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第一医院心理科的年轻医生李晓伟来说,今天又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日子,门诊室里一如既往地门可罗雀。大中午的,本来就是午休时间,李晓伟在空荡荡的候诊室里溜达一圈后,便干脆把门一关,随手抓过两张凳子,头对头一拼,倒头就睡。由于昨晚睡得太迟的缘故,刚躺下,他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李晓伟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或者说,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父亲的背影。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做着同样奇怪的梦,但是从五岁开始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而母亲,在自己三岁的时候据说就因病去世了。所以李晓伟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母亲的影子。
梦里的父亲拿着铁锹,泪水从他脸上流淌下来,一阵可怕的呜咽声从他肺部深处喷涌而上,冲破他紧闭的双唇。但是哭泣却一点都没有阻止父亲的动作,他举起铁锹,不断挥舞着用力插向地面,被撕裂的泥土就仿佛破碎的尸块,瞬间滚满四周。
父亲在哭。颤抖着双肩,就好像他脚底的大地彻底激怒了他一般,他狂怒不已,拼命挥舞着手中的铁锹。
躲在树后的李晓伟感到莫名的惊恐,他双手紧紧地抓着树干,好奇心占据了全身,却一点都动不了。只能闭上双眼强逼着自己去听那单调恐怖的铁锹插向地面的声音。
“噗嗤——噗嗤——噗嗤——”
声音变了,变成了“噗,噗……”就好像有人凑在脑袋边朝着自己吹气一样,伴随着那股热热的口臭味也正在向自己扑面而来。他吓得浑身一颤,在睁开双眼的同时狠狠地跌落到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溅起了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扬。
看清楚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年约三四十岁的男人的脸,此刻,他正弯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刚才也恰恰正是这张脸在朝着自己吹气!
李晓伟被摔得浑身的骨头一阵抽痛,对方却好像没事人一般优雅地打着招呼:“下午好啊,李医生!”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欠身在李晓伟的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坐姿端正,一板一眼,就连双手交叉所放的位置也是恰到好处地位于两个膝盖骨的正中央。
李晓伟强压住火气,从地上一咕噜爬了起来,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尘,同时又换上一副职业的标准笑容,重新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
他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再熟悉不过的了,妄想症患者潘威,35 岁,和自己年龄差不多,I T从业者,一个可怜的程序员,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斑白头发,还有那极富有标志性的动作——啃指甲的习惯,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在李晓伟的脑海里出现一次。
“潘先生,下午好。”李晓伟脸上堆起了职业笑容,同时快速写着病历,右手则悄悄地揉了揉刚才被摔疼的胯骨,“你来得很准时嘛。”
“那是当然,李医生的门诊,我是肯定要来捧场的。”随着两人交谈的开始,潘威便又开始动作优雅地咬起了指甲。
李晓伟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个招牌性的动作,“谈谈自己的状态吧,我们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便顺手摁下了桌上的计时器。
章桐挂上了电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了。安平市所有的医学院实验室外加殡仪馆以及医院停尸房的电话她都无一遗漏打了一遍,连周边的都没有放过,所有她能想到的能合法存放这种尸体的地方,回复几乎如出一辙——抱歉,我们最近没有丢失过登记在册的尸体。
可是就有这么一具经过处理的尸体此刻就躺在自己身后的冷冻库房里,编号4327 。章桐知道自己没有疯。
小旅店的老板娘用自己祖奶奶的名誉发誓,根本就不知道这具尸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而那个房间也已经空了大半个月了,这次如果不是水暖设备坏了的缘故,楼下客房租户抱怨水漫金山,否则的话是绝对不会这么早就发现这具塞在床底下,且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塑料袋中的尸体的。
“我哪会砸了自家店的牌子啊!”面对刑警队探长卢浩天的质问,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拍着大腿直嚷嚷,“这死人的事传出去了,哪有人敢踏进我的店门?你们也不替我想想,我可是要开门做生意的。”
她说的话没错,按照常理推测,这具尸体应该是在荒郊野外或者是其它足够远离小旅店这种人流量超多的地方被发现,而藏在小旅店的床底下,就显得有些弱智了。
卢浩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面对警局上层的质问,他根本没有可以用来应对的答案,所以一结束案情分析会,他就灰溜溜地来到了章桐的办公室,用他的话来说——整个警局就属你这里清净!
