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节

一小时前。

这里是拾荒者最爱来的地方,因为地处闹市区,又是高档酒店,所以后门拐弯处的大垃圾箱里经常会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宝贝”出现:没用完的纸巾盒,喝了一半的啤酒,吃剩的烤鸭。这也就是导致拾荒者为了发现的宝藏而经常大打出手的原因。

这一次,好不容易争夺到“占领地”的拾荒者阿宝正兴冲冲地在垃圾箱里翻找着什么。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斗争,阿宝的脸都被打肿了,可是,这一切与酒店员工刚刚扔出来的那一大袋半人高的黑色垃圾袋里装着的宝贝比起来,还真的不算什么。为了抓紧时间,阿宝拼命翻捡着,搜寻着,脸上挂满了欣喜的笑容。

终于,一个神秘的大纸盒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盒子有点儿脏,但是这影响不了什么,阿宝如获至宝般地捧起了纸盒子,钻出了大垃圾箱。周围没什么人,这个地方是一块天然的风水宝地,听得到大街上车来车往的声音,也闻得到酒店厨房里那个大抽油烟机里散发出来的香味,别人却看不到他,这里是个监控探头的盲区。

盒子打开了,阿宝的心却凉了半截,本以为里面至少有半只烧鸡,别人吃过也无所谓的,只要能开开荤就行,这个酒店因为有很多星级大厨,所以即使是扔出来的剩菜剩饭也都是美味佳肴。可是,今天这个包装精美的大纸盒子里除了一大堆怪怪的黑糊糊的焦肉外,找不到其他诱人的东西。阿宝无奈地盯着这堆黑糊糊的东西,他突然意识到了味道也不对,闻上去怪怪的、酸酸的,还有点儿臭味。阿宝毕竟不是老眼昏花,不然的话也没有力气和别的拾荒者争夺地盘。他瞪大了眼珠子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肉块,突然一声尖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激烈的呕吐终于停止了,阿宝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向外面的大马路上,好像身后有看不见的鬼在追他。等来到人来人往的马路上,阿宝疯了一般见人就叫:“帮帮忙,我要报警!帮帮忙!帮我打个电话!”

章桐一边听着王亚楠和属下询问发现尸体的拾荒者,一边从局里新配备的法医专用勘察箱里取出了一副乳胶手套戴上。那位报案的拾荒者的脸上早就没有了任何血色,身边是一大堆的呕吐物,离他们这么远都能够闻到一股酸腐的味儿。

章桐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面前的这个白色的做工精美的已经被打开的大纸盒子上。从外部看来,大纸盒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宽四十公分,长约六十公分,混在那些普通的从这家酒店的厨房里扔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垃圾里,没什么不一样的,纸盒子的表面被油和水浸透后,显出一种怪异的颜色,盒子外部也快要烂掉了。

在潘建的帮助下,章桐把这个纸盒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一边铺着的黑色塑料布上,然后,打开了盒子。

作为一名法医,章桐见过很多种死尸的各式各样的死法,但是眼前出现的这一幕,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盒子中是一堆黑糊糊的烧焦的东西,带有一定的黏性。她伸出两根手指取出了一点儿,仔细看了一下,放在鼻尖闻了闻,确定是烧焦的肉。但是暂时还没有办法进一步确定这是不是人类的组织。而在这些散发着一股特殊的臭味和焦味的烧焦的肉中间,赫然还有一个类似于人类的头骨的东西!

虽然说从外观来看只是部分头骨,耳朵以下的部分也已经无影无踪,但是,眼窝、鼻窦以及通常大脑所在的位置清清楚楚。为了确定这是人还是动物的头骨,她伸出双手把盒子里的头骨翻了过来,从头骨的侧面,赫然看到了眼窝里的眼睛,还有一排牙齿。这一切对于法医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它的出现,意味着整个纸盒子里的东西就是一个人,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

章桐神色严峻地低声对身边的助手潘建叮嘱道:“告诉王亚楠,马上封锁整个酒店厨房,这有可能是一具人类的尸骸!”

