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班迟到了,章桐不得不叫了一辆出租车。没办法,馒头老了,这几天因为天气变化的缘故,馒头经常咳嗽,整晚整晚地喘,一大清早,章桐只能叫来了兽医,打完针后,才意识到上班迟到了。
回到办公室,她重重地跌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一脸的沮丧。
“师姐,怎么了?”潘建从一堆如小山般的文件中探出头来问。
“没有,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好。”章桐嘀咕着,伸手拉开了抽屉,佯装在抽屉中翻找东西,从而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正在胡思乱想中,右手指尖触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小纸片,纸片上记着一个地址。她不由得皱眉,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大半年以来,扣除自己住院的那段时间,一直有人在凌晨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但是却总是接起就挂断。无奈之余,不堪其扰的章桐联系了网监大队,最终搞到了对方的来电所在的地址。本来想通知当地派出所,但是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地址所显示的位置是在安平市的第七人民医院。章桐知道,第七人民医院其实就是精神卫生医院,如果打错一次两次,那是可以理解的,就算是恶意推销,也不会天天打,除非,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要不是这几天工作忙晕了头,章桐早就拿着地址上门去了。
想到这儿,她把写有地址的小纸片塞进了钱包里,站起身,对潘建说:“我出去一趟,有事打我电话,我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没事,师姐,你去吧,只是两小时后会有人过来面试,我拿不定主意啊。”潘建的话提醒了章桐,今天是说好的新的法医助理前来面试的日子。章桐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那就你替我把关吧,你现在也是主检法医师了,完全有这个资格。在我们这里呢,其实只要肯做事就行了,别的,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到时候把单子给我签字就可以了。”
潘建无奈地耸耸肩,不吱声了。
第七人民医院,位于安平市北门的胭脂山脚下,占地并不大,对外也只是挂着第七人民医院的牌子,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以为这里就只是一家普通的医院而已。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医院里静悄悄的,因为前来就诊的病患都是特殊人群,平时并不多,所以,很难在这里看到别的医院中天天都能见到的熙熙攘攘的场景。
在向门卫出示证件后,章桐径直找到了医务科,接待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自称姓田,体型微胖,留着一头齐肩短发。说明来意后,章桐被带到了第五病区,透过不锈钢大门,田科长伸手指着那个最靠里面保卫室的一部电话,说道:“你所提供的这个号码,就属于那个话机。”
看着保卫室的大门正开着,时不时地有穿着病号服的人员进进出出,章桐感到很奇怪:“这里允许病人进出打电话,是吗?”
“允许是允许,但是也并不是说随意,必须经过保安登记的,因为这里的病人症状相对比较轻,平常的时候,每逢节假日,只要病人亲属提出,还可以带病人回去过节。”田科长微微一笑,示意门卫打开不锈钢大门,“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出来的时候叫门卫开门就可以了。”
章桐点点头,跨进了大门。
因为有监控和打电话记录,所以,找人非常简单。十多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被带到了章桐的面前,他身穿蓝色长条纹的病号服,异常瘦弱,脸色蜡白,头顶稀疏,眼神呆滞,憔悴不堪,口角还不断有莫名物质流出,面容虽然平和,只是仔细看上去,章桐在他的双手指甲盖上发现了一圈环状的痕迹,而十指关节处,则有明显的棕褐色物质环绕,位于皮肤下层,呈角质状态。她不由得皱眉,因为这样的环状痕迹太怪异了,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人的手指上。紧接着,她又仔细查看了对方的眼睑,随即心里一沉,转头对身边站着的保安说道:“马上报警!他中毒了!”
“中毒?”保安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我们这边都是严格控制食物卫生的啊,怎么可能会发生病号中毒的事件?你可不能乱说话啊!”
章桐见保安还在纠结于尽快撇清自己的责任,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掏出手机,拨通了上面储存的快播键,那是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我请求马上派人来第七人民医院第五病区,这里有个病人疑似严重的化学物质中毒,我需要对这里进行隔离处理。”在等待对方答复的那一刹那,章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中年男性病号的眼神,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自己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正常人的目光,一改先前的呆滞,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泪花,紧接着,他的身躯软软地靠着墙滑落了下去。
很快,病人就被转到了第一医院的ICU病房治疗。站在病房外,王亚楠压低了嗓门对章桐说:“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
章桐满脸愁容:“我根本就不知道情况会这么严重,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天天早上一两点给我打电话,也不说话,接通就挂断。我反拨过去,但是因为第七医院设定的呼入限制,所以就一直没有接通的时候。没办法,我这才找到网监那边帮我。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一脑袋稀里糊涂的。”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
章桐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脸!”