“章主任,你想想看,我们都查遍了所有的监控录像,包括值班的旅馆服务员,甚至于街对面洗头房门口的监控探头资料我们都翻了个遍,不过你也知道那些所谓的监控探头其实都是一个摆设而已,但是我向你保证连只苍蝇都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可偏偏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和这具尸体有关的影像。”卢浩天愁眉苦脸,一肚子委屈,“一具尸体哎,就这么噗地一声,跟变魔术一样,凭空就从小旅馆的床底下出现了,明白不?你叫我上哪里去找破案的突破口?尸源无法确定,更别提这具尸体是否属于刑事案件还不一定。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章桐默默地给他倒了杯热水,一脸同情,然后就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卢队,你说得没错,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从毒物报告来看,这个案子也不一定就是他杀,所以我在报告上写了死因——多脏器功能衰竭,因为除了失血性休克外,有时候自身肌体原因也有可能并发这种病症导致最后的死亡。再加上死者本身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体偏瘦,这种前提之下导致死者体内多脏器衰竭也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我在正式的尸检报告上就没有写上‘他杀’的肯定结论。”
“可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也是行不通的啊,章主任,你也知道现在头儿最怕舆论了,我们对公众无法交代的话,这比案子不破的性质更严重!“卢浩天一点都不傻,他是局里众所周知的副局长热门候选人,关注必要的细节问题是他现在工作之余的必修课之一。
“我觉得呢,卢队,这个问题目前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章桐叹了口气,“现在认尸启事还没有回应,而我已经问遍了安平市所有的停尸房,也找不到这具尸体的来源,排除这个原因的话,剩下的,恐怕法医处这边还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了……”
“你说后续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尸体?”卢浩天端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就像僵住了一般。
章桐皱眉,微微摇头:“我不确定,对于这种他杀痕迹并不是非常明显的尸体来说,我真的不好随便做决断,只能如实告诉你手头现有的证据所做出的推断。”
“章主任,四点了!”潘健从铁皮柜后面探头提醒道。
章桐点点头,站起身,一脸歉意地看着卢浩天:“真抱歉,卢队,今天我要早走一点时间,我和医生约好的。”
“去吧去吧。”卢浩天挥挥手,然后把屁股底下的凳子调转了个方向,开始向潘健倾诉了起来。在他看来,只要有人听,不管是谁,性质都是一样的。
走到门口,章桐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卢浩天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怕你忽略了,卢队,死者的牙齿,一颗不剩。目前来看,我还找不到具体原因。”
卢浩天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死者的牙齿,生前的时候被全部拔除了,而且根据创面的恢复状况来看,是死前不久才发生的。”章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是不是年纪大了,所以掉光了?”
“死者才四十多岁,身体各项肌能虽然有点差,但是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这个现象如果发生在六十岁以上的老者身上,就不会显得这么突兀了。”章桐点点头。
“‘牙齿收藏者’?哇塞,好变态!”潘健顿时兴奋了起来……
章桐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你是不是那些侦探小说又看多了!”
潘健伸手摸了摸那鸡窝似的一堆头发,嘿嘿一笑:“下班了就没事了呗,那叫打发时间!章主任,对了,要不你也写个‘女法医’系列小说?我打赌到时候肯定能大卖!”
“我可没那闲工夫。”章桐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看着卢浩天,“我也考虑过特殊原因——死者年龄四五十岁,不排除死者在生前做过牙齿矫正手术,更何况死者本身就有‘地包天’。程度还比较严重。我只是奇怪如果真的做手术的话,那重新排列的牙齿为什么不及时种回去?阿健,你还愣着干什么?”
潘健笑嘻嘻地说道:“好,好,章主任你放心去吧,我这就去查近期所有牙科诊所医疗档案。看能不能找到这家伙的相关手术资料。”
章桐关上门匆匆离开,卢浩天一脸疑惑的表情:“什么叫‘地包天’?”
“‘兜齿’,上下颚发育畸形,”潘健头也不抬地伸手做了个兜起的姿势,“下前牙咬在上前牙的外面,如果发育期间不做相应的矫正手术的话,成年后就要做牵引和牙齿重新排列的手术了。我们在旅馆床下发现的死者就有这样的畸形。而做过这样手术的,都必须要有相应的记录。”
看卢浩天双手托着腮帮子发愣半天没说话,潘健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别怕,卢队,你的上下颚发育很正常,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用做这个倒霉的手术。”
“‘倒霉’?”
潘健眨了眨眼:“疼嘛,就不说了。见过80岁老头哈喇子直流闭不上嘴的样子不?恢复期的样子和那差不多。”
卢浩天听了,不由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