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够

沈京墨双眸含泪,紧紧盯着陈君迁的一举一动。

她有许多话想要解释,但一看到他如今难看至极的脸色,她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直到刚刚被他按住脚踝、被他捧着脸亲吻时,她才对他的力量有了具体的认知。他是那么高大健硕,力气也远比她的大得多,倘若他真要对她做些什么,她绝没有一丝反抗的可能。

所以她害怕,她惶恐,她不知所措。虽然爆发出一瞬间的力量将他推开了,可现在她双手双脚都是软的。

她是真的被他吓着了。

陈君迁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他深深看向沈京墨,张了张口,想要问她这话究竟是何意,却发现她肩膀在微微颤抖。

她是在怕他?陈君迁突然觉得胸中气闷,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问题,也干脆咽回了肚子里去。

两人沉默地对坐片刻,陈君迁站起身来,哑声道:“你歇息吧,我走。”

说着便往屋门口走去。

可到了屋门口,手刚搭上门板,陈君迁就听见门那头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地喧闹声,其中夹杂着陈川柏疑惑的发问。

“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动静啊?”

“你让开让我听听!”

“没动静呢,你先等会儿,这我占的位置!”

不用看也知道,门后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家伙。

陈君迁的手迟疑了一瞬,收了回去,转身往屋里走。

见他去而复返,沈京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收回脚来往床里头挪,想要离他远些。

陈君迁皱着眉走到床前,本想直接动手,但看她那副害怕的模样,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放下了,改为平放到她眼前,沉声:“铃铛。”

“……什么?”

“铃铛,解下来。”

沈京墨不明就里,但还是手忙脚乱地把系着铃铛的红绳解开放到了靠近他那头的床上。

陈君迁抬眸瞧了她一眼,拾起铃铛,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吹熄了蜡烛,席地而坐,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将红绳缠绕在自己指尖,一下一下摇了起来。

沈京墨起初脑子很乱,烛光消失的那一刻,她还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做的目的。直到窗外传来极低的笑声,几颗小脑袋被月光映在窗子上,她才明白他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脸上的红晕很快蔓延到了耳尖和雪颈,抱着被子一声也不敢出。

今晚月光很亮,透过窗子,照得屋里一地莹白。

陈君迁借着月光瞥了一眼沈京墨,压低声音道:“困了就歇息,我尽量不吵着你。”

他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说话也不像先前那样短促,沈京墨猜想他大概没那么生气了,又红着脸忍耐了一会儿,小声劝他:“差不多了吧。”

他听了,摇铃铛的动作一顿,但随即又接着摇了起来。

“还不够。”

沈京墨只好咬着唇,继续看他摇。

直到过去足足一个来时辰,铃铛在屋里不同地点时轻时重地响了三四回合,他才终于停下,转头去看沈京墨时,她已经在铃铛的清脆响动中靠着墙壁睡着了。

陈君迁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半晌,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门外宾客都离开了,只剩下陈川柏靠在他屋门边睡得东倒西歪。

陈君迁没有惊扰他,轻轻关好房门,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但晃动的影子还是惊醒了陈川柏。

他揉了揉眼睛,冲着他哥的背影问:“哥,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啊?”

陈君迁头也没回:“肚子疼,出去走走。”

“啊?”陈川柏不能理解地挠了挠头,但见陈君迁已经走出了院门,他也只好提醒他“早点回来”,说完便打着瞌睡回西屋去了。

婚后第一天起,沈京墨就闭门不出了。

原因无他,只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陈君迁,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善待她的陈家父子。

自新婚夜里陈君迁离开她的屋子后,也始终没有再踏进来一步,就连他的声音,她也不曾再听见。

沈京墨猜,他大概最近都宿在了县衙。

她每日的饭食都会放到门口的矮凳上,沈京墨猜测,陈君迁也不想看见她,所以安排了陈川柏给她送饭。

尽管如此,她每日的饭食,还是换着花样来,一连数日都不重复,蒸饼、包子、米糕,有时还有酱肉和新鲜的水果。

每每看着这些吃食,沈京墨都要沉默许久。

她是心存愧疚的。陈君迁虽然有些举动让她不解,但总得来说,从她来到永宁县起,就处处受他恩惠和庇佑,哪怕这场婚姻只是装装样子,他也确实做到了无可挑剔。

反倒是她,始终没有和他解释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和往常一样,只取了一小部分食物回屋,剩下的都留在了矮凳上,等陈川柏前来分享。

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只小包子,沈京墨想,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等他下次休沐回家,她必须得找他说清楚。

她会和他做一对挂名夫妻,等过些日子,想办法与他和离,独立门户。还有这些日子在他家吃住所用的银子,她也会想办法还给他。

至于再往后的日子要如何,沈京墨出神地望着窗外飘动的云,轻轻叹了声气。

永宁县县衙。

“蒸饼、包子、米糕、酱肉,她都不爱吃,你说明天给她带点儿什么好?”

