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得好死好了,本就什么要紧。”嵇安安温声软语,手指抖,捏在手里的线又加了一丝。
两个影妖的影子都被吓淡了,默默挪得离现场更远了些,他们现在意识到嵇安安对待他们的时候有多放水了。
若是真的动手,先生再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不是看到了,而是去上香了。
影妖头上冷汗密布,脸色煞白,手指甚至已经嵌进了地里,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要大吼发不出声音,因为煞气已经将他的气道堵塞住了,身上的感觉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延绵不断的痛,这份疼痛深入骨髓,影妖敢保证,自己这辈子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嵇安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余光瞥到沈宴欢,却看见他已经站起来了,眼神凶恶地瞪着自己,明明是影妖受的刑,可看到他表现出的样子,却比影妖的脸色还要难看。
他在想什么呢?是又觉得我辱没师门,败坏门庭?还是想要伸张正义,杀我卫道?
嵇安安觉得有些累了,动作越发肆意起来,没过几息,那影妖就受不了向嵇安安求饶。
他的声音沙哑萎靡:“我说。”
嵇安安倒是很有契约精神,在影妖求饶的同时抬起手,煞气争先恐后涌进了她体内,被她手腕上的红绳封住。
铜钱晃悠了一下重新保持平静,嵇安安收回手,支着下巴看影妖,表情诚恳,似乎真的在好奇:“刚才你也是这样对我的,怎么现在轮到你自己,就受不了呢?”
刚才朝嵇安安扔煞气的就是这影妖,现在嵇安安只不过是如法炮制,甚至还宽容大量,没有如数奉还,只是放出了两丝,着影妖就叫成这样,由此可见,现在的年轻修士是真的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影妖粗喘了几口气,愤懑地盯着嵇安安,虚弱地说:“指使我的人是云楚生。”
“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嵇安安笑容更盛,煞气从手腕中接连涌出,直接将他的喉咙厄在半空,“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指使你的人是谁?”
影妖看向嵇安安的目光狠毒中带着一丝快意:“指使我杀你的人就是你的师父──云楚生。”
“嵇安安!”沈宴欢意识到什么,猛的冲上前要将一人一妖分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煞气张成了网,影妖的身躯在嵇安安指尖化为血雾,猩红的血污溅在嵇安安的脸上,嵇安安立在血雾之中,回过头看沈宴欢。
她和沈宴欢的距离不远,两人之间隔着就隔着一层猩红血雾,那些血雾笼罩在嵇安安身边,将她的鬓发染红,破烂的衣摆也都沾染上血迹,看上去狼狈极了,沈宴欢的身上却干干净净,长身孑立,是剑修本该有的模样。
沈宴欢盯着阵里嵇安安的笑容,眉心直跳。
血雾就连他的衣摆都没沾染到,这要不是嵇安安故意的,他沈宴欢能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她当球踢。
是为了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沈宴欢气得要命,也不知道当时自己脑子到底在哪一步出了错,在嵇安安惊愕的目光中径直冲进了血雾之中,拔剑就砍。
两只影妖站在血雾外面,盯着血雾里的人。
如果说他们幸运地能够在一天之内欣赏到两个版本的春城飞花。
那么更幸运的就是他们紧接着就见识到了一整套的茕独剑法。
沈宴欢的剑向来花哨。
狐狸本性偏爱繁美的事物,沈宴欢虽然成了一个身上就没几件装饰品的剑修,剑道却合了狐狸的本性,悟出来的招式一个比一个花。
嵇安安暗地里明面上都吐槽过他很多次,却不得不承认,虽然一点都不符合主流剑修的审美,也不符合用剑应当精简动作的修真界公认准则,但看他舞起来也确实赏心悦目。
也很具有杀伤力。
没有一个人能使出真正的春城飞花,除了沈宴欢他本人。
沈宴欢的剑从出鞘后就没让两个影妖看清过,只有络绎不绝的金属碰撞声和血雾凝结出的飞溅出来的血珠可以勉强指示出他剑的走向。
若是将那些血珠看成花瓣,配合着此情此景,真的又一种繁花开尽,随风飘逸的美感──
可惜在场的人都没有欣赏的兴致。
沈宴欢看上去被嵇安安气急了,一点没留手,嵇安安凝出的铜钱剑被他劈散了几次,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嵇安安越战越是心惊,觉得沈宴欢的剑越发快了,若不是她用的是煞气,性质特殊,还不一定能打得过他,真不愧是她认定的死对头。
沈宴欢打着打着也有些佩服起嵇安安来,毕竟先破后立不是易事,她放弃了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剑术换了条路,居然还能和自己打得不相上下,这份天资和悟性,沈宴欢自问不及她。
血雾凝结成的血珠很快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洇出一道道血污,但两个人一点都没有分心在这些外物上,你来我往,须弥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招,一开始影妖们还可以捕捉他们的身形,后来越发困难了,只得全神贯注,死死盯着正在打斗的两个人,企图从中学到什么
忽然,沈宴欢一缕剑气扫向身后,嵇安安放出的铜钱紧随其后,和沈宴欢的剑气落在同一个点上。
两个影妖这才回过神往那边看去。
干兴怀捂着手臂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藏在那的,他的手臂被刚才两人掷出来的东西打中,鲜血流个不停。
打到一半,正是酣畅淋漓的时候,嵇安安不是很满意有人打断,语气很是冷淡:“你回来做什么?”
