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姜竞霜猛地回过神来,问春花:“多久了?”

春花一愣:“快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了,肯定来不及了,但即便知道回天乏术了,姜竞霜也坐不住,她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就拖着酸疼的身体往外跑去,春花惊了下,抹了眼泪,立刻拣了软缎绣花鞋,跟在后退追了出去。

谢羯今日倒是不曾出门,穿一身薄罗长袍,手里拈着一根狗尾巴草,在逗桌子上蹲着的狸花猫。

姜竞霜一见他那副颇有闲情逸致的模样,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大抵便是权贵吧,可以轻描淡写地处理一条人命,也不会在心上造成任何的负担。

诚然谢羯残忍,对亲弟弟也不见得有多少温情,但姜竞霜想到柳嬷嬷是因她而死——或者说,谢羯是打着她的名号,拿她

做了借口,杀了柳嬷嬷,就让姜竞霜浑身难受,似乎她的手上也因此沾满了鲜血。

她快步上前,因为心中激愤,哪怕赤足踩着硬实的地面也不觉任何的疼痛:“大伯哥是不是会错了意,我是想把柳嬷嬷远远地发卖了,而不是把她杀了。”

谢羯的手一顿,被狸花猫逮到了机会,立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狗尾巴草抢到爪子里,谢羯也不与它争,丢开了手,反而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脑袋。

他道:“她这个年纪已经卖不到好去处,我杀她,也是成全她。”

姜竞霜不能接受这个说法:“生与死是不一样的。”

谢羯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让人感觉脊背发寒的笑,他道:“有时候生确实不如死。”

姜竞霜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羯不会因为她愤怒了就能理解她的愤怒,他这人或许是因为年少经历所致,所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价值取向,加之他在过去应当杀过不少人,因此更不看重死亡这种事,很多时候,死亡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权衡利弊下的选择而已。

姜竞霜也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谢羯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谢羱。

一个人病太久了,却死不了,无论对病人还是家属来说,都是件痛苦而麻烦的事,何况谢羯来临安县显然是有事要处理,他必然不愿为这件事牵绊心神,因此索性直接替谢羱提前选择了死亡。

那么在将来,谢羯是否也会为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姜竞霜不能确定,但她不怀疑到这个选择出现时,她必然没有办法反抗。

“夫人,夫人。”春花终于追了上来,小声地哀求着,“夫人好歹把鞋穿上吧。”

谢羯这才注意到及地的间裙下,露出脏了的圆润脚趾。

他没说什么,只是很威严地看了下姜竞霜,那样子仿佛是一个父亲在责备胡来的女儿,也像是先生在警告顽皮的学生,姜竞霜沉默了一下,穿上了鞋子。

春花眼含泪水,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姜竞霜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去,谢羯又道:“衣衫不整的在外头晃什么。”

姜竞霜没了法子,只能先回厢房打理自己,只是到底心不在焉的,春花比她还要沉默,用牙梳梳着发,梳着梳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姜竞霜皱眉:“哭什么。”

春花跪了下来:“奴婢往后对夫人一定忠心耿耿,死守秘密,请夫人和爷能饶过奴婢小命。”

姜竞霜冷笑:“你求我,我还不知道该求谁去。”

春花小声抽泣着,姜竞霜听得烦了,便夺过了牙梳自己梳起了头发,把春花给赶了出去。

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她一定一定不要给谢羯替她选择的机会。

这次姜竞霜花了些时间挑选衣服,穿肉色绫夹衫,系着紫绫夹裙,纤腰高束,回风舞雪。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方才有些满意。

谢羯仍在逗猫,可见姜竞霜方才的贸然质问并未给他增加任何的烦扰,姜竞霜微微叹气,方才打起精神,迎了上去:“大伯哥。”

谢羯轻轻应了声,见到姜竞霜这般精心地装束自己,眼里终于有了点笑意,他指了指那只狸花猫:“拿去养吧。”