“那你凭什么认定对方是化学物质中毒?”王亚楠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袋里,目光紧紧地注视着ICU病房里来来回回忙碌的护士的身影。
“他的双手十指指关节,还有他浑浊泛白的眼睑,再加上他头顶头发的异常稀少,嘴角的莫名物质……要是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铊中毒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章桐冷冷地说道。
“那,他还有救吗?”王亚楠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章桐说,“小桐,他为什么天天给你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等他稳定下来后问了再说吧。”章桐突然想到了什么,继而问,“那他的身份,你查到了吗?”
王亚楠点点头,从胳膊肘下夹着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章桐:“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张病员档案复印件,章桐扫了几眼后,不由得感到很疑惑:“天元国际投资有限公司?这是一个什么公司?”
王亚楠若有所思地继续透过病房玻璃朝里面观察着:
“这个人的名字叫林力挺,是一个搞科研的,为天元国际工作。两个月前进的第七人民医院,说是在工作岗位上突然病发,难以控制,所以被家属和公司里的保安一起送过去的。据我们了解,入院后,他的话就不多,一个月之前开始,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找你,还有就是,他是从哪里知道你的私人电话的。”
正在这时,病房里推门走出了一个年轻小护士,径直向章桐和王亚楠走了过来:“你们谁是章桐章法医?”
章桐心里一怔,瞥了一眼王亚楠,然后说道:“就是我。”
“病人找你,”想想,她又加了一句,“他清醒过来后,就拒绝治疗,说要见你一面,真搞不懂,怎么会有拒绝治疗的人!”
章桐把挎包递给了王亚楠,然后接过小护士随手塞给自己的隔离服穿上,跟着就推门进了ICU病房。
如果不仔细看那些病床旁的心肺功能监测仪的话,躺着的林力挺和一个死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头发已经完全掉光了,肌肉严重萎缩,双眼浑浊空洞,全身上下瘦得几乎皮包骨。虽然在第七医院病房的时候,章桐就已经见过林力挺了,但是,再次见到,仍然免不了心中的震惊。
在护士的示意下,章桐走到床头,弯腰靠近了林力挺的脸,小声说道:“我是章桐,你找我?”
林力挺点点头,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小声吐出了几个字:“我……我认识刘代检察官……他,他不该死的……”
尽管对刘春晓的死早就已经知道是被害而不是自杀,但是当自己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章桐依旧屏住呼吸,紧张地追问道:“林先生,你快说,为什么?刘代检察官究竟为什么被害?”
“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所以就被人灭了口。”林力挺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身边的护士制止了。无奈他把头转向了章桐,一脸愧疚的神情,“我就是那个给你给你留下纸条的人,刘代检察官找过我,想叫我出来做污点证人,可是……可是我退缩了……”说到这儿,林力挺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情,“我很蠢……我把他找我的事情,告诉了公司里的人,没过多久,他自杀的消息就传来了。章法医……他真的不该死,是我害死了他啊!”
“那,那你的中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章桐焦急地追问,“你自己难道就没有注意到身体上的变化?”
林力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我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刘代检察官一直把我当朋友,什么话都和我说,可是我……我却辜负了他。”
“是谁?是谁对你下的毒手?”
林力挺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就是他们干的。不过,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做了太多的坏事。只是对不起,我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把你拉了进来。”章桐当然知道他话中所指的,就是给自己拨打无声电话。
“我只有那个时候,才可以,自由一点,给你打电话。”林力挺长叹一声,又一次闭上了双眼,“我好后悔,真的,我好后悔。当我知道我中毒了以后,就想到了用这个方法来引起,你的注意。”
“那我的电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力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一次你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还记得接到过一个电话吗?刘代检察官打给你的?”