“你当真在修行邪术……你用残忍的手段杀了那影妖!”干兴怀盯着嵇安安,质问道。
嵇安安被他劈头盖脸的质问搞的莫名其妙,又觉得和沈宴欢在一起行动实在要不得,怎么警惕低到让这小子看了全程,嘴上应道:“是我杀的,因为他原先想杀我。”
影妖手段下作的很,若刺杀的不是她而是寻常修士,早就送了命。
哪怕没有送命也会被煞气缠身,这玩意儿麻烦的很,一不小心沾染一丝都会折损运道,日后渡劫都会受到影响。
“ 但你用邪术杀人,罪无可赦,我若是你就当羞愧万分,自刎在师兄师弟面前!”干兴怀听到她的答复,皱眉道。
嵇安安觉得这孩子怕不是脑壳有什么疾病。
不然如何能做出单枪匹马强闯敌方阵营劝说敌方头目自杀这种傻事?
嵇安安实话实说:“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就算你叫警察来了也最多只能判我防卫过当。”
不过修真界也没必要守什么人间界的律法,而且这句话她估计这天天在大山里修行的傻孩子也听不懂。
干兴怀似乎被她的厚脸皮震惊到了,沉默半晌后忽然出剑朝她砍去。
嵇安安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沈宴欢直接一脚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干兴怀狼狈得摔了一个狗啃泥,手里捏着剑,表情难以置信地盯着沈宴欢,对他吼道:“她自甘堕落,修行邪道,你若是剑修,就应该同我一起联手将这魔头斩杀!”
沈宴欢眼角瞥到嵇安安嘲弄般的笑意,有些烦躁。
他就看不得嵇安安露出这样的神情,好像她下一刻随时就能甩开自己,从容赴死一般──剑断了就再修,煞气难以消除总能找到办法,何必做出这副奔丧一样的表情。
沈宴欢显然对奔丧这个词的对象产生了误解,但这并不影响他又抬脚,踹了干兴怀一脚。
干兴怀因为沈宴欢的动作再次摔倒在地上,身上的白袍被地上的鲜血和泥土浸染,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之前风雅模样,他狼狈的很,看起来自尊心也很受打击,
刚才的战斗他围观了全程,自然了解自己同他们的差异有多大,只不过他看到两个人似乎有着很大嫌隙,想要鼓动里面那男剑修同自己一起杀了这女魔头,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是一伙的──还如此这般,欺辱自己。
他气得口不择言,愤愤骂道:“看你也是个修为有成的大师,何必与这魔头……苟合,狼狈为奸!”
沈晏欢没忍住要削他脑袋,还好嵇安安眼疾手快,提前拦住了他的动作。
嵇安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觉得天道确实仁慈了。
若不是大家都忌讳天道不敢妄造杀戮,这种人怎么能够活到今日?
沈晏欢眼看着嵇安安忽然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习以为常地将目光又转到了干兴怀身上。
干兴怀这时好像才想起来害怕似的,慌忙闭上了嘴。
嵇安安这魔头压根没管他们,若是自己想跑也还来得及,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思及此,干兴怀在脸上堆叠出了一个掐媚的笑容,他对沈晏欢说:“适才是我失言,阁下不如……”
沈晏欢的动作很干脆,抬剑直接将这只聒噪得和乌鸦一样的东西敲晕。
空气终于能安静点了。
沈晏欢叹了口气,对着那边藏着人的树丛沉声道:“你们的人,自己拿回去。”
树叶摩擦的簌簌声传来,一个小姑娘穿过丛林,走到两人面前,表情尴尬,显然也是听到了刚才干兴怀的发言。
她支吾着想要替师兄道歉,却看到嵇安安忽然回过头,盯着她问道:“你如何看待你师兄的话?”
那小姑娘盯着两位大佬,犹豫了半天,还是语气坚定地开口道:“斩奸除恶,吾辈之责。”
她说的委婉,但是含义已经很明显了。
两个影妖都快吓死了,他们可是目睹了嵇安安杀人的样子,知道这个女人凶得很,杀起人来连眼皮都不怎么眨的。
这小剑修怎么性子这么直,还敢触她霉头?
嵇安安手动了动,插在了口袋里,语气玩味。
她现在的衣服又脏又破还带着一股血液的腥气,但她身材飞扬,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缕风,让人完全不知不觉就会忽略掉她那身脏衣服,她看着小女孩,又问了一句:“可世间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要如何决定?”
“我会自己判断。”小女孩非常认真,两个琉璃般剔透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嵇安安,比划道,“然后用剑,斩了再说。”