看看尸体也没什么关系吧?再说,你也知道,夏漠本来就是医生。我找的那个人,现在还在广州呢。”
石屋门开了,一个男佣模样的人捂着嘴冲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夏秋宜问。
唐震云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说不动尸体,就是看看!他冲进石屋。果然发现夏漠已经在周子安的肚脐中间,开了一条大口子,他的妹妹捂着鼻子,躲在石屋的角落。
“夏漠!”他大声喝道。
夏漠低头正将钳子伸进周子安的腹腔。
“你在干什么!你给我马上放下!”
“嘘!”夏漠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混蛋!他拔出了腰间的枪,对准夏漠,“放下!”
“哥!”夏英奇叫了一声。
“夏漠!”
“快了,快了!”夏漠终于抬起了头,他的钳子里夹着一个东西,他妹妹立刻递上一个盘子,只听得当地一声,那东西掉入盘子,他这才发现那是一颗带血的子弹,“他死了大约十个小时,看他身上的尸斑就知道了……”夏漠指着尸体表皮的青斑,“还有他的眼睛,”夏漠朝他招招手,意思是让自己走近些,“看见他的角膜了吗,里面很浑浊,这说明他死了至少十小时,但应该不超过十二个小时,现在是……”
“上午八点。”他妹妹答道。
“往前推十到十二个小时,那他应该是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死的。”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相信夏漠的判断。
“死亡原因呢?”他把枪收了起来。
“枪击致死,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中了两枪。”
“两枪?”
这时夏秋宜用手帕捂着鼻子进来了,阿泰尾随其后。
“天哪,你干了什么!”夏秋宜嚷道。
“太恶心了。”阿泰扭头逃出了石屋。
“我会缝好的,不过最好给我些针线,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你说他中了两枪。”
“两枪?”夏秋宜道。
“凶手不是神枪手,这应该是第一枪,”夏漠指指尸体的肩膀,“这也就是我们听到的那一枪。接着,这人朝我们开枪,射中我之后,小唐背我离开,那时候周子安可能还活着。等我们走后,凶手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子,将枪口顶着死者的腹部打了第二枪。你们可以看看,他的内脏被打得稀巴烂。”
夏漠扒开周子安的腹腔,里面果然一片血肉模糊。
“哦!”夏秋宜发出一声惨叫,倒退了三步。
“凶手这么做有两个目的,第一,这样枪声会减弱很多,所以你在送我回来的途中并没有听见枪声。”
他的确没有听见枪声。
“第二,一般心脏中枪会死得更快,打中腹部后,他还能再撑一会儿,但这只能增加他的痛苦,所以说,凶手非常恨他。反正这不会是自杀。”
“你的意思是,你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夏秋宜道。
“我是这么想的。”
“会不会是他自己朝自己的腹部开一枪?”
“如果他是自杀的话,只需要开一枪就行了,干吗先打伤自己的肩膀?他有这么恨他自己吗?”夏漠笑起来,“我再说一遍,第一枪肯定是肩膀,第二枪才是腹部。”他又分别指指周子安的肩膀和腹部,“我们只听到一声枪响。如果那是射中腹部的那一枪,就不会有肩膀这一枪了。只要是他身上中了两枪,那说明这就是谋杀。”
夏秋宜回眸看唐震云,好像在问他,你怎么看?
“现在看来,周子安的确是被谋杀的。”他道。
夏秋宜脸色阴沉。
周希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爸昨天才过世……我怎么能……”
她的话马上被母亲夏春荣打断了。
“就是因为你父亲宠着你,你才会这么任性!如果你肯早点嫁给赵公子,你父亲根本不用这么辛苦。他要不是起早贪黑地工作,也不会……”
母亲又呜咽起来,“你,你就是不孝!”
母亲口中说的赵公子是做丝绸生意的,是舅舅夏秋宜的朋友,大约四十五岁,几年前死了太太,前些日子,在一次家宴中,他们相识,他一眼就看中了她,想让她当续弦,结果被舅舅婉言回绝。舅舅的意思是,她一个千金小姐,有本钱,有资历,为什么要去给中年男人当续弦?当时舅舅推说她年纪还小,等两年再说。
想不到,父亲才刚去世,母亲就把赵公子抬了出来。
“妈!你什么时候去找的赵公子?”她没好气地问。
“什么我找他!我们是在路上碰到的,上两个星期,我去参加游园会,正好碰到他,他就问起你,赵公子本来要投资你父亲的一个项目,就因为你,这事全泡汤了!”
