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经费的问题,安平市公安局法医室的冷库已经好几年都没有翻修过了,平时还好,尸体不多,四个储藏室的空间绰绰有余,但是如果碰上案件高发阶段,冷库的容量就显得有些可怜了,那还不算上无法确定身份的尸体,它们在冷库里存放起来可是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的。为了解决这尴尬的局面,上一任法医官老彭退休之前,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在冷库里多加几张轮床,然后亲自动手把冷库里的制冷设备彻底整修了一下,确保不出故障,室内温度始终保持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这样一来,放不进储藏室的尸体就可以暂时存放在外面的轮床上了。
此时,三张轮床上就只有一具尸体,被厚厚的白布遮盖着,其余两张床都空着。章桐核对了一下脚上的标签,确定正是自己所要查看的死者刘建南的尸体。尽管穿着厚厚的外套,章桐还是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正向着自己步步逼近。她竭力把身上的外套再裹紧一点儿,然后戴上手套,揭开白布,仔细观察起了尸体。
十多分钟后,章桐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她不明白李晓楠为什么要对刘建南的死因产生怀疑,刘建南尸体上的种种迹象显示完全符合高空坠落所导致的死亡,该查的也都查过了,除了那个笨拙的器官摘除手术外,章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了,器官摘除手术也并不是导致刘建南死亡的直接原因。而刘建南的身上也看不到死前曾经遭受过虐待的伤痕,难道,李晓楠判断有误?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章桐纷乱的思绪,她伸手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章桐。”
“章法医,我……”电话中,对方欲言又止。
“请问你是哪位?”章桐一边把话筒夹在了肩膀上,一边抓过了手边的便签本和铅笔。
“我……我是刘建南的妻子……”
一听这话,章桐顿时来了精神,她赶紧坐直了身体,继续追问道:“是顾女士吗?你现在在哪儿?你先生的尸检已经结束了……”
还没等章桐说出心中的疑问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语:“章法医,真的对不起,让你费心了,我现在只想早一点儿领回我先生的遗体安葬,别的我没有兴趣知道。你就不用再费时间了!”
章桐不由得一愣:“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知道尸检的结果了?”
“人都已经死了,我的费用也已经结清了,章法医,半个钟头后我弟弟会拿着我的委托书前来办理遗体认领手续,我不想再有任何纠缠了,只想让我先生早日入土为安。谢谢你,再见!”
还没等章桐反应过来,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听着话筒那头传来的“嘟嘟”的单调的电流声,章桐没办法相信刚才所发生的那一幕。顾女士前后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早些时候还在竭力声称自己的丈夫是被人害死的,并且不惜花费重金要求尸检,而半天的时间还未到,就迅速改变主意要求领回丈夫的遗体,对于尸检结果却不闻不问。这真的让人有种出乎意料的感觉。
“章法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办公桌另一头正在电脑前忙碌的潘建好奇地抬头问道。
“死者家属要求领回尸体。”
“哪一个死者?”
“就是刚才我们解剖的刘建南。”
“是他啊,我正好要找他家属签字呢,不然的话我这份报告就完成不了。”潘建一边在自己办公桌上翻找着刚才所填写的尸检报告,一边继续唠叨,“我说章法医,你发什么愁呢?你刚才不是还四处找她吗?现在事主自己出现了,不就省事儿了?”
章桐皱起了眉头:“你不懂,她连问题都不让我问,好像急于领回自己丈夫尸体似的,我总觉得有些突然!”