章桐心里不由得一怔,没错,去年十月份,自己过生日的那天,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睡眼朦胧中,突然接到了刘春晓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啊,小桐,到现在才祝你生日快乐……”
“原来是那次,你就在他身边?”章桐疑惑地看着林力挺。
“没错,我记住了那个号码,8880003,很好记,不是吗?我不想打手机,因为手机很容易会被窃听,但是座机就例外了。总有一天我会用到这个电话号码的。刘代检察官说你是法医,和他是同行,”林力挺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那么开心的笑容,只有在他谈起你的时候。”
听了这话,章桐的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不,不能让自己就这么陷进去,现在的时间对所有的人来说,都太宝贵了,她想到这儿,咬了咬牙,继续问: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报警?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打电话报警,你说这可能吗?110不会有人相信的。”说到这儿,林力挺不由得笑了,紧接而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证据呢?我要证据,直接指证对方杀人的证据!你有没有证据?”看着小护士皱着眉开始向外驱赶自己,章桐急了,抓着小护士的肩膀大声朝里喊道。
“我……我想,我就是证据……”林力挺挣扎着闭上了双眼。心肺监测仪紧接着就发出了尖锐的叫声。ICU病房里顿时乱作了一团。泪眼朦胧的章桐被小护士毫不留情地推出了病房。身后迎接她的,是王亚楠表情复杂的目光。
两个多小时后,正坐在办公室中发愁的章桐接到了王亚楠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林力挺已经死亡,尸体正在运往局里的途中。
“我总算明白了,你所说的证据是什么……”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章桐缓缓挂上了电话,喃喃自语。
林力挺没有办法留下足够的指证对方的证据,没办法,他选择了牺牲自己,而把最后的希望交到了章桐的手里,也算是对刘春晓信任的回报。
人的一生,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最终将走向冰冷的死亡。尘归尘,土归土,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规律,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操控自己的生命旅程。
章桐经常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属于哪一类人,看不见出生,却只看得见死亡。有人说‘医生’是天使,但是章桐却宁愿相信同样身穿白大褂的自己是一个送信的‘使者’,因为法医的工作其实就是传达逝者的死亡信息——怎么死的?又是为了什么而死?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活着的时候,追名逐利,为了看得见的利益,可以放弃一切,甚至于自己的尊严,但是却往往都想不到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会付出十倍乃至于生命的代价,来赎回自己曾经为了名利和金钱所放弃的人性。
林力挺的遭遇何尝不是如此。此刻的他,形容枯槁,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再也没有了活着的时候所要承受的病痛与折磨。他虽然已经不会再说话,但是章桐知道,他肯定是了无遗憾地走的。想说的都已经说了,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真的变成了现实——林力挺的遗体就是证据!
安平市公安局五楼会议室。
“铊,是一种柔软的银白色金属,在潮湿的空气中很容易就被氧化,易溶于硝酸,不溶于碱。它的化合物有剧毒,因为铊能很快被我们人类的皮肤和胃部所吸收,并且是一种累积性毒物,很难排出体外,它的溶液又属于无色无味,中毒后就很难被发觉,而最初,铊中毒的现象只是体现在能导致慢性或者急性的脱发症状,所以会被我们所忽视。”章桐看着手中的尸检报告,耐心地解释说。
张局不解地问道:“章医生,我记得你说过,死者林力挺是一个智商极高的生物基因工程学方面的工程师,他也精通化工类,那死者应该会发觉自己中毒,及时报警求助啊。为什么却一反常态宁愿选择一死呢?”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我查看过急诊科病历档案,从死者的膀胱中所提取到的尿液样本,经检验,尿铊含量已经超过5~10mg/24h,这属于急性重症中毒患者的症状。而在尸检过程中,我发现死者的肾脏本身就患有先天性的囊肿病变,双侧肾有多个与外界不相通的囊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化脓病变,也就是说,死者一旦发现自己有中毒的症状时,其实就已经没有办法挽救了。而死者本身就有足够的医学常识,所以,我想,他就选择了和我联络。”
“根据第七医院的记录显示,死者林力挺是在一个月前出现的脱发、浑身乏力的症状。我们刑警队已经查过了所有来访者纪录,除了他妻子以外,并没有人来看过他。”老李低头查看了一下记录本,说道。
“他妻子多久会去探视一次?”张局问。
“每周一次,几乎是固定的,带点吃的和换洗衣服。我们已经派人对他妻子进行问询。”老李肯定地说道,“但是,我个人认为,即使是他妻子做的,也是无心的,她被人利用了。”
“为什么这么说?”
