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这张脸不止一次在谢羯的眼前晃过,但谢羯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一向是没什么心思去记的,哪怕徐氏见到他是一脸的喜不自胜,又说了好多话表达了对女儿的关心,趁机暗示了女儿女婿情深。
谢羯也只是淡淡地下了逐客令:“弟妹病着需要敬仰,亲家太太还是请回吧。”
徐氏的笑容就僵住了,还不等她再说什么,神出鬼没的锦书便来请她出去。
徐氏终于觉得有些奇怪,她一步一回头,看到谢羯站在廊檐下问春花话,那只食盒还稳稳当当地拎在他的手里,一直都没有递给春花的打算。
徐氏的心开始蹦蹦直跳,她怕自己多想了,赶紧把脸转过来,直到走出内院的那一刻,她才偷着眼往后一瞟。
厢房外,已经没有了谢羯的踪影,只有春花那小丫头关严了门,板板正正地坐在廊檐下,看着蓝天白云。
徐氏一下子就攥紧了手,才克制地没有叫出声。
厢房内,浮光微动,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了死寂之中。谢羯缓步走到了床榻前,撩开素帐,看到姜竞霜蜷缩着脸朝内地昏睡着,被子遮到鼻尖处,只露出半张红彤彤的脸,那用来降温的锦帕早就歪在了一旁。
谢羯看了会儿,弯腰将锦帕捡拾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惊动了姜竞霜,她不曾醒来,却迷迷糊糊地出了点声,声音太
过细微,谢羯最初没有仔细听,以为她左不过叫的就是‘阿娘’‘阿爹’之类,并未太过在意。
但等他要把手抽出来,姜竞霜却忽然抱住了他的手,这时候,谢羯倒是听清楚了,她唤的是‘猫’。
谢羯心道:“但我不是猫。”
他毫无人性地再次抽手,姜竞霜却不乐意了,将他的手抱得更紧了,大约是将他认作了哪只喂养过的小猫,生恐他跑了,死死地将他的手抱在怀里,流着泪,小声道:“猫,对不起,猫,对不起。”
反反复复的声音如抻开的细线,被银针引着,来回穿梭,慢慢地织成网,密密地往谢羯心上罩去。
他姜竞霜没办法,毕竟现在她正病着,这病因又是因他而起,谢羯再混账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欺负她,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床榻坐了下来,万般无奈地奉献出一只手,任姜竞霜失而复得般,喜悦地抱着揉着蹭着。
屋外光浮影动,太阳渐渐西斜,谢羱的灵柩还停在寺庙里,谢老族长打发了几拨人来问谢羯什么时候回去,谢羯都拒了,只说有事,其实能有什么事,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小姑娘的睡颜。
期间春花很为难地将熬好的药送了进来,姜竞霜没醒,吃不了饭另说,但药是不得不吃的,可要昏睡着的她吃药又何等艰难,春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谢羯的身上。
她取来银銚子,请谢羯把姜竞霜的嘴撬开,好把药灌进去,但谢羯只是看了眼那银銚子,便端过药碗,低头含了口,在春花惊恐的目光里,低头吻了下去。
谢羯与姜竞霜都未曾与春花挑明二人的关系,但春花是负责贴身伺候姜竞霜的,她不可能毫无察觉,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
她以为做这等瓜田李下的奸/夫淫/妇总得万分低调消息,挖苦了心思逼着人,却不知道谢羯性子与常人不同,就是做这等暗通款曲的事,依然能做得正大光明。
倒是把春花看得不自在了起来,她最开始是尴尬,担忧自己的处境,后来见谢羯喂了药却许久不起身,反而饶有兴致地碾着花瓣,要将汁水湿漉漉地碾出来,唇.舌交裹,便有一番啧啧声响,春花就逐渐燥热了起来。
她转过脸去,实在不敢看,可也就这时候,她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春花一愣,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就见姜竞霜不知何时醒了,唇瓣娇艳无比,仿佛被晨露滴染,润泽无比,但她的双眸是恼怒的,看着谢羯,气急败坏,一字一顿地骂道:“衣冠禽兽。”
谢羯的手掌从脸颊上抚过,一个病人哪有什么力气,若非春花亲耳听见,也着实看不出来那上面刚挨过一个巴掌,但她还是很怕谢羯会生气,毕竟巴掌轻重不重要,姜竞霜但凡动了手,就是在向谢羯挑衅。
春花此时正是对姜竞霜愧疚最浓郁时,因此忍不住担忧道:“爷,夫人还病着……”
“出去。”谢羯冷声。
春花立刻没了声响,再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地挪动脚步,往外走去了。
姜竞霜倚靠在枕上,高热将她雪白的肌肤蒸出了霞色,仿佛含苞初绽的花,她笑了一下:“我没有骂对吗?我还病着,你又在做什么?我们是在做各取所需的交易,并不意味着我无时无刻都得应对你的索求。”
姜竞霜到底是个人,不能完全把尊严感情从自己身上剥离开来,因此哪怕昨晚那事她给自己讨到了补偿,但她的心里仍旧不能彻底放下。
只要一想到谢羯曾经这样不近人情地算计她,不把她的命当回事,她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愤怒,这种时候,她怎么能容忍谢羯亲吻她?他光是触碰她一个手指,她就觉得想吐。