“这刘建南的案子又没有立案,只是家属申请尸检而已。只要死因没有什么疑问,我们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章法医,你不用想那么多。他活着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的。”潘建终于在一堆登记表下找到了自己刚才填写的尸检报告,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章桐没有心思听潘建的好心劝慰,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电话机。王亚楠说过,今天就会通知医院和家属做好沟通工作并且尽快把李晓楠的尸体运过来的,只要尸检有任何疑问的话,就可以向局里申请立案。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章桐突然有一种想远远地躲开眼前这种尴尬局面的感觉,她平生头一回开始怨恨起了自己所从事的这个行当。
王亚楠是个几乎脚不沾地的女人,时间对于她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当个子矮矮胖胖的天使医院医务科科长王金明站在她面前哼哼唧唧半天没给出确切答复的时候,她有点儿恼了,于是就冲着身边站着的王建一使眼色。王建立刻绷起了脸,神情严肃地说道:“王科长,我们已经等了你两个钟头了,你这样做就是不对了,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来证实你们医院原急诊科医生李晓楠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你这样子拖下去的话,延误了我们的调查工作,我想这个责任你可是担不起的。再说了,你这么毫无道理地拖延,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的动机!”
听到自己要被搅和进这个案子里,王金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替代的是一脸的尴尬与紧张。他拼命摇手,竭力和面前这个让人头痛的局面撇清关系:“我说警察同志,你们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和这件倒霉事没有任何关系的!你们可要讲道理的啊!”
“那你为什么要拖延?我们马上就要带走尸体进行检查!”
“尸体……尸体已经被送往市里火葬场了!”
“你说什么!简直是胡来!”王亚楠再也无法顾及对方的脸面了,冲着王金明一声怒吼,继而快步冲出了医务科办公室。
身后传来了王金明委屈的抱怨声:“这可都是家属要求的,我们医院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等王亚楠和王建两人匆匆忙忙地赶到市火葬场,并且亮出身份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查了查身边的电脑记录,随即双手一摊,满脸的无奈神情:“没办法,一小时前已经送进火化操作炉了。”
一听这话,王亚楠顿时傻眼了:“你确定?有没有可能搞错?”
“警察同志,我们这边是火葬场,不能随便开玩笑的。火化昨天晚上就预约好了。”工作人员的脸上明显已经有些不乐意了,“我们对预约客户都是准时办理业务的!”
正在这时,又有一辆挂着黑色布条的灵车缓缓开进了火葬场的大院里,工作人员干脆就丢下了王亚楠和助手王建,消失在后面的通道里了。
“王亚楠,这可怎么办?”王建没了主意,“尸体都火化了,我们……”
“等等,我和章法医联系一下,看看她的意思再说!”
王亚楠随即拨通了章桐办公室的电话,把眼前的突发情况告诉了她,电话那头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王亚楠急了:“小桐,怎么办?尸体火化了,我总不见得给你把骨灰带回来吧?你倒是说句话呀!我可不想在这边干耗时间!”
“和家属商量一下,给我带回一些还没有被完全火化的骨头,即使是碎片也没有关系的,五十克左右重就可以了。”章桐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听不出任何一点儿波澜。
“骨头?不是火化了吗?”
“去吧,亚楠,再晚就来不及了,等你回来后我会向你解释的!”
“好,那我就听你的!”容不得多想,王亚楠径直就推门闯进了火化操作间。
熊熊的火化炉刚刚熄灭,两个戴着口罩和厚厚的大手套的操作工正准备打开火化炉的铁门,见到身边出现了陌生的不速之客,不由得愣住了,随即不满地问道:“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王亚楠也懒得解释,她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证件,然后伸手指了指火化炉:“里面是不是一个多小时前送进去的?”
稍微年长的火化工点了点头。
“死者的名字是不是叫李晓楠?”
火化工随即查验了一下遗体交接簿,点点头:“没错,是叫这个名字,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死因是车祸,天使医院送来的。”
王亚楠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吧,我等着。”
两个火化工不由得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女警察的真正来意,但是又不敢吱声,只能继续手头的工作。
在等待的时候,王建凑在王亚楠身边小声问道:“我们应该通知家属吧?”
王亚楠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等骨灰出来后再说吧!”