老李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章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说道:“我已经把这个案件汇报给了省里的调查组,因为这个案件,或许和刘代检察官的被害有关,其中都牵涉到了一个叫做天元国际投资的公司,而死者林力挺生前就在这个公司的研究部门工作,刘代检察官……”
“刘代检察官生前的最后一个案件就是有关天元国际的调查。”章桐打断了老李的话,“而林力挺曾经拒绝了刘代检察官的要求,他不愿意做污点证人,并且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公司领导部门,没多久,刘代检察官就被害了。这些都是林力挺亲口告诉我的。但是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把林力挺的死和天元国际投资联系在一起,我想,他们也肯定已经销毁了所有能够指证他们的证据!”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我有办法。”一直没有开口的王亚楠突然说,“我有办法把它们联系起来。”
“真的?”章桐吃惊地看着王亚楠。
“铊,我们都知道是以化合物形态见于少数矿物内,例如硒铊银铜矿和红铊矿,毒性极大,而这些矿的周围土壤中,污染更不用说了。而据我所知,为了避免运输途中所产生的次生污染灾害,一般把它作为研究的生化公司都会按照惯例就近寻找来源,而不会横跨整个欧亚大陆去国外采购。这在国际上也是不允许的!而同样两种铊的化合物,它的分子结构也会有一定的差异,而相同的,则就像身份证一样,很容易辨别。”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天元国际的铊和死者身上所提取到的进行分子比对,就可以锁定它们公司?”
王亚楠点点头:“如果匹配上的话,它们就必须解释这种有毒化合物为何会外流到自己公司一个前员工的身上,并且是在他离职两个月以后。而且,从下毒到死亡,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林力挺会说他自己就是‘证据’的原因。他放弃求生,找章医生,一方面,我猜,是对刘代检察官的赎罪,另一方面,他的遗体也是唯一的证据。而天元国际,是绝对不会想到一个人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指证他们的所作所为!”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至少目前还不会料到!”
“那报告出来后,马上交给省里工作组一份。他们需要备案。”张局说道,他看了一眼章桐,“我们这个案件因为和刘代检察官被害案件有关,所以必须上报。”
章桐没有说话。
会后,在走廊里,章桐叫住了王亚楠,皱眉问:“亚楠,我记得我并没有跟你说过林力挺和我谈话的具体内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亚楠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侧头看着章桐,微微一笑,突然伸出右手,指了指她的嘴唇:“很简单,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母亲是哑巴,我从小就会读唇语。而ICU病房的墙壁是玻璃的,我的视力是5.0。”
“原来你偷听我们的谈话!”章桐忍不住大声嚷嚷了起来。
“你的看法可不对,我需要更正一下,不是我‘偷听’,而是不小心‘看到’了而已,‘看到’,不犯法吧?”王亚楠哈哈一笑,冲着章桐挥挥手,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好了,小桐,有结果马上通知我,别耽误时间啦!不然等那帮小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糟糕了!”
毒物检验报告就放在王亚楠的面前,她紧锁着双眉,沉思半响,随即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老李的办公室门口。房间里依旧亮着灯。王亚楠伸手敲了敲打开的房门,不等老李回应,直接说道:“老李,我担心章医生的安全。”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是,白天的时间却依然过得那么快。好不容易挤下公交巴士的时候,天空中早就已经是一片漆黑。小区中家家户户亮起了点点灯光。章桐感到空气中有点闷热,她边走边下意识地解开了风衣的领扣。
走进楼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过于疲惫,章桐并没有注意到尾随自己跨进电梯门的那个人无意中所表现出来的异样的举动——他刻意躲开了电梯中监控探头的视角范围。其实,这也怪不了章桐,一整天都在想着那份铊分子结构比对报告,还有那成堆的文案工作,她真的是太累了。
电梯很快就在十八楼停了下来,章桐想也没想,就走出了电梯。后面的人跟着也出了电梯,就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并且始终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章桐皱了皱眉,在走过走廊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自己身后,却因为光线的缘故,她根本就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本能促使章桐加快了脚步。
楼道里很黑,静悄悄的。虽然一层楼面住了四户人家,但是其中两户却因为户主年纪大了,搬去和自己儿女居住,所以长年空置。
章桐暗自埋怨自己,这么明显的迹象,为什么却偏偏被忽视了!