潘建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向不远处的人群走去了。

很快,酒店老板和厨房的总厨就被叫到了垃圾桶边上,虽然距离不远,但是周围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人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法医都来了,肯定发现死人了!”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酒店啊!吃饭的地方!”

“酒店就不能有死人吗?”

没多久,王亚楠朝章桐和潘建这边招了招手:“你们可以进去了。”

章桐点点头,站起身,示意潘建先把装有可疑物体的大纸盒子送往一边的法医现场车后备厢里锁好,然后提着沉重的工具箱走进了酒店的厨房后门。

耳边不断地传来总厨拼命嚷嚷的声音:“不可能,肯定是有人恶作剧。想破坏我们酒店的生意,这是眼红!”

见此情景,随后跟来的潘建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这就是我从来都不在外面吃饭的原因!”

章桐无奈地摇了摇头。

整个后厨的人员都被带到了靠门的一边,并且被告知什么都不允许触碰。厨房的案板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几个巨大的炉灶上,还煮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水沸腾着,冒出了阵阵热气。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寻找其余的人类骸骨,章桐和潘建与随后紧跟着进来的痕迹鉴定组的同事一起逐个检查起了这个如迷宫般的大厨房。锅灶、器具,甚至于炉灶下面的小缝隙里,他们都没有放过。

第二节

“你们这是在胡闹,我们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这样一来,这儿非得关门不可!谁还会来吃饭哪!……”

一边站着的厨师们开始不停地抱怨,前面大厅里的客人都已经被礼貌地劝离了。对于酒店来说,这些客人的饭钱当然是一分钱都收不回来的。

那个装有疑似人类骸骨的大盒子明显是被抛弃没多久的,因为纸盒子的边缘摸上去还有一点儿温度,包括里面的尸骸。而根据这个纸盒子里尸骸的分量来估算,还有很大一部分尸骨在外面没有找到,现在必须尽快搜寻受害人剩下的尸骸。

没多久,从厨房器具柜角落里的几个大罐子中意外找到了很多被烧焦的熟肉,这些会是受害者的人肉吗?

“烧焦的肉本来应该很快处理掉的,为什么还要留着?”

对面站着的总厨不停地摇着头:“这不是牛肉就是猪肉!肯定是哪个厨师偷懒,烧焦了就扔在这儿不管了!”

章桐没有再多说什么,痕迹鉴定组的同事帮她把这些不知名的肉一并装进了证物袋中,封好口。

很快,潘建在角落的一个水槽里发现了一些烧焦的肉和骨头的碎片,虽然说没有办法立刻确定这些与门口的垃圾箱中的那个纸盒子所装的焦肉和骨头同属于一个个体,但是,根据其颜色和烧焦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差不多的。

房间里渐渐地变得鸦雀无声,起初还满嘴抱怨个不停的厨师们面对着眼前逐渐被发现的证物,一个个都明智地闭上了嘴,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了,有人甚至开始努力遏制住自己越来越强的呕吐欲望。

痕迹鉴定组在法医离开现场后,就把厨房中所有的刀具都搬来了实验室。

回到局里,在做完初步检查以后,章桐怀疑这是一具人类遗骸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但是,从法医人类学的角度来讲,她还没有办法真正作出最后的判断。

冰冷的解剖室里,空气中尽管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但是却仍然无法掩盖住解剖台上那堆有机物所散发出来的怪异的臭味。

摆在章桐面前的难题是前所未有的,因为不同于火场中的尸骨,面前的尸骸由于经过烘烤和煮沸,所以,骨头已经所剩无几,而且看上去就像木炭一样,许多部分根本无法辨认。

章桐仔细检查这些被烧焦的肉,想确定里面是否有人肉的成分,但是,这些肉被烧熟后,细胞核DNA分子因为受热而被分解,因此根本无法检查里面的DNA分子是否存在。这些堆成一堆的焦肉,和被烧焦的猪肉或者牛肉没什么两样,光靠肉眼根本区分不出来。

“凶手很聪明,他应该对DNA这方面的知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并且他也很清楚酒店后厨经常会有一些肉因为变质而被丢弃。而受害者的尸骨如果混在其间,是不会被发现的。”章桐皱眉说道,“目前看来,我们只能够暂时放弃对那些烧焦的肉的线索寻找,潘建,你把我们专用的胶水拿来!”