话音刚落,一阵怪异的声响过后,炉门缓缓打开了,一股逼人的热浪很快就扑面而来,王亚楠下意识地闪在一边。灰白色的骨灰被一个不锈钢铁盘装着,被慢慢拉出了巨大的炉门口。
王亚楠皱了皱眉,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投向了尽管火焰已经熄灭了,却还依旧冒着骇人的热浪的巨大火化炉。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油然升起,却很快又被自己这种有些幼稚的念头给逗乐了,她的嘴角划过了一丝尴尬的苦笑。
果不其然,在灰白色仍然冒着阵阵热气的骨灰中,王亚楠一眼就看到了为数不少的细小骨头。她伸手指着这些骨头不解地问道:“师傅,怎么还会有骨头?”
“哦,这些是因为炉温不够的缘故,等会儿我们在交给家属整理的时候会处理掉的。每一具尸体火化后几乎都是这个样子,不可能完全彻底的。”
王亚楠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快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王亚楠一下车就急速来到了位于大楼底层的法医办公室,她知道不得到自己的回音,章桐是绝对没心思吃中午饭的。
一推开门,章桐果然正在电脑边埋头整理着什么资料。
“小桐,我把你要的东西带回来了!”说着,王亚楠从证据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装有李晓楠遗骨的特殊的袋子,递给了章桐。
“太好了,我要的就是这个。”章桐迫不及待地仔细查看着手中的塑料证据袋,目光中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小桐,这些骨头都已经被火化炉高温烧过了,你确定还有用吗?我想上面的证据应该没剩下多少了吧?”
章桐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尸体火化了,我确实找不到很多证据,但是,”说到这儿,她指了指证据袋中那小小的灰白色的骨头碎片,“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补救措施了。我的导师曾经说过,骨头从来都不会让我们法医失望的,你就等我的消息吧!我今天会给你电话的。”
王亚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能忐忑不安地看着章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向隔壁法医实验室的过道小门里。
法医实验室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工作。堆满仪器和化学制剂的工作台面上,满是污渍斑斑。章桐没有顾得上整理一下凌乱的桌面,如果运气不够好的话,或许得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耗上一整天的时间也还不一定能够得出预期的结果,可是,时间已经不等人了,如果再不做毒物检验,那么,手中这袋子里小小的骨头碎片上的证据就会迅速流失得无影无踪。李晓楠的尸体已经不存在了,现今揭开她死亡之谜的唯一方法就只能是进行骨头上的毒质残留物检验了。章桐的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毒物检验需要经过层层筛选,提取合适的样本,然后作相应的配对。天底下的有毒物种有很多,而这些配对工作目前基本上都是要人手来完成。
章桐先从最常规的几种毒物开始检验,她选择了有关砷的检验。砷是一种最普遍的下毒物。砷,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砒霜,属于一种重金属类物质,对人体的危害非常大。中毒的人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神智恍惚,反应迟钝,这和监控录像中李晓楠临死时的怪异表现是差不多的。
章桐先从仪器柜里找出检验砷所要用到的雷因希铜片。在特制的含有检材样本的盐酸溶液里,砷等重金属能与铜发生反应,在铜的表面形成黑色的沉淀物,这种实验方式通常被用来作为是否有重金属之类的中毒的筛选,如果是显示阴性,那么,就能够排除;如果是显示阳性,那就表明检材中含有重金属。但是,这并不一定就说明是砷中毒,因为其他重金属也会有这样的反应,比如说铅。
所以,当章桐在铜片表面顺利发现黑色沉淀物时,她随即取过了试验台另一边的酒精灯,点燃后将显示阳性的雷因希实验铜片进行加热升华,然后用显微镜检验,在那小小的显微镜片下,她终于看见了有六面体和八面体的黑色结晶。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该检材中含有砷元素了。可是,很快一个疑问在她脑海中又迅速升起,没有办法确定李晓楠在生前究竟中毒多久才倒地。她的视线落到了手边那个还剩下十三克左右骨碎片检材的证据袋上——最好再找到留有她DNA的遗物,进行进一步的比对。想到这儿,章桐摘下了手套,拨通了王亚楠的手机,然后把自己心里的打算告诉了她。
“没问题,我这就派人去医院宿舍。”王亚楠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任何东西都可以,只要是她最近刚刚使用过的。”章桐想了想,补充道,“最好是死者用过的梳子或者牙刷。”
“好的!”