“舅舅也说……”
“你到底是谁的女儿?”母亲吼道,“如果你答应,你舅舅能说什么?还不是你去跟你舅舅哭诉!”母亲推了她一把。
她不想再听母亲说下去了,抓起包冲出门。她母亲追了出来。
“你去哪儿?”
她走下几格楼梯,忽然转身,“要不是因为你,父亲也不会走这条路!”她狠狠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母亲大叫,随即又哽咽起来,“你父亲才过世,你就想气死母亲是不是?……”
舅妈从楼梯的另一头走了出来。
“这又是怎么了?”舅妈慢悠悠地问。
“我妈要我明天就嫁给赵公子。”她大声道。
舅妈朝她母亲望去,“你也太急了吧,大姐!姐夫现在尸骨未寒,现在办喜事,怎么都不合适啊。”
“你少做好人!”母亲拍着木头楼梯说道,“就是有你和你老公事事都顺着她,她才会越来越不听我的话!我叫她嫁人是要冲喜的!她爸一直希望她嫁个好人家,她爸……”
她呜咽着,眼看就要倒下,芳姑正好路过,连忙扶住了她。
“您还是回房去睡会儿吧!”
母亲一把推开了芳姑,“不要你管!贱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开!”母亲吼道。
“妈,芳姑又哪里惹了你了。”希云烦躁地喊道。芳姑一向就非常照顾她。小时候,芳姑还经常抽时间陪她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芳姑总是最先想到她。
她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芳姑。
“没关系,二小姐。”芳姑谦卑地说。
“阿芳,这儿没你的事,你下去吧。”舅妈命令道。
芳姑快步下楼,钻进了厨房。
“希云,你别出去了。”这是舅妈在对她说话,“一会儿小唐要来。他有话要问我们。”
他要来问话?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小涟漪。昨天虽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他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照母亲的说法,他是个当差的,但说来有意思,她从小到大,几乎不认识这样的人。
“还要问!有什么好问的!”母亲嘟哝道,接着哭了出来,“还是赶紧让子安入土为安吧!”
“事情总得查清楚吧!现在还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自杀呢!”舅妈道。
母亲擦了擦眼泪,“你在说什么?他不是自杀?”
“我不知道。但听他们的意思,还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自杀,那个警察不是让秋宜找人来验尸吗?”
“验尸?”母亲惊恐万分,“你是说要把子安的肚子扒开?”
“好像是得这样。”舅妈尴尬地点头。
“我不要!”母亲嚷道,“子安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们还要找人扒开他的肚子,你们是安了什么心!”
舅妈面露难色,“这也不是我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谁的!”母亲吼道。
舅妈捂住耳朵。
“大姐,你快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现在的问题是,还不知道他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难道不想弄明白?”
“什么弄明白!我只想他安安心心地去!你们安的是什么心哪!居然要把子安的肚子剖开!我告诉你们,我是他太太,你们要是不经过我同意,我就……”母亲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舅妈赶忙道:“好了,好了,我去跟秋宜说,都按你的意思办。不动他,尽快入土为安,这样行了吗?”
母亲抓住了舅妈的手臂,“我们还刚刚买了房子,那房子我是不去住了。”母亲呜咽道。
“房子的事你先别管了,如果不需要,赶明儿卖了也行。”舅妈道。
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客厅的门开了,舅舅和阿泰走了进来。
母亲一见舅舅,立即奔了过去。“秋宜,我不许你动子安!”
舅舅尴尬地拍拍她的手臂,“姐,这也是为了查出他的死因,你看……”
“我不管!我不许你动他!”母亲打断了舅舅的解释,她又冲到唐震云面前,“我警告你!如果没经我的同意,你就随意处置子安的尸体,我就去告你,我告死你!”母亲的手指几乎戳到唐震云的脸上,他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妈,你别这样……”
她走上前去拉母亲的胳臂,被母亲用力甩开。
“周太太,我们必须得弄清楚你丈夫的死因,现在可以肯定你丈夫不是自杀。”
唐震云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
此言一出,夏春荣顿时愣了神,她像是脑袋被人抽了一下。
“不是自杀?”她喃喃道。
“你说我爹不是自杀?”周希云走上前,“那你的意思是谋杀?”