“好的!”潘建转身走到解剖室门边的那个大柜子边上,伸手打开柜子,拿出一瓶五百毫升左右的特殊医用胶水。而身后解剖台边的章桐则把所有在现场找到的七零八落的骨头都集中在了一起,平铺在解剖台旁边的工作台上。最后,她和潘建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开始艰难地把受害者的头骨拼贴完整。

人类的头骨在人体所有部位的骨头中,是最为复杂的,它的结构也很特殊,要想把零散的头骨碎片恢复完整,可不像拼图这么简单,更何况其中还混杂有一些别的部位的骨头碎块。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它们一一区分开来,然后根据头骨的形状,再把它们尽量放回到它们应该所处的位置上。在寻找下颚骨碎片时,章桐尝试了好多次,但是因为骨头碎得实在厉害最终只能放弃。两个多小时后,一个基本完整的人类头骨经过胶水黏结,终于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除此之外,她还找到了一块完整的耻骨和两块骼骨。通过耻骨,就可以初步确认受害者为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因为耻骨扁平细长。这样一来,头骨的面部复原就有一个大概考虑范围了。尽管下颚骨还有一些残缺,但是这些对于电脑识别已经基本没有障碍了。

很快,模拟画像就被送到了刑警队,而纸盒子上的指纹也被痕迹鉴定组顺利提取到了,通过比对排除拾荒者的指纹后,嫌疑犯所在的区域就可以缩小到酒店内部员工了。

“亚楠,我需要去现场看看,确定那里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需要我派人陪你去吗?”

“不用。”章桐微微一笑,“我虽然是法医,但也是经过训练的,你放心吧,我没事的。你帮我把痕迹鉴定组血迹检查员小李暂时借过来就行了,我需要他帮我。”

“没问题,我这就通知他到你那边报到。”

挂上电话后,章桐一边收拾工具箱,一边吩咐潘建:“把我们的发光氨带上,一会儿现场用得到。”

再一次来到星级酒店的后厨门口,这里已经是大门紧闭,周围被醒目的警方专用蓝白警戒带牢牢地封锁,包括那个不远处的垃圾箱。酒店的正门挂着一块停业整顿的牌子,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要想再次开张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了。

走进酒店后厨,这里冷冰冰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一眼看过去,就是冰冷的厨具与锅灶。所有的刀具都已经被痕迹鉴定组在昨天案发后不久清理走了,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

“小李,小潘,我们今天的范围很大,这样吧,一人负责一块区域,使用发光氨,查遍整个厨房,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儿线索来。”章桐从工具箱里拿出了护目镜,“我负责储藏室那一部分。”

潘建和小李点点头,转身各自忙活去了。尽早找到线索对案件的顺利侦破具有很大的作用。

在酒店后厨的储藏室里,关上灯后,章桐刚刚喷下发光氨,整个漆黑的储藏室里顿时就被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幽幽蓝光给覆盖住了,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喷溅性的血迹痕迹。章桐知道在一般情况下,酒店的厨师是绝对不会在储藏室里屠宰分割新鲜肉品的,更何况从这个血迹的喷溅量和喷溅方向来看,完全是人体动脉被割破后的景象,如果这些血迹都是一个人留下的话,那么,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你们快来!我这儿有发现!”章桐赶紧退到门口,转身向潘建和小李所处的位置大声招呼道。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李喃喃自语道:“至少有两千毫升,章法医,我想这就是你要找的杀人现场!”