那只狸花猫脸宽眼圆,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看到姜竞霜,便讨好地来舔她的的手背,姜竞霜怔怔地看着小猫杏核般的眼瞳里俱是湿漉漉的讨好,她只觉喉咙微紧,猛然把手抽回来。

小猫舔了个空,失落地喵喵直叫,奶声奶气的,像是在撒娇。

姜竞霜偏过头,语气是平静的冷:“感谢大伯哥好意,可我不爱猫。”

她的身躯微微摇晃着,胸前起伏剧烈,仿佛在极力地克制什么。

谢羯看了眼狸花猫,狸花猫也满脸无辜地看着他,谢羯道:“不喜欢猫,还在梦里找猫。”

姜竞霜浑身一僵,低下头去。

谢羯语气就轻快了起来:“行吧,既然不喜欢那就杀了。”

姜竞霜听闻着急起来:“为什么要杀?再找个人家聘回去就是了。”

谢羯慢条斯理地摸着猫,猫舒舒服服地眯着眼,惬意地主动将头蹭在他的掌心中,看上去一人一猫相处得很是融洽,但谢羯张口说得又是这样可怕的话。

谢羯道:“我的属下不是用来做这种琐事的。”

既如此,那为什么要把这只小狸猫抱回来?难道这不是琐事吗?姜竞霜怒但不敢言,到底不忍狸花猫惨死,忙把小狸猫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我愿为大伯哥分忧。”

谢羯撸猫的手还顿在半空,就被迫收了回去。

他瞥眼看去,大抵是女孩子身上软软香香的,所以那小家伙猛地被人紧抱在怀里也没有发怒生气,而是特别乖地收起爪爪,蜷缩在姜竞霜的怀里,还讨好地伸出舌头舔她的肌肤。

谢羯眸光一暗,伸手就拎着狸花猫的后脖颈,把它从姜竞霜的怀里拎出来,不等姜竞霜抗议,就把不干琐事的锦墨叫进来,把猫丢给他:“带去养一天。”

谢羯一回头,就见姜竞霜瞪着他,似乎有很多不满,但碍于他,又不敢立刻倾泻出来。

谢羯向她招手,示意她走过来,向方才狸花猫依偎着她般,依偎着他。

他道:“我在家你得陪着我,知道吗?”

姜竞霜在此从谢羯身上感觉到了对她的逗弄,他揉她头发的手势与方才撸猫的手法没有什么区别,狸花猫是她的宠物,而她何尝不是他的宠物呢。

姜竞霜垂了眼睫,强颜欢笑:“我知道,大伯哥总是忙得很,我也想多多地陪着大伯哥。”

谢羯微微挑眉,饶有兴趣:“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听话了?”

姜竞霜装作害羞,躲在他的怀里:“若没有大伯哥,我的那些难处不可能这般快就得以解决,还解决得这么好。”

谢羯轻笑了下,似乎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意有所指道:“身上可曾恢复了?”

姜竞霜唇角的笑容一僵,一面暗骂谢羯土匪流氓,一面撒娇道:“还疼着呢,大伯哥也不知道心疼我。”

巧笑颜兮,顾盼娇柔,好像当真是个鲜廉寡耻的荡/妇。

谢羯虽觉得遗憾,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让姜竞霜去歇息了。

本来他让她来,也只是为了纾解而已,既然当下她提供不了乐趣,谢羯也不会与她耗费精力谈情说爱。

姜竞霜巴不得这声,赶紧退下,她忙去找锦墨要猫。大约是锦墨身上杀气太重,沾得血多了,方才还乖巧的小狸猫到他手里就变得凶神恶煞,不停地弓腰哈气,再也没有之前胖胖奶奶的可爱样子,仿佛一条眼镜蛇。

锦墨和另一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护卫正商量着被它拴起来,好好地饿它几顿,磨磨它的性子,姜竞霜忙道:“你们养不来,就让我抱回去样。”

小狸花猫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收起了凶神恶煞,虚张声势的模样,跑过来可怜巴巴地蹭姜竞霜的脚,锦墨见了就笑:“二夫人跟爷一样,都很讨小动物喜欢呢。”