一个多小时后,王亚楠如约给章桐带回了一把用塑料证据袋装着的黄杨木梳,当章桐在黄杨木梳上看到几根长长的头发时,她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下了。
负责刑侦工作的李局办公室里,此刻正灯火通明。这几天局里唯一的会议室正在维修发霉的墙面,所以,一有案情汇报分析会议,李局就只能把所有人全都集中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这样一来,开会时站着的、坐着的,甚至于席地而坐的人都有,经常把这个小小的办公室给挤得水泄不通。
“小王,你怎么确定死者是在死前两天被下的毒?并且最后一次剂量更大呢?要知道,死者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我们手头的证据并不多啊!”李局一脸愁容地翻看着王亚楠上报的案情进展资料。
“是这样的,在死者家属的配合下,我们找到了死者生前所使用过的一把木梳,上面有死者的头发。章法医在已经通过骨碎片毒物化验证实死者在生前重金属砷中毒后,为了进一步确定剂量以及中毒的具体时间,她对提取的死者木梳上的头发进行了取样化验,根据人类头发的平均生长速度,以及死者的年龄,推算出了头发生长的每一个阶段,最终得出结论,死者中毒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而最靠近发根的那一段,砷含量激增,所以,我们就此得出推论,死者是最近三天之内中的毒,而死者临死前的那段监控录像更加证实了我们上面作出的推论,也就是说,我们的死者,安平市天使医院急诊科医生李晓楠,很可能是被人巧妙地谋杀的。”
“可是,死者是死于车祸的。我们只能对她生前被人下毒进行调查,但是这下毒并不是直接导致她死亡的原因。所以,我认为这个案件目前只能作为投毒案处理,不能定为谋杀案。小王,你还得对死者出车祸的那件事作进一步的深入调查才行,我们立案要的是具体证据!”李局的话语不容半点儿质疑。
王亚楠点点头,站起身说道:“好的,我会立刻亲自跟进调查!一有消息就向您汇报!”
刚刚走出会议室,王亚楠的手机就响了,接听完电话后,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回转身拦住了助手王建的去路,硬邦邦地丢下了一句话:“马上跟我出现场。”然后迅速向地下室停车场跑去。
王建才被分配到局里没有两个月,自己平时就跟个打杂的差不多,能真正出现场的机会也很少,更别提跟着王亚楠这个一把手了。这冷不丁地听到要出现场,王建顿时来了精神头:“好,我来开车!”
王亚楠并没有答理他,在她眼中,王建只不过是一个刚出道的小孩子罢了,自己现在和个保姆没有什么两样,带着这么个毫无实际经验的所谓“副队长”在身边,王亚楠的心情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案发现场在位于安平市城北的一处拆迁工地上,一路上道路坑坑洼洼,搞得警车不断地摇晃颠簸。王亚楠终于恼了,她一声怒吼:“王建,你到底会不会开车?不会开,给我滚一边去!”
“这是路况不好的原因,和我没关系的。”王建有些委屈了,透过车窗望去,四处都是洋灰,那些拆迁的土石方工程车不断地来来去去。他不由得心里嘀咕,再好的道路都禁不起这么折腾啊。
警车终于艰难地停在了一栋歪歪扭扭的老居民楼下,尽管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很多楼面墙体也已经被大锤子给狠狠地敲开了,但是,一眼看过去,还是能够看出房子的本来结构。
几个面部表情十分异样的拆迁工人正远远地蹲在一堆拆下来的旧预制板的旁边,时不时地还互相嘀咕着什么。派出所的同事早就在现场的周围拉起了黄白红相间的隔离带。见到王亚楠一行人过来,他点了点头,一位工头模样的中年男人就起身带着他们穿过隔离带向里面走去。楼道里四处都是拆下来却还没有来得及被运走的建筑垃圾。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三楼,此刻,这栋大楼里的所有工作都已经停止了,工人们也已经被清理出了现场。耳边除了单调的脚步声以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你们市局的法医已经先来一步了,她带着一个助手正在里面。”
“哦?他们在哪儿?”王亚楠一边嘴里应付着,一边回头狠狠地瞪了王建一眼。
王建没有吱声。
进入现场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房屋的承重墙,它位于房屋整体位置的东面,脏兮兮的墙面上可以看出以前这个房间曾经被屋主用做厨房。承重墙的旁边,蹲着两个身穿白色连体工作服的人,正是先期赶到的章桐和助手潘建。
一见到王亚楠,章桐立刻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神情:“亚楠,立案申请批下来了吗?”