眼看着家门就在眼前,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声,紧接着,一条胳膊就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夹住了章桐的脖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乖乖地,开门去,你要敢叫,我马上叫你死!”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嗓门,但是却异常冷静。
章桐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漆黑。她挣扎着用手中的钥匙摸索着插进了锁孔。
显然,选择反抗是不明智的!
门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馒头,馒头在家!自己怎么偏偏把它给忘了!
果然,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一条黑影迅速出现在了章桐的面前,她刚想出声命令馒头离开,聪明的金毛却已经感觉到了主人异样的呼吸声,虽然还没有开灯,一向温柔并且善解人意的馒头竟然冲着门口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而这一切,显然是在袭击者的计划之外的。他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把你的狗叫进去,不然的话,我宰了它!”
“你……你掐着我,我怎么……开口……”章桐挣扎着吐出了这句话。
袭击者用力把章桐朝房间里推去。在此同时,章桐看到了他手中亮闪闪的弹簧刀,上面还带着倒齿。
门在身后被用力关上了。客厅的灯也随之被打开。馒头一边低声怒吼,一边弓起了后背,摆出了狗类原始的进攻姿势,它一边吼着一边时不时的转头看着章桐,等主人发出进攻的命令。它的颈毛竖了起来,怒吼变成了低沉的咆哮。
叫啊,章桐心想,这条傻狗,该弄出大动静的时候终于到了啊,但是她不能开口,因为那闪着寒光的刀子正牢牢地抵着她的腹部。虽然和袭击者从背靠着变成了面对面,但是危险却根本没有消失。
袭击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双眼露出了凶光。
有时候,恐惧也会让人发不出声音,章桐对此深信不疑。她的目光投向了袭击者的身后,唯一的逃生之门被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牢牢地占据着。
“怎么,想逃?”借着屋里的灯光,袭击者咧着嘴,笑了,“别做梦了,我今天来了,就不怕你跑!”
“你到底想怎么样?”章桐愤怒地注视着对方,“你是谁?要钱的话,我的包里有,你拿去,我不会报警的!”
“钱?”袭击者笑了,显得不屑一顾,“我要你的钱干吗?再说了,等会儿我想拿多少都可以,不用你现在施舍给我。”
“那你想干什么?”章桐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很清楚,自己一旦失控,场面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恶狠狠地说道:“我要什么?我要你的命!”说着,他挥起弹簧刀就向着章桐的腹部捅了过来。
借着他向前冲的一股力量,章桐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在这同时,馒头突然腾起身,勇敢地向着袭击者扑了过去。
完了!
章桐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因为可怜的英雄的傻狗狗是冲着明晃晃的弹簧刀扑过去的,馒头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而这一扑,几乎倾尽了它所有的力量。
一声惨叫,馒头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袭击者的弹簧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它的胸口。
章桐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声声,急促而又刺耳。
章桐从喉咙里蹦出了恶狠狠的几个字:“你这个混蛋!无耻!”
她拼命地向袭击者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伸手死死地抱住了对方的腰,想尽办法不让他动弹,尤其是那只拿着弹簧刀的手。
电话铃声不断地响起。
袭击者怒吼着:“快放手!不然我杀了你!”