章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王亚楠等在门口,一脸疲倦的笑容。

“怎么,这么快就破案了?”

“有你在,我从来都没有发过愁!”王亚楠调侃道。

“我又不是什么神探,你别乱拍马屁了。我只不过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章桐一边收拾好挎包,一边向门外走去,“说真的,亚楠,凶手被抓住了吗?是不是酒店里的人?”

王亚楠点点头:“就是那个总厨师长。我手下拿着那张你发给我们的模拟画像才问了两个人,就有人认出了是总厨师长的老婆,三天两头跑去闹离婚的那个,案发那天早上就没有去闹过。痕迹鉴定组的刀具检验报告中显示,两把剔骨刀和一把锋利的片刀上都有大量人血的痕迹,在刀柄中提取到了几滴微量的血液,经过DNA鉴定,也正是属于死者的。同时,在那个纸盒子上提取到的几枚指纹也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这位总厨师长,他被带到局里后,很快就交代了。总之,简单概括作案动机就是因爱生恨,总厨师长不愿意离婚,忍无可忍,就下了狠心。”

“我的天,对自己老婆下这种毒手。光杀了还不解恨,还要那样做,真怪让人恶心的。”一边的潘建忍不住插嘴抱怨道,“这种爱,我宁愿不要!还是不结婚好啊!再说了,现在结婚又结不起,到处都要钱,哎……”

章桐皱了皱眉:“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赶紧下班吧,一会儿你的‘肯德基’就该等急了!”

潘建不吱声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朝两人点点头,赶紧向大门口跑去了。

“肯德基?”看着潘建匆匆离去的背影,王亚楠一头雾水。

“我说的是他的女朋友,叫‘小辛’,就在对面肯德基干活。小姑娘挺知冷知热的,三天两头请我的小徒弟改善伙食。”章桐笑了。

“哦,怪不得你老说你的办公室里有股炸鸡味。”

“没办法,小年轻谈个恋爱不容易,我们当长辈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嗬,你年纪大吗?”

正在这时,王建迎面走了过来,看见王亚楠,他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尴尬,还有一丝温柔。

这一系列细微的变化并没有躲过正面对着他的章桐的目光,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边正滔滔不绝、浑然不知的好朋友,又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王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旁观者清,章桐知道,好朋友的春天终于来到了。

第三节

上班路上,快要走到公安局门口时,章桐远远地看到门卫保安老王弯腰正在和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劝她。等走近时,章桐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小女孩才十二三岁,扎着马尾辫,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嘴一抿一抿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王站在她的身边,看样子是要把她父母的电话号码骗出来,哪怕是名字也行,可是小女孩就是不开口。没办法,老王眼见着累得够戗,正要发脾气时,一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章桐,立刻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连忙迎了上来,愁眉苦脸地说道:“章法医,你快帮帮忙吧!这小丫头嘴巴死硬,我都快没辙了。”

章桐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站在老王身边的小女孩,看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闹着玩的,相反是一脸的认真。随即她想了想,安慰老王说:“你去忙吧,我来问问她。”

老王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回值班室去了,走过小女孩的身边时,还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章桐蹲下身子,语气尽量平静柔和地说道:“小姑娘,告诉阿姨,你找谁呀?”

“你是管杀人案的吗?”小女孩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把章桐给震住了。

“阿姨是管那些被杀害的人的。你有什么事吗?看看阿姨能不能帮你。你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现在这么早,你不用去学校上学吗?”