王亚楠知道章桐话中所指的是李晓楠的那个案子,她摇了摇头,走到章桐身边蹲下:“目前的证据可以定投毒,但是却定不了谋杀。先就这么办吧,我会跟进的,你放心吧,一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她抬头看了看章桐助手正在仔细勘验的墙面,一眼就看到了已经被清理出来的一根人类的手指骨正清晰可辨地露在墙面外。
“说说眼前这个案子吧,情况怎么样?”
章桐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目前来看所有的尸骨还都被砌在墙里面,尸骨大体上还是比较完整的,听先来到现场的人说,工人们最先发现的是死者的头骨。”说着,章桐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裸露在墙体外面的小部分头骨,然后转身让王亚楠看,“我手套表面没有任何附着物,这意味着眼前的这具尸骨已经在墙体里面待了至少有五年以上,尸骨表面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分解。”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章桐微微一笑:“和考古差不多,慢慢清理吧,尽量避免第二次伤害,你帮我找盏应急灯过来,估计今天我和小潘要忙到晚上天黑了。”
东西很快就备齐了,现场除了两个法医留下以外,其余人都撤到了门口。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太阳很快就下山了,四盏应急灯把整间屋子照得雪亮,章桐身边的塑料布上,已经整齐地摆出了一副骨架,还有一些碎布条,从它们所附着在尸骨上的位置来看,应该就是死者的衣服。在依次照过相后,尸骨上所有的外部附着证据都被按顺序装袋,准备等痕迹鉴定组的同事前来接收。
摆在章桐面前的这副白骨除了两截小指骨和一小块椎骨没有找到以外,其余的都已经一一安放到位。人体总共二百零六块骨头,六百多块肌肉,这副被人砌在墙里面的尸骨,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够找到二百零四块骨头,在章桐看来,已经是挺幸运的了!
最后看了一遍凌乱不堪的现场,确保没有物证被遗漏,章桐点点头,这才对潘建说道:“可以了,我们撤吧!”
人被砌在墙里面,不用说这肯定是一件谋杀案,所以,拆迁工程被搁置了下来,何时才能继续开工,那就得看公安局的破案速度了。
章桐小心翼翼地把尸骨都装在一个专门的黑色运尸袋子里,然后,送回局里进行下一步的验尸工作。
王亚楠把王建打发去了天使医院了解情况,自己则干脆跟着法医车回到了局里。她很清楚就算自己有再大的能耐,死者的身份以及死因不搞清楚的话,这个案子就是在抓瞎。
来苏水味是在寒气逼人的解剖室里唯一能够闻到的味道,洁白的瓷砖由于被清洗过无数次,早就变得暗淡无光。一推门进来,王亚楠就忍不住抱怨:“我每次来,都会被这里的味道熏晕!你们就不能换种消毒水啊!”
章桐不由得瞪了她一眼:“来苏水是最便宜的了,效果又好,不用它,难道你想被臭死?”