姜竞霜弯腰抱起小狸猫,心道那可得好好提醒小猫,可千万别上了谢羯那衣冠禽兽的当。

她把狸花猫抱回了内院,现在春花怕谢羯怕得要命,一听这是谢羯送的猫,态度就变得很慎重,问道:“夫人要不要拿个笼子或者绳索把猫看起来。”

姜竞霜道:“不用,就放在院子里吧。”

春花以为她没养过猫,没经验,好心道:“猫可不必狗,野的很,没那么忠心,要是主家放松了警惕,它转头就没了影。”

姜竞霜看上去很不在意:“要跑就跑吧,腿毕竟长在它身上。”

春花终于感觉到了姜竞霜的闷闷不乐,她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会儿,才试探地问:“夫人给猫取了什么名字?”

姜竞霜道:“不取。”

春花一听姜竞霜连名字都不愿去,就以为她是不情愿养这猫,便只好暗自打算着偷偷照顾小猫,到底不能让谢羯以为她们怠慢了他送的东西。

很快就到了用午食的时间,姜竞霜让春花去问了谢羯,谢羯有事要办,不和她吃饭,倒是说了句“昨天弟媳捏的好豆腐馅的薄皮包子,可惜没吃上”。

姜竞霜便只能等晚上时再给他蒸一屉。

用过了午食,施氏便热情地上门,拉着姜竞霜去办理过户手续来,这得去县衙,姜竞霜想到这事背后牵扯不小,正担心县衙那边会不会故意为难,那头县令倒是热情洋溢出来招待,先劝姜竞霜节哀顺变,又问谢羯身子可好。

姜竞霜谨慎地答了,她尽量装聋作哑,把自己跟这件事的牵扯拉得最低,施氏在旁默不作声的。

等二人分开时,施氏紧紧握着姜竞霜的手,小声道:“阿羱媳妇,我们族里算来算去,到底还是你与大人的关系最近,若有机会,婶子求你多劝劝大人,若实在不能让谢家置身事外,好歹也少波及些。”

姜竞霜怔了怔:“大伯哥会对谢氏不利吗?”

施氏摇头叹气:“谁知道呢。”

姜竞霜心一沉,若谢氏受牵连,她的好日子也就没了。又怨起了谢羯,也不知道他求的到底是怎样的荣华富贵,竟然连本家都可以舍出去。

于是才刚明媚起来的心情也如被阴雨浇过,沉重得很。及至走到甜水巷背后的巷子,那其实也不算巷子,不过是两处巷子之间没挨紧,空出了窄窄的甬道罢了,但或许也正是因为空间窄小,姜竞霜的马车路过时,听到了凄厉的猫叫声,与噩梦中的叫声重合得紧。

姜竞霜立刻撩起了帘子,催春花去看,春花有点胆怯,便是锦墨跳下马车走进了巷子,不一时就传来一声喝骂:“你们在做什么?”

姜竞霜再也等不住,推开车门,春花忙放下步梯,扶着她走进了幽深的巷子。

就见那巷子里站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带头的那个锦衣绸带,有着与姜竞霜五六分相似的脸,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钳子,地上落着几根猫尖尖的指甲。

而锦墨正愤怒地抱起那只爪子在不停滴血的猫,姜竞霜因为角度问题没有看清楚猫长什么样,那小少年倒是先看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指着锦墨道:“阿姐,这人假冒猫的主人,要来讹我们家的银子。”

锦墨猛然回头,看着姜竞霜,举起了怀里的猫:“二夫人,这是令弟吗?方才就是他引着人伤了你的猫。”

姜四郎之前看到锦墨冒出来,还有点心虚,怕是猫主人找上门要他赔钱,但是现在听说是姜竞霜的猫,便只把锦墨当作谢羱留下的仆人,立刻不当回事。

他改了口:“原来这是阿姐家的仆人啊?”登时变了脸色,举起钳子就狠狠地往锦墨头上砸去,“也不睁开你的狗眼,打听打听小爷是谁,就敢来打搅小爷的雅兴。狗奴才,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