唐震云没有否认。客厅的门又开了,姑婆扶着她哥哥走了进来。
“哥,你先去洗个手吧?”姑婆道。
希云注意到叔公的手上、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
“怎么回事?”她道。
“这是怎么了?”舅妈也被他的模样吓得不轻。
“不,他只是……”姑婆说了一半,又停住了,她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舅妈的脸上,“我哥刚刚给周先生验过尸了。”
“啊!”夏春荣瞪圆眼睛,一只手揪住了胸前的衣服,一口气没接上来。
“对不起,他只是想弄清楚周先生的死因。”姑婆略带歉意地说,还没等夏春荣反过来质问她,她又接着道,“周先生的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十五分至十点之间,他是被谋杀的,而且他有可能……”
“他有可能是被这个家的某个人杀死的。”舅舅接下了她的话头。
希云觉得脑袋嗡嗡响。“这个家的某个人?”
“因为昨晚周先生是九点一刻回来的,十点左右,他的尸体被发现。这段时间,这个宅子里没有外人进来,所以凶手很可能是宅子里的人。”唐震云语调平静地说。
“这回可热闹了。”阿泰低声道。
夏春荣脚一软差点跌倒,幸亏舅妈扶住了她。
“你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我不去!我要听听他们怎么说!一会儿自杀,一会儿谋杀,现在又变成这个宅子的人是凶手……”
夏春荣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你赶紧坐会儿吧。”舅妈接着又道,“你们说这个家的某个人是凶手?这也太荒唐了!谁会干这种事?”
唐震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绢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里面赫然是一把手枪。
“我想问问你们,谁见过这把枪。”他首先把枪递到了夏春荣面前。
夏春荣一看到那把枪,立即发出一阵胆颤心惊的呻吟。
他又递到她面前,“周小姐。”
她连忙摇摇头。而当他把枪送到舅妈面前时,这位一向不露声色的妇人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好像是我的枪。”舅妈道。
“你的?”舅舅也很是惊讶。
“那是十多年前,父亲送我的。这事你不知道,我也懒得提。要不是上次去靶场,我也想不起它来。”舅妈拿起枪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她确定无疑地说,“是我的。不过这把枪已经丢了有一个月了。”
“这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舅舅有点不高兴。
舅妈白了他一眼,“那时你正忙着梅琳的婚事,再说那天章家的人要过来,我不想烦你。”她问唐震云,“这就是凶器?”
唐震云没有否认。
“你还能想起那时候的情形吗?”唐震云问舅妈。
“自然。”舅妈点头道,“那天中午从靶场回来后,我把它放在窗台上,等下午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大概是那天下午四点多,我回房休息,忽然想起窗台上的枪,这时候才发现它已经不见了。那天我的房间没有锁门。”
“你是说这个家的某个人偷偷溜进你房间拿走了枪?”夏春荣道。
“我只是把事实告诉小唐。”舅妈耐着性子说。
“胡说八道!”夏春荣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唐震云面前,手指着舅妈,“她是凶手!她肯定是凶手!要不然,她为什么要隐瞒丢枪的事?摆明了就是做贼心虚!”
舅妈听到这几句,又惊又怒。
“我是凶手?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干吗要杀你丈夫?”
“子安找你借过钱!后来没能还上,你就一直耿耿于怀!”
“你是不是疯了?”舅妈真的火了,“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说,你还不上,就当我给希云买衣服了!哼,想不到,真是好心没好报!行,那你还钱!一共五百大洋!立时三刻给我还出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让人笑话!”舅舅一把抓住舅妈的胳膊,把她推出几步远。
舅妈怒道:“你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吗?她说我是凶手!真是脑子被马蜂蛰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说?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夏春荣啥仍然不依不饶。
舅妈火冒三丈,“我丢条手绢也得跟你说吗?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是手绢吗?那是枪!那是杀死子安的凶器!沈玉清!”母亲浑身发抖,“你,你知不知道,我老公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老公死了?你到底想不想让警察抓到凶手?”