临近下值的时辰,陈君迁在堆积如山的卷宗背后找到了谢遇欢。

打从他成亲那日回来,谢遇欢就被陈君迁按在府库的卷宗室里,没日没夜地翻查萧景垣早年间犯下的事,一连几日下来,头昏脑涨,一脸菜色。

谁能想到萧景垣以前竟然犯了这么多事儿啊!

他生无可恋:“吃什么都行,都没卷宗难吃。”

陈君迁忽略他后半句话,蹲在他身旁扒拉卷宗:“上回问你上京的公子哥什么样,你说,白白净净,清清瘦瘦,温声细语,还爱泡茶?”

谢遇欢:“什么样都行,都没卷宗难看。”

陈君迁摸着下巴,一条一条比对:“白白净净是没戏了。清清瘦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里活儿怎么做?温声细语,还能试试。泡茶……那玩意儿又苦又涩有啥喝头?”

谢遇欢:“多苦都行,都没翻卷宗苦。”

陈君迁沉默了一下,拍拍谢遇欢的肩:“你要相信,这差事对你有好处。不是有句老话,天将降大任于你,必先让你读万卷书。咱县衙书没几本,但卷宗管够啊!”

谢遇欢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黑眼圈比眼睛都大,连纠正他的力气都没了。

陈君迁盯着他眨了眨眼,“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猛一拍手:“你果然是我的智囊——今天给她带芝麻饼!”

拎着一包酥脆咸香的芝麻饼回到家时,陈君迁快步走到后院的小门处,招呼陈川柏过来。

“芝麻饼,等下给你嫂嫂送去……”

话没说完,东屋的门便开了。

听见动静,陈君迁的脊背一僵,抬脚就要躲进后院,却还是迟了一步。

“大人请留步。”

陈君迁的动作瞬间顿住,慢慢转过了身去,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京墨知道他不愿见她,咬了咬唇,还是将他请进了东屋。

屋里还挂着大婚那日的红布装饰,陈君迁没再来过,她又摘不到,干脆就没去管它。

两人关起门,尴尬地在桌子两边坐了下来,且都意外默契地选择了侧身而坐,省去了直面对方的窘迫。

对坐半晌,沈京墨为他倒了杯水。

陈君迁接过去,杯在手中紧紧握着,没喝,也没松开。

又是一阵不短的沉默,沈京墨缓缓开了口。

“大人,有些话,成亲之前便想对你说,哪成想一直没有机会,便耗到了今日。”

沈京墨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陈君迁面前,对着他软下腰去盈盈一拜,吓得陈君迁也忙站了起来,想要去扶却又不敢,只好让她快些起来。

沈京墨没起身:“成亲之前,听村里人说起,大人早已有意中人,想必只是受你我二人婚约相阻,才不得与那位姑娘结为连理。”

她轻叹:“不过大人不必为此烦心。我与大人一样,心中另有他人,成婚只是权宜之计。待过上两三年,大人便可以我膝下无所出为由,与我和离。这些年在大人家中的吃穿用度,我也会想法子折了现银还给大人。”

说着,她深深一拜:“只求大人收留我些许时日,待三年时间一到,我立刻离开,绝不会再打扰大人与未来夫人。”

陈君迁听完,人都傻了。

什么未来夫人?他这辈子就没想过还要娶第二个老婆!

他想也没想,张口便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让他给咽回去了。

他突然想起了衙役们正在读的话本,画中仙。

那故事里的书生痴恋画中一美人,美人怜他一片痴心,走下画来与他结为夫妻,可书生对妻子阐明她的身份来历后,美人却伤心至极,回到画中再不肯现身了。

在这之前,陈君迁对此类志怪话本嗤之以鼻。但现在,要他告诉沈京墨,他痴恋了三年的心上人就是画里的她,他却突然没了胆子。

故事是故事,可万一有哪怕一丁点的真实性呢?

他这好不容易从纸板变成真人的妻子,他可不敢赌啊!

但他当年拒婚县里几十户的姑娘时,都说自己已有意中人,现在否认,只怕她也不信,毕竟整个县都是人证。

陈君迁僵在当场,心里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懊恼了半天,他小心翼翼地把沈京墨扶了起来,坐回到凳子上。

“沈小姐,可愿听听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