谢羯道:“把你眼里的恶心收一收,我是在给你喂药。”
姜竞霜口腔里的苦涩早被谢羯扫光,即便她确实看到了那么一碗药,此刻必然也不会相信谢羯的话,她用沉默表达了对谢羯的不信任和鄙夷。
谢羯低头,用勺子拨了拨黑乎乎的药汁,热气一点点翻了上来,他道:“我们的交易还没有结束。”
他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但未尽之意里分明有这个意思,姜竞霜看了看他,却忽然笑了起来:“我觉得我们的交易可以结束了。”
谢羯放了勺子,看她,他的眸色一直都是静的,但静水流深,没有人想探究那深渊下潜藏了什么。
尽管姜竞霜一次两次地挑衅他,但也不意味着她要做那个勇敢者,于是她也同样地把目光移了开去。
姜竞霜道:“我指的是生孩子那个交易。起先我需要一个孩子,只是害怕谢老族长会让我殉葬,夺走阿羱留下来的家产,但现在不一样了,托大伯哥的福,我已经握住了他们的把柄,他们没有胆子再欺负我,所以现在我不需要一个孩子。”
她说完,便等着谢羯的回复,但等了许久,她都没有等到谢羯回答,姜竞霜终于有点忍不住,慢慢地把目光转了回去,就见谢羯用一种讥诮的神色看着她。
那种神色里有种高高在上的俯瞰感,莫名让姜竞霜觉得矮了他一大截,这让姜竞霜感觉到些许的不适。
谢羯凉凉地开口:“谁说你有终止交易的权力?”
姜竞霜的脸因发热而红,但谢羯就是有法子,让她登时面无惨色。
谢羯道:“你需要明白一件事,这桩交易能够开始,是因为我对你有兴趣,想要干你,孩子只是付给你的女票资,你可以不要女票资,干白活,但交易的主动权不在你手里,所以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姜竞霜耳畔嗡嗡地叫,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可是胸口的疼痛在不停地提醒她耳朵没有坏,她没有听错谢羯说的每一个字。
她咬牙切齿:“我有拒绝的权力。”
谢羯面无表情:“你可以试试,我保证不出一日,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在你夫君死的当晚,就爬上了大伯哥的床。”
姜竞霜竟然连害怕都不会来了,她仿佛身处三九寒冬,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将她硬实地冻住,她除了冷之外,竟然再也感受不到什么。
她整个人好像废了。
姜竞霜猛然往后倒去,胃里翻滚的恶心在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睁着眼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她只感觉自己好像坠在火海里,四面八方扑过来的火焰快将她吞噬了,她却怎么也逃不出。
姜竞霜惊厥了。
谢羯脸色未变,手却很迅速地掏出一粒丸药喂给姜竞霜吃下,又狠命地掐她人中,终于将她救了回来,这一回,她看他的眼神除了恶心之外还有无法掩饰的恨意。
谢羯倒是不在意,他看过太多双这样的眼神,早就可以泰然处之,所以他反过来开解姜竞霜:“想开些。”
这话听起来可真刻薄无情,明明只要他愿意高抬贵手就能办到的事,但因为他兴致仍在,所以姜竞霜就只能认了命,好像他才是那个主宰姜竞霜命运的贼老天一样。
姜竞霜默然半晌:“我若不愿认命呢?”
谢羯静了会儿,看神色倒是真心实意地为她考虑了下退路,只是交付出的答案更像是权贵对平民的一种残忍逗弄。
他道:“那便自杀?”他不确定,“若你真有那样的决心,我倒会放过你了。”
但姜竞霜怎么会是愿意自杀的人,她自动将这主意略过,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谢羯无意间向她亮出的权力资本。
——除非死,否则只要姜竞霜还活着,上天入地,都逃不出谢羯的权力五指山。
姜竞霜很想大笑一声,笑自己命途多舛,刚逃出谢羱的掌心,就又落入了谢羯的手里,偏这两人还是亲兄弟,真是何其讽刺。
但她笑不出来,因此很快就只能潸然泪下,泪莹如珠,娇生两鬓,两靥染愁,我见犹怜。
谢羯莫名便有些不忍,道了声:“你也不必太绝望,我在江南待不了多久,日后还是要回长安去,那之后你就自由了。”
姜竞霜的抽泣声一顿,她虽想说自己一时一刻都陪不了谢羯,可事到如今,她也知民难于官争,她再犟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先顺了谢羯的意思,于是只好带点期盼道:“果真?”
谢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坦,但他将其归结于姜竞霜挑战了他的掌控欲——毕竟从来只有他拒绝女人的份,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拒绝他,他不高兴自然也是难免的。
但谢羯将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掩藏得很好,面上的神色仍是那么得大方与慈悲,一点都不和姜竞霜计较的样子:“你只要陪我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