随着他的怒吼,弹簧刀一下下地扎进了章桐的胳膊,鲜血立刻流了出来。章桐却一点都没有感到疼痛,她仍然死死地抱着对方的腰,然后用力地向门口撞去,她要尽可能地弄出大的响动,如果可能的话,让楼下的住户能够听到,然后替自己报警求助。
一时之间,咒骂声,气喘吁吁声,翻来滚去的拳打脚踢充满了整间屋子。章桐可以很快就能闻到自己身体流淌出来的鲜血所散发出特有的铁锈味道,还有自己的汗水。她拼尽全身的力量,不让那把弹簧刀靠近自己的要害部位。
袭击者做梦都没有想到看上去柔弱的章桐的反抗意志会这么强烈,他本来是打算好好玩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的,可是,眼前的局面却让他手足无措。
恼羞成怒之余,他突然用力向后一翻,右手死死地掐住了章桐的下颚骨,宽大的手掌犹如铁爪一般锁住了耳朵下方的部位。
章桐心里一凉,熟悉人体结构的她知道,对方这个举动扣住了整个人体的颈动脉和颈静脉,脑部血液一旦供应不上,不用两分钟的时间,自己就会失去知觉。
果然,黑暗迅速来临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听不到电话铃声,章桐发觉自己正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已经被收拾过了,而自己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极为怪异,犹如一个人偶,瘫坐在那里。在她的身体下面,垫着一张有沙发那么大的塑料纸。
鲜血还在不停地流淌着,而那张因为愤怒而五官几乎扭曲的脸上正充满了得意的笑容。随着血液的贯通,章桐感觉到肢体末端的神经细胞正在逐渐恢复知觉,可是,随着这种恢复而到来的却是痛彻心扉的痛苦。她看到对方正拿着一把特殊的尖刀,在自己的四肢上不断地划着,每划一刀,痛苦就加深一分。
章桐已经分辨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是汗水还是因为疼痛和恐惧而产生的冷汗,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袭击者一边划着,一边嘴里喃喃自语:“左面三刀……手腕一刀……”他仿佛就像是在背诵一种特殊的口诀。
章桐猛然惊醒,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正是杀死刘春晓的凶手!而他手中的刀,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案件的凶器。
“你……你想干什么!”由于失血过多,章桐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我?哈,你还不知道吗?”年轻男子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明天这个时候,你的朋友们就会发觉你已经自杀了,原因很简单,因为过于思念死去的刘代检察官!”
“你胡说!”章桐怒目圆睁。
年轻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尖刀,微微皱眉:“怎么?难道你不想去阴曹地府见他?”
“你!……”
“我怎么了?我也是替人办事啊,其实你真傻,今天看到我什么伪装都没有带,就应该想到我是来要你的命的!你和那个刘代检察官一个样,知道得太多了!”
“天元国际派你来的。”章桐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切。
“你还算聪明,不过,已经晚了,你放心吧,我不杀你,我会让你慢慢血流干而死,就像那个姓刘的,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年轻男子更得意了,他把玩着手中的尖刀,“我不急,有的是时间。……”
话音未落,一直静静地卧在沙发边上,似乎早就没有了生命迹象的馒头突然跳了起来,犹如一头饿狼一般,在年轻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手,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手背之中。
由于难以忍受的疼痛,年轻男子发出了惨叫声,他本能地想甩开馒头,可是,馒头的牙齿却一点都不放松,它一边死死地咬着,一边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目光直直地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章桐,很显然,它想叫主人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章桐泪流满面,她拼死一脚踢向年轻男子,在他倒地之际,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身后,人的惨叫声和怒骂声不绝于耳,最让章桐心碎的是,那一声声尖刀刺入肉体所发出的噗噗的声音。馒头是用自己的生命在保护主人!
快点!快点!从客厅到门口只有短短的五六米距离,但是此刻却仿佛被无形地延长了数十倍。
终于,章桐扑到了门上,与此同时,身后的呜咽声停止了。她的心里一沉,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馒头死了。
她颤抖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了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王亚楠吃惊地看着几乎面目全非的章桐。
金毛馒头,虽然只活了短短六个年头零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却是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让它在受了那么重的伤的前提之下,还硬是生生地咬断了袭击者的右手。鲜血早就已经浸透了它的身躯,尤其是背上,几乎都被捅烂了。看到这幅悲惨的景象,章桐不顾自己的伤痛,无力地瘫坐在馒头的尸体边,搂着它,嚎啕大哭了起来。
袭击者因为右手掌断裂,痛晕了过去,尽管如此,王亚楠还是给他戴上了手铐。报警后,接着就拨通了120的电话。在等待救援的同时,看着眼前几乎痛不欲生的章桐,王亚楠的眼泪悄然地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你别哭了,小桐,狗狗已经走了。”王亚楠蹲了下来,笨手笨脚地安慰着章桐。他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了她,“擦擦眼泪吧。”
章桐并没有理会王亚楠的好意,她推开了手帕,猛地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王亚楠,痛苦地大喊:“你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吗!……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章桐的哭声,让王亚楠心如刀绞。
时空仿佛回流,昔日同样的场景再次展现在王亚楠的面前,难道这真的就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他不想再压抑自己内心的情感,于是默默地搂住章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王亚楠的目光中充满了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