王亚楠乖乖地不吱声了,这儿是章桐的地盘,什么事情都是她说了算的。
潘建利落地找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含有酶的专门清洗剂来清洗骨骼表面。由于在墙体里被封住五年以上,尽管在搜集证据时,章桐已经非常注意,但是她知道还有一些地方免不了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外力损坏。为此,在骨骼清洗工作开始前,她要一一辨别出来尸骨上所有的外伤裂痕并且登记在案,以防止和以前死者所受到的一些旧伤混淆。
很快,一具干净的骨架就基本完整地被摆放在解剖台上了,除去三处因为敲墙而引起的间接伤痕外,其余的可以暂时推断为死者身上的旧伤。
“亚楠,根据耻骨下面的明显生理特征来看,死者是男性,而肋骨的软骨关节已经发育到了最后阶段,这也就意味着死者死亡时已经超过了三十九岁这个特殊的人类生理年龄,标志着已经进入了中年阶段。”章桐边仔细查看尸骨,边说道。
“还有,你看这边……”她指了指死者的颈椎骨,“这里有一处明显的不同寻常的伤口,表明死者的第四颈椎骨关节已经断裂,显示出死者在生前身体曾经遭受过重压,导致脊柱变形。而通过对死者的一处关节的查看,骨质异常疏松的特征非常明显,这正好符合我对于死者曾经因为意外导致过下体不能行动的推测。你再看这边的死者右侧桡骨上,也找到了相应的钙化点,这也印证了我的推论。
“而脊柱骨关节上我发现了相对应的三处矫形螺丝留下的孔,还有三处金属托架,这表明死者曾经为了脊柱受伤的病因做过多次矫正手术。”说着,章桐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三个金属托架,在金属架的反面,她看到了一串商品编码,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往上一翘,“任何大型的矫正手术所用到的医用移植器械上,都会有相应的商品编码。这样,或许能够帮我们多一个方法来确定死者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死者是一个肢残人士、中年男性?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更快确定他的身份吗?”
章桐随即把目光转移到那个一直还没有检查的死者的头骨上,她轻轻拿起了头骨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脑干所处位置的上方有明显的裂开的痕迹,这不是刚形成的伤口,根据伤口边缘的钙化程度,应该有好几年的时间了。伤口呈龟裂状,那是钝器击打后留下的样子,我会尽快进行颅面成像复原的工作。”
“那死因呢?”
“可以初步定为钝器打击致颅脑损伤死亡。而死者的死亡时间,我还要利用质谱仪对头骨伤口进行进一步的确定后才可以告诉你。”
王亚楠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尽管还没有确定死者的真实身份和真正死因,但是目前的手头线索已经能够让她开始放开手进行工作了。
对于一个法医而言,人体骨骼就是一个完整的记录一个人从出生直至死亡的信息库。无论外界如何变幻,也无论生命已经离开人体有多长时间,骨骼总是毫无保留地把其所经历的一切统统展现于活着的人眼前,而法医所要做的,就是仔细去观察,揭开死亡所掩盖的真相。
看着自己面前无影灯下的死者头骨,那异样的颜色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看上去就像法医办公室里的那具人体解剖模型,与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似乎毫不相干。
“准备好了吗?”
潘建点点头,伸手做了个OK的手势。
笨重的三维激光扫描仪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一缕缕红色的激光束穿透了整个死者头颅,忠实地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数据。章桐知道,用不了多久,死者的大概相貌就会被打印出来,只要是死者亲近的人,通过这张模拟画像,很快就会认出死者的身份。
而刚才的全身X光扫描显示,死者的后脑伤口是真正致命的伤口,也就是说,死者是被人从上往下六十五度角钝器击打致死。
半个多钟头后,死者的模拟画像出来了,在通过传真机传送给王亚楠办公室后,章桐拨通了王亚楠的手机:“死者身高在一米六三至一米六五之间,坐在轮椅上大概在一米二,袭击他的人在他身后下的手,当时他应该是坐着的。我测量了伤口的角度,是六十五度,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身高在一米七二左右的人,而且身体强壮,是死者亲近的人,所以才会有机会在背后袭击死者,并且是一击致命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供的情况。”
“我一小时后派人把尸检报告给你送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