“够了!给我住嘴!”舅舅吼道。
夏春荣终于闭上了嘴。
“谁也不想家里出这种事,尤其是梅琳就快结婚了。”舅舅说话时,梅琳正好走进客厅。
“又怎么了?”她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几乎跟她差不多时候,二舅妈银娣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哎呦,好热闹。”二舅妈说道。
舅舅朝她皱眉,她立刻明白自己多嘴了。
“梅琳就快结婚了,所以现在,我们一方面得找到杀死子安的凶手,另一方面,得注意保密。在这里,谁要是敢说出去,我对谁不客气!听见了没有!”舅舅大声喝道,这种时候没人敢吱声,只有二舅妈银娣小声说:“如果报巡捕房,还不是都知道了?那些小报记者一定会跑来问东问西的,然后又乱写一气……”
“银娣说得对。”舅舅朝她点头,“如果上海的巡捕房负责查案,一定会大动干戈,把这里搅得鸡犬不宁,我现在决定把这两件案子先交由小唐处理。”
“两件案子?”一直在旁边没说过话的姑婆插了一句。
“其实应该是三件事,第一,昨天我们收到两封恐吓信,一封是给大姐的,另一封是给我的,信上说要对子安不利;第二,我放在书房柜子里的烟土不见了;第三,就是子安被杀,这几件事发生在同一天,所以很可能有关联。”
原来昨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希云忽然想起了梅琳提到的那张字条。
“舅舅……”她道。
舅舅朝她看来,“什么事?希云。”
“其实,”她朝梅琳看,后者朝她耸耸肩,那意思很明白,随便她怎么做,“其实昨天,梅琳也收到一张字条,那好像也是恐吓信。”
所有人都朝梅琳看过去。
“这是真的?”舅舅问。
“是有这么回事。”梅琳站起,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条子递给她父亲,“这就是。”
舅舅看完条子就把它递给了唐震云,后者念道:“周子安你作恶多端,今天就拿你的女儿开刀!”
“他的仇人可真不少。”舅妈插了一句。
“我是昨天上完家政课后,在我包里发现的,吓得我直接去找希云了,结果她根本没事。”
“这么说,昨天共收到了三封恐吓信。”唐震云道。
“真奇怪。”
舅舅皱眉看看他,“你说这是一个人写的吗?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等案子结了,自然就清楚了。今天最好封门做一下大搜查。”
“行。”舅舅答应得很爽快。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唐震云问。
“这种事阿芳最清楚,”舅舅回身看东张西望,“阿芳呢?”他看见汪妈,“去把阿芳找来。”汪妈快步离去。
“你也不用问阿芳。”舅妈道,“要说这个宅子里,不包括周子安的话,主人有八个,司机两个,园丁一个,厨房两人,打杂的两人,女佣四人,外加女管家阿芳,下人一共十二人。”
“好,我一会儿再跟她确认。”唐震云道,“至少三天内不要让任何人离开这栋宅子。”
“可是每天都要买菜。”舅妈道。“那就两人同行。”
“好,我会关照阿芳的。”舅妈点点头。
这时,芳姑和汪妈一起走进客厅。芳姑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竺芳,我要你把下人们都集中起来。”唐震云道,“分成四队,巡查整个园子,看有哪个地方墙倒了,哪个地方有狗洞。总之就是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疏漏处能让外人悄悄地进到园子里来。”
舅妈很赞成这个做法,她吩咐芳姑:“你别耽搁,马上去做。说不准是有外人爬进来干了这事!”
总算这次夏春荣没有反对。
“在他们巡查园子的时候,我要搜查你们每个人的房间,其实是搜查这栋楼的每个房间。我要知道那批烟土是否还在这栋宅子里。”唐震云道。
“谁会拿这鬼东西?”
母亲首先提出了异议。
“我在搜查的时候,请你们留在客厅或者走廊上,不要打扰我就行了,夏先生可以跟我一起。”他对舅舅说。
“你看从哪间开始?”舅舅问。
“当然是从他们开始!”夏春荣指着姑婆和叔公大声道,“他们来了才多久!子安就死了!这个混蛋不经我同意,还破坏了子安的尸体!秋宜!秋宜!”她走到舅舅跟前,眼看着就要跪下,被舅舅一把拉住。
“你这是干什么!”
“秋宜,赶他们走!他们只会这个家带来霉运!”
姑婆板着脸站了起来,“别担心,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舅舅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姑姑,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你看这样如何,你再待几天,等这事结束后,我另给你们安排个住处。”
看起来,舅舅也不想留他们了。
姑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谢谢。”她低声道。
客堂的气氛凝重而尴尬。忽然,夏春荣又大叫:“希云,快给你干外婆打电话,我今天本来要去的,现在是去不成了。”
说话间她又呜咽起来。
“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打。”她道。
她看见姑婆扶着她哥哥走出了客厅,唐震云和舅舅跟在他们身后。
“根本不应该让他们来!”母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