小女孩的眼眶突然红了,眼眶中充满了泪水,渐渐地开始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别哭别哭!谁欺负你了,阿姨帮你!”章桐顿时慌了手脚。

“阿姨,你能找人帮帮我吗?我妈妈被我爸爸杀了,我亲眼看见的。”小女孩“哇”的一声扑在章桐怀里痛哭了起来,“阿姨,我妈妈死了。”

章桐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再问,小女孩也只是哭,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无奈之下,就只能把她带到了刑警队重案组的办公室。等了没几分钟,王亚楠就来上班了。

“你来得正好,快帮帮我,这小女孩哭个不停。”章桐站了起来,“我是没有办法了。”

“哄孩子我可没这个本事!”王亚楠一脸的俏皮,“你上哪儿捡了个这么大的孩子啊?”

章桐也不答理她的调侃,大略讲了事由后又蹲下身子,凑近了小女孩,温柔地说道:“告诉阿姨,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我们会帮你的!”

王亚楠也在一边安慰道:“小姑娘,阿姨就是你要找的管杀人案的,你现在能够告诉阿姨究竟出什么事情了吗?你爸爸妈妈呢?你跑来这里,他们知道吗?”

小女孩急了,“腾”的一声从王亚楠面前的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爸爸把我妈妈给杀掉了。我躲在楼梯间亲眼看到的。他把妈妈藏在冷冻柜里了,还加了一把大锁,我吓得马上就跑出来了。我先到派出所,叔叔不相信我,把我撵了出去,还是看门的阿伯指点我到这边来找管杀人的人的。我妈妈真的死了,我不骗你。妈妈……”小女孩最终还是嘴巴一咧,又哭了起来,那个伤心劲儿,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恶作剧。

见此情景,章桐和王亚楠面面相觑,王亚楠长叹了一声,硬着头皮蹲下身子,面对着这个伤心至极的小“报案人”,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阿姨的头都要被你哭得炸掉了。阿姨帮你看看,第一步,你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朱心怡!”小女孩终于看到了王亚楠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知道眼前这个面容严肃的阿姨总算要动真格的了,所以,这回她倒是很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不哭了。

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时不时地,王亚楠还做着笔录,章桐就悄悄地转身离开了重案组的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后,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下文,章桐接到了调度的电话,说要马上出现场。当她和潘建带着勘察箱,开车赶到案发现场时,一眼就看到了王亚楠身边站着的那个熟悉的小女孩,她非常伤心,眼泪还在眼角打着转转。

章桐用目光询问面前的王亚楠,她默默点了点头。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小女孩的母亲真的死了!

案发现场是一片棚户区,房屋简陋,属于安平市最早的住宅区。小女孩的家就在巷子的尽头。家里前后两间,外带一个阁楼,前面当做店面,开了一家食杂店,在前后屋之间的储藏室里,放着一台很大的冷冻柜,估计在平时用来放一些冷冻食品,夏天则用来放些饮料雪糕之类的东西。而小女孩的母亲,此刻,就在里面躺着。

第四节

冰柜外面的大锁已经被撬开了,章桐戴上乳胶手套,打开勘察箱,取出一支小型强光手电筒,因为这个储藏室里的光线太暗了,唯一用来照明的就只有头顶那一只25瓦的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的灯泡。她把手电筒夹在脖子上,然后,和潘建一起用力地抬起了冷冻柜沉重的盖子,随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一幕简直是触目惊心!

一具女人的尸体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斜躺在冷冻柜里,她的躯体在深度冷冻的状态下冻得很结实,满身都是血,致命伤应该是在颅脑处。被害人双眼睁得大大的,双腿往里面弯曲,身体勉强蜷缩着。章桐非常清楚,从人体学角度来讲,这种姿势不在旁人的帮助下,是完全做不到的。

章桐用手电筒照射死者身体下的东西,发现了几个食品袋,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些鸡鸭的爪子,显然,死者身子下面还有一些其他冷冻食品,她的身体应该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冻柜中有富余空间的地方,所以,最终才会形成这个样子。

此时,王亚楠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章桐回头问道:“那小女孩呢?”

“我叫小郑先带回局里去了。对了,死因怎么说?”

“他杀!”章桐简明扼要地回答道,“其余的,我回局里解剖后才能够告诉你。”

王亚楠点了点头。

章桐和潘建在把尸体装好后,抬出案发现场时,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拼命的咆哮声:“我没有说谎,你们不能抓我,我没有杀我妻子。她不小心撞到了头,就掉进去了,她当时就死了。我很害怕,就只是把冰箱盖上了而已。你们不能没凭没据地乱抓好人!我没杀人!”

章桐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如果真如死者丈夫所说,死者是在狭小的储藏间不慎撞到了头而失去重心掉入冷冻柜的话,那么,尸体在冷冻柜里就不可能是这种怪异的姿势。就好像一只杀好的鸡,当冷冻柜里的东西太多时,那只鸡肯定塞不进去,我们就必须得把这只鸡扭一下,把爪子朝后拉一拉,或者再把鸡的脖子弯一下,然后才能塞进去。而本案中,我仔细观察过那个冷冻柜,剩余的空间是肯定不够的!死者的身体一定是被别人刻意摆成这个样子。她女儿也曾说过,她亲眼看见爸爸把妈妈杀了,放进冷冻柜里。所以,死者的丈夫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解剖室里,潘建显得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章桐没有答理他,这死者的躯体经过回暖后,僵硬的手臂和双腿才平整地放下来。因为死者浑身上下就只有头部有伤口,而且身上的血迹几乎都是从头部流下来的,所以,章桐对死者的颅脑受损情况的严重性进行了进一步的检验。

她从勘察箱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大号手术刀,从死者的左耳下方一厘米处,插入刀尖一公分,然后向死者右耳部位划去,呈现弧状,中间横贯整个头顶。手术刀片很锋利,就像在切一块豆腐一样。紧接着,她把死者的头皮剥开,盖在死者的脸上。

此刻,呈现在章桐面前的就是死者白森森的颅骨了,她用放大镜仔细观看着死者的颅脑受伤程度,在颅骨上,清晰地分布着八处独立的重物打击伤口,颅骨已经呈现出骨折的龟壳状裂痕!这些伤口绝对不是一个人撞在柱子上就能够形成的,那得需要多次外力打击才会最终形成这样的伤口!而且所用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章桐随即又打开了死者的颅脑,用轻薄的小手术刀轻轻割开大脑与脊髓和血管的连接处的神经,然后把它放在了白色手术托盘上。显微镜下,颅脑表面已经有明显的损伤出血,脑干部位也受到了外力致命的伤害,颅脑表皮已经破损。这样一来,死者丈夫所说的话就没有一个字是可以相信的了!要知道,这么严重甚至于可以说是致命的颅脑损伤,光靠一次撞头是根本没有办法造成的,必须要有外力用力敲击!从受损的部位来看,死者浑身上下没有防卫伤口,因为这一击就已经把她敲昏迷了。

至于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根据骨折的程度以及头骨纵裂伤口的方向,还有伤口提取到的一些细微的木屑,章桐判断:“凶器应该被推断为一根结实的木棍,形状扁平。”

“死因呢?”匆匆赶来的王亚楠皱眉接着问道。

“多次打击导致颅脑损伤死亡!”话音刚落,章桐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一直在她脑海里的小女孩的影子。

第二天中午,章桐正在食堂吃饭,王亚楠端着盘子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知道吗?案子破了,夫妻之间的口角,哎!害死孩子了现在!”

“就是冷冻柜那个?”

王亚楠点点头:“除了那个还有哪个?我气的倒不是别的,那浑蛋都招了,最后还来一句‘想不到把女儿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偏偏还是女儿把他送了进来’!你说气不气人,我当时就回了他一句——你把人家的亲妈都杀了,你早就不是她的父亲了。真是浑蛋!呸!”王亚楠边说脸上边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这种人,真过分!”

章桐没有吱声,她知道每次案子破了的时候,王亚楠不需要安慰,要的只是倾听者,而她,就是最好的聆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